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5月,毛泽东在井冈山黄洋界哨口远望。右为张平化
省委书记张平化(右二)、地委书记张文光(右三)在棉花试验田里
张平化同志是我的老领导。先后有四段时间,我曾在他直接或间接领导之下工作过。第一段时间,是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四年。那时,他是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我在省委、省府办公厅工作。第二段时间,是一九六六年六月到十月,他任中央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我在国务院文教办公室工作,同属宣传文教战线。第三段时间,是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0年,他是中央宣传部部长,我在教育部工作,同属宣传文教战线。第四段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七年,他任国家农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我在林业部工作,又同属农业战线。在这四段时间里,他都是我的上级领导或上上级领导,也是我的好领导。
一九五九年秋的庐山会议,气氛是很紧张的。代表湖南去开会的,开头是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过了些天,传来消息,说周小舟不行了,要省委的二把手周惠书记去。周惠去了没几天,又传来消息,说周惠也不行了,省委只得派了书记处书记李瑞山去。庐山会议一开完,原在湖北省任书记处书记的张平化同志就径直来到了湖南,被任命为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接替周小舟。
庐山会议一完,湖南省委就召开省委扩大会议,批判“彭、黄、张、周”反党集团。这个周,就是周小舟。气氛之紧张,可以想见。我当时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是经常直接接触周小舟等省委领导的,心里也有些紧张。对新来的张平化,心里也甚是惧怕,怕受牵连,怕挨整。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耽心是不必要的。张平化同志那种宽大为怀的长者风度,很快就使我们消除了顾虑,放下了包袱。周小舟同志后来去了浏阳县大瑶公社,任公社党委副书记。因为气氛的宽松,我们还去了浏阳的大瑶,看望了他。这段经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九六六年,“文革”刚开始不久,平化同志从湖南调到中宣部,我从广州调到国务院。那么巧,我们都被安排住到同一幢宿舍楼,即沙滩北街二号的红后楼,而且还是同一个单元,他住二楼,我住四楼。不同的是,他住的是有五间房的套房,我住的单身房。尽管我们各自的工作单位不同,但同属一个系统,加之住的又近,因此也常串门。不过这一段时间很短,三个多月后,他又被调回湖南任第一书记去了。
在第三段时间里,有一件事至今仍使我很感动。那时,他是中宣部部长,我在教育部工作。有一次,我和我爱人都要出差,我二孩子正在走读上中学,吃住无人照看,甚是为难。张平化和他爱人唐慕兰知道了,随即将我的二孩子接到他的家里,在他家吃住了十来天。
根据我的接触和了解,张平化同志的一生,是很光辉的。
他是湖南省炎陵县人,一九0七年五月出生。炎陵县原来是酃县,位于湘东,与江西交界,距井冈山不远。他是农家出身,小时念过师范学校。一九二六年投身革命,一九二七年入党。开头,他在家乡闹革命,领导人民打土豪、分田地。入党后不久,就当了县委书记,后来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时,他在贺龙领导的一二0师,任三五八旅政委。新中国成立后,当了多年的省委书记和第一书记,当过中宣部部长和国家农委副主任。二00一年七月去世,享年九十四岁。
他的一生,也受过不少磨难和挫折。据我所知,突出的有这样几桩。
第一桩,参加革命初期他险些被杀害。
他参加革命之后,于一九三一年一月当上了酃县县委书记兼武装部政委。由于工作得好,使苏区迅速扩大到四个区,三十四个乡,占了全县面积的一半多。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诬告他是“AB团分子”。所谓“AB团”就反布尔什维克,“反”字英文的头一个字母为“A”,“布尔什维克”的头一个字母是“B”,故叫“AB”团。在当时,反布尔什维克就是反革命。在那时的革命队伍里,谁要是反革命谁就会被抓被杀。一九三二年春,中共湘赣省委指派省委常委兼湘赣独立师政委王震,前往酃县,准备逮捕张平化并加以处决。王震去后,经过调查研究,觉得他不像是“AB团分子”,便没有下手逮捕,只是要他只干武装部工作,不再担任县委书记。
