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脉论》《冲脉论》 真倚天屠龙记冲脉

1,五脏六腑的发生

提起带脉,一般人总会联想到裤腰带,以为带脉就在裤腰的位置,其形式也类似于腰带,环绕周身,对腰腹诸经起到一个约束作用,所以才名为带脉。然而,这就大大误会了古人关于带脉的意旨。实际上,古人之所以提出带脉这个概念,那是为了探究五脏六腑的发生,以明确五脏六腑的根本之所在。

五脏六腑的重要性应该是人所共知的。实际上,如果从解剖学的眼光来看,谁都不难明白,人体的一切生理活动,全赖胸腹腔之内的五脏六腑才能得以进行,包括人身所有的血气在内以及血气所赖以敷布循行的经络系统,无非是五脏六腑生理功能的体现,血气与经络的全部生理意义,无非就是环绕着五脏六腑,为五脏六腑发挥正常的生理功能提供周全的保障。因此,完全可以确认,五脏六腑就是生命赖以持续的最重要的物质基础。现代所谓的植物人,其实就相当于去大脑的人,仍然能够维持生存,由此可见,只要五脏六腑的功能健全,生命就能够持续地存在。

既然如此,那么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就是:五脏六腑最初是怎么发生的?或者:五脏六腑的根本在哪里?之所以把这两个问题当作一个问题来考虑,完全是出于古人的思维习惯,因为,在古人看来,一件事物的发源点就是该事物的根本点。

古人之所以提出这样的问题,正是因为五脏六腑实在是太重要、太关键了。从临床实践的角度来看,一切危重疾病归根结底都属于五脏六腑的疾病,而《内经》作者们又都是针灸专家,他们的本职工作只是以针刺的方法治疗疾病,那么,按照他们的想象,如果能够找到五脏六腑的根本点,就能够在患病脏腑的根本点上施加针刺,那当然是最直接、最有效、最理想的治疗。然而古人心目中的根本点其实就是终结点,而终结点与发源点在本质上属于一回事,这也正是古人特别强调“终始”的原因。《根结》:“九针之玄,要在终始,故能知终始,一言而毕,不知终始,针道咸绝。”

当然,最初提出带脉这个概念的人,也就是最早找到五脏六腑发源点或者根本点的那个人,并不必须具有五脏六腑的概念,甚至,他未必有脏腑的概念。很可能,在他看来,包括人在内的一切动物,其体腔之内,不过是充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内脏而已。不过,有一点应该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内脏,肯定是生命赖以维持的关键性物质。那么,即便是没有系统的脏腑概念的人,也能够意识到体腔之内必然存在着一个所有内脏的发源点或者根本点。

很显然,在父母交媾的那一刻,在生命最初的一点先天之精当中,其实并没有五脏六腑的影子,然而,到了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的时候,则不但五脏六腑,而且四肢、九窍、肌肤、毛发都一应俱全了。因此,毫无疑问,即便是在古人的观念中,五脏六腑也肯定是在胚胎之中发生的。

2,脉为营

我们再来看《经脉》中关于胚胎发育过程的一段描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坚而毛发长,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

这段话当中,“人始生,先成精”明显是指生命的最初形式,即首先形成先天之精的过程(就是卵子受精以形成合子),“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明显是指刚刚出生的婴儿所具有的生命活力,那么中间的一段则肯定是指胚胎的肌体组织发生发育的过程。

这里虽然没有直接提到五脏六腑的发生,但是既然后边有“谷入于胃”的说辞,说明脏腑已经发生在前了,那么,仔细品味中间的一段描述,也只有“脉为营”能够作为五脏六腑发生的线索和过程。

营,本字作營。《说文》:“營,市居也。”是营造城市居民住宅的意思,同时又有城市建筑、城市规模的意思。凡城市建设,无论多大的规模,其实都是从市中心开始营造的。最初,在没有城市之前,只有一户人家,孤零零地散落在某个地方,似乎显得荒凉,然而这个地方恰恰就是未来城市的中心。因为,后来的人家,只能围绕着这个中心,在它的外围安家落户,再后来的人家,又只能在外围的外围,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展,待扩展到一定的规模,一座繁华的城市就形成了。因此,“营”又有在一个本来荒芜的点上逐渐地向四外发展扩张的意义。那么,所谓“脉为营”,其实也就是以“脉”为基础,逐步地发生出五脏六腑的意思。当然,这个“脉”肯定不是后边的“脉道以通”的脉。所谓“脉道以通”,是明确地表明通行血气的经脉最后发生,故必须在“谷入于胃”以后才能具有通行血气的作用,而“脉为营”的“脉”,早在毛发筋肉的发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所以才能够成为发生五脏六腑的大本营。因此,“脉为营”的“脉”其实是指胸腹腔的内部有一个最初的原始的基址,找到了这个“脉”,也就找到了五脏六腑的根本。

由此可见,即便在《内经》,“脉”也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种是指脏腑的发生本原,一种是指贯通血气的路径。《五脏别论》所谓“奇恒之府”之中,有“脑髓骨脉胆女子胞”六种内脏名称,其中的“脉”,显然不是指贯通血气的经脉,而只能理解为脏腑的发生本原,那其实就是带脉。此所以“脉”之名为“奇恒”,而带脉亦归属于奇经也。

3,脉与膜

如果说五脏六腑都是从“脉”的基础上发生出来的,恐怕很多人都会感到困惑以至难以理解,但是,如果换一种表述方式,说五脏六腑都是在“膜”的基础上发生出来,于是“膜”就存留于五脏六腑的中心位置,那就比较容易被人理解和接受了。然而,实际上,“脉”与“膜”最初就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指组织之间的薄膜,俱读如幕。而作为脏腑发生本原的“脉”,即“脉为营”的“脉”,其实指的就是“膜”。

《说文》:“膜,肉间脉膜也。”

《释名·释形体第八》:“膜,幕也,幕络一体也。”所谓“幕络一体”,其实是“脉络一体”的意思。

由此可知,脉的本义就是膜。故所谓“脉为营”,原本就应该理解为“膜为营”。

《说文》:“衇,血理分衺行体者。”是说脉的引申意义,乃为血气通行于躯体内外的路径。

4,横膈膜和大网膜

那么,如果采取解剖的方法,仔细地搜寻,在人的体腔之内,能够发现怎样的“膜”呢?最显而易见的,其实就是分隔于胸腹之间的横膈膜,也就是现代解剖学中的膈肌。因此,站在古人的角度来理解“膜为营”,则位于胸腹之间的横膈膜就是五脏六腑的发源点,同时也必然是五脏六腑的根本点。因此,实际上,古人所谓的带脉,其实就是膈肌。

然而,除了横向的膈肌以外,在腹腔之内还有大网膜,前系于腹壁,后系于脊椎,上抵于膈肌,下至于下极,萦绕于肠胃之间,乃为腹腔的纵向中心。因此,站在古人的角度来理解“膜为营”,则大网膜又必然是腹腔内脏的发源点,同时也必然是腹腔内脏的根本点。因此,实际上,古人所谓的带脉,还包括大网膜。

因此,按照“膜为营”的观点,古人所谓的带脉,其实就是指胸腹腔中心位置的横膈膜和腹腔中心位置的大网膜,在古人,这两个膜就是全部内脏的根本和原点。

很显然,从解剖学的角度来看,五脏皆靠近于膈肌,心肺在膈上,肝脾肾在膈下,而六腑则统统位于腹腔之中,围绕着纵向的大网膜。那么,如果把膜当作是五脏六腑的发生本原,则横膈膜只是五脏的根本,而大网膜只是六腑的根本。

这就是说,古人所谓的带脉,是把五脏和六腑分成了一纵一横的两个系统,从正面来看,恰好类似于一个T形。上面的一横位于胸腹正中线,即为五脏的根本,下面的一纵位于腹部正中线,即为六腑的根本,而一横一纵的交叉点,正是整个躯体的中心点,那其实就是古人所谓的“心”,是为五脏六腑的总根本,所以又称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

5,膏肓

说膈肌和大网膜就是带脉,或者就是五脏和六腑的根本,那是袭用了现代解剖学的术语,听起来可能有不伦不类之感。然而,如果换成古人的表述方式,说带脉其实就是膏肓,而膏肓乃为五脏六腑之根本,那就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了。实际上,古代的战争相当频繁,古代的饥荒也是连年不断,因此古人未尝没有解剖尸体的经历和条件,而膈肌和大网膜即便是非常粗略的解剖也很容易看到,所以,古代的医家并非不知道膈肌和大网膜的存在,只不过他们使用另外的称谓罢了,而“膏肓”只是其中的一种。

《左传·成公十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由此可知,膏肓这个概念由来已久,原本就是指内脏的中心点,也就是五脏六腑的根本点。后人为此总结出“病入膏肓”的成语,其实也就是指五脏六腑的根本点上发生了病变,所以才无可救药。

《痹论》:“卫气者……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由此可见,“肓膜”肯定属于内脏之类的物质,而且一定在胸腹腔的中心位置,否则卫气就不可能通过肓膜再“散于胸腹”。然而中心位置的“肓膜”能是什么呢?只能是横隔膜,抑或是大网膜,抑或是二者兼之。实际上,仅仅根据这个名称就几乎能够断定,《内经》所谓的“肓膜”就是《左传》中的“膏肓”。

《说文》:“膏,肥也。”即脂肪的意思。

《说文》:“肓,心上鬲下也。”即躯体正中心的意思。《说文》:“心,人心,土脏,在身之中。”

古人与今人的观念不同,他们把脂肪当作生命中的重要物质,而称之为“膏”,是因为当时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膳食营养普遍缺乏,而肥胖的人才显得健康,那么位于躯体正中心的脂肪,就一定是维持生命的关键所在,所以用“膏肓”来指称生命的根本点。不过到了《内经》时代,由于脏腑概念的确立,膏与肓的概念也就有了具体的内涵。

《史记·扁鹊传》:“上古之时,医有俞跗……诀脉结筋,搦脑髓,揲荒爪幕,湔浣肠胃……”

同一件事,《说苑》的记载为:“俞跗之为医也,搦脑髓,束肓膜……”

由此可见,前一个“荒幕”实乃“肓膜”之通假,再从“揲荒爪幕”的顺序步骤来看,则“肓”与“膜”显然是指两个部位的膜。

先看第一个膜:

《举痛论》:“寒气客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

“膜”以“原”称,则“膜”就是内脏发生之本原,也就是内脏的根本点的意思,已很明显。

再来分析“肠胃之间,膜原之下”的说法:肠胃本来在于腹腔,则“肠胃之间”即乃整个腹腔,既然腹腔又在“膜原之下”,则“膜原”实乃膈肌也,亦很明显。

《岁露论》:“内抟于五脏,横连募原。”这个“募”字,其实是“膜”的通假。《疟论》:“邪气内薄于五脏,横连募原。”《新校正》注:“全元起本募作膜。”则“幕原”其实就是“膜原”。这就是说,膈肌就是五脏的膜原。这其实就等于明确表示:五脏都是从膈肌上发生出来,同时五脏的根本点也都在膈肌上横向相连。

总之,由此可见,膈肌这个膜原,其实只是五脏的本原。

再来看第二个膜:

《百病始生》:“虚邪之中人也……或著于肠胃之募原,上连于缓筋。”

“募原”之意同上,亦即“膜原”,然而此“募原”明确冠以“肠胃”之名,显然不是五脏之膜原,实乃六腑之膜原也。所谓“缓筋”者,乃谓膈肌也。盖膈肌的组织学结构乃为平滑肌,与筋(即现代医学所谓的“肌腱”)类似,因为有很强的弹性,能够上下张弛,做升降运动,故谓之“缓筋”。“缓”谓松弛舒缓也。这句话是说邪气(疾病)的发展顺序,通常是由六腑膜原而上至于五脏膜原,故云“或著于肠胃之募原,上连于缓筋”。由于六腑皆在腹腔之内,故六腑膜原必然在于五脏膜原之下,而且只能呈纵向排布,盖非此不能“上连”也。

由此可见,六腑膜原与五脏膜原本来就是两个膜,在位置上有高低上下的不同,在形式上有一纵一横的差别。那么,为了区别表示这两个非常重要的膜,古人又把纵向的膜原称之为“肓原”,或简称为“肓”。“肓”字由“荒”转借而来,盖其原本荒芜之地,一无所有也。

《四时气》:“邪在大肠,刺肓之原……邪在小肠者……上冲肠胃,熏肝,散于肓,结于脐,故取之肓原以散之……”

由“散于肓,结于脐”可知,“肓”之根本点在于肚脐。再联系“上连于缓筋”之说,则肓的具体位置,必定在于肚脐之上下一线,其实就是腹腔中央之纵轴线也。

《举痛论》:“寒气客于小肠膜原之间……”

既云“小肠膜原”,显然不是指五脏膜原,而是指六腑之膜原。然而之所以俱有“膜原”之名,盖大网膜本来就是膜,横膈膜本来也是膜,二者本来俱为膜也。

《腹中论》:“伏梁,风根也,其气溢于大肠而著于肓,肓之原在脐下,故环脐而痛也。”

《带脉论》《冲脉论》 真倚天屠龙记冲脉
大肠、小肠固属于六腑,而皆本于肓。“著”,归依附属也,“著于肓”者,乃谓六腑皆归属于肓,也就是以肓为根本的意思。所谓“肓之原在脐下”,不是说在肚脐之方,而是说肓的根本点系于肚脐的内部,由“环脐而痛”可知。如果从平卧的姿势来看,肚脐的内部即为“脐下”。

综合上述,结论是:纵向的膜原就是大网膜,即为六腑膜原,而谓之“肓”,则横向的膜原就是横膈膜,即为五脏膜原,而谓之“膏”。从此以后,膏肓就分别具有了五脏和六腑发生本原或者根本点的内涵。

《九针十二原》:“膏之原出于鸠尾,肓之原出于脖胦。”

鸠尾即心口窝,这里是横向的膈肌的中心点(集结点);脖胦即肚脐,这里是纵向的大网膜的中心点(集结点)。此所以分别为膏肓之原也。“原”即原点,即发源点,同时也是中心点。古人擅长由外推内法,故认为几何形状的中心点一定是生命的原点,所以称之为“原”。

6,带脉的起止

《难经·二十八难》:“带脉者,起于季胁,回身一周。”

根据上述,我们知道,古人所谓带脉,其实是指体腔内部两个重要的膜系统,这两个膜系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通行血气的经脉,而是指五脏和六腑的发生本原,因此属于内脏的范畴,而内脏与经脉有本质上的不同。因此,所谓带脉,严格地讲,其实不能称之为“经脉”,亦不能把带脉作为一条“经脉”来看待,这也正是《灵枢·脉度》和《难经·二十三难》所统计的全身经脉当中都不包括带脉的原因。

然而,《二十八难》记载的关于带脉的起止肯定也是有来由的,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实际上,这里所谓的“季胁”,是肋骨最下缘的意思,也就是十二肋骨之端,即京门穴也。带脉为什么要起于京门穴呢?就是因为京门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肾之“募穴”。我们已经知道,募乃膜之通假,故募穴实乃膜穴,而所谓膜穴,其实就是膜上之穴的意思。故所谓肾募,其实就是指肾脏在横膈膜之上有一个根本点,即为京门穴。然而肾脏的根本又是什么意思呢?无非就是“肾主藏精”。因此,所谓“带脉起于季胁”云云,其实又是从带脉发生的角度而言:横膈膜虽然是五脏的发生本原,但是横膈膜自身也必须以先天之精为发生本原,也就是带脉发源于先天之精的意思。所谓“回身一周”,其实是描述横膈膜的物理形状,在胸腹腔之间回绕为一个四面封闭的椭圆。许多人根据“回身一周”的说法,理解为裤腰带的模样,然而,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应该说“起于肚脐,回身一周”,或者“起于腰脊,回身一周”,才比较顺情合理,则“起于季胁”就明显地不合逻辑了,哪个人的裤腰带会系于两侧的季胁呢?

