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杭州市高三第二次质检
文言文《方山子传》译文及赏析
方山子传·苏轼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jué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题解】
苏轼在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年)出任凤翔签书判官,与其上司知府陈希亮之子陈慥相识。陈慥不但豪爽,而且喜论佛理,自号为龙丘居士。由于性情相投,二人结为挚友。然而,不久他们就各自东西。直到十九年后再度相见,人生已入晚景。
这次相见,正是苏轼谪居黄州之际。对此,苏轼在《岐亭五首》诗序(收于《东坡七集·前集》卷一四中)中记载道:“元丰三年(1080年)正月,余始谪黄州,至岐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马青盖来迎者,则余故人陈?季常也。”这次,苏轼在陈?家住了五天,老友久别重逢,自然感慨万千,这正是苏轼撰写本文的背景。由于苏轼自身不得志的遭遇,使得他对于本文的主人公陈慥弃富贵而独居穷山的志趣深为理解和赞许。本文虽系为友人作传,实际上也隐喻了苏轼自己未能实践的意愿。
这篇文章虽称作“传”,实际上只是粗线条地勾勒了陈慥生活中的几个断面。然而,却将陈慥的精神面貌活脱脱地画了出来,使读者如见其人的音容笑貌。
本文收于《东坡七集·前集》卷三三中。
【《古文观止·195、方山子传·苏轼》白话翻译】
方山子是在光州、黄州一带隐居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仰慕过朱家、郭解的为人,家乡的豪侠人物都推崇他。渐入壮年,便改变过去的志愿而去读书,想以此在当时的政坛上竞争,但是始终没有机遇。晚年,他就退隐在光、黄二州之间名叫?亭的地方。方山子在那里住茅草屋,吃素食,不与外界往来。他舍弃车马,抛毁书生衣帽,徒步出门,山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们看到他载的帽子长方而高耸的样子,都说:“这不就是古时方山冠的老样式吗?”因此,就称呼他“方山子”。
我被贬到黄州安身,经过岐亭,恰巧与他相见。我喊道:“哎呀!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慥字季常啊!怎么会在这里呢?”方山子也很惊讶,询问我来到的缘故。我把原因告诉给他。他听后只是低头不语,忽然仰天大笑。随后,方山子招呼我留宿他家。他的家虽然四壁冷落,妻子儿女及奴仆婢女却都显出安适自在的表情。我已经感到惊叹不已了。
此时,我却偏又想起了方山子少年时酗酒尚武和挥霍钱财如同粪土的情景。记得十九年前,我在岐山见到方山子。他正带着两名骑马的随从,挟着两副弓箭,游猎于西山。忽见前方一只鹊鸟飞起,方山子命随骑追上去射它,没能射中。方山子跃马奋进,一箭命中。于是,他就和我边骑马边谈论用兵之道以及古今胜败的原因,以一代豪杰而自居。这些仿佛只是数日之间的情景啊:看那方山子,精明强悍的神气尚透露在眉眼之间,哪里像是山间隐士啊!
况且,方山子家世代都有功勋,本来完全可以靠荫补为官。假如他奔走于政界的话,如今该是达官显贵了。而且,他家原在洛阳,居宅庭院壮观华丽,可以和公侯之家相比。他在河北有庄田,每年能有上千匹帛的收入,也足可以过富裕安乐的日子。方山子却把这一切都抛弃了,偏要来到这穷困山中,这难道是对于世态毫无看法的人会做到的吗?我听说,在光、黄二州之间有不少不平凡的人物,他们往往装癫作狂,邋里邋遢,使得一般人认不出来。方山子或许与他们相会过吧?
