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骈文
黄绍坚
汉字区别于其它文字的最大特点,便是以方块字为单位,单音只义。早在东汉,许慎作《说文》,解释汉字的原始含义时,其中绝大多数汉字就只有一个意思。汉字的这种特点,使得汉字在使用上便于排偶、对仗、叠字,在音韵上便于采用双声、叠韵,形成特有的形式美。以《诗经》的开篇《关雎》为例:“关关雎鸠”中,“关关”是叠字;“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中,“参差”是双声,“窈窕”是叠韵;而这两句又有对仗关系。可见文学中的这种形式美,很早就受到人们的注意。
到了汉代,讲究对仗、排偶、用典、押韵的辞赋的盛行,为骈文的兴盛打下了良好的文字基础。六朝之时,文体更趋整齐,文句多以四、六字句为主;音律也更趋和谐,讲求平仄。这就是后人所称的“骈四骊六”的骈文。清人李兆洛《骈体文钞序》说:“自秦迄隋,其体递变,而文无异名。自唐以来,始有‘古文’之目,而目六朝之文为‘骈俪’。而为其学者,亦自以为与古文殊路。”由此可知,“骈文”与“散文”的区别,只是后人的概括。
平心而论,骈文如果写得好的话,是一种很优美的文体。正如刘麟生《中国骈文史》中所言:“骈文之美,不仅恃句法之整齐,对仗之工稳而已,尤须恃平仄之协调。”可以说,写得好的骈文,是中文近乎完美的表现形式。
六朝骈文的名家名篇很多。鲍照有《舞鹤赋》:“冰塞长河,雪满群山。既而氛昏夜歇,景物澄廓;星翻汉回,晓月将落。感寒鸡之早晨,怜霜雁之违漠;临惊风之萧条,对流光之照灼。”使人读来,如临空旷清冷之地。江淹有《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将离别之伤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庾信的《哀江南赋》:“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于是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则描写了江南百姓被掳北上时沿途所见的景色,衬托出他们思念江南家乡的凄凉心情。此外,鲍照的《芜城赋》、江淹的《恨赋》、孔稚圭的《北山移文》、陶宏景的《答谢中书书》、吴均的《与朱元思书》、庾信的《小园赋》、徐陵的《玉台新咏序》等,都是骈文的名文。
但是,六朝的骈文,后来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清人曾国藩《湖南文征序》指出:“自东汉至隋,文人秀士,大抵义不孤行,辞多俪语。即议大政,考大礼,亦每缀以排比之句,间以婀娜之声。”翻成大白话说,六朝人甚至连书信、奏疏、序跋等实用文体也都用骈文写出,因而渐趋华而不实。更要命的是,才力不及者,非得作骈文的话,难免堆砌辞藻、滥用典故,使文章毫无生气;等而下者,或好用生字僻典,让人不知所云;或穷极渲染,使文章冗长繁芜;或歌功颂德,吹牛拍马,令人望而生厌。因此,骈文渐趋衰落,直至唐代韩愈、柳宗元等大师兴起“古文运动”后,骈文便再也不占主要地位;多数情况下,只在一些铭诔、贺表、奏疏、序跋上使用,以保留汉字最后一丝形式美了。
想了解骈文的人,可参阅蒋伯潜、蒋祖怡父子合著的《骈文与散文》(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和熊永谦的《魏晋南北朝骈文选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也可参照瞿蜕园选注的《汉魏六朝赋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新1版)中有关六朝赋的部分。(1997年9月20日19时14分)
可参阅清人李兆洛《骈体文钞》(《四库备要》本,或岳麓书社,1992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