需要说明的是,古人关于横膈膜的认识,与现代解剖学上的横膈膜并不完全一致,它是理想化了的横膈膜。古人把肋骨所包围的体腔统谓之胸腔,把腹壁所覆盖的体腔统谓之腹腔,而胸腹腔之间即为理想的横膈膜。故古人所认为的横膈膜,其实就是沿循着肋弓下缘移行而成的封闭筋膜。因此,对于古人所谓的带脉,我们也无须与解剖学上的膈肌严格对照,其具体的位置,有明显的外部标志,那就是肋弓下缘。这也正是《难经》称“带脉起于季胁”(即肋弓最下缘)的原因。

很显然,《二十八难》所记述的带脉,并非完整的带脉,而只是带脉中的“膏”。然而在《二十九难》又有“带之为病,腹满,腰溶溶若坐水中”的记述,则带脉的疾病症状主要地表现为腹腔的异常,即“肓”的病变。因此,如果结合起来看,则完整的带脉,即便按照《难经》作者的意见,也仍然包括膏与肓两个部分。

7,《内经》关于带脉在肓的有关论述

如果遽然地说腹腔的纵向中轴线属于带脉,恐怕许多人受传统说教的影响,始终以为这本来是任脉的所在,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所以,我还应该尽量地搜罗一些佐证。幸好,《内经》中还真有一段关于带脉的论述。

《痿论》:“论言治痿者独取阳明何也?歧伯曰: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冲脉者,经脉之海也,主渗灌溪谷,与阳明合于宗筋,阴阳揔宗筋之会,会于气街,而阳明为之长,皆属于带脉,而络于督脉,故阳明虚则宗筋纵,带脉不引,故足痿不用也。”

这段话中两次提到的带脉,其实都是指腹部的中轴线而言。考虑到古代典籍中关于带脉的资料极其稀少,不可有点滴疏漏,故而逐句诠释如下:

所谓“治痿者独取阳明”,是说男性阳痿之疾,可独取阳明治疗,非指足痿也。盖足痿乃为“足不任身”之肢体痿废,即截瘫也,对于这种病症,现代医学也难以能为,何况古人,更不可能有什么特效的独取之法。然而在这一段话当中,五次提到“宗筋”,而宗筋实乃男性外生殖器的称谓,即阴茎也,同时其前文中有“入房太甚,宗筋驰纵,发为筋痿……”,由此可知“治痿者独取阳明”是专门针对阴茎之勃起无力而言,即阳痿也。当然,这个“独取阳明”也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足阳明经脉,而是指消化吸收系统的根本所在,实即肓也。在古人,肓又可以称之为宗筋,它也是男性外生殖器的根本。

古人之所以把阴茎称之为宗筋,是因为筋(即肌腱)皆富有弹性,并且以伸长和缩短为其生理特征,然而男子的阴茎也有伸长和缩短的生理特征,而古人并不知道那是海绵体的膨胀和萎缩,遂与筋的伸缩混为一谈,并且,又由于阴茎位于躯体中心的位置,具有繁育后代的作用,且伸缩的幅度特别显著,所以认为这就是人体内最根本的筋,故曰“宗筋”。

所谓“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是说阳明(胃腑)主持人体的消化吸收,而消化吸收系统又是人的后天之本,所以阳明就是包括生殖活动在内的一切生理活动赖以进行的根本保障。

所谓“主润宗筋”,是说成年男人性功能的正常与否,即阴茎能不能正常地勃起和射精,主要取决于后天的膳食营养以及消化吸收的状况。“润”,滋养也。

所谓“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是说由阴茎溢泻的精液,本来应该可以灌注于骨腔之内,起到滋养骨骼、滑利关节的作用。“束骨”不可解,疑“注骨”之误,盖音近也。《五癃津液别》:“五谷之津液和合而为膏者,内渗注于骨空,补益脑髓。”《决气》:“谷入气满,淖泽注于骨,骨属屈伸。”

这里的关键在于,在古人看来,肓就是六腑的根本,而胃又是六腑之大原,二者具有同等的涵义,因此肓的所在就可以代表胃的所在。故所谓治疗阳痿独取阳明,其实就是针刺腹部中线的意思。

所谓“冲脉者,经脉之海也”,是说精液一旦灌注于骨腔之内,就立刻转化成骨髓了。我们已经知道,骨髓其实就是冲脉,而冲脉又乃原始血气的发生本原。(请参看《冲脉论》)

所谓“主渗灌溪谷”,是说由骨髓发生原始血气的过程,需要通过骨关节的缝隙进行。按照古人的观点,人有三百六十五个骨关节,遍布于全身,都可以发生原始血气,然后汇入十二经脉。这个过程就相当于自然界中的山泉溪谷的细小水流逐渐地汇入大江大河,故把冲脉发生原始血气的过程形容为“渗灌溪谷”。

所谓“与阳明合于宗筋”,是说骨髓之精与阳明之精共同会合于宗筋。也就是说,阴茎所溢泻的精液,有一半的可能是来源于膳食当中的营养精华,也就是来源于阳明;另外有一半的可能是来源于骨腔中的骨髓,也就是冲脉。他的本意是,频繁地性交必将导致过度的失精,那么,单独依赖膳食来补充精液肯定就不够用了,势必会消耗骨腔当中的骨髓。

所谓“阴阳揔宗筋之会,会于气街”,是说在正常的保持啬精的情况下,储存于生殖系统中的精液就能够全部注入骨腔,转化为骨髓,然而在性交频繁、精液贫乏的情况下,骨髓又能够转化为精液,还注于生殖系统,以满足性欲的需求。这个精液与髓液之间出入灌注相互转化的过程,必须通过鼠鼷部位的关节缝隙来进行。我们知道,冲脉发生原始血气也要通过这个途径,此所以谓之“气街”。这个“阴阳”是指具有根本性质的原始血气,即精髓也。

所谓“阳明为之长”,是说就生殖系统中的精液来源而言,无论如何,以损失骨髓的方式来弥补精液的消耗肯定不是长久之计,那么,还是应该以膳食营养为主。很显然,这其中也包括尽量节制性欲以减少精液消耗的意思。

所谓“皆属于带脉”,是说无论来自阳明的后天饮食之精,还是来自冲脉的骨髓转化之精,归根结底,都属于带脉,也就是皆汇集于带脉之中的意思。为什么所有的精液又都汇集于带脉呢?就是因为这个带脉就是腹部正中央的“肓”。盖古人所谓“宗筋”,本来是指男子之阴茎,然而阴茎之所以能够在勃起时极度地伸长,在萎缩时又极度地缩短,在古人看来,那必然是位于腹腔内部的“带脉”在伸长、在缩短,否则的话,这种现象就无法解释了。也就是说,腹腔下部的阴茎与腹腔内部的带脉本来是一个整体,而阴茎只是带脉在腹腔下端延伸于体外的部分。从这个意义上看,宗筋(阴茎)也属于带脉,而带脉又是宗筋之根本。因此,由阴茎所溢泻的精液,其实都源自于体内的带脉,故谓之“皆属于带脉”。

所谓“络于督脉”,是说腹腔内部的带脉前结于脐内,后系于脊椎,与督脉、任脉存在着直接联络的机制,因此也可以作为统一体来看待。他的本意是说带脉位于腹腔内部的深处,则由带脉萎缩而产生的阳痿之症便不可能使用针刺的方法予以治疗,那么由于带脉与督脉、任脉存在着形同一体的紧密联系,所以阳痿这种病就可以取督脉和任脉的腧穴进行治疗。《口问》:“黄帝曰:人之嚲者,何气使然?歧伯曰:胃不实则诸脉虚,诸脉虚则筋脉懈惰,筋脉懈惰则行阴用力,气不能复,故为嚲。因其所在,补分肉间。”所谓“嚲”,其实也是指阳痿之症。所谓“因其所在,补分肉间”,其实就是针刺体内宗筋所在的小腹中线(即白线韧带)之意。盖阴茎之为宗筋,实乃体内之大宗筋延伸于体外的一小部分,而阴茎之勃起,实乃体内宗筋极度延伸之表现,今阴茎萎软,其直接原因就是体内的宗筋弛缓衰弱,不能强劲延伸,故因循体内宗筋之所在而补之也。

所谓“阳明虚则宗筋纵,带脉不引”,是说某个人如果放纵性欲,则精液数量就会严重亏损,而阳明所提供的膳食营养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日常需求,于是就会发生阳痿之疾,既不能勃起,自然也无法正常射精。“纵”与“引”原本是形容弓弦的松弛和紧张。“引”是指拧紧弓弦,则弓弦必然紧绷绷的,在此即表示阴茎勃起时的强劲坚硬;“纵”是指旋松弓弦,则弓弦必然松松垮垮的,又谓之“弛”。故所谓“宗筋纵”(或者“宗筋弛纵”),即表示阴茎的萎缩软弱,也就是阳痿。所谓“带脉不引”,是说阴茎萎软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腹腔内部的带脉不能强硬。而带脉之所以不能强硬,又是因为精液的匮乏。再进一步的原因,就是“阳明虚”,也就是膳食营养不能满足供应。

所谓“故足痿不用也”,是说疾病的发展趋势。如果不彻底改变纵欲无度的生活习性,那么无论怎样调理膳食营养,即便暂时治愈了当下的阳痿,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最后势必淘空了骨髓。那么,由于骨骼无以滋养,关节无以强健,血气也将无从发生,最起码,势必会影响到运动功能,那么出现肢体痿躄之疾,也是早晚的事,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实际上,这段话就是对精髓本体论(精者身之本也)的一个具体阐述。

8,皇甫士安的问题

后世医家之所以对带脉产生诸多误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皇甫士安的影响。盖《甲乙经》有明文记载:“带脉穴在季胁下一寸八分。”由于《甲乙经》是第一部系统讲述腧穴位置的著作,而“带脉穴在季胁下一寸八分”又与《难经》的“带脉起于季胁”相差无多,后人遂以为带脉穴就是带脉的起点,于是才会进一步把带脉理解为裤腰带的形式。因此,若欲明确带脉的实质,还必须指出皇甫士安的错误所在,以彻底消除其影响。

皇甫谧,字士安,公元215年--282年在世,是西晋时期的大学者,虽然著述很多,然而并不懂医学。其四十多岁时患了风痹病,加上苦聋百日(大约就是半身不遂),因而开始自学医书,卒年67岁,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来年的学医历程。由此可以断定,他不可能有多少临床实践经验,更不可能有什么独出心裁的医学发明。那么,他的医学知识,充其量就是裒集了西晋时期医学典籍之大成,其所著《甲乙经》,顶多也就是抄录于相关典籍而已。实际上,也正如其自序所称,除了《内经》、《难经》以外,又取自《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一书。因此,《甲乙经》其实就是由这三本书拼凑而成的一部合集。那么,根据《明堂孔穴针灸治要》这个书名就可以断定,凡是《甲乙经》之中关于腧穴名称、腧穴部位、腧穴主治之类的内容,肯定是从《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中抄录下来的。

然而《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一书,并非古医经。《汉书·艺文志》记载医经七家、经方十一家,其中没有《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之名,甚至没有《明堂》之名,故知其非经。又医经七家,亡佚六家,只剩下《黄帝内经》,汉末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其序中称“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未曾撰用其它的医经,仲景批评当世医生“不念思求经旨”,则其本人想必渴念思求经旨,故知诸医经一定亡佚在仲景之先,所以不曾撰用。西晋太医令王叔和著《脉经》,自言“撰集歧伯以来,逮于华佗”,而《脉经》所论,也无非《内经》、《难经》、《伤寒论》中的内容,其中关于带脉的所在,也仅仅抄录《二十八难》中的一条,可见作为西晋皇家医官的王叔和也没有见到过其它的医经。而皇甫士安又在仲景、叔和之后,更不可独得也。由此可知,古医经确实已经亡佚,而《明堂孔穴》之类,肯定不属于古医经。

然而关于腧穴位置及主治之类的知识,实乃针灸家日常所习用,故六经虽佚,其中关于腧穴部分的内容,或经口耳相授,而流传于民间者,亦或有之,皇甫谧所见到的《明堂孔穴针灸治要》,想是根据这些口授家传的材料,整理而成。如果我们仔细揣摩其关于人身腧穴的每一个命名,都不免感觉奇趣盎然、颇具古风,故士安称《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为“黄帝歧伯遗事”,概由乎此。

然而正因为其口授家传,或转相抄袭,历数百年,便难免有鱼鲁之误,亥豕之嫌,则其中记载之内容,就不那么完全可靠了。如《灵枢经》言天容穴属足少阳,而《甲乙经》谓手少阳;又如《素问·刺热篇》言“四椎下间主鬲中热”,是当有穴,而《甲乙经》阙其名。如此之类,不胜枚举。另外,《伤寒论》中屡言“刺期门”,而搜遍《内经》和《难经》,并无“期门”之名,则仲景在古医经之外,一定还有其它的理论依据。由此可知,仲景其实未尝不读《明堂孔穴》之类的书籍,然而序中不录,盖亦嫌其失去医经原貌,只宜参考,不可据信了。

因此,《甲乙经》所谓“带脉穴在季胁下一寸八分”云云,实属讹传所误。盖古人凡言经脉起止部位,皆有其深刻的生理学意义,表示该经脉的根本之所在,“季胁”与“季胁下一寸八分”,尽管在部位上相差无几,但在概念上已相去千里,《二十八难》既言“带脉起于季胁”,就绝无“季胁下一寸八分”的意思。

9,王冰的问题

然而《甲乙经》所谓带脉穴在季胁下一寸八分,并不言属何脉气所发,而其它的腧穴皆有某某脉气所发云云,其中的原因,就在于《明堂孔穴》未言,则士安无所据也。然而《明堂孔穴》所以不言,其实是想表明带脉为一独立之脉,故与它经无涉也。今世之人皆谓带脉穴属足少阳脉气所发,又是受王冰的错误影响。

《气府论》王冰注:“带脉穴为足少阳、带脉二经之会。”

王冰,于公元710年--804年在世,晚于皇甫士安五百年,其于腧穴分寸、脉气归属,不宗《明堂孔穴》(盖又亡佚也),专崇《中诰孔穴图经》,又称《经脉流注孔穴图经》。然而《中诰孔穴》的内容,真伪杂遝,更有甚于《明堂》者。观王冰根据《中诰》议论冲脉之义而终于未能得其究竟,可知。故《甲乙经》所谓带脉穴本欲明带脉之起于季胁,未有与足少阳交会的意思,唯“一寸八分”衍文而已,至王冰则复增迷惑,而带脉乃成一团乱麻。

另外,《甲乙经》固有五枢属于带脉之穴的记载,然而未言属何脉气所发,是《明堂》本有带脉独立存在之意,当然不会属于其它的经脉。把五枢归属于足少阳脉气所发,也是始自王冰。以至于如今我们看足少阳经脉的循行,在日月、带脉、五枢、维道的地方二曲三折,与《灵枢·经脉》所描述的足少阳循行方式迥然大异,则古人关于带脉之实质,在王冰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茫然无所寻了。

实际上,所谓“五枢”,即五脏在带脉上有五个根本点的意思,也就是有五个五脏募穴的意思,为其代表五脏之中枢,故谓之五枢。所谓“维道”,一名“外枢”,又曰“日月”,是指胆募而言。胆虽然属于六腑,但与其它五府有显著的不同,《五脏别论》所谓“奇恒之府”有六,胆乃其中之一,为其藏有饮食之精,具有生命本原的意义,《六节脏象论》所谓“凡十一脏,取决于胆”,概谓此也。故外枢与五枢并列于横膈膜之上,而皆属于带脉也。

10,五脏的根本点在膈肌上的顺序排列

《诊要精终论》:“凡刺胸腹者,必避五脏,中心者环死,中脾者五日死,中肾者七日死,中肺者五日死,中鬲者,皆为伤中,其病虽愈,不过一岁,必死。刺避五脏者,知逆从也,所谓从者,鬲与脾肾之处,不知者反之。”

由这一段叙述可知:(1),鬲上是有腧穴的,否则不会有刺之而病愈的事情。(2),鬲上的腧穴肯定不是一个,否则不会有“皆为伤中”的事情。(3),鬲上的这些腧穴又是非常重要的关键性腧穴,否则不会有刺之而致死的事情。(4),那么可以推断:鬲上的这些重要而关键的腧穴其实就是五脏在膈肌上的根本点,或者也可以理解为,膈肌之上即有五脏。而所谓“刺避五脏”的意义,只是为了避免刺伤膈肌上的五脏。

人们往往把“凡刺胸腹者必避五脏”理解为禁止针刺实体的五脏,然而那就没有临床意义了,正如把“脾肾之处”理解为实体的脾脏和肾脏,也就失去了临床意义一样。这是因为,根据古人当时的解剖水平,他们不具备探究五脏(内脏)的确切位置及其确切功能的条件,因此并不知道真实的五脏到底在哪个部位,而只能按照由外推内法,来推测五脏的位置及其功能。因此,古人所谓的“刺避五脏”,只能是纯粹理论上的五脏,也就是主观认定的五脏,而非解剖学意义上的五脏。

对于以针刺为专长的古代医生而言,真正的五脏的确切位置,譬如脾脏具体在哪儿?肾脏具体在哪儿?他们并不在意,也无从探悉,然而他们必须要了解,哪些具体的部位,属于针刺的禁忌点,一旦误刺,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那么,凡是能够给人体造成致命伤害的针刺点,其内部一定存在着最关键的脏器--五脏,然而那其实并非真正的五脏,而只能是理论上的五脏。

