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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诗社》:解放的教育学

干国祥等



基丁超越常人的素养与眼界,当然是一盏明灯。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认为他的教育是完美的,而尼尔的悲剧是必然的。

我们向基丁学什么?

我们从这个悲剧中又学什么?许多人像激情的大学生一样,奉基丁为解放教育的前驱、先知。但我们是更专业的教师,我们既要学习其意义,又要在理智上避免其缺陷。

解放,确实应该同时是身体、心灵和头脑的解放,这是基丁的教学所充分呈现的解放的全面性。但是解放本身需要一种设计和引领,没有榜样的自由是危险与无方向的,虽然榜样本身确实也会成为这种那种思想的束缚。

当我们讲基丁太激进时,是认识到电影中的“及时行乐”有一定的负面性,而没有帮助学生正确理解生命中各种冲突,并理性地作出抉择。

除非师生能意识到尼尔父母以及校方的“合理性”,并在复杂的情境中,为生命的发展和完成寻求最大可能,否则“及时行乐”就不可避免地会带有非此即彼的危险。这正是基丁的“问题”,也正是现在许多激进派的朋友的问题之所在。

尼尔的父母肯定是错的,校方是肯定有问题的,但是这并不表示尼尔的悲剧一定会发生,如果基丁的教育确实更为圆熟与清醒的话。严格来说,有老师强调要妥协,有老师强调必须抗争,但我认为,用“妥协”与“抗争”这两个词语都可能会导致同样的结局。因为妥协与抗争这两个词语都隐含着一种启蒙心态,一种敌对姿态,而且已经宣布我为正确敌为错误。

冲突是必然的,不用回避,不要奢求无冲突的教育环境。但尼尔的死并不是必然的,只有电影才是必需的。切记电影必须有这样的冲突、高潮与结局,但生活并不是这样的。电影这样叙述,正是为了让生活中能够避免。



基丁的教育大方向应该说是正确的,一些具体方法也是相当有启发意义的。就像新教育理想课堂的三重境界中的第二、三重境界,基丁在第三重境界上特别强调生命在场,当然也是基于第二重境界与知识共鸣的基础上的。

基丁告诉我们:知识不是来窒息我们的生命的,知识是用来启迪我们的生命的。而生命的启迪,应该在当下就明亮起来。知识对生命的意义,应该当下就能够感受,而不能寄希望于渺茫的未来。

事实上基丁无论是本人,还是教学中,是非常重视知识——即那些伟大的诗人和诗句的。

他的引用随口而出,信手拈来。而且他也明确地把学生引导到那些伟大的诗人那里。基丁真是个太杰出的文学教师。至少在现实生活中,我还没遇到过如此成熟的——虽然我也遇到过不少神话般的人物。有老师认为,基丁的失败是与生活实际结合起来相对欠缺的缘故,事实恰恰相反,是联系得太紧密了,过于紧密了。基丁过度强调生活的诗化,但是生活不只是诗的,它同时也是数学的、医学的、科学的。但并不是说这些就是残酷,用残酷来形容这些,这本身就是问题之所在。如果回到《心灵捕手》的话,就是假想完美的生活和完美的人生。

人生不只是诗意,但诗意无疑是不可或缺的。问题是:何种诗意?诗意难道只是点缀浪漫的人生?许多人喜欢引用荷尔德林的诗句“人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但是却不知道这些话前还有一句更重要的话“人充满劳绩”——我比“诗意地栖居”还要喜欢这几个字。没有这个充满劳绩的诗意,将是浅溥的浪漫主义。

荷尔德林的这首诗是这样:

当生命充满艰辛,

人或许会仰天倾诉:我就欲如此这般?

诚然。只要良善纯真尚与心灵同在,

人就会不再尤怨地用神性度测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神如苍天彰明昭著?