这件事,张平化自己一直不知。过了十多年,一九四二年,他在延安中央党校参加整风运动。在一次座谈会上,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讲话,批评王明的“左”倾路线和苏区的肃反扩大化。他心情十分沉重地说:“在这条错误路线的影响下,当时苏区乱抓乱杀了许多干部,如袁德生、段德昌等,还有一些干部,也差一点被抓被杀,其中就有在座的张平化”。张平化闻言,不觉大吃一惊,顿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差一点被杀?”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任弼时,想探个究竟。任弼时面对张平化继续说:“是王震前去酃县,觉得你不像‘AB团分子’,便刀下留人了。”过后,张平化曾十分感激地对王震说:“你这救命之恩,我是终生难忘!”新中国建立后,他每次回到家乡,都会十分感叹地说:“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完全全搭帮王震调查研究的结果。从此我在王震精神的感动下,养成了一种注重实事求是,深入调查研究的好作风。”
第二桩,建国初期他在武汉被免职。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张平化任武汉市委第一书记。当时曾发生一桩“纪凯夫事件”,轰动一时。具体细节记不得了,大致情况是,武汉有位叫纪凯夫的干部,因反映领导的官僚主义而反遭打击报复。此事,被中央抓为反官僚主义的典型,除了当事人受处分外,张平化的第一书记职务也被免去。在武汉市的领导班子中,原来是张平化领导王任重,后来变成王任重领导张平化。这种格局的变化,张平化能正确对待,乐于服从。他不仅对王任重是这样,对华国锋也是这样。一九五九年张平化到湖南省任第一书记时,华国锋刚从地委书记提上来不久,在省委领导班子里排名很后。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领导华国锋。后来,华国锋提为一把手,在省委领导班子里,又变成了华国锋领导他。对此,他也正确对待,仍乐于服从华的领导。作为领导干部,他的这种道德修养,一直传为佳话。
第三桩,“文革”初期说他“反对林副主席”而挨批斗。
解放战争时期,张平化在东北工作,任西满分局常委兼民运部长(书记李富春),同时还任西满军区政治部主任。那时,林彪是东北局书记,彭真是驻东北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林彭二人,在依靠农民的问题上,认识上有分歧。林彪认为,东北的农民和关内的农民不一样,他们受汉奸的影响很深,不能把他们当做依靠的对象。而彭真则不同,认为没有很大的不同。有一次,张平化参加东北局召开的群众工作会议。他在会上,结合自己在讷河县搞土改试点的体会说,一旦把农民发动起来,就会成为一支重要的依靠力量。他发言一完,林彪就把他叫到一间小屋里进行个别谈话。林彪很不高兴地问:“你对东北农民群众的估计,是谁的意见?”张平化回答说:“这些都是我在讷河县搞土改试点时的直接体会,不代表任何人的意见。”林彪接着追问:“是不是彭真告诉你的?”张平化又说:“这都是我个人的切身体会,决没有领导授意给我。”
这件事,他当时也不怎么在意,可是到了“文革”初期,又被人翻出来,说他是“反对林副主席”的。这在当时,是一个不得了的大罪名。因为这,他被批斗,被关押,被殴打。后来,这件事反映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说了一句:“张平化我了解”,这才解了围。
第四桩,“文革”中“四人帮”老整他。
在“文革”开始后不久,江青曾在接见湖南“红卫兵”代表时说:“张平化在东北就是一贯大反林副主席的,以后又紧跟刘、邓、陶,可说是死不悔改。我一想起张平化,心里就恨。”由于江青一伙的发难,年已花甲的张平化,没完没了地被揪去游斗。一九六九年,又将他送到湖北“五三”农场,进行监督劳动改造。直到一九七一年林彪摔死之后,在毛泽东的过问下,他才被“解放”,出任山西省委书记。一九七三年八月,又要他重返湖南,在第一书记华国锋之下,任湖南省委第二书记。
后来,华国锋调中央工作,张平化虽仍为第二书记,但已主持湖南省委工作。不久,江青一伙又对他发难了。那时,出了个《园丁之歌》的湘剧,是歌颂教师的,很受群众欢迎。可是,“四人帮”说这个戏是大毒草,横加批判。有一次,江青在十省市自治区负责人会议上,公开点名批判张平化。好在不久,毛泽东来到湖南,看过此戏并说是个好戏之后,他们的批判才销声匿迹。
第五桩,当了两年中宣部部长便被免职。
粉碎“四人帮”以后,张平化从湖南调到中央,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那时,他家住在西单附近的按院胡同,是一所大四合院,据称是过去李先念、姚文元住过的。有一个警卫班为之警卫,俨然是国家领导人一级的待遇。过了两年,据说邓小平找他谈了话,批评他工作不力,不久便免去了他中宣部长的职务。又过了好长时间,他被任命为国家农业委员会副主任。那时,我去看过他。警卫班早已撤走,住的院子也让出了一半。尽管为此,他仍豁达乐观地说:“这样好,搞农业是我的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