因此,实际上,这一段话是为了表明理论上的五脏在体表的对应位置,告诫人们在针刺治疗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务必不可刺中的意思。那么,理论上的五脏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呢?其实古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鬲”,所以才有“中心者环死,中脾者五日死……中鬲者,皆为伤中”的说法。

所谓“脾肾之处”,也不是解剖学意义上的脾脏和肾脏,而是指理论上的脾脏和肾脏,是说脾肾二脏具有一个共同的根本点,对应于体表的一个确切位置,也属于针刺的禁忌点,其实就是肚脐。

肚脐是胎儿在发育过程中联系母体的唯一通道,因此也可以看作是整个胚胎发生和发育的根本点。从生命发源于先天之精的意义上,它就是肾脏的根本点,盖肾主藏精,为先天之本。同时,肚脐又是胎儿汲取营养物质的源泉,从后天之精来源于消化吸收系统的意义上,它又是脾脏的根本点,盖脾主营养物质的消化吸收,即乃后天之本。

因此,之所以提出“鬲与脾肾之处”,该作者的本意是,鬲上的腧穴和肚脐都是禁止针刺的,一旦刺中,就伤害了五脏,必将产生严重的后果,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也就是说,五脏在膈肌上的根本点,是以腧穴的方式存在于膈肌之上的。因此,所谓“五脏横连膜原”,就是说五脏以五个腧穴的形式在膈肌上横向相连。

《刺禁论篇》:“脏有要害,不可不察,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心部于表,肾治于里,脾为之使,胃为之市,鬲肓之上,中有父母,七节之傍,中有小心,从之有福,逆之有咎。刺中心,一日死,其动为噫;刺中肝,五日死,其动为语;刺中肾,六日死,其动为嚏;刺中肺,三日死,其动为咳;刺中脾,十日死,其动为吞;刺中胆,一日半死,其动为呕。”

这一段话与上一段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也是指五脏的根本点皆集中于膈肌,因此属于针刺的禁忌,只是五脏所在的位置说得更加具体了。

“脏有要害”之“脏”不是泛指内脏,而是指膈肌。当然,这是古人理想中的膈肌,即肋骨的下缘一线。盖膈肌作为胸腹腔内的一个组织,其本身也可以称之为“脏”,而且作为五脏的发生本原,它还是更加重要、更为关键的“脏”,当然也是更具要害作用的“脏”。《长刺节论篇》:“治寒热深专者,刺大脏,迫脏……刺之迫脏,脏会腹中,寒热去而止。”《寒热》:“鼠瘘之本,皆在于脏,其末上出于颈腋之间。”是皆指膈肌为“脏”。“要害”,谓关键点也。

以下的“肝生于左,肺藏于右……”云云,则是详细地讲述膈肌上有五个关键点的具体位置。“肝生于左”,是说肝在膈肌的下半部,“肺藏于右”,是说肺在膈肌的上半部。盖古人有尚右的习俗,故以右为上,以左为下也。“生”谓发生,“藏”谓藏匿。生与藏在这里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指脏的根本点,此避重复,以求文字生动,则发生之点亦即藏匿之点,藏匿之点亦即发生之点,也就是根本点、要害点的意思。后人往往理解为“肝主升、肺主藏”,那就显得过于生硬死板了。

所谓“心部于表,肾治于里”,是说心在膈肌的最上部,亦即最高处;肾在膈肌的最下部,亦即最低处。盖“表里”本来就有上下内外的意思。

所谓“脾为之使”,则是说脾在膈肌的正中间部位。“使”谓使节,意思是上下内外的联系中枢。因为脾属土,土居中央,中央的脾具有上下联络、左右沟通的作用,故谓之“使”。

盖古人所认为的膈,实指肋弓的下缘一线,而肋弓下缘并不是水平线,而是一个弧形,故谓之肋弓。那么,按照《刺禁论篇》的观点,五脏的根本点在肋弓上的具体位置应该这样排列:

最高处的肋弓顶端(即心口窝,也就是第七肋骨与胸骨下端的连接点)就是心脏的根本点,而肋弓的最下缘就是肾脏的根本点,在肋弓的最高点与最低点的中间则是脾脏的根本点,肺脏与肝脏的根本点则分别位于心脾之间和肾脾之间。

这样一来,五脏的根本点就都有了确切的位置。那么,所谓“刺中心,一日死,刺中肝,五日死……”也就有了确切的着落。根据现代的解剖学,我们知道,肋弓一线的内部主要是肝脏和脾脏,而肝脾二脏都比较柔嫩,且血液丰富,那么一旦刺中,就容易造成肝脾破裂出血而致死。另外,肚脐之内细菌极多,古人又不讲究消毒,一旦施加针刺,很容易造成腹腔内部的细菌感染,也有生命危险。这就是古人把“膈与脾肾之处”明确列为针刺禁忌点的原因。

所谓“胃为之市”,其实是指心口窝以下肚脐以上的上腹部。人吃饱饭以后,上腹部会明显膨胀,而胃是受纳饮食的所在,所以在古人看来,上腹部就是胃的位置,而上腹部的中心线,就可以代表胃脏的根本点。《说文》:“市,买卖所之也。”即集中财货的市场。人的胃不但受纳各种食物,而且能够根据需要予以消化吸收,汲取精微,排泄糟粕,与人类社会的市场的功能相当,故谓之“市”。

所谓“鬲肓之上,中有父母,七节之傍,中有小心”,是刻意地强调横膈膜中央和大网膜中央的重要性,是说鬲之中央有父,肓之中央有母。谓“父母”者,在于明确人体两个最重要、最关键的根本点,分别位于膏的中央和肓的中央。其实就是心口窝的巨阙穴与肚脐眼的神阙穴。所谓“小心”,仍然是指肚脐,此乃相对于心口窝的“大心”而言。是说心口窝的巨阙内部藏有“大心”、为“父”,而肚脐眼的神阙内部藏有“小心”、为“母”。所谓“七节”,谓七寸也。按照古制,长度单位皆以人体为法,正常人的手中指之中节即为标准寸,而从巨阙到神阙正好是七寸。

实际上,“鬲肓之上,中有父母,七节之傍,中有小心”与《九针十二原》中的“膏之原出于鸠尾,肓之原出于脖胦”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指出这两个部位分别是五脏与六腑的根本点,只是其论述的侧重点有所不同。那么,综合起来看,则膏肓其实具有双重意义,它既可以从根本上治疗五脏六腑的疾病,也能够从根本上给五脏六腑造成严重的伤害。因此,这就需要在针刺治疗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务必采用正确的操作方法。所谓“从之有福,逆之有咎”,与《诊要精终论》的“知逆从”也是同一个意思,并不是绝对不允许针刺,而是必须小心谨慎,禁止卤莽孟浪。“从之有福”是说“鬲与脾肾之处”本来能够用来治疗五脏六腑的疾病,如果谨慎小心、遵从正确的方法,就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疗效。“逆之有咎”则是说不正确的操作,就容易造成严重的医疗事故,同时也给医生本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说文》:“逆,迎也。”“迎,逢也。”“逢,遇也。”总之是直接抵触的意思。则“逆之有咎”就是指针刺过深,针体直接触及到了五脏,因此对五脏构成了实质性伤害,必然会导致严重的后果。《说文》:“从,相听也。”即仰面而听,是毕恭毕敬的意思,其中就含有小心谨慎的意思。

《长刺节论篇》之所以有“治寒热深专者,刺大脏,迫脏……刺之迫脏……”的训诫,也是强调凡针刺膈肌上的腧穴,必须轻缓地浅刺。《说文》:“迫,近也。”就是靠近,然而并不直接接触。则所谓“刺之迫脏”,就是针体只能靠近于“脏”,却不允许直接接触到“脏”,其实就是浅刺的意思。

《寒热》在分析了“鼠瘘之本,皆在于脏,其末上出于颈腋之间”之后,所提出的治法是“请从其本引其末,可使衰去而绝其寒热。”这个“请”字似乎多余,但是如果知道了这个“从其本引其末”指的就是针刺膈肌上的腧穴,就会明白这个“请”字之中所含有的恭谨、敬畏的本意。那么在针刺的过程中就一定会轻轻地、慢慢地、小心地、慎重地操作,当然,这其中势必还有浅刺的含义。由此可见,古人的意思,膈肌上的腧穴并不是绝对不许针刺,只是在针刺膈肌的时候,一定要谨慎,绝不允许有半点的孟浪,否则就会尝到“逆之有咎”的苦果。

11,五脏在肋弓上的正确排列顺序

其实,《刺禁论篇》所说的五脏在肋弓上的排列顺序只是一家之言。很显然,这是按照五行分布五方的模式,从脾脏属于中央戊己土的角度所排定的,所以才以“脾为之使”的名义把脾脏列在了五脏的中央。然而若是从五脏的生理功能的角度,或者从五脏的阴阳属性的角度,也可以是另外的一种排列方式。

《阴阳系日月》:“其于五脏也,心为阳中之太阳,肺为阳中之少阴,肝为阴中之少阳,脾为阴中之至阴,肾为阴中之太阴。”

这就表明,如果按照五脏的阴阳属性进行上下排列,那么位于中间的就应该是肝脏。

实际上,所谓五脏的阴阳属性,又是五脏在生命过程中重要性大小的体现,作用重要的就偏于阳性,地位也就相应的高尚,反之则偏于阴性,地位也就相应的卑下。然而五脏在人体的作用也确实有大小主次的不同,所以,我们不应该按照五行的模式,把五脏理解为五个地位平等的独立体系,而是应该根据它们的重要程度来决定它们各自地位的高低贵贱。

《五癃津液别》:“五脏六腑,心为之主,肺为之相,肝为之将,脾为之卫,肾为之主外。”就是这种观点的体现。

那么,按照这种观点,五脏在肋弓上的排列顺序就应该是这样:心脏在肋弓的最高点,即心口窝,至高无上,独一无二,此所以为君主也;肺脏在八肋之端,辅佐君主于两厢,此所以为宰相也;肝脏在九肋之端,协助宰相,统领军政,此所以为将军也;脾脏在十肋之端,卫者,尉也,中层军官,必听命于将军也;肾脏在十一肋之端,主外者,乃谓底层士兵,最为卑贱,只能驻留于城府之外也。

这种排列顺序虽然与《刺禁论》的排列顺序差别不大,只是肝与脾的位置作了相互调换,然而其理论依据已然发生了重大的改变,那么在针刺这些腧穴的时候,就将因为理论依据的不同导致具体方法手段的不同。

12,五脏的募穴

根据前文所述,我们知道“募”乃“膜”之通假字,那么,所谓募穴,其实就是膜穴,而所谓膜穴,其实就是膜上之穴。也就是说,古人所谓的募穴,本来就是指位于膏肓(横膈膜和大网膜)之上的腧穴。那么,不在这两个膜上的腧穴就绝对不能称之为募穴,也就不言而喻了。同时,又由于膏肓(横膈膜和大网膜)就是带脉之所在,那么,古人所谓募穴,其实也就是指带脉上的所有腧穴。

虽然皇甫士安和王冰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把“五枢”列在了“带脉下三寸”的位置,但是他们分别在《甲乙经》和《素问注》中留下了一些关于五脏六腑募穴的记载,还是为我们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这对于我们正确地理解募穴和带脉的意义,具有至关重要的帮助。当然,这种宝贵资料的真正内涵,我们应该理解为《明堂孔穴针灸治要》和《中诰孔穴图经》当中所保留下来的古代医经的信息。实际上,关于腧穴的名称、腧穴的经脉归属及其治疗作用,除非地下有更新的发现,我们目前也无法见到比《明堂孔穴针灸治要》或者《中诰孔穴图经》更为原始、更为可靠的资料,所以,就对古医经的保存所作出的贡献而言,皇甫士安和王冰永远都是古医经的功臣,而且当之无愧。

根据《甲乙经》,我们得以知道:心口窝的巨阙穴即为心募(然而他说巨阙在鸠尾下一寸是不对的,其实巨阙就是鸠尾,否则从巨阙到神阙就不够七寸了);期门即为肝募,位置在第二肋端(是从鸠尾下数之第二肋,实乃九肋之端);又:日月,胆募也,在期门下一寸五分;而《气府论》王注:日月,胆募也,在第三肋端(十肋之端);又根据《甲乙经》:章门乃脾募,位置在“直脐季肋端”(十一肋之端);又:京门,肾募也,在季胁下(十二肋端);又《气府论》王注:章门,脾募也,在季肋端;《骨空论》王注:京门在“腰中季肋本挟脊”。

上述这些关于五脏募穴位置的记载都是非常有意义的,说明五脏募穴确实都在肋骨之端所围成的肋弓之上,同时也证明了五脏的募穴就是膜穴,而膜穴就是五脏在横膈膜上的根本点。

由此可见,无论《明堂》也好,《中诰》也好,其中确有古医经的遗留内容,也难怪二人奉为圣经宝典。

之所以在五脏膜原之上又多出了一个胆募日月(又名外枢),只是因为胆也有“藏精气而不泻”的特性,从这一点上看,胆又是一个与五脏具有同一属性的内脏。《本输》:“胆者,中精之府。”是说胆能够储藏六腑所吸收转化的饮食之精,而饮食之精实乃五脏的后天之本,甚至还具有高于五脏的意义,所以,胆募也可以与五脏的募穴并列于横膈膜上。又由于实体解剖中的胆囊紧附于肝脏之下,所以古人就把胆募附在了肝募之下。然而实际上,九、十肋骨之端已经合并为一个端点,因此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募穴,只是在理论上说,胆募应该在十肋之端。那么,既然在十肋之端又加入了胆募,则脾募章门和肾募京门也就顺次下移至十一肋之端和十二肋之端。然而有的人天生缺一根游离肋,只有十一根肋骨,那么,还是应该以最下面的肋骨之端作为京门的位置。实际上,这也正是《二十八难》所谓“带脉起于季胁”的本意所在,“季胁”就是肋弓最下缘,不管它到底是几肋之端。

然而根据皇甫士安和王冰的上述这些记载,就已经能够充分地证明,《甲乙经》所谓“中府,肺之募也,在云门下一寸”的说法肯定是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谈。实际上,肺脏的募穴应该紧靠在心募的两侧,即第八肋骨之端。

所谓“巨阙”,本来是形容天子所居。《史记·封禅书》:“上书阙下”,实乃上书天子。《公羊传·桓公九年》:“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词言之。”“巨”即众大之词,故“巨阙”即指皇庭宫阙也。则所谓“期门”、“章门”、“京门”者,皆为次第通往皇庭宫阙之门,“京门”最为在外者,盖皇宫必在京师之中央,而京门实乃京师之总门也。

根据这些募穴的名称,我们也应该悟出一个道理,古人当初命名五脏募穴的时候,其实是严格按照五脏地位的尊卑贵贱顺序,由内而外、由上而下的规律排列。那么,既然第八肋端之肺募缺名,可据古人的思维规律,命名为“朝门”。一取就近朝见天子之意,一取“肺朝百脉”之说,或者不失古意。另外,我们还应该知道,实际上,“中府”这个名称,原本是国家最高决策机构的意思,相当于后来的内阁,即“中央政府”也。

13,五腑的募穴

由于胆募日月已经排列在横向的五脏膜原,则“六腑”就只有五腑了。按照募穴皆乃膜穴,而膜穴必在膏肓之上的规律,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五腑的募穴就应该在纵向的带脉之上,即位于腹部正中线上的肓。

今按《甲乙经》所载,除大肠募穴天枢外,其余四腑的募穴确实皆在腹部正中线,即:胃募中脘,三焦募石门,小肠募关元,膀胱募中极。由此可见古人最初对募穴的认定和命名确实是严格按照上述的思路进行的。

然而《甲乙经》谓大肠募天枢在脐旁二寸,肯定又是误本《明堂》所致。因为,实际上,天枢本来不是腧穴名称,而是体表解剖部位的名称,其实就是肚脐的别名。

《至真要大论》:“身半以上,其气三矣,天之分也,天气主之;身半以下,其气三矣,地之分也,地气主之。半,所谓天枢也。”

《六微旨大论》:“天枢之上,天气主之;天枢之下,地气主之。”

人直立则肚脐居中,故为人身之半,上下之分,则“天枢”正是肚脐也。

《骨度》:“曷骬(即剑突骨)以下至天枢长八寸,天枢以下至横骨(即耻骨联合)长六寸半。”

这是标明腹部垂直正中线的长度,则必以体表的显著部位为标记,则天枢代指肚脐之意,可不言而喻。在这里,曷骬与横骨都不是腧穴名称,则天枢亦肯定不会是腧穴名称。

要之,“天枢”本乃星名,即北斗第一星也。古代的星象家以为北极星是天体的极点和原点,这是因为他们看到整个天体星辰皆围绕着北极星旋转,则北极星即为天之太一,古人以为乃天帝所居,因为其较为暗淡,故谓之紫微,而北斗星光耀明亮,则即整个天体星辰的主驱动。《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那么,作为北斗第一星的天枢,当然是最根本的主驱动,故古人以天枢来命脐,正是为了表明肚脐乃最初接受母体营养的部位,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全赖肚脐的驱动下才能得以诞生。

因此,肚脐就是大肠的募穴。

由此可见,包括大肠在内,五腑募穴皆在于腹部正中线上的肓,诚不谬也。

另外,按照古人的逻辑,脏为阴,腑为阳,阳数奇,阴数偶,故腑之募穴皆纵列于正中线上,乃为奇数,脏之募穴皆分列于正中线两侧,则为偶数(心募为奇数,盖亦阳也),必如此,方合乎阴阳奇偶之规律,若使天枢果在脐旁二寸,是惟独大肠募穴为偶数,而其它四腑募穴俱为奇数,是何道理?实在没有道理!

