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日本电影《入殓师》并非娱乐电影,也不是讲商战的,但它是一部带有日本文化元素的电影,也融进了一些西方东西,比如它的音乐。而其中蕴含的商业思想,确实值得我们借鉴。
入殓就是给死去的人擦干净身体,然后给他换上新衣服,再给他化妆,最后让逝者看起来就像一个活人睡着了的感觉,既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对家人的一种安慰。这种职业在任何社会里,都不是特别受人尊敬的一个职业。但是这部电影好就好在,它把一个人的这种职业生涯的描绘,达到一个非常美的境界。最后看完这个电影时候,你不仅不会有任何最初的那种恐惧、抵触的感觉,反而还会从心底生发出一种感动与敬意。所以这部电影真是一部很成功的文艺片。
电影主人公啊叫小林大悟,他原本是位管弦乐团的大提琴师,然而因为乐团经营不景气解散了,他就失业了,必须得另外找一份工作。有一天,他看到报纸上有一个招聘广告,这个广告写的是“年龄不拘,保证高薪。实际劳动时间很短。旅行的家务助理。NK代理商。”他觉得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欣然前往应聘,他来到了一间不知为何摆着棺材的旧事务所里,社长佐佐木连看也没有看他的履历表,光是看看他的脸便决定录取他了。然而当吃惊的大悟问他关于工作的职务内容的时候,没想到并不是“旅行的家务助理”而是“安乐出发的家务助理”,NK便是纳棺的NK。看着这份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工作,惊慌失措的大悟一边犹豫着,一边也只好和妻子美香说是找到了一份在婚丧单位的工作,美香便以为大悟从事着浪漫的婚庆服务。
大悟的新人入殓师的生活就此开始了,在见习的这段时间中,他看到了尸体腐烂不堪的孤寡老奶奶、长相是美女但实际身为男儿身的人、留下年幼的女儿死去的母亲、脸上留下后辈尊敬爱戴的唇印的寿终正寝的爷爷、穿着长筒袜离去的奶奶……在这里有着各式各样遭遇的离别在等待着。不知不觉中,大悟也开始能够理解入殓师的工作了,但是因为美香的误解,在事情败露之后,很不能理解他,丢下一句“肮脏”便跑回了娘家。对于大悟来说,美香是他唯一的亲人,因为母亲早已在几年前过世,而父亲则在他年幼的时候便和自家咖啡店的服务员失踪了,所以美香的离开对于大悟来说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不过为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大悟还是拿出自己最真挚的态度来出席仪式,另一方面他也在等待着美香回来。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大悟已经很熟稔入殓师的工作了,而且在各式各样的仪式中他都可以感到很充实很骄傲。电影表现了一个人如何从抵制这份工作,到投入工作,最后做到出神入化,行云流水,做出一种美的发展变化过程。电影最后出字幕的时候,是他在给一个逝者擦身体,换衣服,然后给他化妆,整个一个过程可以用出神入化、行云流水来形容,有一种美感,就是像一种表演似的。
电影中有一个细节,主人公小林大悟从小他的父亲就离开了他们,抛弃他们母子俩,他一直恨他的爸爸。他家里头有一块石头,这个电影开头的时候就看到这块石头,用纸包着,总之,时不时的在镜头里晃一下,开始,观众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后来大悟跟他的妻子就讲到这块石头的故事。他说这块石头是小时候,他跟他的父亲到一个河滩上捡的。他父亲告诉他说,在很远古的时候,人类既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他们要表达感情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最能代表自己心里头想说的话,它的重量,它的质感,它的大小,把这块石头放到对方手里的时候,对方握着这块石头就知道你在说什么了。他父亲就找了一块石头给他了,他也找了一块很小的石头给了他的父亲,然后他父亲说,以后每年我们都在这儿来找石头,在那么多的石头里头找出一块石头,最代表自己内心的对对方的心意、感情的一块石头。