我宁愿相信后者。神本人的尺规。

劬劳功烈,然而诗意地,

人栖居在大地上。

我是否可以这般斗胆放言,

那满缀星辰的夜影,

要比称为神明影像的人

更为明澈洁纯?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荷尔德林的这首诗很有份量,超过了《死亡诗社》中引用的任何一首。当神性的光芒隐退,肉体本身也会成为歌赞的对象——这本来是没错的,但是不能放逐神性啊。在肉体为寄托物的人(肉体心灵与头脑)身上,既还要有神性的引导,还需要有充满劳绩的存在历程。



基丁在处理尼尔的咨询时原则上是对的,但是前面的教育,矫枉而过正(也许有其必要),但确实时间不够。基丁的来临只引发了冲突,还来不及让年轻的生命重新梳理出新的平衡。

激情是TNT炸药,本身还不是善或者恶。我认为对于激情的教育不得不慎重,否则炸死了学生,你也仍然会坚持:我是善意的,而且我的善意是诗意的。这就像是使用电、炸药一样,我们当然要让其放手尝试,但务必告知其力量的危险性。如果说青春的激情是一种无方向的能量,那么释放这种能量的时候,人就应该有足够的清醒。

以英雄自诩是不对的,这是当前许多人喜欢的角色。我不是说不要释放这种能量,我是说,人必须敬畏于这种力量。

基丁的课本身无可挑剔。但是我们仍可在此基础上,站在课程和生命教育的主度来反思。

有崇拜基本的老师会反驳说:唤醒有错误吗?但另外的老师们同样会说:传授知识有错误吗?说这些话其实是在回避责任。是的,这都没错,但谁有错?被唤醒的,是人的哪一部分?当这部分被唤醒的时候,另外的部分是不是意味着要彻底否决?那些实验真的没有意义?外语真的完全不必?父母或许陈旧的愿望真的只是罪恶?

人生正需要矛盾,没有矛盾的人生本身才不值得过。轻飘飘的诗意,一钱不值。基丁不完全是这样的,这是误读。回到《心灵捕手》,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同时意味着接受生活的不完美。基丁的问题是过于强调“斗争”的存在状态了。这是存在主义的一种姿态。对于生活中的矛盾,人除了逃避还可以有两种方式应对:对峙、泰然处之。这两个词语分别表示早期的晚期的海德格尔。这种或那种,本身只是一个度的问题。关键是根本:促进孩子的生命,发展孩子的生命。当下就让他们感受到,成为自己生命的叙事主体。把握好书写好自己的人生故事。要理解什么是对峙,什么是泰然处之,只要回忆一下《心灵捕手》中威尔的前后姿态就是了。

北枝花认为:“挑战也没什么不可以。人类就是在无数次的挑战、牺牲、停顿或失败中再向前的。”但这种说法容易引发误解。我反过来也可以说:“压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因为人类就是在无数次的压榨中……”我们不是反对挑战或者赞同挑战,我们是说,人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去尝试,去探索,去承担。盲目无知的挑战者、被压榨者……都不是我们所要的。

田野清泉认为,在中国的现在,新教育的“理性人生”或许可以成为一种解决各种矛盾的尝试。确实如田野清泉所说,我们一边也要努力改善环境,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让学生成为叙事的主体,成为清醒的自我叙述者。

这里有许多老师在自问:如果是我,当尼尔向我求助的时候,我会怎样引导,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我以为首先要尽可能地避免引导学生到一种过度疯狂的激情中——这种过度的激情只有在偶尔的联欢、诗会上才可以,但人生不能长久处于那种状态,这不是诗意人生,这是一种“失却黑暗的白昼”。一种非此即彼的战斗人生,确实是人生有时候所需要的,没有它人生就会缺乏深度——这是东方人生所普遍缺乏的。但是生命长久处于这种状态,就会陷入文革和纳粹式的狂热中。这样,生命中的理性部分和非理性部分,处于了一种激烈的对抗状态中——基丁本身的生命是没有这种激烈对抗的,但是他的教育导致了这个结果。