14,带脉与任脉的关系

既然五腑的募穴皆在腹部正中,而皆属于带脉,同时,众所周知,任脉也在腹部正中线上,那么,五腑的募穴其实也正在于任脉之上,于是,带脉的一部分就与任脉的一部分重合在一起,俨然合并为一条经脉了。

如果粗略地看,情况似乎就是这样:带脉在于腹部的部分(古人的习惯称谓是“肓”)正在腹部的正中线上,因此也正好与腹部的任脉重合在一起,于是也可以认为腹部的任脉就是五腑的根本,那么对于五腑自身的疾患(即消化吸收系统的疾患),也就可以取腹部任脉上的腧穴进行治疗。实际上,在针灸术的实际运用当中,无论古人还是今人,也确实都是如此操作的。

然而古人所谓的带脉是从肓膜的意义上而言的,具体到腹部的带脉,那其实是指腹腔内部的肓膜,也就是大网膜。因此,严格地讲,带脉只存在于腹腔的内部,任脉只存在于腹腔外层的腹壁之上,二者各自行事,互无干碍,又是截然迥异的两回事。

因此,实际的情况应该是这样:就对腹部正中线的针刺操作而言,如果浅刺于腹壁之内,就属于针刺任脉,如果深刺,透过腹壁,进入到腹腔内部,就属于针刺带脉(肓)。

也就是说,所谓募穴,只能存在于体腔内部的膜上,而绝非肌肤浅层经脉之气所发出的腧穴可比。因此,取任脉上的腧穴与取带脉上的募穴也是截然迥异的两回事。

《五脏生成篇》:“人有大谷十二分,小溪三百五十四名,少十二俞,此皆卫气之所留止,邪气之所客也,针石缘而去之。”

少的这十二个腧穴,是指卫气不能留止,邪气无从入客,针石不可触及的腧穴,那么,很显然,这些极为特殊的腧穴只能是体腔内部的膜穴,也就是五脏六腑的募穴,即膈膜上的十一穴再加上肚脐一穴。

15,带脉与督脉的关系

既然带脉与身前腹部的任脉相互重合,那么,毫无疑问,它必然同时也与身后背部的督脉相互重合。

《经别》:“足少阴之正,至膕中,别走太阳而合,上至肾,当十四椎,出属带脉。”

十四椎是指督脉之命门穴,对气穴而言,出与入其实是一个意思,则所谓“当十四椎出属带脉”,就是说腹腔内部的大网膜结系于脊椎的第十四椎,与身前腹部的“系于脐”正好水平对应。这样一来,带脉之气既可以由此而出于督脉,分布于全身,同时督脉之气也可以由此而汇入带脉。于是,督脉之气与带脉之气就融会在了一起,于是,体腔内部的五脏六腑与外部的经脉系统就能够正式地联系起来,此所以称之为“命门”也。

16,募穴与腧穴在带脉的统一

实际上,古人所谓的五脏腧穴本来是在脊椎一线,也就是督脉之上。《寒热病》:“身有五部:伏兔一;腓二;背三;五脏之腧四;项五;此五部有痈疽者死。”由此可知,脏腧肯定在脊而不在背,岂特脏腧,腑腧亦应如此。然而今人皆谓脏腧腑腧皆在夹脊两侧之背部,是又误本于《甲乙》所致。

《癫狂》:“脉癫疾者……灸之挟项太阳,灸带脉于腰相去三寸所,诸分肉本输。”

“三寸”者,谓三节也。腰当十四椎节,相去三节,即十一椎节之脊中穴也。以脊椎二十一节为度(《岁露论》:“卫气之行风府,日下一节,二十一日下至尾骶,二十二日入脊内,注于伏冲之脉”),则十一椎实乃整个脊椎之正中。我们知道,按照古人的观念,横膈膜作为胸腹腔的分隔膜,又是从体腔正中间进行分割的,并且,在古人,它只能沿循着肋弓移行。那么,很显然,从身前来看,它就起于胸腹正中的巨阙,沿循着肋弓,向两侧后外下方移行,从身后来看,它就起于脊椎正中之脊中,沿循着肋弓,向两侧前外下方移行,最后会合于肋弓的最下缘,是谓“季胁”。《二十八难》所谓“带脉起于季胁,回身一周”的描述,其实是大有深意的。因为,人有两个季胁,带脉如果“起于季胁”,那就肯定是有两个起点,既有两个起点,则必然也有两个终点,如果“回身一周”是指在一个水平面上的封闭图形,这样的两起两终的描述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也是违反情理、不合逻辑的。但是,如果知道了他所谓的带脉是指一个类似于马鞍形状的立体图形,那么,也就只有“起于季胁回身一周”的描述最简明、最贴切、最逼真了。

由此可见,督脉的脊中与任脉的巨阙一样,也具有五脏中心点的意义,只是有阴阳反正的不同。

“分肉”者,其本意就是膜。“本输”者,乃谓脏腧腑腧之根本点也。“诸分肉本输”皆出于“带脉于腰相去三寸所”者,就是说全部的脏腧和腑腧皆属于带脉而出于脊中也。脏腧腑腧既然出于脊中,则必然皆在于督脉。

相对而言,任脉的巨阙偏于阴性,所以由巨阙发出的募穴横向排列,为偶数,督脉的脊中偏于阳性,所以由脊中发出的腧穴纵向排列,为奇数。也就是说,五脏六腑皆起源于带脉的具体表现,就在于五脏六腑的募穴和腧穴都统一于带脉之中。

《难经·六十七难》:“五脏募皆在阴,而腧在阳者,何谓也?然:阴病行阳,阳病行阴,故令募在阴,腧在阳。”

这里之所以明确地把五脏募穴和五脏腧穴作为一个体系的两个方面对待而言,肯定是有缘故的。毫无疑问,如果在募穴和腧穴之间不存在一个紧密协调的内部转换机制,这句话就成了没有意义的废话。

所谓“阴病行阳,阳病行阴”,其实就相当于现代人常说的“阴虚阳盛、阳虚阴盛”。也就是说:阴有了病,就表现出阳的特征;阳有了病,就表现出阴的特征。实际上,正因为五脏六腑在膈肓之上的每一个根本点,其自身所具有的阴阳两方面的内涵,时刻体现在募穴和腧穴的平衡之中,所以才能够在出现阴阳的盛衰偏倾的时候,通过阴性的募穴和阳性的腧穴予以调整,那么,阴气盛者,就针刺其腧穴,阳气盛者,就针刺其募穴。这才是这句话的实际意义之所在。

癫痫病之发作期间表现为阳气的极度亢盛,但是其疾病的实质乃为阳气的极度衰竭,所以在发作间歇期予以灸脊中、灸挟项太阳者,目的就在于从根本点上补益其阳气也。

17,古代的佩带

古代的佩带,与裤腰带的概念,差得太远,因此,按照后世裤腰带的形状和作用来理解古人的带脉,当然永远也理解不了。

《说文》:“带,绅也,男子鞶带,妇人带丝,象繫佩之形,佩必有巾,从巾。”

《说文》:“绅,大带也。”

《说文》:“鞶,大带也,易曰:或锡之鞶带,男子带鞶,妇人带丝。”

《说文》:“巾,佩巾也。”

《说文》:“佩,大带佩也,从人、从凡、从巾,佩必有巾,巾谓之饰。”

由上述这些简略的介绍,我们起码能够知道,(1),古人的佩带,由高档材料(比如丝绸)所制作,是上流社会的服饰特征,属于外部装饰性的物件,纯粹出于显示身份地位的目的,并不具有实用价值,因此,肯定没有“约束”的意义,那么也肯定不会系于裤腰的位置;(2),古人的佩带,除了系于身的部分,还有垂于下的部分,而统名之为“带”。《论语》有“子张书诸绅”的记载,实乃书于下垂之带。故带之有绅,正是装饰的意义所在,此所以称“带”为“绅”,而带之无绅,则顿然失去了装饰性意义,也就不能称之为“带”了,故所谓“大带”者,就是佩带必须多出富余的一段,以垂于下也;(3),既然佩带仅仅出于装饰目的,而以垂摆之绅的长度为其体现,则其必不系于裤腰,只宜高于裤腰,那么,出于美观的考虑,也就只能在前齐于胸口、后齐于脊中的位置。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鑑予之。”所谓“鞶鑑”,就是在佩带之上再装饰一面铜镜,而铜镜只宜覆盖于前心或后心的部位(“鞶鑑”就是后世所谓的“护心镜”),则佩带所系的位置,自然也就是与心口窝水平。这种装饰性的佩带形式,至今还保留于日本的和服以及韩国的民族礼服之中,我们知道日本韩国文化皆源于华夏,则日、韩的服饰未必没有由头,想必与中国古代的服饰也存在着渊源关系。

由此可见,古人的带子,上系于胸口,下垂于腹部正中,从正面看,恰好是一个T字形,因而正与横膈膜和大网膜的位置相互重合,此所以古人把横膈膜和大网膜合称为带脉也。

《史记》中有“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的记载,于是有人把“带下”解释为妇女所特有的分泌白带的疾病,殊属无聊。实际上,“带下”本指佩带下垂的部分,而男女外生殖器正好被带下之垂摆所覆盖,故所谓“带下”,又是古人关于男女外生殖器的隐语,所以也可以作为生殖系统的代称。古代是男性社会,妇女没有地位,其唯一的作用就是生育,赵国之所以“贵妇人”,盖因战争伤亡惨重,以至人丁缺乏,故鼓励妇女生育也。则所谓“带下医”者,即相当于现代主治不孕不育的专科医生。张仲景所谓“此皆带下”、“此属带下”云云,也是泛指妇人生殖系统疾病的意思。

18,带脉的病症

带脉虽然形式上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横向的五脏膜原,一部分是纵向的六腑膜原,但是同时又是一个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整体。实际上,带脉本来就是五脏六腑的本原和关键,而五脏六腑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所以,所谓带脉的病症,其实就是五脏六腑这个整体所发生的病症。很显然,这其实就意味着病入膏肓的非常要命的病症。

《难经·二十九难》:“带脉病者,腹满,腰溶溶若坐水中。”

所谓“腹满”,即腹部胀满也。《说文》:“溶,水盛也。”则所谓“腰溶溶”,即腰围明显增粗,并且是由大量的积水所致。所谓“若坐水中”,也是形容腰腹四周都积满了水的意思。综合起来看,这种病症其实就是现代医学所谓的“腹水征”。

《甲乙经》关于带脉病症的描述略有不同,但更为明确,其云:“腰腹纵容,如囊水之状。”

“纵容”的本义是过度的膨大,则“腰腹纵容”实乃腰围腹围异常地增大增粗的意思。“如囊水之状”则是形容腰腹之腔隙内部皆为积水所占据,于是整个腹腔就如同一个盛满水的皮囊了。很显然,这仍然是指腹水征。

腹水这种病症,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主要是心肝肾的功能衰竭所致,其中又以肝脏坏死为多见。疾病一旦到了腹水大量涌现的程度,也就只能对症维持而已,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根治方法,因此属于很要命的病症,形容为病入膏肓,一点也不过分,然而这也正是古人把腹水症作为带脉疾病的原因。实际上,在古人看来,一旦出现了明显的腹水症,便意味着五脏六腑从根本上发生了严重的异常,于是五脏和六腑都不能正常地发挥其功能,那么当然属于很要命的病入膏肓的不治之症。

19,脏腑概念的实质

既然腹水症属于五脏的整体和六腑的整体同时发生的疾病,那么为了了解腹水症的发病机制,就需要对五脏六腑的性质和作用及其相互关系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就首先涉及到脏腑概念的产生。

本来,五脏六腑都是一股脑地存在于体腔之内,从解剖学的角度看(古人宰杀动物的机会应该是很多的,这其实就属于粗陋的解剖),它们统统都只能算是内脏,我们(包括古人)无法看出哪个内脏属阴,哪个内脏属阳,哪个内脏主里,哪个内脏主表,也无法得出哪个内脏重要,哪个内脏次要的结论。

那么,古人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些内脏作出阴阳属性的划分呢?他们的依据标准又是什么呢?

在古人看来,人是由天地二气合并而成的统一体,因此,从根本上说,天地就是人的父母。《宝命全形论》:“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知万物者,谓之天子。”

那么,人的内脏既然是维持生命的根基,其实也就是生命的核心与本质,当然也应该是由天地二气合并而成的统一体。那么,如果把内脏剖分为两个对等的部分,当然应该一部分由天气所生,另一部分由地气所生。

实际上,所谓藏府,如果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其实是一个意思,它们都有贮藏的涵义,并不存在性质上的差异,所以都可以作为内脏的名称。这也正是《五脏别论》所记载的早期方士们“或以脑髓为藏,或以肠胃为藏,或以为府”的原因。《内经》的作者们之所以严格地把内脏划分为藏与府两个系统并赋予阴阳表里的属性,只是为了表明一部分内脏属于天气所生,一部分内脏属于地气所生。当然,不言而喻的就是,由天气所生的内脏必然具有天的属性,由地气所生的内脏必然具有地的属性。

天的最大特点就是空空荡荡,除了无形的空气以外,一切有形质的东西都不能存留在天上。地的最大特点就是实实在在,除了无形的空气以外,一切有形质的东西都能够存留于大地之上,无论施加多么大的重量,大地也都能够承受。

古人通过粗陋的解剖,他们很容易地发现,心肝脾肺肾五个内脏都是实心的脏器,属于实实在在的一类,所以就认为它们是地气所生,属于阴性的内脏。胃大肠小肠膀胱胆囊五个内脏都是空膛的脏器,即便里边有点东西也都是外来的、暂时的、一过性的,就其脏器本身而言,属于空空荡荡的一类,所以就认为它们是天气所生,属于阳性的内脏。这就是最初的脏腑概念及其阴阳属性差异的由来。

20,脏腑与虚实的关系

然而,正由于天的正常状态以虚空飘渺为特征,所以,一旦天上出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冰雹、气旋、沙尘暴之类,那就一定是天气的非正常状态。也就是说,天道以虚为正常,以实为异常。那么,既然六腑是由天气所生,并且具有天道的特性,则六腑也应该以虚为正常,以实为异常。

反之,正由于地的正常状态以安稳实在为特征,所以,一旦大地出现了虚空动摇,比如地震、塌陷、泥石流之类,那就一定是地道的非正常状态。也就是说,地道以实为正常,以虚为异常。那么,既然五脏是由地气所生,并且具有地道的特性,则五脏也应该以实为正常,以虚为异常。

这就表明,按照古人的脏腑理论,腑病一定属实,脏病一定属虚。古人之所以特别强调虚实补泻,那其实就是阳病为实,阴病为虚,腑病当泻,脏病当补的意思。

《冲脉论》

第一部分

1,冲脉不是衝脉

作为经脉名称,冲脉与衝脉,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所以首先要辨认清楚。

直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把冲脉当作衝脉的,所以他们也不大可能理解冲脉的本质,因为这属于望文生义。

“衝”字从行,故与行路有关,其本义为交通干线,《说文》:“衝,通道也”,这与经脉在人体的作用形式比较吻合,如果是望文生义地简单理解,就很容易把冲脉想象成一条具有贯通性质的经脉。比如唐人杨玄操于《难经注》云:“衝者,通也,言此脉下至于足,上至于头,通受十二经之气血,故曰衝焉。”又比如明人李时珍于《奇经八脉考》云:“衝脉起于会阴,夹脐而行,直衝于上,为诸脉之衝要,故曰十二经之海。”