后来大悟的父亲由于认识了一个女人,就跟那个女人跑了,就把他们母子俩抛弃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杳无音信,后来突然有一天,大悟接到一封电报,这封电报上写的就是他的父亲去世了,几月几号要举行哀思会。因为他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流浪汉,离家出走后实际上是到处的漂泊,过得非常不好,孤独的死在海边一个空房子里。别人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家里的地址,就给家里头就拍了一封电报,大悟接到这封电报,想到父亲的过去所作所为非常生气,不愿参加父亲的葬礼。这时妻子已经理解了他的职业,在妻子的反复劝说下,最后他去了,只是作为一个入殓师。在给他父亲最后擦洗、换衣服和化妆时,他发现父亲的手攥得紧紧的,按照日本的风俗,最后一定要双手合十入殓,他就用劲把父亲的手掰开,一掰开,父亲手里那块小石头就掉了下来。就在那一刻,他也终于感受到了父亲内心深处的那种情感。
通过这部影片看日本,有一种东西值得学习。他们再简单的事情,都要做到一个境界,这个境界可以说是一种“道”。喝茶有茶道,插花有花道,射箭有弓道,剑术有剑道,各种各样的道,一直到武士道,都叫道,他们“道”的意思指一种至上的境界,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在都追求最高境界上最终都是相通的。这部电影主人公最早的职业是一个大提琴师,跟他打交道的是大提琴,他演奏出来是优美的乐曲。然后一个巨大的反差,他手里头摆弄的不再是乐器,而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尸体,但他在那种专业里,在一种极其精通投入的状态里工作的时候,也能产生像乐曲一样优美的境界。
日本文化里有的一种价值观: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你全身心的投入,聚精会神,用志不分,最后能够把这个工作做到精彩绝伦的时候,你做这份工作就有一分无上的尊严,甚至是你做出来的这个产品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这就是这部电影要表达的一个基本理念。由此也让我们看到,当人的心性是可以凝聚到一个事物的上面,人的心有多细,心是什么样子,最终都能反映在事物上面。我们做一个产品,设计一个产品的时候,对方最能感受到的是它的质感,它的大小,它的重量。电影中表现的选一块最代表心意的石头,让对方感受到,也衬托了这个道理。日本人写了一本书叫《设计的精神》,提出设计不是简单地画出来,或把一个模具做出来,而是当你托着双腮,凝神地看一个东西的时候,看一片景物,或者看一棵树,看一朵花的时候,你用心进入到一种像仪式一样的一种状态的时候,你已经在设计它了。我们进入到一种聚精会神、庄严肃穆的气氛当中,去重新用一种新的眼光和心情去感受一个事物时,我们的状态就不一样了,在这一刻就超越了自我。
其实,日本文化中的这些东西在中国的古典文化里面早就有了。《庄子》里描写的《庖丁解牛》,这个职业也是被很多人不看好的一个职业,但从庄子的描述当中,能看到一种艺术的境界:合于桑林之舞,收刀而立,踌躇满志,最后游刃有余那样一种状态,刀还没有触到,那个牛皮和肉就分开了,这个刀19年常新,普通的刀都是一年就用坏了,这里头好像是一种很低级的劳动,但是我们最后看到的是一种犹如艺术的这种境界。庄子还讲到有一个做车轮的,古代的车轮是用木头做的,要用火烤,让它变得弯曲,接榫处松了紧了都会出问题,“得于心,而应于手”,能够做到得心应手,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能够做到严丝合缝,巧夺天工,鬼斧神工的那样一种状态。
今天,我们特别需要反复的灌输这样一种观念:追求任何事情的精益求精,至臻完美这样一种境界,其实不需要多少灵性,只需要我们用心极致,达到纯熟,同样可以展示一种具有美感的产品。日本产品的竞争力实际上它恰恰是来自于这种用心极致。什么叫道呢?用庖丁的说法,“志于道而近乎技”,就是通过那种精纯的技艺来达到道的这种境界。日本文化当中的一种特性就是,不管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情,或者是一个平常之物,做木匠也好,做铁匠也好,喝茶也好,屠夫也好,甚至是比较“低贱”的事情,只要全情的投入,以一种仪式般的那种氛围,那种心态进入它,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它就能达到一种得道的境界。