那么,我们如何对待生命中非理性的那一部分?不是扼杀,但也不是无比赞美并扼杀人类理性的部分。问题是不可能存在着一种完美的理性与非理性的平衡状态,怎么办?我的建议是:用更完美的榜样作为引领,用不完美的两极榜样在两极之间不断波动……非理性主义高歌席勒而贬低歌德在中国,就相当于高歌李白苏轼而贬低杜甫,这在教育学上肯定是一个偏颇。

铁皮鼓说得很有道理,“教育永远是平衡的艺术,在不确定的河流上寻找最佳航线。前面有平衡,尽头有平衡,中间不断地来回摆渡。”但这种平衡,不是当前的每一刻的平衡,教育的平衡,是一个长度上的平衡。我前面刚刚讲过,时时刻刻的平衡将使生命丧失深度,这是东方哲学的问题。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课程的起点、过程与终点的大问题。我不知道基丁有没有课程的终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课程的起点,我只知道他有一些完美的教学片段。但是这些教学片段用整个生命课程的角度来看,不得不说是有所偏颇的。我没有否认极端,而且认为在摆动到极端时,生命就能发挥它最大的潜能。凡高是极端,海子是极端,但另外一方面,杜威、皮亚杰、马斯洛们也是另一个极端。我的意思是说,课程应该不断地摆动到两极(在理性与非理性激情是两极,事实上是多极,无数个极致),但不要只承认这一极而否定另一极。确实,想要达到这一极,有时候不得不暂时否定另一极,反过来,想达到另一极的时候可以否定这一极。但重要的是:开端的时候必须是“双极”。什么是双极?即理性与激情调和的比较好的,诗与思调和的比较好的那些榜样。像孔子、雅斯贝斯这样的就是双极,歌德也是。但不要过度强调双极,这样生命也会静止与平庸。从“双极的生命”开始,要不断地在两极之间摆动,往极致摆,但不停留在任何一个极致。打个比方,就是凡高课程之后,可能是一个工笔画的课程。而诗歌课程之后,可能就是一个数学发现之旅。

最终,每一个生命会依据内在的密码来呈现它自己。有些会成为第二个凡高——多么悲哀多么伟大!有些会成为第二个牛顿——多么伟大多么可怜!这都只是比喻,意思是在这丰富的生命摆动中,每一个生命会发现自己的密码,并破译它,实现它。不要太快找到适合自己的路,而且这一切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且应该拥有的。以上的比喻读明白了,超越基丁的可能性我想就存在了。

首先是丰富性,其次才是这丰富性基础上的自然而然的生命密码之破译——一种涌现。这种种观点必然是冲突的。但老师不是要帮助学生作出简单的判断:这是好的,那是错的。我们不能因为凡高的伟大,而草率地认为中国工笔画是没有必要存在的死物。这种审美的暴力不能要。我刚才所说的,是学生要能够辩晰此与彼的利弊,而不是由基丁告知其利弊。以诗歌鉴赏为例,不是直接把书撕了说它是狗屎,而应是把自己认为更好的观点也呈现出来,让学生在多家观点前尝试着自己来作出判断。当然我赞同一时的教学需要某种戏剧化,但从长远来说,必须让学生自己作出抉择。

比这种简单地帮助学生作出判断更高明的是,让学生拥有一种复杂性视野。他的生命既有亲切的事物,又能够包容矛盾。他能够把矛盾容纳到自己的生命中。试想一下这样的课程中的尼尔,他知道,哪怕为了聆听基丁老师课程上的那些诗句,自己也应该活下来——而医学也并不是灾难。

不到一个极致,我们无法理解凡高、海子们。中庸的精神无法让我们进入到那个境界。所以平衡必须被暂时地打破,但是,这打破是前面有一个平衡,且知道后面即将涌来一个更高的新的平衡。所以,我们在海子的诗歌中哭泣,然后,在神圣的音乐中获得平息,再然后,种下一棵花草,在它的花朵中领悟生命的宁静与平和。