然而,人身所有的经脉其实都有通行血气的作用,而且都是上下串通的,若从贯通的意义上看,实在说不上哪条经脉属于主要交通干线,哪条经脉属于次要交通干线,我们总不能据此推断每一条经脉都属于衝脉吧。可见这种理解非常之荒诞,它和“冲脉为十二经之海”的经典定义风马牛不相干。总之,按照交通干线或者交通枢纽的意义来理解冲脉,肯定是一场误会,那绝对不是古人的本意。实际上,古人之所以对经脉命名,意在标明该经脉的核心实质,突显其最主要的生理特性,因此,冲脉只能按照“冲”的本义来理解。

2,“冲”字的本义

《说文》没有“冲”字,只有“盅”,其谓:“盅,器虚也。从皿,中声。老子曰:道盅而用之。”

然而通观今版《老子》,皆作“道冲而用之”,可知今字之“冲”,在古代本来是写为“盅”的,盖古今字也。

再参考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其甲本有“大盈若〈上沖下皿〉”,其乙本则写作“大盈如沖”。

由此可见,“盅”乃冲之本字,而今日之冲字实乃由盅、〈上沖下皿〉、沖的形式传写演变而来。若结合《老子》的文义来看,显然是“虚”的意思,与《说文》之定义恰好吻合。另外,由此还可以得知,早在西汉之初,人们就已经有改“盅”为“沖”的写法了,只是由于许慎以古文字擅长,故只从“道盅……”。

3,道与冲的统一

在古代道家,“虚”是一个很重要的哲学术语,概指万物之本,即相当于“道”或者“太一”的概念。《论六家要指》:“道家无为,其术以虚无为本。”《汉书·艺文志》:“虚者,道之常也。”故作为宇宙本原的“道”,也可以用具有空虚意义的“冲”来形容。

《老子·四章》的原文是:“道冲,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兮似万物之宗。”就是说道的形式是空空荡荡的,里边什么都没有,而且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它,就如同无底的深渊一样,然而它又是天地万物的祖宗。

由此可见,在老子,“冲”是作为“道”的化身而提出来的,因为道的本质是虚,冲的意义是虚。所以,在古代道家,“冲”与“道”一样,也具有宇宙本原的涵义。

《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这一段话,其实是老子在描述宇宙从发生到终结的整个过程。

“和”在道家也是一哲学术语,义如“统一”,其实也就是消除对立合二为一的意思。如《文子·上仁》:“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对于宇宙万物而言,如果从矛盾对立的角度而言,是谓之“负阴而抱阳”,如果从矛盾统一的角度而言,则谓之“冲气以为和”。故按照老子的意见,宇宙肇始于道之无,终结于冲之虚,始终是以虚无为本。因此,所谓“冲气以为和”,其实就是阴阳二气最终和合为浑圆一气的意思,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复归于虚无的意思。

《列子·天瑞》:“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人生在天地之间,那是感天地之精气而成,故人可以看作是天地阴阳之气汇聚中和的产物。《前汉书·律历志》:“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意思是太一未分化之时,天地人三者混为一体,就是一个混沌。则一旦分化为三,人就居于天地之中,那正是天地阴阳之气和合的表现,仍可代表浑圆太一之气,故谓之“冲和气者为人”。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古代道家所谓“冲”,其实就是“浑圆太一”或者“宇宙本质”的意思。

4,太冲

《庄子·应帝王》中有一则寓言:说郑国有一个叫季咸的巫师,善于相面占卜,知人死生,于是列子请他给自己的老师壶子相面。第一天,壶子示之以“地文”,季咸断其旬日内死。第二天,壶子示之以“天壤”,季咸就断其“有生”。第三天,壶子示之以“太冲”,季咸曰:“吾无得而相焉。”

此乃说明,“太冲”是比“地文”、“天壤”更为精深博大的一个层次,也就是由天地二气和合而成的混沌之气,因为在这个层次上已经显示不出事物的阴阳属性,季咸便无法窥探壶子的命运特征,故“无得而相焉”,就是承认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淮南子·诠言训》:“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聪明虽用,必反为神,谓之太冲。”这里以“神”谓之“太冲”,则太冲亦即神的别名。然而这个“神”是与“形”对待而言,其实是指生命的本原或者本质。《论六家要旨》:“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故所谓“反诸神谓之太冲”,其实就是把生命的本原或者本质当作“太冲”了。我们要知道,这个意义上的“太冲”正是古人创立冲脉理论的具体依据。

《素问·上古天真论》:“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女人有没有生育能力,也就是能不能肇造出新的生命,完全取决于“太冲”的盛衰,则“太冲”实为生命的本原,不亦明乎!何以独言女子之太冲?盖因小孩子固产于女子,而男子无能与焉。

《动输》:“冲脉者,十二经之海也。”

《痿论》:“冲脉者,经脉之海也。”

之所以把冲脉形容为“海”,是因为古人常把十二经脉比喻为江河。然而所谓十二经脉,其实就是手足三阴三阳脉,三阴三阳之脉气皆汇集于冲脉,则冲脉实即阴阳二气汇聚和合而成的“冲和之气”,也就是把阴阳两仪浑圆为一体,即太一元气也。则冲脉实为生命之本质,不亦明乎!

故古人所谓“太冲脉”者,其本意在于强调冲脉乃生命之“太一”。所以说,如果要追本溯源,探寻生命的本原或者本质,那就只能是“太冲”。同时,如果要追本溯源,探寻中医理论的源头,那就只能是奇经八脉,而奇经八脉的源头,其实就是“太冲”。故对于“太冲”(或太冲脉、或冲脉)的准确理解,实乃掌握中医理论的门径和要领。毋庸讳言,现在完全可以断定,后世那些把冲脉当作“衝脉”,理解为交通干线或者交通枢纽的人,肯定是犯了想当然的毛病。

(本人重申: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凡学术问题,无分智愚,宜百家争鸣,用畅所欲言,盖非此不足以明是非、祛昏惑。余本愚钝,况孤陋寡闻,自知缺误不免,唯望各路大侠顾念一片赤诚,不吝赐教,谢谢了先。)

第二部分

5,冲脉的具体所指

前文已说过,具体到人体而言,所谓生命的太一,其实就是精髓。也就是说,精髓既为生命体的本原,也是生命体的本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古人,精与髓属于同一类物质,生殖之精与骨髓、脊髓、脑髓是一回事,故古人所谓的冲脉,其实包括了生殖之精以及所有的骨髓。

《五音五味》:“冲脉、任脉,皆起于胞中,上循脊里,为经络之海。”

“起于胞中”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发源于生殖器官的意思,生殖器官里有什么东西呢?只能是生殖之精。故所谓“上循脊里”者,其实就是由生殖之精转化为脊髓和脑髓的意思。这里虽然冲脉、任脉并提,毕竟是以冲脉为主,再看“经络之海”的描述,与他篇论冲脉相互吻合,可知“上循脊里”者实乃冲脉。这里所谓“脊里”,应该切实理解为“脊椎骨之里”,则即脊髓也。

《岁露论》:“卫气之行风府,日下一节,二十一日下至尾骶,二十二日入脊内,注于伏冲之脉。”

古人不知脑脊髓与骨髓的区别,凡是骨内之髓,都属于精之类,因此也都属于冲脉。因为骨髓总是深深地潜伏于骨腔之内,所以古人又称之为“伏冲”。这里所谓“脊内”,也就是“脊里”的意思,因此应该切实理解为“脊椎骨之内”,则即脊髓也。

《经脉》:“少阴者,冬脉也,伏行而濡骨髓者也。”这里所谓“少阴”,显然不是十二经脉中的足少阴,因为同一篇《经脉》中已经说过:“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而所谓“分肉”,乃肉之中分线的意思,谓皮下结缔组织与肌组织之交界,有薄膜分隔其间,即谓之“分肉”,这才是十二经脉的确切位置。如是,则“伏行而濡骨髓”的“少阴脉”,实指冲脉也。

请看《逆顺肥瘦》:“黄帝曰:少阴之脉独下行,何也?歧伯曰:不然,夫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五脏六腑皆禀焉……其下者……伏行骭骨内,下至内踝之后属而别……”

由此可见,当时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即:一般的医生(象“黄帝”这样既懂一些又不是很精通的医生)经常把冲脉误作为少阴脉。这是因为,足少阴本乃肾经,而肾脏有藏精的功能(肾主藏精),肾所藏之精与骨腔之髓又属于同类物质,所以有一些不很严谨的人就很容易把冲脉与少阴脉混淆。因此,这里的“伏行骭骨内,下至内踝之后属”云云,应该切实理解为冲脉存在于从大腿根部至于足底的整个下肢的骨腔之内,则即骨髓也。

《五音五味》:“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此所谓“宗筋”,即男性外生殖器也。切除男性外生殖器,就会伤及冲脉,所以然者,即断绝了生殖之精的缘故。其下文云,另有“天宦”者,由于先天缺陷,不能产生足够的生殖之精,所以也使“任冲不盛”。由此可见,生殖之精确实是冲脉的主要来源和重要组成。

根据以上零散的记述,已经能够缕出一条比较清晰的线索,那就是:古人所谓的冲脉,其实就是精髓。

6,精与髓的统一性

在古人,生殖之精(秦汉时代属于最典型的男性社会,所以他们所谓的精主要是指男子之精液)属于一种极为神秘的物质,一点点精液就能够孕育出一个新生命,则精液当中必然蕴涵着生命的本原。同时,骨腔与脑腔之中的髓也属于一种极为神秘的物质,虽然古人对它们的具体生理作用并不知晓,但是由于它们深深地潜伏在骨腔之中,受到坚硬骨骼的严密保护,所以认为它们一定是人体最为重要的物质,乃生命的本质所在。又由于精液与骨髓、脑脊髓有物理形状上的相似,都是浅色、粘稠的液态,同时生命的本原与生命的本质在古人本来就是同一个概念,所以就很自然地把精与髓作为统一的物质来看待。

因此,在古人看来,骨腔当中的髓与生殖之精属于同一种物质。也就是说,精液灌注于骨腔之中,即可转化为髓液,髓液流注于“胞中”,即可转化为精液,髓液与精液只是储存部位不同,而性质相同。盖古人所谓“胞”,即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生殖系统这个概念,其实也就是内外生殖器的统称。生殖器位于人体整个骨架的正当中,故“胞中”的生殖之精能够均匀地灌注于周身的骨腔之中,以形成骨髓、脊髓和脑髓。这也就是冲脉之所以起于胞中,上行“循于脊里”,下行“伏于骭骨之内”的原理。

很显然,按照这种观点,生殖之精又是骨髓、脊髓和脑髓的本原,而髓又是生命的本质之所在,故出于健康长寿的目的,古代的养生家都特别强调爱精重施、啬精保真。《金匱真言论》所谓“精者身之本也”,就是强调生殖之精非但蕃衍新生命之根本,还是维系自身生命之根本。

《吕氏春秋·情欲》:“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早定也。论早定则知早啬,知早啬则精不竭。”

“论”通“伦”,谓人伦也。是说父子辈分的转换犹如车轮之旋转,一个做儿子的小男孩长大以后就能转化为做父亲,在此即指子嗣的意思。所谓“伦早定”者,是说趁着年轻,精液漫溢的时候生育子嗣。而既得子嗣之后,则精的生殖使命已经完成,那就应该停止纵欲了,此即谓之“早啬”,于是人的精液就可以全部地用来补益骨髓、脊髓和脑髓,同时精液也永远不会枯竭。能够理解这个道理并且能够如此养生者,就是“得道”之人。“啬”,《说文》:“爱瀒也。”即珍爱的意思。

《五癃津液别》:“五谷之津液和合而为膏(膏即精液,看“和合”可知)者,内渗注于骨空(空通孔,骨空即骨腔),补益脑髓,而下流于阴股(下肢骨腔),阴阳不和(“不”字衍,“阴阳和”乃谓男女交和)则使液溢而下流于阴(指射精过程使精液溢泻),髓液皆减而下,下过度则虚,虚故腰背(脊椎骨)疼而胫(下肢骨)痠。”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在后天环境之下,只能依赖饮食物的摄取才能生存,而饮食物中最为精粹膏润的成分,被消化吸收系统提取出来,那就是精液。这种精液汇聚于“胞中”,就可以满足生殖后代之需要,同时也能够灌注于骨腔之内,转化为髓液,以满足维持生命之所需。那么,如果性交过于频繁,精液必然过度消耗,就将使髓液的来源减少而导致精髓枯竭之病,这种病的名称即谓之“虚”,其最常见的症状表现就是“腰背疼而胫痠”。由此可见,在古代道家看来,对一般人而言,由于性交而导致失精,乃为疾病发生的主要原因,所以他们主张寡欲。

综合上述,所谓冲脉,其实是指两种最基本的生理机能。一种是维持自身生存的机能,一种是繁衍新生命的机能。从维持自身生存的角度,它作为“髓”而叫做“伏冲”,从繁衍新生命的角度,它作为“精”而叫做“太冲”。然而若严格说来,冲脉既不单纯是髓,也不单纯是精,而是综合了精与髓的统一体,也是综合了这两种生理机能的统一体,所以,它的正规名称是“冲”,而不是“太冲”或“伏冲”。

7,先天太一与后天太一的统一

如果追本溯源的话,既然冲脉就是所有的精髓,既然髓都是由生殖之精转化而成,那么精也有一个源头的问题。即:最初的精如何产生?

对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而言,毫无疑问,他的生殖之精肯定来源于饮食,必须通过不断地摄入食物,再通过肠胃的消化吸收,才能源源不断地转化为“胞中”的生殖之精,而后再由精液转化为髓液,除此以外,并无其它的途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饮食和消化吸收系统也是生命的本原。俗话所说“人是铁、饭是钢”,后人所谓“胃为后天之本”,概谓此也。

《五味》:“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

《玉版》:“人之所受气者,谷也,谷之所注者,胃也,胃者,水谷气血之海也。”

在这里,“水谷”即指饮食,“胃”即指消化吸收系统,“海”乃谓总根本。由此可见,“胃”也可以视为“五脏六腑之海”,似乎与冲脉同等了。然而,一个人身上,不可能有两个“五脏六腑之海”,也就是不可能有两个本原、两个根本,那就明显地不合逻辑了。因此,这种表述的真正意义,乃在于强调饮食对生命的极端重要性,人体内包括生殖之精在内的一切活性物质都只能来源于饮食物和消化吸收系统。

然而对一个刚才呱呱坠地的婴孩来说,毫无疑问,他还没有饮食,因此也没有自身的生殖之精,然而已经有了脑髓、脊髓和骨髓,那么,他的髓肯定不是来源于自身的消化吸收系统,而只能来源于父母的生殖之精。《经脉》:“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这就是说,子代最初的髓虽然也是来源于精,然而却是父母的生殖之精。换言之,在父代的太冲,在子代就转化为伏冲了,而子代的伏冲,经过生长发育,又能够转化为太冲,传递给子代的子代。那么,所谓生命的世代延续过程,其实只是在冲脉之中延续进行。因此,包括消化吸收系统在内的整个躯体以及所有精髓的产生,又都是起源于先天之精最初形成的脑髓(的中央一点)。

由此可见,所谓“冲脉起于胞中”的说法,其实只是从后天角度而言的,是说饮食物的精华,经消化吸收系统萃取出来,提炼为精液,汇集于“胞中”,是为全身骨髓的后天源泉。故“胞中”之精,实乃后天之太一。然而若从先天角度来看,脑髓(中央的一点)才是全身骨髓最初始的起源,故脑中之精,实乃先天之太一。我们知道,对生命体而言,先天后天其实是不可分离的,二者必须相辅相成,才能构成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而冲脉下起于胞中,上起于脑中,实乃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的综合体。所以,说冲脉是生命的本原或者本质,当然是名副其实的。不过,如果严格地较真,就先天、后天两者相较,则先天因素更具有根本性的决定作用,属于生命赖以存在的内在因素,所以,归根结底,脑中之精才是冲脉的真正起源,也是人体唯一无二的太一。故古人关于生育能力取决于“太冲脉盛衰”以及“冲脉起于胞中”的说法,只是为了表明冲脉在生育过程中的具体作用。

8,第二性征

正常的成年男女都有第二性征,比如男子长胡须、多体毛、喉结突出、肌肉发达、嗓音低沉,女子有月经、少体毛、嗓音尖细、皮肤细腻、乳房肥大等等。第二性征的出现表示性成熟,说明具备了生殖能力,其实也是性别的标志,而一个人的性别特征,恰恰正是其生命本质的集中体现。

