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西南交大的一介书生尧茂书看到中国国家考察队拍摄的《长江》画册,作为电教室摄影老师的他被强烈地震撼了。从此,长江源头那片壮丽而奇美的风景便扎根在他的心中。“我要对长江做一次完整的考察”,他立下誓言。
1985年,美国将派“激流探险队”于秋天从长江源头漂流而下的消息,促使尧茂书提前计划。他说:“漂流长江的先锋应该是中国人!征服中国第一大河的第一人,应该是炎黄子孙!”可是当时有同事认为他是是“不务正业”,“出风头”。
1985年3月底尧茂书弟兄俩取道兰州、西宁,过青海湖,越柴达木盆地,经西藏翻过唐古拉山,6月上旬赶到长江源头。他一头扑倒在冰盖上,泪流满面,倾听着水珠的叮咚声,冰盖下有细流在涓涓地流淌。“多少年了,想不到我这一辈子真的到了长江源头”。
对长江源头冰川进行几天考察后,尧茂书兄弟乘“龙的传人”号橡皮艇,计划用100天左右的时间,漂到长江尽头。长江的源头水浅汊多。特制的橡皮筏只能在水深5米时才能漂起来,尧氏兄弟常得在冰水里推着橡皮筏前进。一个月下来,两人掉了10多斤肉。由于缺乏维生素和高原强烈紫外线的照射,他们嘴脸几度脱皮溃烂,稍一张嘴,就会拉烂嘴皮。
6月24日,300公里的沱沱河漂完,尧茂书哥哥假期已满,带着第一批成果———18本彩色电视胶片和几十个胶卷,告别了尧茂书。此后的路只有尧茂书一个人去承受。
孤独是难耐的,“最不能忍受的,是一个现代人孤身进入无人区所遭受寂寞的痛苦,有时我简直要发疯。……上游气候恶劣多变,河道复杂。水浪、冰雹、雨雪交替打进舱内,我几乎整天泡在湿淋淋的水舱内划行。天黑露宿,头一件事就是晾被子和衣服。一遇到有人的地方,我最大愿望就是烤一烤火。”
7月3日,船到通天河,进入了万里长江的第一个峡谷--“烟障挂”(音)。一入峡口,劲风逆流而上,巨浪迎面扑来,船行十分困难。
尧茂书遇到过泥石流爆发的惊险场面,曾以一把匕首与狼群面对面对峙。一次,他上岸拍摄,一头棕熊占据了橡皮筏,将筏上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扔入江中。回到橡皮筏,哭笑不得的尧茂书只好饿肚子了。直到两天后,遇到游牧的藏民,买下糍粑和牛肉干才得以果腹。进入通天河后,江流开始咆哮起来。一个接一个峡谷,江水如万马奔腾。
7月6日,尧茂书写道:“在船上选好角度,拍了照。只听前面水声大吼,吃惊不小。匆忙系好机子,躲也来不及,只见波浪排出倒海向我压来……我奋力划桨,越过浪峰,又陷进浪谷,一个几米高的飞浪对着船首劈来,我心想‘坏了!’波浪涌进船舱里,将我一身打湿,舱中积满了水。我拚命划桨,全身神经集于一念:‘翻过浪’。”终于,尧茂书战胜了激流,他称7月6日为最惊险一日。
7月10日,他漂到七渡口。七渡口以下便是通天河的下游了。江岸山峰并拢,江中峡谷险滩甚多,水势更大。茂书的漂流更加危险和艰难了。7月15日,他漂经一处。当地藏民正进行祭神活动,突见江上漂来一个身穿红衣驾红舟的人,以为是活佛显灵,纷纷向他顶礼膜拜。尧茂书走下橡皮筏,被藏民簇拥至扎西寺。当寺中住持喇嘛听完尧
茂书的叙述后,为他念了一卷消灾经,将他送回江边。
茂书随后独自驾艇继续向通天河漂去。7月16日下午4时,茂书终于闯过了通天河,胜利完成了长江上段人迹罕至、气候极为恶劣的1187千米的航程,到达川、藏、青三省区交界处的直门达,很快就要漂完通天河了。在青海省东南重镇玉树,他受到了当地领导和群众的热烈欢迎。人们安排他参观访问,给他以各种帮助,与此同时,西南交大也派人送来了一支双筒猎枪和50发子弹。7月23日,漂完通天河的尧茂书经过短暂休整,开始了他漂流金沙江的历程。7月24日,他在漂行了1270公里后,于金沙江段触礁身亡。7月24日下午,在直门达下游几十公里处,藏民发现在江心的石头上倒扣着红色的橡皮船"龙的传人号",散落着尧茂书的猎枪、相机、笔记、证件……首漂长江的勇士尧茂书在漂流33天、行程1100公里后,长眠于万里长江的滚滚波涛之中。
在长江第一湾,有三江并流峡谷博物馆,里面留存了尧茂书的故事、图片和精神。
我静静地站在展板前,对这个勇士书生的看法颇为复杂。在一定层面上,我理解他。一个勇气非凡,不怕孤独,也不畏人言的人,内心深处一定富有浓烈英雄浪漫主义色彩。如此艰难的征程,他需要强烈和坚定的动机。在另外一个层面,我不认同他的一些作法。明知此行凶险,就算老父有哥哥赡养,可是离开已有身孕的妻子,还有对大自然使用“征服”这类词眼,总是让人感觉不太对。
撇开对或者不对,我不知道别人在迈出通向未知的第一步时,心中是否和我一样胆怯和顾虑。因为未知,所以害怕。走出去,需要动机。逃避?寻找?救赎?浴火重生?每当看到行走在路上的人们,我都忍不住揣测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其实我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呢?我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30岁之前活得相当地模棱两可,而且在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一片森林里,我还时不时地升起厌世的情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的状态有所改变,生活变得简单,情绪变得从容。黑暗的森林被隐匿进了伸手不易触摸的地方,而救赎的力量仿佛天赐。有三点可以肯定,一是我开始转变为自然主义者,敬畏自然,尊重生命;二是我心中渴望神秘的指引,这些年一直在寻求如何让心灵平静;三是抛下不少欲念,对物质的追求也淡薄了许多。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奔波久了,我就会觉得劳累不堪,大脑渐渐失去运转的力量。这时候就很希望回归到自然的环境中,慢下来,洗涤一下心中的灰尘。而旅途一向也是最资深的老师,可以让我学习到平时在工作中和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也可以让我的大脑恢复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只是,对于逝者,我总是心存敬畏,不过多评判。而且,这位勇士书生留给我的心灵的冲击力度很大,定格成了一幅记忆图片,每当看到白浪漂流,就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