如果你崇拜基丁,也没有必要认为他是完美无缺的。悲剧,必须努力去避免——纵然力不能及,但不能心存着悲剧也无妨的想法。避免可见的悲剧(因为前人的故事教训),并不是拙劣的安全教育,而是一个教师应该有的良知。网络人非常奇怪,他会刚刚为美国人反对总统向小学生说教叫好,又马上赞美革命党对学生的灌输。如果看到尼尔的悲剧,还认为这悲剧不可避免,教育只能如此继续,这就是拿一切开玩笑了。

基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会为孩子生命的消逝而痛心,但他未必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因为电影只是电影,不存在电影外继续着的基丁。许多人希望今天的讨论开成一个基丁的批判会,就像许多人希望开成一个基丁的赞美大会。但是我们只是用自己的理性去观察去思考——在激情过后。杨超说得对,尼尔之死,基丁会愧疚一辈子的。但是中国许多革命派不会愧疚,他们会骄傲一辈子。

没有人归咎于基丁的教育,谁都知道第一原罪是他父亲,但是我们这样一推就了之了?自己就干干净净了?解放是必须的,但是解放之路如何走才是理性的?这是一个需不需要理智的问题。不要理智,就是让问题停留在发生的时刻。

解放不是第一原则,第一原则毕竟是生命——但不是简单地保全生命使之活下去,而是让它获得自我书写出传奇的能力。



唐卫明校长刚才多次问道:那个开学仪式如何?

我认为,在我们这里缺的就是这种仪式;但在电影里它已经流于形式而丧失精神。仪式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仪式应该强调的是一种内在的精神,而不是外在的程序。但无论如何,外在的程序仍然是必要的。

我们总得要有仪式。正是通过仪式,人们汇聚为一个团队,成为一个共同体,拥有自己的历史与传统。但是当仪式丧失精神实质徒留下形式的时候,就坏了。在四川地震之后,哪怕升旗仪式也是庄严的。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有一种精神在所有人之间流淌。《浪潮》中的仪式是“成功”(指有效果)的,但是难道《街头日记》中就没有仪式?甚至那串项链,都是一种仪式的遗留。几部电影中,《浪潮》中仪式的效果最明显。为什么?因为大家是仪式的创造者赞同者。我们可以相信,《死亡诗社》中,这些孩子们的父辈或者更早的父辈们,也曾经一样为这个仪式激动不已。至少到电影中,这个仪式对家长仍然拥有着魅力。这个仪式是电影中是一个象征,它把一种丰富的具有强力的事实表现出来。通过这个仪式,我们感受到这所学校的辉煌、历史、家长们的重视等。还看到孩子们的两面派:阳奉阴违。这就意味着学校中师生已经处于一种只有知识传授而没有生命相通的状态中了。你想要庄重,得到了结果可能只是对孩子的压抑。那么,我们在开学呀,一些重大节日的时候,该怎样考虑仪式这个度呢?回到生命中去;与其重视形式,不如重视精神。作为校长和教师,首先是生命在场,真诚地在场。关于生命在场与仪式的关系,你可以去看看《不良少年回母校》中的开学仪式,它的形式没有任何特别,但是那里有真正的精神。

也许基丁的价值,就是强调了“生命在场”这一点。这一点永远是不会无价值的。有老师说,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看得热血沸腾。虽然我们说良好的教育不止这种激情和唤醒,但这种激情和唤醒永远有价值。看这部电影时没有热血是有问题的,看几次后依然只是热血沸腾同样是不成的。我们岂可以为一个孩子的死亡而热血沸腾?不良的教育,尤其是应试教育对生命的异化,将会持久地存在下去。有良知的人就应该在自己的课堂上避免这样的异化存在下去。但是避免的方法不是简单的解放,而是真正地唤醒生命的全部:激情、理性、灵魂、精神、神性……用更成熟的课程,而不仅仅是自己的激情与梦想。(虽然成熟的课程永远需要激情与梦想,且源自于激情的梦想,但后者毕竟不能代替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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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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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杨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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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帖】尼尔之死——电影《死亡诗社》之局部解读

干国祥

尼尔之死——电影《死亡诗社》之局部解读干国祥谁是理想中的教师?教育网站上的那些大腕们会众口一辞地告诉你:基丁!