工业品就是一个标准化的,冷冰冰的这种产品,这恰恰是美国人特别相信的,就福特的那种生产方式,标准化的,无个性的,按照尺寸,按照设计图把它做出来就行了,但是日本人不这么看,一个产品它是有灵性的,按稻盛和夫的说法呢,一个产品它是能说话的,它是有脾气的,它是有感受的。在《入殓师》里,大悟最早是一个大提琴师,他跟大提琴之间有一种互动关系,产生了一种很美妙的境界,而眼前是冷冰冰的尸体,它跟大提琴完全是两码事,但是,这个电影成功之处就在于,它能够让你真切地感到,只要全情投入其中,冷冰冰的尸体也能够焕发出一种平常没有过的那种近乎美的状态。你看到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尸体,让你感觉到的是已故人的那种安详与宁静。这个电影里头有这么一个细节,刚开始对已故老人很恐惧,当大悟最后化完妆以后,已故老人的孙子、老伴都过来亲他,最后达到这样的效果——家人只觉得亲人只是安详的睡着了,这样一种状态,用稻盛和夫的说法,你跟你产品之间不是一种漠然的关系,不是一种对立的关系,不是一种主体和个体之间冷冰冰的关系,而是一种互动的关系。
星巴克CEO舒尔茨说:“当你把心注入到咖啡当中的时候,这个咖啡就是不一样的咖啡”。我们在从事工作的时候,我们的那种喜悦的心态、那种投入,如若能够不知不觉注入到过程中去,同事、客户都是能够感受到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我们与客户沟通中,最细微的那个差别,用舒尔茨的话说就是,你是不是把心注入到里头去了。心到了,事情才到;心不到,事情就不会到。稻盛和夫说,产品是有声音的。一颗冷漠的心做出来的东西,它一定是个粗糙的产品。浮皮潦草、心不在焉地做出来的产品,不可能是一种吸引人的东西。
需要澄清和强调的是,对于万物灵性的尊重的这种精神,并不是日本文化独有的,它是中国传统文化本身早就有的。日本文化实际上是把我们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些很优秀的东西,吸收进去,发扬光大了,而我们今天却反而在很多方面丢弃了,比如《庄子》里头写到了那么多的大师,并不是什么吟诗作画的,而是给牛剥皮的,做车轮的,粘知了的,庄子之所以讲这样的故事,就是说在任何一件事情里头,都能通过那种精纯的技艺,上升到一种“道”的境界,这样做出来的东西精彩绝伦、美轮美奂,不仅是一件用品,甚至是一个艺术品,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是一种愉快的、被喜乐心情所引导,把整个心血注入到正在做的事情上,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非同寻常的。
当今人们往往把工作视为压力下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人们往往不能像庖丁解牛和入殓师那样从工作本身体会到一种尊严、一种自我实现的感受。把工作作为一种手段,挣来很多的钱然后去消费,其实是在痛苦之中轮回。这如同犯了毒瘾的人,要吸毒,就满足一下,但是过一段时间又要陷入到一种痛苦、无聊、烦闷的状态。这种状态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是好的东西。产品不够细、不够美或不够精,很可能就是一个心结的问题,缺少了那种聚精会神,行云流水,全情投入,当然达不到美的境界。
这部电影到最后,我们看入殓师怎样去处理一个逝者,不会觉得难受,也不会觉得恐慌,更不会觉得阴森,只是觉得看到一种尊严与美丽,动人之后大家就是尊敬,那种尊敬不仅是因为这个事情做得漂亮,而是真的可以看到,在做这件事情的过程里面那种通神的力量,从而能够让我们感悟到:凡专精一艺,必有动人之处。聚精会神做一个产品,就会令这个产品具有超乎寻常的美感和品质,在一个行当做到极致,不仅一定会受到社会的尊重,也必然能够让我们领略到快乐的真谛与人生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