六
水稻长到膝盖高的时候,已经是夏天。渠坝上,低垂的柳枝坠落水面上,在渠水里织成一圈圈涟漪。此时,稻田里的人们正在薅草。
田野到处都是诱人的绿色,绿的水,绿的田,连空间也好象畅流着某种馨香醉人的气息。偶尔有几只燕子在绿色的水面上展开它们灰色的翅膀。灿烂的阳光映照着整个田野,野风在稻苗上翻滚,稻苗静静地吸吮着土地的营养。远处,芦苇丛中,有野鸭在嬉戏。
稻田里,那纤细的稻苗叶片,有的与草长的很象,有时用肉眼分辨,还真的有些鱼目混珠。这样大片的稻田,杂草永远和稻苗一争高下,而用人工拔草,想把草彻底铲除,很难。
“那草要连根拔啊!”
“小心,别把苗也拔下来了!”
戴队长戴着大草帽,来回在田埂上喊。
“操,就知道他妈的喊,你自己干干看,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有人小声嘟囔。
“整个一个监工,难道我们是劳改犯啊!”
“你就当他在放屁不行吗?”
“好响的屁,就是闻不着臭味,倒是有股草腥味,别是驴放的吧” 稻田地里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大片的水稻田,在没有一丝云彩遮掩的烈日下蒸腾着灼热的暑气。人在里面感觉有一种压迫感。野鸭、青蛙、癞蛤蟆都懒得叫一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偶尔,一股热风从远处扑来,热得人更没有精神说话了。渠坝上一行横幅标语写着:
“学理论,抓路线,大批大干变新颜” 。
我抬起头,捋了一下头帘儿,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流淌到脖颈。我仰头看了看湛蓝湛蓝的天,再低头看了看绿油油的稻田,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强烈的阳光下,我感到有些眩晕,但是,我马上拿出手巾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擦干净。不远处,有人捏着嗓子唱起来:
穿林海,跨雪原
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
蓦地,水田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原来是运送中午饭的马车在高高的渠坝上出现了。
只听一声呼喊,人人都以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冲向饭车。
吃饭,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现在是第一要务。何况他们早已饥肠辘辘了。
蹲在渠坝上吃完饭,我在渠坝上呆呆地坐着。
阳光更加强烈,人们脸上和脖子上闪烁着的污浊汗珠,蒸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渠边的青草也无精打采地弯下了腰。
吃完中饭,我站起身,想查看一下地块,然后决定下午从哪干起,干多少。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了戴队长。
“把你们的人都集中到西下洼那块田,接应一下,今天把它干完算了,以后也免得走那么远。” 任队长带着有些命令的口气说。
“西下洼”在大片稻田的最西面,一条笔直的排水沟将它和两旁的沼泽地隔开。那块面积不算很大的沼泽地,在春天的时候,芦苇就蓬蓬勃勃地象箭一样生长出来,因为离村子最远,地势又洼,因此而得名。
我抬头看看天边耀眼的太阳 ,喊了声“集合”。
队员们拖沓地站起身,有的还在打哈欠。
“报告,我要请假,我的腿让蚂蟥咬了。” 美云说话的时候手捂着腿,一脸痛苦。
我看了看美云,“好吧。你就坐送饭的马车回去” 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下午我们到‘西下洼’,晚上可能会晚一点,请大家做好准备”
“西下洼” 稻田里的泥土很粘,队员们顶着烈日,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我吃力地趟过水面,感到身体外面似乎有股力量钳制着,我又一次感到头有些眩晕起来、、、、、、
“西下洼” 边的芦苇塘如同一堵绿色的高墙,把仅有的一点风挡在了排水沟边,稻田地里的人早已汗流浃背了。
“ 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苦越向前、、、、、、 ” 有人扯着嗓子唱起来,声音嘶哑而干涩,象一团灰蒙蒙的浓雾翻过了绿色的的屏障,不安地滚动着。
我的脚步有些踉跄了,我感到眼前有无数跳跃的、闪烁不定的点点金光在晃动,稻田、芦苇、天空、颜色都忽然转暗了、、、、、、
“秀英,你怎么了?” 我听见后面有人在喊,我感到自己正在一条颠簸的船上,那条船在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要驶向哪里?突然,船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在穿过激流的刹那翻了过去,我看见天边的晚霞在迷雾中破碎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
回城的那天又是个秋季。
我看见山坡上零零散散的黄花还在努力开放。
我的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2006年6月19日完稿
2014年6月1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