如果不是学生尼尔之死,美国电影《死亡诗社》中的那位文学教师基丁几乎就是一个完满的“新新教师”形象。他带来了解放,带来了教育中少有的激情,带来了创造力与凝聚力,一句话,他带来了早已失去或者说从来没有真正有过的校园中的生命力。

但是,尼尔——那个优秀的学生死了。如果基丁从未在威尔顿出现,如果基丁从未在尼尔的生活中出现,那么这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肯定不会选择自杀,他的一生一定会是一条光明幸福的大道:考入哈佛,成为优秀的医生,拥有高薪,身具文学特长与表演天赋还将使他业余在社交圈里倍受欢迎。

正因为尼尔之死,基丁不仅被逐出了威儿顿,而且也不可能受中国教育欢迎。这部获得奥斯卡最佳编剧奖的影片也不可能被翻译进来,进入师范学院和普通的中小学校园。甚至我那些提倡解放、自由、个性的朋友,也因为尼尔之死,感觉到言说《死亡诗社》、讨论基丁老师有些左右为难。

尼尔之死,究竟源于什么?谁该为这起死亡负责?

且让我们进入电影:

威尔顿公学庄严隆重的开幕式后,父亲告诫尼尔:“我觉得你这个学期课外活动太多。你不要主编校史年鉴了。等你读完了医科大学,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在那之前,你得听我的。需要什么,尽管说!”

听话的尼尔虽然喜欢这份兼职,但还是只好同意放弃。

然后,他在文学课上遇到了一位新老师——基丁。基丁告诉他们,要“享受每一天,抓住每一天”;他鼓励学生怀疑权威、挑战传统——他让他们把僵化地解释诗歌的经典教科书撕成碎片;他鼓励学生站上讲台,寻找全新的视角去观察世界、体察生活;他鼓励学生深入内心,去发掘那个独一无二的自我……

在基丁这种解放精神的激励下,尼尔和同学们暗中重建了“死亡诗社”,自称死亡诗人。他们夜里溜出寝室,聚集到树林里的洞穴中,抽烟,讲鬼故事,朗诵别人和自己的诗……

渐渐地,那个听话的、顺从的的尼尔消失了。

一天,当同室好友托德一个人在床上为基丁布置的诗歌作业而烦恼时,尼尔兴冲冲地闯了进来,递给托德一张剧院的海报:

“我已经发现了,我要干的事,我体内的感受!”

尼尔兴奋地告诉托德:亨利剧院将要排演莎士比亚的名剧《仲夏夜之梦》,他将要争取那个主角,他要上台演戏。他告诉托德,他从小酷爱表演,甚至想过上戏剧学校,——当然因为的父亲的反对而只能梦想罢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内心要做的事!这次我一定要干,不论我父亲准许与否!”尼尔神采飞扬,沉浸于自己的梦想中。

当他终于获取剧院的录用通知后,欣喜若狂地将这份喜悦传递给他遇到的每一个同学——这是他的幸福,他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然后,他坐下来,用打字机伪造一份声明——一份家长许可孩子参加此类活动的声明。

“但是房间,仙女,奥勃朗来了。”当某个傍晚尼尔兴冲冲地从剧场回到宿舍,念着台词打开了房门时,他看到了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你浪费时间!荒谬到去演戏已经够糟了,而且你还故意欺骗我!你以为我能装作不知道?回答我,谁唆使你这样干的?是不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基丁?”