《五音五味》:“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以其数脱血也,冲任之脉,不荣口唇,故须不生。”

又:“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血写不复,皮肤内结,唇口不荣,故须不生。”

又:“其有天宦者……此天之所不足也,其任冲不盛,宗筋不成,有气无血,唇口不荣,故须不生。”

此虽然只讲胡须与月经,但是应该理解为全部的第二性征,都是在冲脉的掌握控制之中。

我们知道,根据现代的生理学,人的第二性征受性腺激素的调控,而性腺激素的分泌又受脑垂体分泌的促激素所调控,故第二性征的出现或者正常与否,主要取决于脑垂体。然而按照古人的理论,既然脑垂体恰好位于头颅的中央,那其实也正是脑髓的中央,即冲脉的源点。

我们还知道,根据现代的胚胎学,人的性别取决于卵子受精以后的合子。然而按照古人的理论,胚胎学中的合子其实就相当于新生命的先天之精,而先天之精只能存留于脑髓的中央一点,则即脑垂体也。由此可见,古代医学与现代医学虽然研究方法截然迥异,却有殊途同归的通性。

9,冲脉理论的科学性

古代的冲脉理论与现代医学的殊途同归不仅体现在性别和第二性征方面。冲脉既然是精与髓的综合体,也就是繁育新生命与维持自身生命的综合体,而性别与第二性征只是属于精在生育方面的内容,髓才是维持自身生命的根本。

按照现代医学,髓其实是分为骨髓与脑脊髓两类物质的,其中骨髓属于造血器官,脑脊髓则构成神经中枢和内分泌调控中枢。然而按照古人的理论,其谓“冲脉为经络之海”,其实也就是全身的血气皆从冲脉发生的意思,此即相当于骨髓的造血机能。其谓“冲脉为五脏六腑之海”,其实也就是所有脏器的生理活动统统纳入冲脉的掌控之中的意思,此即相当于中枢神经系统和脑垂体对于全身脏器的调节和掌控。由此可见,古人所谓的“冲脉”,不但包括了现代医学中的骨髓和脑脊髓这些重要器官,而且与这些器官所具有的生理机能也正相吻合。此不但证明古人的冲脉理论具有极高的科学性,由此也可以证明,古代道家的哲学思想具有极高的科学性。

反过来说,如果古人仅仅借助宏观推理,根据他们的宇宙发生观,就能够在人的生理机能方面得出大体上正确的结论,那么,今天的我们,既掌握现代医学关于细节的知识,再掌握了古人的方法论,也就更有信心了。

第三部分

10,精髓与血气的对立统一

精髓作为生命的太一,它又是深邃的、混沌的、窈窈冥冥、恬静无为的。《庄子·天道》:“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其实这也正是精髓的写照。因此,实际上,在维持自身生命方面,精髓并没有现实性品格,它不能直接参与任何具体的生理过程。凡具体的过程,只能表现为两仪的对立,而太一只是一个混沌,是两仪的统一体。因此,正如太一的意义,只在于太一与两仪的对立和统一,精髓的意义,其实只在于由精髓化生为血气,展现出生动的活力,这就是精髓与血气的对立和统一。

《老子·三十七章》:“道恒无为,而无不为。”所谓“恒无为”,是说道本身是沉静寂寞的,它没有具体的表现形式,人们无法把握它,也无法体察它的存在。所谓“无不为”,则是说道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任何事物的任何具体表现形式其实都是道的作用形式。这其实就是指事物的对立统一性。

《老子·三十五章》:“道之出言,淡兮其无味,视之不可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

“既”,毕也,尽也。古意,人就食为即,食毕为既,遂引申为终结。《说文》:“用,可施行也。”是指事物内部蕴涵着并且能够发挥出的功能。

“道”是事物的本质,它的存在非直觉所能感受,故曰“淡兮其无味,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然而“道”的内涵以及所发挥的功能却是不可穷尽的。

由此看来,即便在老子,宇宙的本原或本质也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须以某种具体的运动形式体现出来,才有自身的意义。否则的话,在一个纯粹的混沌之中,一切具体的事物和具体的过程都不存在,那也就无所谓什么本原或者本质了。

《吕氏春秋·大乐》:“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

《淮南子·原道训》:“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其全也,纯兮若朴;其散也,混兮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

古代医学源于古代的自然哲学,故在古代医家看来,冲脉既为生命的太一,它必然是“寂寞”的、“无为”的,也就是说,冲脉并不能直接用以维持生理活动,我们也无法直接觉察到冲脉的存在。所以,冲脉的生理意义只在于转化为血气,并且也只有通过血气(即阴阳两仪)的形式得到体现。我们知道,惟有血气,能够直接作用于所有的脏腑组织器官,在维持生理活动的过程中具有现实性品格,那么,冲脉通过血气的形式参与生理过程的每一个具体环节,正是“恒无为”之中又蕴涵着“无不为”的生动体现,也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既然如此,从逻辑发展的联系上推理,也就必然有一个由冲脉发生血气的过程,这也正是“太一生两仪”这个宇宙发生律在生命过程中的具体体现。

11,原始血气的发生

《五音五味》:“黄帝曰:妇人无须者,无血气乎?歧伯曰:冲脉、任脉,皆起于胞中,上循脊(“脊”或作“背”,字误。详《素问·骨空论》王注引《针经》文以及《甲乙经》皆作“脊”,盖形近而误)里,为经络之海,其浮而外者,循腹右上行,合于咽喉,别而络唇口,血气盛则充肤热肉,血独盛则澹渗皮肤,生毫毛,今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以其数脱血也,冲任之脉,不荣口唇,故须不生……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血泻不复,皮肤内结,唇口不荣,故须不生。”

这一段文字,涵义非常丰富,今择其主要者概括如下:

(1),皮肤的充实与温暖和血气的盛虚有关,看“血气盛则充肤热肉”可知。然而胡须和体毛却只是由血所生,而与气无关,看“血独盛则澹渗皮肤,生毫毛”以及“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可知。

(2),生成男人胡须的血和妇人月经的血都是从冲脉发生出来的,看“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故须不生”以及妇人“数脱血,冲任之脉,不荣口唇”可知。

(3),冲脉起于胞中之后,除了“上循脊里”的部分,还有“浮而外者,循腹右上行”的部分。所谓“浮而外者”,乃相对于“循脊内”、“伏行骭骨内”者而言,谓浮浅而外向也。所谓“腹右”,在这里是指腹壁的上层,也就是表层。盖古人有尚右的理念,一概以右为上、为表,此避重复,故云“循腹右上行”。

(4),冲脉的这个“浮而外、循腹右上行”的部分,能够发生血气,而且这种血气还不是一般的血气,而是带有生命本原性、能够反映人的性别标志并且能够决定其性别的血气。

须知男子之有胡须,女子之有月经,是性成熟的标志,从此以后,男子就成为标准的男子、女子就成为标准的女子了。然而人的性别差异原本于阴阳二气的差异,也就是血气多少的差异,对一个人而言,性别又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生理现象,也是生命本质的体现,那么应该是带有先天本原性质的阴阳二气相互作用的结果,这自然只能是刚刚从太一之中(即精髓之中)发生出来的阴阳二气。此节特从经脉循行的角度而言,谓冲脉从胞中发出的血气(即原始的阴阳二气),循腹右上行,至于咽喉,环绕唇口,而分别入于督脉与任脉之中(督任相交于上齿之龈交),然后再由督脉任脉分散至三阴三阳的经脉之中,以维持正常之生理活动。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表现在人体的经脉方面,率当如此。那么,为了与循行于三阴三阳经脉之中的正常血气相区别,我们就把由冲脉发出的血气称之为“原始血气”,也就是具有本原或本质意义的阴阳二气。总之,冲脉的这个“浮而外、循腹右上行”的部分,就意味着,精髓与血气之间建立起了对立统一的联系,从此,太一便分化为两仪,并且以两仪的形式,直接参与到人体的生理活动之中。具体地说,那就是冲脉源源不断地发生出新鲜的血气,以弥补人身血气的日常消耗,为生命过程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第四部分

12,冲脉之并少阴与并阳明的统一

《素问·骨空论》:“冲脉者,起于气街,并少阴之经,侠脐上行,至胸中而散。”

《难经·二十八难》:“冲脉者,起于气冲,并足阳明之经,夹脐上行,至胸中而散也。”

很明显,这两段文字都是在描述冲脉之“浮而外者,循腹右上行”的具体状况,然而却存在着一个很明显的分歧,那就是“并少阴”与“并阳明”的不同。后世医家不知道冲脉的本义,自然也闹不清冲脉为什么要“并少阴”或者“并阳明”,于是这个分歧也就成了千古之迷。

首先要明确的是,所谓“並少阴”、“並阳明”,不是並行,而是合並的意思。也就是说,在腹壁表层的肚脐之两侧,根本就没有一条独立的冲脉,而是或者与少阴脉合並为一经,或者与阳明脉合並为一经,循腹右上行。关于这一点,可以从《灵枢·脉度》以及《难经·二十三难》的论述中得到证明。在这两篇文字中,详细列举了人体所有经脉的标准长度,其中只有手足三阴三阳、督任、蹻脉,而没有冲脉在内。这就说明,人体之上,根本就没有一条以经脉形式(具有运行血气功能)而存在的冲脉。因此,《内经》所谓“冲脉並少阴之经”,就是说冲脉发生的原始血气,汇入了足少阴经,与足少阴合并为一经;《难经》所谓“冲脉並足阳明之经”,就是说冲脉发生的原始血气,汇入了足阳明经,与足阳明合并为一经。

从纯生理角度来看,冲脉之所以一定要发生原始血气,那只是因为生命过程其实是一个不断地新陈代谢的过程,也就是一个持续地消耗血气的过程,如果没有新鲜血气的源源补充,则新陈代谢就不能维持,自身的生命势必不能延续。

那么,冲脉(精髓)发生的原始血气一旦汇入了少阴经,则少阴经的血气数量就骤然增加了许多,于是便可以补充到循环系统之中,以弥补正常的血气消耗。故所谓“並少阴之经”,其实就是说少阴经在十二经脉当中具有血气本原的意义。当然,原始血气一旦汇入了阳明经,则阳明经的血气数量就骤然增加了许多,于是也可以补充到循环系统之中,以弥补正常的血气消耗。故所谓“並足阳明之经”,其实就是说足阳明经在十二经脉当中具有血气本原的意义。

按照《内经》作者的观点,血气在人体的循环周流,是以肺为起始点的。然而之所以如此,又是肺首先接受了最初的原始血气的缘故。所谓“冲脉……至胸中而散”,就是冲脉发生的原始血气最先抵达于肺,然后从肺加入到正常的血气大循环系统的意思。有人把“至胸中而散”理解为“入于心”,那就不合逻辑了。须知“散”是散开、散布的意思,若“入于心”则只可谓之“入”,而不可能谓之“散”。

《内经》说冲脉“并少阴之经”,是从先天角度而言的。盖少阴本属于肾经,肾脏有藏精之功能,后人所谓“主骨、生髓、通于脑”者,概谓此也。而肾主藏精的意义,主要并不在于繁殖后代,而是为了发生自身的血气。

《平人气象论》:“藏真高于肺,以行荣卫阴阳也……藏真下于肾,肾藏骨髓之气也。”五脏之中,肾在最下,就象海之善居下而又为百川之王;肺在最上,就象太空寥廓,以行云雨。《玉版》:“海之所行云气者,天下也。”是说海的意义不仅在于容纳百川,而且还要蒸腾云气于太空,转而化为雨露,又为百川之上源。《本输》:“肾上连肺。”就是指肾中之精,用以发生原始血气,进而布散于肺中。这就相当于自然界之水天交融,先由海水蒸腾,云气弥漫于天空,然后天雨下降,再沿溪流江河复归于大海,如此循环往复,无有休止。故《骨空论》所谓“冲脉起于气街,并少阴之经,挟脐上行,至胸中而散”的意义,就在于由先天之精发生原始血气,以补充正常血气的消耗。

《难经》说冲脉“并足阳明之经”,是从后天角度而言的。盖足阳明本属于胃经,胃是消化吸收系统的根本,自然也是后天后天血气的发生本原。《经脉》:“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营卫生会》:“中焦亦并胃中。”由此可见,作为正常血气循环起始点的手太阴,又必须以胃(消化吸收系统)为本原。那么,由胃中发生出来的血气,上交于肺,也属于原始血气的发生过程。故《二十八难》所谓“冲脉起于气冲,并足阳明之经,夹脐上行,至胸中而散”的意义,就在于后天之精发生原始血气,以补充正常血气的消耗。

前文已说过,实际上冲脉是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的综合体,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又是相辅相成、不可分离,也是无从区分的,因此,冲脉发生原始血气的过程,实乃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共同作用的过程。

其实,西医学也是这样认为的:就血液的具体组成而言,其细胞成分就来源于骨髓,其血浆成分则来源于消化吸收系统,二者不可分离。故“并少阴”和“并阳明”的说法只是着眼点不同而已,精神实质却是相通,都是为了说明冲脉具有发生原始血气的功能,而“并少阴”和“并阳明”这两条途径其实也是同时存在的,如果非要计较个孰是孰非,反倒画蛇添足,没有意义了。

“起于气街”与“起于气冲”是同一个意思,是说冲脉发生原始血气,其具体的起源点,乃在于腹股沟内。为什么不是起源于胞中而是起源于腹股沟呢?这是从血气发生的本质而言。因为冲脉这个概念虽然包括了精与髓两类器官组织及其机能,但是其发生原始血气的具体过程,并不是由生殖之精直接发生的,而只能由冲脉中的骨髓来发生,也就是说,所谓冲脉发生原始血气的功能,就其本质而言,仅仅相当于现代医学中骨髓造血的功能。然而古人也知道,骨髓本来是深深地潜伏在密闭的骨腔之中的,同时骨质又是非常坚硬而致密的,那么在他们看来,骨髓与血气之间的沟通渠道,或者由骨髓发生血气的正常途径,就只能借助于骨关节的缝隙来进行。《九针十二原》:“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此所谓“神气”,就是由精髓最初发生的血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带有生命的本原性,其实也就是原始血气。那么,由于腹股沟实乃髋关节之所在,髋关节实乃人体最大的关节,而最大的关节必然具有最大的缝隙,因此必然能够发生出最大量的原始血气,所以,在古人看来,原始血气的发生源泉,实乃腹股沟也。这就是“冲脉起于气街(或气冲)”的道理。

13,少阴与阳明就是奇经

按照定义,所谓奇经,就是由太一剖分为两仪的经脉,即一分为二、奇偶相生之经,具体地说,就是由精髓发生出原始血气因此具有血气本原意义的经脉。那么,既然冲脉是太一,由冲脉发生的原始血气从源头上(腹股沟)就已经汇入了少阴经与阳明经,则少阴与阳明也就是奇偶相生之经,即奇经也。再具体地说,就是冲脉发生的原始之阳气,汇入了足阳明,冲脉发生的原始之阴血,汇入了足少阴。既然如此,少阴与阳明就分别具有了阴阳血气本原的意义,此所以属于奇经也。

然而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发现一个明显的悖论:实际上,冲脉反倒不能算做“奇经”。因为,作为太一,冲脉就是精髓,而精髓本身并不是“经脉”,按照《五脏别论》的观点,它只能算作“奇恒之府”。虽然冲脉能够发生血气,但是血气一经发生,就分别汇入了少阴经和阳明经,则作为两仪(奇经)形式的冲脉,其实并不存在。

由于生产力水平的限制,古人还不能科学地定义一个概念,亦不能准确地揭示概念的内涵,在概念的命名方面就显得不很严谨,因此使得后人也不能准确地把握每一个名称所函盖的内容,这也是古代的学术著作显得晦涩玄奥,而后人往往陷入困惑迷茫的原因。实际上,这种情况在古代是普遍存在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例如孔子论“仁”的语录,多达百余条,时而云“克己复礼为仁”(《颜渊》),时而云“仁者爱人”(《颜渊》),时而云“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雍也》),时而云“刚毅木讷近仁”(《子路》),时而云“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里仁》),时而云“苟至于仁矣,无恶也”(《里仁》)。似乎马牛其风,毫无关联,甚至相互抵触,究竟什么是“仁”?很难准确认定。我以为,孔子的意思大概是要把人性方面的诸种美德,统归于“仁”,可是却始终未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由此可见,作为大学问家的孔子都不能严谨地定义一个重要的概念,更何况《内经》作者只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出现概念混淆的现象,也是很正常的。