方山子传宋·苏轼
【题解】
陈慥为人豪爽,好饮酒,苏轼在凤翔任职时曾与他交游。十九年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途中遇到陈慥。此时陈慥已成隐士,号方山子。苏轼认为他放弃富贵,隐居深山能够怡然自得,感慨于人世的变迁,为他写了这篇传记,记下了他青年时期的豪气和隐居后的风度。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屋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注释】
方山子:即陈慥zào(去声),字季常,号方山子,贵公子出身,终生不仕,苏轼贬谪黄州期间,两人过从甚密。
光:光州,今河南潢川县。黄:黄州,今湖北黄冈县。
朱家、郭解:西汉游侠,事详《史记·游侠列传》(游侠:古称豪爽好结交,轻生重义,勇于排难解纷的人。)
闾里:乡里。
宗:尊奉,尊崇。
折节:改变以往的志向、行为。
驰骋当世:在当代施展怀抱。
不遇:不得志,不被赏识。 遇,得志,见赏。
庵居蔬食:住草屋,吃素食。 庵,小草屋。
毁:撤除,废除。
遁:隐居。遁,隐去。岐亭:镇名,位于今湖北麻城县西南。
方屋:帽顶呈方形。(方屋,一作“方耸”,形方而突起。)
方山冠:汉代祭祀宗庙时,乐工所戴的帽子,用彩縠(縠hú,阳平。有皱纹的纱。)做成,既高又方。
遗像:遗留下来的式样。
谓:称呼。
【翻译】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一带的隐士,年轻时仰慕朱家郭解的为人,乡里的游侠之士都尊奉他。年岁稍长,就改变志向,发奋读书,想要以此在当世有所作为,却始终无人赏识。晚年就隐居于光州黄州一带,一个叫岐亭的地方。住草屋,吃素食,不与世人来往;抛弃车马,扔掉读书人的穿戴,徒步往来于山中,没有谁认识他。(人们)看他所戴的帽子方顶而且突起,就说:“这难道是古代方山冠遗留下来的式样吗?”于是就称他为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注释】
谪zhé(阳平):贬官。元丰三年(1079)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适:恰好,正好。 焉:兼词,相当于“于是”“在那里”。
矍jué(阳平)然:吃惊地注视的样子。
环堵萧然:住所简陋,屋内空荡荡的。堵,墙。萧然:空寂的样子。
耸然:吃惊的样子。 既:已经。
【翻译】
我被贬住在黄州时,(有一次)路过岐亭,正好在那里遇见他。我说:“哎呀,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慥啊,为什么在这里呢?”方山子也吃惊地看着我,问我到此地的原因。我把原因告诉了他,他低头不语,又仰天大笑,招呼我到他家过夜。他家里空荡荡的,但他的妻儿奴仆都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神情。我感到非常吃惊。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下,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注释】
使酒好剑:喜欢喝酒,喜欢舞剑。
有:通“又”。嘉佑七年(1060),苏轼任凤翔府签判时,陈慥其父陈希亮为凤翔府知州,因而与陈慥相识歧下。岐下,岐山下。岐山在今陕西凤翔县。
从两骑jì(去声):带着两个骑马的随从。骑jì,一人一马为一骑,这里指骑马的随从。
挟二矢:携带这两副弓箭。矢,箭,这里泛指弓箭。
怒马:犹策马,激马使其怒而奔跑。
精悍:精明强干。
见:通“现”,显现。
山中之人:指隐士。
【翻译】
我独自回想起方山子年轻时嗜酒弄剑,挥金如土的情形。十九年前,我在岐山下见到方山子带着两个骑马的随从,两副弓箭,在西山一带游猎。前方飞起一鹊,他就令随从追逐射鹊,没有射中。方山子独自跃马而出,一箭射中飞鹊。于是就在马背上和我谈论起用兵之道以及古今成败之事,自诩为一代豪杰。如今才过了多少日子,那股英气勃勃的神态,依然在眉宇间显现,怎么会是山中的隐士呢!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注释】
世有勋阀:世代有功勋。勋阀,功臣门第。阀,古代仕宦人家大门外立左右两柱,常用来标志功勋,左柱叫“阀”,右柱叫“阅”。陈希亮是进士出身。
“使从事于其间”两句:他如果做官的话,现在已经名声显赫了。使,假使。
独:偏偏。
河北:指黄河以北。
此岂无得而然哉:这难道是一无所得才这样的吗?