“不,没人唆使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每门课都是A!”尼尔辩解道。

父亲才不理这些,一顿批评之后,他替儿子下了决定:“明天,你通知剧团,辞职不干!”

“不,我饰演主角,明天就要戏剧公演。”尼尔急切地申诉。

“我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都不准你演戏。明白吗?你明白吗?”父亲严厉地说。

在得到儿子习惯性地顺从后,父亲说:“我付出了很大牺牲才把你弄到这儿来!你不可辜负我。”

无可奈何的尼尔找基丁寻求解决之道,他说:“我热爱演戏,但父亲不在乎这些。我们家不很富裕,他想替我安排我的将来,但他从来不问我想什么?他们会说他们就指望我了,说一切只是为了我!”

当基丁问他为什么不告诉父亲你是这样地热爱演戏时,尼尔含着泪说:“我不能,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与父亲说话。”

基丁说:“你这是在扮演孝顺儿子的角色。——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设法让他明白你内心的感受。”

“我知道他将会说什么……他们对我满怀期望,会告诉我别再想这种傻事,——为了我自己好。”尼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摇着头,含着泪。

“你不是受契约束缚的奴隶。那不是你的突发奇想,你能用你的坚信和热爱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一点。当然,如果他仍然不相信你,等你离开学校后,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尼尔边擦泪边苦笑说,“那出戏怎么办,它明晚就要公演了。”

“那你必须在明晚之前找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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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较容易的办法吗?”尼尔深知,与父亲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

“没有。”基丁平静地回答。

第二天课间,当基丁特意找到尼尔问起此事的时候,尼尔撒谎说一切已经搞定,父亲在外地,他不能来看戏了,但勉强答应他继续把这场戏演完。

《仲夏夜之梦》的公演成了大伙的节日,基丁带着小伙子们前往剧院为尼尔捧场。掌声雷动,喝采四起,获得了巨大成功的尼尔被一次次地推到前台向观众谢幕。整个剧场中只有一个人阴沉着脸,这就是尼尔的父亲,虽然他明明看到了儿子的成功表现,看到了儿子身上的巨大天赋。

走出剧院时,基丁鼓励尼尔说:“你有这个天才,演得真好!我都看呆了,你一定要坚持!”

但是尼尔的父亲冲上来,在众目睽睽下把儿子从基丁身边拉开,不容分说地将他推进汽车。

“基丁,你离我儿子远点!”父亲恼怒地向基丁喊道。

“你为什么坚持反抗我们?但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允许你毁灭自己的生活。”回到家,父亲告诉尼尔,明天他将去威尔顿办理退学手续,随后将尼尔送入军校。

“你要上哈佛,你要当医生。”父亲替儿子安排命运。

“可那还得要十年时间?”尼尔求助于孱弱的母亲,又向父亲抗争。

“不要说得这么夸张,听你说那好像就是刑期一样。你不明白,尼尔,你拥有着我没有拥有过的机会,我不会让你白白糟蹋……”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感受!”尼尔大声说着站了起来。

但是父亲用更严厉的呵斥拒绝了儿子,而母亲,在一旁也用她的眼泪在让儿子屈从。

尼尔绝望地坐了下来,手中紧紧地握着演出时戴的那顶荆冠。

母亲上前安慰儿子,只听尼尔在喃喃自语:“我演得好,我演得真好……”

半夜,尼尔脱下衣服,戴上荆冠,打开窗,让雪地的风吹到年轻的身上。

一声枪响,——尼尔用父亲的手枪结束了父子的争斗,让自己永远地沉浸于演出时那辉煌的梦境中。

学校就尼尔的死和死亡诗社一事展开调查,最后把尼尔自杀的责任推到了基丁身上,基丁被迫离开了他喜爱的讲台。校长与家长们相信,这一切,都是基丁惹的祸。正像学生卡梅伦所说的:“我们都是受害者。是基丁把我们灌输成这个样子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他,尼尔还舒舒服服呆在屋里学化学,梦想成为一个医生。”

