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电影《额吉》旁白
20集电视剧《静静的艾敏河》海报
博主按：
第2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被称为黑马影帝的导演宁才，打电话来，希望我能为他的电影新片《额吉》，写几段旁白。《额吉》取材于宁才两三年前执导拍摄的20集电视剧《静静地艾敏河》，该剧后来在央视一套黄金时间播出、并荣获电视剧百花奖提名。因为剧中的主人公是一个诗人，而我也恰好是一个写诗的人，所以，我曾有幸为这个电视剧写过五六千字的所谓旁白。因此，宁导说，这个故事你太熟悉了，你写应该最合适。我想，我没有理由推辞。
1
这个在马背上缄默的青年叫锡林夫
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标准的牧人
这个人就是我
在我的身后
是那场并不遥远的黑色记忆
一九六零年我们的国家遭遇三年自然灾害
三千名濒临饥饿和死亡的上海孤儿
被接到这片辽阔的草原
是牧民的爱和乳汁
重新赋予我们生命的温度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候我还叫雨生
只有七岁
2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
还无法感知到死亡的威胁
只有对饥饿的恐惧
食物成为我们唯一的欲望
在这个弥漫着饥饿感的童年
我们还不懂得离别的悲伤
更不懂得这次茫然的远行
对于我们生命的意义
3
在我忧伤的记忆里
始终浮现着一条陌生的大街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去买苹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没有见到苹果
更没有等到母亲回来
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从此迷恋上了梦游
因为只有在梦里
我才能找到自己的母亲
4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刻
我们就像一只只前途未卜的羔羊
等待被陌生的牧民领养回家
我幼小的心灵里发出了
本能而倔强的抵抗
但当我看到那苍老
却满面慈祥的老额吉
张开双臂
朝着我们缓缓走来
当我的伙伴们
被善良而淳朴的牧民抱在怀里
高高举过头顶的时候
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涌动
那是铭刻在我生命中的场景
直到多年以后
每当我的思绪沿着时光
返回到记忆中的这一幕
那种久违的温暖
就会从心底里再次升起
5
这是两个孤儿的约定
共同的遭遇和懵懂的孤独
在两个孩子的心里
意外的达成了默契
我和珍珍约定
要去同一个牧人家里
这个几乎不可能的愿望
竟然变成了现实
尽管我的心里依然在抵抗
但想到和珍珍的约定
少年的我还是妥协了
在被额吉抱上勒勒车之后
我的心里甚至有了一点儿快乐
6
当我看到额吉在羊圈被鞭打的时候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到来
在内心深处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也许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额吉滚烫的奶茶
和老奶奶给我起蒙古名字时
绽放的笑容
刚刚走入这个毡包时
所感受到的温暖
仿佛一瞬间都消散了
我觉得自己又重新被寒冷包围
那个夜晚我又一次梦游了
在梦里我拼命想抓住母亲的双手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抓到
这是我一生中
最漫长的一次梦游
7
奶奶唱着古老的劝奶歌
让失去母亲的羔羊
奇迹般的重新找到了母爱
我被这神秘的情景深深的震撼了
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洞穿了整个草原
如天籁般注入我的肺腑
额吉为什么不顾阿爸的反对
一定要收养我和妹妹
内心里积聚的疑惑和猜测
似乎瞬间都被这歌声融化了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咏呢
那歌声里到底
藏着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奶奶永远不会知道
她在拯救一直可怜的羔羊时
也唤醒了一个异族孤儿无助的心
接纳与被接纳原来是如此巨大而柔软
我突然发觉自己心里
悄悄涌动的泪水竟然是甜的
当额吉向我走来的时候
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一个孤儿了
8
阿爸的关爱与鼓励
抚慰了我的沮丧
经过这次赛马的失败
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牧民之子