《内经》中屡次把冲脉称为“十二经之海”,其实也就是确认了冲脉具有“浑圆太一”的地位,那么,它必然不是一般的经脉,亦必然不能象普通的经脉那样运行血气,那么,腹壁之上必不存在一条“冲脉”,亦可昭然。后人惑于“冲脉者起于气街……至胸中而散”的记叙,遂以为冲脉唯在于腹部夹脐、直冲而上,反不去深究“十二经之海”到底为何物,所以也就无法理解冲脉的真正意义。这正是古人不讲究严谨的形式逻辑,而后人又往往拘泥名谓、以辞害意,以至于执其言而失其旨了。

因此,冲脉这个概念的确切内涵,应该是精髓(即奇恒之府)。由精髓发生原始血气所并入的少阴经和阳明经,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奇经。

第五部分

14,阳明与少阴在阴阳血气方面的本原性

之所以说冲脉的“并少阴”和“并阳明”这两条途径同时存在,或者说少阴与阳明分别具有血气本原的意义,其实是综合了《内经》的所有相关论述归纳出来的。也就是说,虽然《骨空论》仅仅提到了冲脉“并少阴之经”,似乎是排除了冲脉通过阳明发生原始血气这一途径,但是从《内经》的相关论述当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冲脉与阳明的密切关系,冲脉发生原始之气的过程必然要通过阳明这一途径。明确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对冲脉的生理机能和病理机制的全面理解。

《逆顺肥瘦》:“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五脏六腑皆禀焉。”

《五味》:“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

《上古天真论》:“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

通过这三段话,应该不难看出,冲脉、胃、肾三者,其实都有五脏六腑之海(即总归属)的意义,然而仔细地比较一下,它们之间的层次差别也是很明显的。

冲脉作为五脏六腑之海,那是生命体的本质,具体地说,也就是全部阴血阳气的发生本原,故谓之“五脏六腑皆禀焉”。而胃作为五脏六腑之海,其实只是其中阳气的本原,故谓之“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肾作为五脏六腑之海,其实只是其中的阴血的本原,故谓之“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注意:这个“精”不可简直认作生殖之精,因为除了肾,其它的脏腑并没有生殖之精,故应该理解为“受五脏六腑之阴血而藏之”,而肾中的生殖之精又是由阴血炼化而成,故后人才可以把“精血”并称。

这就清楚地表明,作为精髓的冲脉比胃与肾高出了一个层次,它是胃与肾的上级机构,而胃与肾则分别是所有血气的上级机构。因此,阳明在人体的本原性,就体现在冲脉通过阳明发生全身的阳气,而少阴在人体的本原性,则体现在冲脉通过少阴发生全身的阴血。那么,我们当然也可以这样认为:阳明就是人身阳气的根本,少阴就是人身阴血的根本。于是可以知道,“太一生两仪”这个宇宙发生律,其在人身的具体体现,其实就是由冲脉发生阳气至阳明与发生阴血至少阴。

15,阳气在人体的重要作用

阳气在人体是极端重要的,没有阳气,人就得死亡,关于这一点,我恐怕没有人不同意。但是,阳气在人体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它的具体所指是什么?为什么人没有阳气就得死亡?我恐怕很多人就不明白了。

《生气通天论》:“阳气者,若天与日。”天上有什么?空气而已。因此,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体的阳气,就是我们日常呼吸的空气。《阴阳应象大论》所谓“积阳为天”,其实就是空气积累多了就形成天的意思;所谓“阳气出上窍”,其实就是把呼吸的空气当作阳气的意思。谁都知道,人不呼吸就得死亡,其中的缘故在于,一旦停止了呼吸,那就等于断绝了阳气的供应,所以《生气通天论》才会进一步得出“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的结论。

因此,阳气在人体最主要、最根本的作用,其实就是保障呼吸的持续进行。《邪客》:“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此所谓“宗气”,其实是指由冲脉发生的原始阳气,因为它是全身阳气的原宗,故谓之“宗气”。于是我们才能看到:呼吸在,阳气存,则生命亦在;呼吸停,阳气亡,则生命亦不复存在。这就是阳气的重要作用。

16,呼吸在古代医学中的意义

按照现代医学,呼吸通过肺脏来进行,其具体作用就是吐故纳新,为肌体提供新陈代谢所必须的氧气,变右心的静脉血为左心的动脉血。古人虽然也知道呼吸通过肺脏来进行,但是其具体的功用却不是这样。

《阴阳应象大论》:“阴静阳躁。”这就是说,阴血的存在形式是静止,阳气的存在形式是运动,这也正是“阴主静、阳主动”的意思。因此,就如同太阳的具体作用是为了推动天体星辰的运行(古人认为大地静止不动),故谓之“天运当以日光明”,推动脉气在体内周流运行也正是呼吸之气在人体的具体作用。我们知道,古人把天体星辰的运行与人体经脉的运行视为同一规律下的同一种机制。《五十营》:“天周二十八宿,宿三十六分,人气行一周,千八分,日行二十八宿。人经脉上下、左右、前后二十八脉,周身十六丈二尺,以应二十八宿,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故人一呼,脉再动,气行三寸,一吸,脉亦再动,气行三寸,呼吸定息,气行六寸。十息气行六尺,日行二分……”由此可见,在古人,呼吸之气在人体的具体作用,并不在于吐故纳新,而是在于推动脉气的运行。因此,所谓“阳气者,若天与日”,其完整的意思应该是:人体的阳气来源于天上的空气,相当于天上的太阳,推动着脉气,按照天体星辰的运行规律,按部就班、无休无止地运行。其实这就是由阳气推动血液循环的意思。

在古人看来,有形的血液属于阴性物质,而阴性的物质又必须是静止的,所以,如果没有阳气的推动,血液就不可能沿循着二十八脉无休止地运行,那么生命过程就将无法持续,这也正是人从出生到死亡不可须臾停止呼吸的原因。

17,呼吸与脉搏的关系

古人怎么会知道体内的血液无休无止地循环运行呢?此无它,盖脉搏跳动无有休止也。故《营气》所谓“人一呼,脉再动,气行三寸,一吸,脉亦再动,气行三寸”云云,其实是从脉搏的持续跳动来逆测呼吸之气的推动作用。这就是说,在古人看来,呼吸之气的具体作用就在于鼓动经脉,产生脉搏,正是因为有了节律性的呼吸,所以才产生了节律性的脉搏,而脉搏的每一次起伏鼓动的过程,那就是推动血液在经脉中运行。《邪客》所谓“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云云,也是说呼吸的意义唯在于贯通心脉,而“贯心脉“的实质意义就在于血液能够运行于经脉之中。因此,动脉的搏动就是宗气的体现和象征。由此可见,古人是把呼吸与脉搏作为统一的机制,当作阳气在人体的集中表现来看待的。也就是说,人体最根本的阳气,集中表现为心与肺这两个脏器的功能(贯心脉、行呼吸),这也正是心与肺在五脏之中又偏于阳性的原因。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明白,古人并不知道心脏的泵功能,他们所理解的心跳,并不是心脏在跳动,而是阳气在胸中不停地鼓动。当然,这种阳气并非一般的阳气,而是刚刚从冲脉发生出来,具有本原性质的阳气,也就是在《素问》当中,经常被称之为“胃气”的那种阳气。

《平人气象论》:“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手(本作“衣”,传写误也,盖下文有“乳之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是指心搏亢进的情况下,胸前的上衣亦随之颤动,而正常人之心脏跳动,只宜“应手”,故据《甲乙经》改),脉宗气也。”

此所谓“虚里”者,其实是伏冲(脊髓)的别名,盖冲即“虚”,伏即“里”也。所谓“大络”者,乃谓冲脉发生的原始之气至贵至大也(所以又称“大气”)。所谓“胃”者,即阳明也。冲脉通过阳明发生出原始阳气,则阳明实为虚里之大络,然而若从阳气皆发自于阳明,而阳气实乃生命之主宰的角度,也可以说“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这两种表述其实是一个意思,都是表明左乳下的搏动乃为人身阳气最为集中的所在,也就是全身动脉搏动的起源点的意思。所谓“脉宗气”,其实就是脉气之宗主,或者脉气之本原,或者脉气之源泉的意思。这句话的本意是,左乳下的搏动动力来源于“胃中”的阳气,这个阳气是全身阳气的根本,能够推动脉气的运行。

《动输》:“黄帝曰:经脉十二,而手太阴、足少阴、阳明独动不休,何也?歧伯曰:是明胃脉也,胃为五脏六腑之海,其清气上注于肺……”这就是说,所有动脉搏动的原动力,都起源于阳明。因此,作为“五脏六腑之海”的胃,它的全部生理意义,集中到一点,就在于它能够为全身所有的动脉搏动提供动力。

综合上述,结论是:阳气之本在于冲脉,而出自于阳明,阳气之在人体,其实质就是维持呼吸,其表现就是动脉的搏动,其作用就是推动脉气(血液)的运行,如此而已。

第六部分

18,真藏和藏真

“真”,是古代道家一个独有的概念,相当于他们的最高信仰,乃淳厚朴实、道德高尚的意思,《素问》提出“上古天真”之说,至今还有“返朴归真”之说,皆谓此也。《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古代所谓“仙人”,是指得道高人。在古人的心目中,凡得道高人,皆澹泊于尘世,宁静而恬然,质朴而纯真,最重要的是还能够长生不老,其实也就是道家所极力追求的“真人”。

《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是之谓真人。”

《上古天真论》:“上古有真人者……寿敝天地,无有终时。”

这里所谓的“真人”,与“仙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指理想中长有天命的有道之人。然而真人之所以能够寿敝天地,无有终时,除了精神情绪上的澹泊恬静之外,最根本的其实是“啬精”,也就是能够保持精液的充足。

《庄子·刻意》:“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纯素”,谓太一也,其实也是精髓的写状,能够“体纯素”且“守而勿失”,才能成为“真人”。

《吕氏春秋·情欲》:“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早定也。论早定则知早啬,知早啬则精不竭。”

由此可见,真人与凡人的唯一区别,就在于精髓存储量的多少。因此,在《内经》作者,“真”又与“精髓”相等,具有生命本原或本质的意义。

《四气调神论》:“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这里所谓的“真”,很明显地是指生命的本原或者本质。

《刺节真邪》:“真气者,所受于天,与谷气并而充身也。”这是说真气乃先天之气,谷气乃后天之气,二者共同组成一个生命体。如是,则“真”实乃受之于父母的先天之精所转化而成的精髓,也就是冲脉。

精髓深深地潜藏在骨腔之中,所以又可称精髓为“真藏”或者“藏真”。古人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一个概念,主要是为了与五脏之“藏”相互区别。因为五脏具有潜藏精气的生理特征,所以也可以名之为“藏”(今简化为脏),但是在潜藏深度方面,精髓的部位更为在里,因此更具有本原性和内在本质的意义,故名之曰“真藏”或者“藏真”。

《平人气象论》:“藏真散于肝,肝藏筋膜之气……藏真通于心,心藏血脉之气……藏真濡于脾,脾藏肌肉之气……藏真高于肺,以行荣卫阴阳……藏真下于肾,肾藏骨髓之气。”这里所说的“藏真”很明显地具有高于五脏的地位和统帅五脏功能的作用,则“藏真”必然是五脏以外的东西。五脏以外又具有如此强大作用的东西能是什么?只能是精髓。因此,所谓“藏真”或者“真藏”,实际上与“冲脉”(精髓)是异名同谓,其内涵是一致的。

19,真藏脉

关于真藏脉,后人多有误解,以为这是一种剧烈跳动的异常脉象。然而实际上,古人所谓真藏脉,是脉搏停止跳动的意思,这才是见到真藏脉就意味着死亡的原因。

我们稍微地深思一下,应该不难理解,古人最初发明摸脉的方法,肯定不会是为了诊断疾病,而只能是为了判断死生。也就是说,面对一个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呼之不应,推之不醒,如何判断他是活人还是死人呢?最准确、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摸一下脉搏,有脉搏跳动的就是活人,没有脉搏的就是死人。

《阴阳别论》:“脉有阴阳,知阳者知阴,知阴者知阳,凡阳有五,五五二十五阳,所谓阴者,真藏也,见则为败,败必死也。所谓阳者,胃脘之阳也。”

所谓“脉有阴阳”,是说脉搏总是一起一伏、一来一往,呈节律性跳动。那么,脉搏一起的过程即为脉之阳,脉搏一伏的过程即为脉之阴。《阴阳别论》又说:“所谓阴阳者,去者为阴,至者为阳,静者为阴,动者为阳,迟者为阴,数者为阳。”就是根据脉搏往来起伏以划分阴阳。

因此,所谓阳气对脉搏的鼓动作用,其实只表现在一起一来的过程,而脉搏的沉伏过程并不是阳气的鼓动作用,而是阴气自身所具有的沉静属性的表现。既然脉搏总是呈现为间歇跳动,那么,有一起必有一伏,有一来必有一往,应该是不言而喻的,此即所谓“知阳者知阴,知阴者知阳”。

所谓“凡阳有五”,是说按照五行的模式,脉搏的一起一来的具体形式,在一年之中,又可以表现出春脉弦、夏脉钩、长夏脉代、秋脉毛、冬脉石等五种不同的脉象。

所谓“五五二十五阳”,是说按照五行的模式,五脏各有一种自己固有的脉象,同时五脏还应该与五季相应,如肝脏与春季相应、心脏与夏季相应等等,每一季都有五脏发病的可能,那么,每一季当中又可以表现出五种不同的脉象,于是一年当中,就有二十五种一起一来的脉象了。

然而,脉搏的一伏一往,则只有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阴”,即沉静的形式,如果脉搏长时间保持沉静的状态,那其实就是表明脉搏不再继续跳动,这种情况即被认为是“真藏”的出现。故云:“所谓阴者,真藏也,见则为败,败必死也。”

“所谓阳者,胃脘之阳也”,是说脉搏之所以博起的力量,来源于胃脘之中的阳气,其实也就是发自于阳明的宗气。

《玉机真藏论》:“黄帝曰:见真藏曰死,何也?歧伯曰:五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也,脏气者,不能自致于手太阴,必因于胃气,乃至于手太阴也,故五脏各以其时,自为而至于手太阴也,故邪气胜者,精气衰也,故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阴,故真藏之气独见,独见者,病胜藏也,故曰死。”

这里所说的“手太阴”,其实就是手腕挠动脉。所说的“胃气”,其实就是胃中发生的阳气。所谓“脏气”,其实就是血液。因为血液属于五脏,带有阴性,并不能自主运行,所以,它“不能自致于手太阴”,必须在胃气(胃脘之阳气)的推动之下,才能在手太阴产生脉搏的跌宕起伏,于是使得血液才能够运行起来。然而胃气的推动力量只是表现在脉搏起来的过程,对于流动中的血液而言,那是被动的力量,而脉搏沉伏的过程则属于五脏阴血的自主行为,在这个自主过程,血液仍然在流动,所以又谓之“五脏各以其时,自为而至于手太阴”。所谓“邪气胜者,精气衰也”,是说遭受慢性病的长期折磨,病邪日炽,正气日减,那么,胃气的推动力量就会日见衰弱,表现在动脉的搏动上,就是鼓动起来的力度逐渐减小,也就是脉搏越来越微弱。所谓“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阴”,是说疾病发展到最后,阳气一点都没有了,那么,表现在动脉搏动上,就是随着脉搏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最后干脆没有一点起伏了,这种现象,就叫做“脉无胃气”,于是死亡降临。故所谓“真藏之气独见”,是说脉搏只有沉伏,却总不见起来,并且,这个沉伏状态持续存在,于是脉搏呈现为完全静止的模样,这种情况肯定不属于正常的五脏阴血所为,那么,只能是地位高于五脏、统帅五脏功能的精髓之气的直接体现,故谓之“真藏之气独见”。实际上,按照古代道家的辩证法观点,人的生命本来就来源于太一,那么人的死亡也只是表明生命重新返回到了太一(虚无)之中,所以古代的医家才会把死亡认为是见到了真藏。所谓“真藏之气独见”,也含有“冲气以为和”的意思,就是再也看不到阴阳对立的脉象了。

这种表述的实质在于:挠动脉的搏动(其实包括所有的动脉搏动)是阳气鼓动的结果,那么,一旦没有了阳气的鼓动,则脉搏将不再跳动,于是医生可以根据这种情况,宣布其死亡,用医学术语来表述,即谓之“真藏之气独见”。

《阴阳别论》:“凡持真藏之藏脉者,肝至悬绝(原本绝后还有“急”字,实乃衍文,盖绝是指脉搏迟缓间歇,急是指脉搏急促,二者不可能同时出现),十八日死;心至悬绝,九日死;肺至悬绝,十二日死;肾至悬绝,七日死;脾至悬绝,四日死。”

所谓“悬”,是吊在半空中的意思,也就是没有了根底,这是对脉搏微弱的形容。所谓“绝”,即长时间间歇,形容没有动静的脉搏。《平人气象论》:“绝不至曰死。”故所谓“悬绝”,其实就是描述脉搏越来越微弱,一直到彻底停止跳动的整个过程。为什么脉搏“悬绝”了还能坚持好几天乃至十几天呢?这是因为古代医生所见到的频临死亡的人,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因为患有不可救药的内脏器质性疾病,而仅仅是由于食物断绝,纯粹因为饥饿而死,所以脉搏从“悬”到“绝”,一般人都能够苦捱一段时日。

《平人气象》:“平人之常气禀于胃,胃者,平人之常气也,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人以水谷为本,故人绝水谷则死,脉无胃气亦死,所谓无胃气者,但得真藏脉不得胃气也。所谓脉不得胃气者,肝不弦、肾不石也。”

《内经》之所以刻意强调“人以水谷为本”,是因为食物短缺在当时属于一种普遍现象。那么,饿死人(也就是人绝水谷则死)的事情应该也属平常,这是当时社会的真实景况。

总之,所谓真藏脉,实即冲脉也。冲脉虽然是血气两仪之本,是盎然生机的本质之所在,但是其自身却一定是寂寞无为的,也是不可得见的,只有生命结束的时候,才能够显示出来,然而那只能是一个死寂的状态。《上古天真论》:“恬淡虚无,真气从之。”可知真气(真藏)的表现形式只是纯粹的虚无恬静,即没有任何主动的动作行为的绝对静止状态。因为脉搏的一起一伏、一来一往是生命存在的标志,也是血气两仪的生动体现,所以脉搏的彻底静止实乃太一的象征,也是死亡的标志。所谓“肝不弦、肾不石”,就是无论什么季节,无论哪个脏器轮值,都摸不到脉搏了,这就是“但得真藏脉不得胃气”的脉象,也标志着这个生命体终于回到了“冲气以为和”的无涯之中。

20,脉搏诊断的原理

可能有人不大理解,既然“真藏脉”就是指脉搏停止了跳动,那么,古人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脉无胃气就是脉搏停跳呢?这样不是更加简明么?何苦还要拉杂出一大套描绘“真藏脉”的说辞呢?