即使走出电影,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认为,正是基丁对尚不完全懂事的学生强行启蒙,才导致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当然,也有人为基丁辩护。刘支书助理认为:“尼尔的死……不如说是死于专制的家庭教育的束缚与尼尔觉醒后追求理想的冲突。”而范美忠则将尼尔之说与中国当下联系起来,他说:“我学校教育的功利和刻板,家长把改变家庭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在这一点上,五十年代的美国和当今的中国不是惊人的相似吗?尊重学生的个性兴趣生命和家长的现实主义的要求之间的矛盾、体制化固有的惰性、刻板僵化和对生命的扼杀,不也是惊人地相似吗?”

是的,可以这样解释。但是,我们又如何面对家长与其他教师的质疑:教育,难道不也要关注社会的现实需要吗?教育孩子要为明天的成功人生而努力,这难道也有错?

尼尔之死,其实是用他的死在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大概所有的人都不会反对:教育,是为了人的幸福。我将它表述为:“帮助学生(个体与复数)获得可持续发展的幸福”。

但是,什么是“幸福”呢?这个词语却在每个人的词典里有着不同的解释。把所有这些解释提炼出来,也就是对“幸福”的真正定义,我认为这就是马斯洛需要层次上的所有需要(包括饮食、性爱、安全、温情、他人认可、成功、意义感等)的满足。问题在于,这些需要在任何时候都是矛盾的,所以教育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让学生获得满足需要的能力,更是要帮助学生规划一生的幸福,让他对出现在他面前的复杂的、矛盾的需要,学会认识、审察、反思、选择与承担。

对尼尔而言,他的面前就至少有这些“需要”:当前的快乐与成就感——他想演出,他能在演出中获得从未有过的快乐;历史的安全感——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并不想让父母亲痛苦;他想要在未来成为成功者——但未必是医生或者诗人;他希望每一天活得有价值,而不仅仅是按照规定的步子走动;他想继续刚刚拥有的快乐生活——但他无力承担生活本身,因为他只是一个受父母供养的学生而已……

在所有的选择中,最大的矛盾就是眼前需要与长远需要之间的冲突——我们大多数家长和老师认为未来的成功才是唯一的幸福,而眼前的快乐则无足轻重,为了明天,我们可以牺牲这一切。

许多孩子就这样在家长与教师兜售的“明天的幸福”中生存了下来,既然眼前的幸福不可获得,又明天的幸福又这样确凿,他当然有信心艰苦地走下去。可惜尼尔已经品尝过真正的幸福,可惜尼尔已经把所谓的明天的幸福视为一种令人厌恶的生活。所以,他选择了死,选择了逃避——敏感的重视细微体验的生命,最容易走上这条道路。

我们总在“眼前的幸福”与“更远的幸福”之间作出选择。本来,像基丁所做的那样,这是一个需要让孩子自己选择并为之承担的人生任务,但老师和家长却已经好心地替孩子作出了抉择,这种抉择往往只有一种标准的答案:眼前的快乐被视为一种罪感,而只有未来事业上的成功和与之息息相关的今天学业上的成功,才是唯一有价值的成功,唯一真正值得追求的幸福。

然而,一个不能够从当下的生活中品尝到快乐与幸福的人,无论在以后获得什么,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虽然他可以获得高薪、地位、赞赏、声望,就像尼尔的父亲一样,虽然他一样拥有着足以富足生活的财产,但其实他一直生活在失败的恐惧中,生活在对自己现状的不满中。并因为这种不满,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一生的幸福”,本该包涵此刻与未来的幸福,本该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幸福。仅仅寄希望于渺茫的明天,而无视当下幸福的重要性,它只会让生活变得畸形。且让我们回到电影,读一读尼尔和基丁留给我们诗句:

我步入丛林

因为我希望生活有意义

我希望活得深刻

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

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

以免当我生命终结

我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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