【翻译】
然而方山子出身于世代有功勋的家族,应当有官做,假使他做了官,至于今,也应该是声名显赫了。他的家在洛阳,园林住宅雄伟富丽,其规模与公侯人家不相上下。黄河以北还有田产,每年的收入有上千匹丝帛,也足以过上富裕享乐的生活了,但他都放弃不要,偏偏来到穷山之中,这难道是一无所得才这样的吗?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
【注释】
阳狂垢污:假装疯狂,故意涂抹污垢,(表示不愿为人所知)。阳,通“佯”,假装。
傥见:偶然相见。傥tàng(去声),侥幸,偶然。
【翻译】
我听说光州黄州一带有很多与众不同的人,往往蓬首垢面假装疯狂,但不太容易见到他们,方山子是偶然见到的吧?
《方山子传》赏析(_Katherine_)
传记的最高境界是让人感觉到鲜活的人物形象,还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与所写人物之间微妙的情感联系,《方山子传》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文章的第一段先介绍简要经历以及“方山子”这个代号的由来。“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这句话刚好与苏轼被贬黄州有照应。经历相似,便更容易产生共鸣。“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这几句为行为外貌描写,写出了方山子独特的特征,给人留下悬念。
第二段的“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寥寥几句将作者的背景交待了。之后“我”问方山子他怎么在这,他却并没有回答,在“我”告诉他原因后,还“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这个动作描写可以说是短小而精炼,刻画出活生生的人物形象,从中我们可以读出方山子性格随和。这里“笑”可以理解成方山子对两人命运的相似而表达自嘲,但我认为更好的理解是他看破尘世、豁达的笑,无形中表示了自己相同的处境,却也不愿明着再多提些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何必在意那么多?本段最后一句话更显出方山子家中破旧不堪却温馨的气氛。“环堵”一词解释为“四墙,即屋中”。但在我看来,这词还有“四周都堵着”的意味。“堵”一字让我联想到是一堆土块石块把“家”的空间包围,作为分界,而不是平常人家用砖砌成的平整的墙面。而“萧然”与“自得”的对比也更是写出了全家人的豁达情怀。
第三段开头“耸然异之”让我们隐隐感觉到作者对方山子境界的佩服,也引起他对旧事的记忆:先是背景交待,“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旨在与如今居深山的方山子做呼应。又比较而得方山子的精悍之色尚在,这一点很不像山中的人的样子。在这段回忆的描写中,动作描写同样很精短得当。“从”、“挟”、“怒马独出”、“一发得之”。不到两行的描写却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场景,精悍之色自然地在读者脑海中浮现了。
第四段又来了背景描写,叙说方山子“世有勋阀”、“与公侯等”,却“独来穷山中”,表达对其不解。文章到此,几乎都是铺垫。
而到了结尾段,“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有的人理解是作者认为方山子与“阳狂垢污”的异人是一派,愿意与他们划清界限;也有的人说是阳狂垢污的异人就是方山子,作者欣赏这种豁达的作风。但是我认为作者是赞同方山子的作法,而方山子之异,与阳狂垢污的异人还不是一回事。“往往”以及前文中提到的“而岂山中之人哉”都表明作者将他们两者划清了界限。相同的境遇,不同的作法。苏轼借方山子表明自己的意向,也表露出对方山子的欣赏。
这样一来就都明朗化了。前面三次提及方山子的背景,都交待不同的内容,有不同的作用。有的用来对比、有的用来铺垫。这样一看,前面写的每句话中没有一句是无用的,信息的布局却也巧妙,语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作者的情感在其中若隐若现,不隐晦却也不明朗,给读者思考、想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