天苍苍野茫茫
是额吉的慈爱
和阿爸宽大的手掌
把一个苦难的孤儿
扶上了人生的马背
跟随额吉温暖的背影
和阿爸沉默的亲情
跟随着勒勒车的车辙
在仁慈辽阔的草原上
我迎来了幸福的游牧生活
9
四季流转光阴荏苒
博大圣洁的草原
不仅给我了生命
也重新塑造了我
同时也无情的
用它怀中狂暴的风雪
抽打我的骨骼
磨砺着我的心智
高中毕业后我回到了生产队
当了一名纯粹的牧马人
也就是那一年
在我手中的套马杆
自由挥落的地方
我少年时代的伙伴红雨
以知青的身份
从北京再次回到了锡林郭勒草原
10
岁月在命令我们成长之际
似乎也为每一个人安排好了剧情
很多年了
我们已经忘记
自己曾经是一个孤儿
就像没有一阵风会轻易
翻动草地下的往事
上海要来寻亲的消息
也许不会牵涉到我和锡林高娃
但我的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几年前为了追回生产队的马群
阿爸被暴风雪永远的带走
不幸直接转换成苍老
写在额吉的身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我该怎么告诉我的额吉呢
11
额吉与生俱来的善良
遭遇到了比严寒更冷酷的对待
她的尴尬更多的来自不解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不会想到
那一碗冒着热气被泼掉的奶茶
还将会给我们带来
什么样的不幸
12
这是我的初恋
我还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
爱情就降临了
像一匹鲁莽的长鬃烈马
在我的血脉里奔撞
冲动放大了激情
我仿佛在幻觉中
看到了灿烂的未来
正在燃烧的心里萌生了
和红雨一起上大学的憧憬
13
锡林高娃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会跟她的亲生母亲走吗
这种担忧使我心神不宁
在炉膛中烧灼过的烙铁
可以给骏马打上
家园的印记
而那镌刻在我们生命里
从乳汁中淬火的草原烙印
会被岁月轻轻抹去吗
我只听见
烈马痛苦的嘶鸣
14
额吉的悲伤 失望和斥责
使我羞愧难当
说着蒙古语穿着蒙古袍
啜饮着草原上的乳汁
十几年来
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
真正的牧人了
我渴望报答
额吉和阿爸的养育之恩
而我自以为是的凛然大义
却苍白得像马蹄踏过的一叶枯草
胸怀大爱的额吉再一次教导了我
我终于明白了
辽阔无际的草原
为什么既容纳了羊群
也容纳了暴风雪
在接下来的梦游中
我只有无声的呼喊
额吉
原谅我的无知
15
顺从额吉的劝说
带着无限的眷恋
锡林高娃走了
离别时的天空是阴霾的
我知道额吉的决定
让她感到委屈
但终有一天会明白
额吉从来没有让她离开
我们心灵深处的草原
16
低矮的毡包
留不住它怀抱过的炊烟
红雨离开了草原
此时我终于明白
再快的骏马
也追不上失去的爱情
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我没有抱怨
甚至不需要红雨知道
我放弃读书的真正原因
汽车扬起的尘土
淹没了我心中的酸楚
但不能淹没
我对红雨的无限祝福
17
无论是逐渐暗淡的天空
还是越来越明亮的草原
都会记录下这个谦恭的姿势
那是我的额吉在默默的捡拾牛粪
她用不停的劳作
来化解对亲人的思念
和生活中的种种痛楚
当她每一次在大地上俯下身躯
当她的腰弯的越来越低
我对生命的尊敬
却不断在升高
我的内心就会变得更坚定
18
几年前
我调入旗文化馆
从事专业创作
却没能写出一首像样的诗
我分不清诗人与牧人
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终于我像逃跑一样
回到了日思夜想的草原
19
像走失的马驹找到了马群
还没来得及仔细领受
新鲜的草地和那久违的快乐
我也要面对去上海寻亲的现实
这个抉择虽然已经
不再像妹妹锡林高娃
当年那样艰难
但我仍然顾虑重重
作为一个在草原上成长的男人
我已经能够读懂
额吉发自内心的喜悦
可我无法使自己快乐
20
波涛荡漾的江水
如同我那起伏的草原
目光所及之处
我仿佛看到了奶奶慈祥的面容
在她的弥留时刻
也许不会因为
缺少我和锡林高娃
而显得孤单
但愧疚仍如江涛一样
拍打着我的胸口
养育我的亲人和草原
额吉沧桑的背影
我在远方看着你们
21
是的
额吉
就是我的母亲
时光不会倒退
但我们的记忆
会把往事一一呈现
三千名上海孤儿
如今都已长大成人
当我们回首人生的甘苦
感悟命运的恩赐
我的心里早已不仅仅是
感恩与报答
那圣洁的乳汁
那古老的劝奶歌
那每天落下
依然会倔强升起的太阳
使我终于懂得了
牧人和诗人是没有区别的
就像孕育万物的草原
就像额吉母性的胸怀
是爱使他们博大
爱是包容一切的灵魂
爱是一首永远写不完的大诗
而生命只是其中的一个标点
额吉
额吉
2009.12.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