古人所理解的脉搏跳动,并不是动脉自身的搏动,而是气在搏动,脉气的本质是呼吸之气,呼吸之气又是最根本的阳气,所以脉搏本身就代表着呼吸的存在。这也正是《难经》把腹主动脉的搏动称之为“肾间动气”、“呼吸之门”、“生气之原”的原因。

然而在古人,脉气搏动的意义只在于推动血脉的运行,而血脉的运行必须遵循天体运行的规律,天体的运行又以太阳为主驱动,以一个阳历年为运行周期,故古人认为脉气即相当于人体的太阳,则脉搏即被纳入了阳历年的运行周期,这也正是《生气通天论》提出“天运当以日光明”的原因。因此,正由于一年四季太阳在黄道上有位置高低的变化,则脉搏的高低上下(即脉气的强弱大小)也必须随着一年四季相应地变化,如此才符合天体运行的规律。那么,一旦发现脉搏与季节不相吻合,就意味着疾病的发生,如果按照五行模式,出现了与当时的季节克乘的脉象,比如春季出现了秋季的脉象,即谓之“反四时”,就意味着严重的疾病。这就是古人最初通过脉搏诊断疾病的基本原理。

《脉要精微论》:“帝曰:脉其四时动奈何?知病之所在奈何?知病之所变奈何?知病乍在内奈何?知病乍在外奈何?请问此五者,可得闻乎?歧伯曰:请言其与天运转大也,万物之外,六合之内,天地之变,阴阳之应,彼春之暖,为夏之暑,彼秋之忿,为冬之怒,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以春应中规,夏应中矩,秋应中衡,冬应中权,是故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夏至四十五日,阴气微上,阳气微下,阴阳有时,与脉为期,期而相失,知脉所分,分之有期,故知死时,微妙在脉,不可不察,察之有纪,从阴阳始,始之有经,从五行生,生之有度,四时为宜,补泻勿失,与天地如一,得一之情,以知死生。”

然而我们要知道,上面这一大套说辞其实是无稽之谈。因为,实际上,天运并不以日光明,太阳并不是天体星辰运行的驱动力。因此,实际上,人气在血脉的运行与天体星辰的运行无关,脉搏与阳历年的周期无关,脉象的正常表现形式,与太阳的位置高低无关,当然也与冬至、夏至、春分、秋分这些节令无关。

因此,实际上,作为阳气的集中体现,脉搏的大小强弱与节律快慢,只能反映自身的阳气,只与自身阳气的盛衰有关。脉搏诊断的真正意义,惟在此焉。

《玉机真藏论》:“所谓逆四时者,春得肺脉,夏得肾脉,秋得心脉,冬得脾脉,其至皆悬绝沉涩者,命曰逆四时。”

这其实是对上述四时脉象诊断理论的否定。他的本意是,无论什么季节,无论哪个脏器的疾病,必须出现了“悬绝沉涩”的脉象(那其实就是出现真藏脉的预兆),才能叫做“逆四时”,所以才有“脉逆四时,为不可治”的结论。换言之,所谓“春得肺脉,夏得肾脉,秋得心脉,冬得脾脉”云云,并不表示疾病,更不预示死亡。

总之,脉搏在生命过程中实在是太重要了,而《内经》关于“真藏脉”的一系列说辞,只是为了纠正当时的人们关于四时脉象的错误认识而提出的,所以显得烦冗而隐讳。

第七部分

21,冲脉的病症

实际上,真藏脉的出现(即脉搏停止跳动)就是冲脉的病症,因为这是冲脉在人体的唯一表征。然而这是从纯粹太一(生命本原或本质)的角度而言,一旦冲脉出现病症,那就意味着生命结束,彻底死亡。但是如果从太一生两仪的角度,或者从临床实践的角度,那么冲脉的病症就是由两仪的疾病逐渐发展而成。也就是说,阳病或者阴病发展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即将危及生命的时候,那就是冲脉的病症。

根据已知,冲脉本来是通过阳明和少阴发生原始血气的,则少阴和阳明其实就是阴阳两仪的根本,那么冲脉的病症其实也就是由阳明病或少阴病逐渐发展汇合而成。也就是说,当阳明病或少阴病发展到最严重的程度,那就是冲脉病。

很显然,对一个临床医生而言,从太一角度谈论冲脉的病症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一旦出现真藏脉,那就已经是一个死人,没有治疗价值了。那么,也只有从两仪(奇经)的角度谈论冲脉的病症,才有现实性意义,实际上,这也正是古人所采取的论证方法。

《骨空论》:“冲脉为病,逆气里急。”

《难经·二十九难》:“冲之为病,逆气而里急。”

古人所谓“逆气”,其实就是今人常说的呼吸困难,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呼吸窘迫症。因为胸中的呼吸之气是阳气的根本,而阳明为其宗主,所以,如果单独出现比较严重的呼吸困难就属于阳明病。

古人所谓“里急”,其实就是今人常说的剧烈腹痛,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急腹症。因为腹部脏器是阴血的根本,而少阴为其宗主,所以,如果单独出现腹部的剧烈疼痛就属于少阴病。“里”是指腹腔内部,“急”是特别危急的意思。樊哙问张良:“今日之事如何?”良曰:“甚急!”(事见《史记·鸿门宴》)这个“甚急”就是说“太危险了”。有些人以为“里急”是指拉肚子之类的轻微病症,那就满拧了。

但是,如果一个病人,同时出现呼吸窘迫症和急腹症,既有严重的呼吸困难,又有剧烈的腹内绞痛,那就表明阳气的宗主和阴血的宗主都发生了病变,下一步,势必发展到阳气和阴血的总根本——冲脉,那么,这就属于最典型的冲脉病症。很显然,这种表述是从两仪的角度而言的。

22,冲脉理论在临床的应用

实际上,即便从两仪角度谈论冲脉的病症,那也是相当危重的疾病,即使在今天的医疗条件下,出现“逆气里急”这样的病症,也只能束手待毙,更何况两千多年前的古代。

但是,按照古人的观点,无论多么危重的疾病,只要还没有见到真藏脉,理论上总应该有救治的可能,这就是古人提出冲脉或并少阴或并阳明的实际意义之所在,那就是说,对于“逆气里急”的病人,可以通过针刺少阴脉和阳明脉予以紧急抢救。

其实,如果我们联系临床实际来考虑问题,应该不难发现,由于逆气和里急分别属于性质截然相反的两类疾病,所以,通常情况下,逆气和里急不可能同时出现。一个人的病理机制,只能是或者偏于阳性,或者偏于阴性,而不可能既偏于阳性而患有阳病,同时又偏于阴性而患有阴病。况且,凡逆气(呼吸困难)者其体位必然昂首挺胸(西医所谓“端坐呼吸”),呈反张状,凡里急(腹部绞痛)者其体位必然俯首蜷缩,呈佝偻状。《经筋》谓:“阳病者,腰反折不能俯,阴病者,不能仰。”逆气与里急与此仿佛,故难得同时相兼。因此,冲脉的所谓“逆气里急”,其实并非同时产生的病症,必有其一发作在先,其一跟随于后。若逆气在先,则里急乃由逆气之持续加重而产生,且里急一旦产生,又促使逆气愈加严重。若里急在先,则逆气乃由里急之持续加重而产生,反过来又促使里急愈加严重。一旦发展到逆气与里急同时出现,病人只能取半卧位,欲伸不能,欲蜷不可,盖伸一伸则里急甚,蜷一蜷则逆气甚,困窘不堪,痛楚难耐,实乃病情恶化、生命垂危之迹象。(我们看现代比较高级的病床都附带摇动起落装置,其目的就在于帮助危重病人随时变换体位。)

那么,古人的本意,其实是要把逆气与里急这两种病症分开来治疗,也就是说,最好不要等到逆气与里急同时出现,而是应该在逆气或者里急单独发生的时候,就进行治疗。那么,对于逆气在先的病人,就需要通过阳明经治疗,对于里急在先的病人,就需要通过少阴经治疗。当然,对于逆气与里急同时存在的病人,从理论上也可以同时通过阳明和少阴进行综合治疗,但是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治疗一般不会有什么疗效。

《杂病》:“气逆上,刺膺中陷者与下胸动脉。”

所谓“气逆上”,实即“逆气”也。“膺中”,乃谓锁骨正中与乳头之连线,即阳明脉也。“陷者”,谓胸部肋骨之间隙,有凹陷,此即阳明脉之腧穴所在也。“下胸动脉”,乃谓人迎也。人迎位于颈动脉,属足阳明,在古人,颈动脉之搏动原出于胸中阳气之鼓动,则颈动脉必然下连于胸中,则此所谓“与下胸动脉”,其实是泛指颈部两侧腧穴的意思。(按:颈部腧穴是胸中阳气汇聚之所,请见《灵枢·本输》篇。)

《本输》:“任脉侧之动脉,足阳明也,名曰人迎……足阳明挟喉之动脉也,其腧在膺中。”

这句话是说,人迎属于足阳明的本输,能够治疗足阳明经脉的疾病,但是由于人迎有颈动脉,而动脉所在皆禁止针刺,为保险起见,最好是以膺中的阳明脉腧穴替代。

《寒热病》:“胸满不得息,取之人迎。”

“胸满不得息”者,亦“逆气”之谓也。“取之人迎”者,应该理解为取之颈部两侧的腧穴。

《根结》:“阳明为合,合折则气无所止息而悸(原作“痿”,字误。《新校正》在《阴阳离和论》下引《九墟》文及《甲乙经》均作“悸”,据改。悸本字做痵,盖形近而误)病起矣,故悸病者取之阳明。”

所谓“气无所止息”,其实就是呼吸困难,发憋气短的意思,即“逆气”也。所谓“悸”,其实就是左乳下心尖搏动亢进,即“宗气泄”也。在古人,呼吸与脉搏(心跳)本来是统一的机能,都是阳气的集中体现。(其实在现代医学,心功能与肺功能也是统一起来的,故凡心功能不全者,必伴有肺功能不全;凡肺功能不全者,必伴有心功能不全。)因此,心悸与逆气其实属于同一种疾病。故所谓“悸病者取之阳明”,其实是把心悸和逆气统一归于阳明治疗的意思。

以上是说单独出现“逆气”者,应该治以足阳明脉。

《杂病》:“心痛,引腰脊,欲呕,取足少阴。”

这个“心痛”其实并不是指心脏疼痛,而是对腹腔内脏疼痛的泛称。(注意:这里的“内脏疼痛”,并不包括心脏疼痛。)实际上,《内经》中所说的“心痛”,并不是一个严谨的医学术语,而是沿用了普通老百姓的通俗名称。

普通的老百姓经常把上腹部的剧烈疼痛含混笼统地称之为“心痛”,乃是基于下述认识:1,“心”居于所有内脏的中央,即俗称“心口窝”的地方,其实就是上腹部。《说文》:“心,人心,土藏,在身之中。”那就是把“心”安排在上腹部了。2,“心”在五脏六腑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脏器,因此,一旦出现剧烈的腹部疼痛,以致于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便以为那是最重要的“心”出了毛病,遂呼之为“心痛”。

因此,在古人,也并非所有的内脏疼痛都可以称之为“心痛”,只有那些疼痛程度相当剧烈、难于忍受的内脏疼痛才称为“心痛”。如果疼痛程度一般,患者可以耐受而痛苦不大,古人则分别以“胸痛”、“胸胁痛”、“腹痛”、“脐中痛”、“小腹痛”等等称谓以示区别,只有疼痛剧烈无法忍受者,才可以称之为“心痛”。例如:某人因暴食而胃部撑胀疼痛,是谓一般性疼痛,就只能叫做“腹痛”;如果因此导致胃穿孔,出现剧烈疼痛,就称之为“心痛”了。总之,古人所谓“心痛”,那是指带有一定危险性并且相当剧烈的内脏疼痛,其实也就是“里急”的意思。

《杂病》所谓“心痛,引腰脊,欲呕,取足少阴”,是指急性胆囊炎或急性胰腺炎所引发的急腹症,由于疼痛程度非常剧烈,故名之为“心痛”。由于其疼痛向腰背部放射,所以就形容为“引腰脊”。而恶心、呕吐则是急性胆囊炎或急性胰腺炎的特征性表现。

所谓“取足少阴”,并不是指足胫部的足少阴,而是指腹部的足少阴,即冲脉所并的“少阴”,因为在《杂病》的下文又有:

“腹痛,刺脐左右动脉,已刺按之,立已,不已,刺气街,已刺按之,立已。”

所谓“腹痛”,按说是比“心痛”轻一些的内脏疼痛,尚且取“脐左右动脉”与“气街”,何况“心痛”之剧烈疼痛,更应于关键部位取穴。而腹部的少阴脉,其实就是冲脉(之分支),那才是治疗内脏疾病的关键部位。

所谓“脐左右动脉”,原本是指冲脉所并的阳明、少阴这两条经脉,为其行于肚脐之左右,而皆有“动脉”之名(详见《动输》篇)。

《卫气》:“气在腹者,止之背腧,与冲脉于脐左右之动脉者。”

此所谓“气在腹者”,即腹腔脏器疼痛也;此所谓“止之背腧”,即取之督脉也;此所谓取“冲脉于脐左右之动脉者”,则即取之阳明、少阴二经于肚脐两侧之腧穴也。

《杂病》作者之所以反复强调“按之立已”,那是因为腹腔的脏器疼痛大多由于缺血所致,而按压腹主动脉(即脐左右动脉)或者鼠鼷动脉(即气街),就能够阻止血液向下肢流动,从而增加腹腔的供血,有效地缓解脏器缺血,进而迅速改善腹腔脏器的剧烈疼痛。

以上是说单独出现“里急”者,应该治以少阴脉。

另外,由上述可见,对于逆气者,未尝不可以取之少阴,但是一定要取少阴脉的胸段腧穴。对于里急者,未尝不可以取之阳明,但是一定要取阳明脉的腹段腧穴。

实际上,古人称之为“逆气里急”的冲脉病,也并非凭空臆测出来的一种病症,而是有坚实的实践基础。具体是指:慢性肺心病的晚期,发展至严重的心力衰竭,进而导致内脏缺血,继而死亡。这在现在的内科病房里也是常见的事情。

总之,我们探讨《内经》的本义也好,探讨奇经八脉的理论也好,归根结底,总要以临床实践为本。我不相信世上有纯粹的理论,一切医学观点,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无论显得多么玄妙高深,如果不是来源于实践,如果不能应用于临床,只不过闲扯淡罢了,并没有丝毫的价值,其实这也是《内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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