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做提琴的守护者
——访著名提琴制作、修复大师焦海斌
题记:
优美的弧度,纯正的漆色,精雕细刻的琴头……艺术家们手中的一把把绝世好琴,奏出了悦耳完美的音乐,它给整个世界带来了美好和享受。看到这些,您可曾想过,这一把把精雕细刻的尤物是多么的珍贵?他们多么需要精心的呵护与珍惜?当我们坐在台下聆听台上的艺术家们激情的演奏时,您可曾知道,在这波澜壮阔的乐章背后,有一个人在默默无闻地,几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些提琴。
他曾是中央音乐学院提琴制作研究室的四成员之一(申飞、张准、郑荃、焦海斌),曾在当时国内几位著名提琴制作大师的门下拜师学艺;他曾多年旅居英国伦敦,在国外专门从事提琴修复事业,掌握了大量高端的、第一手的小提琴技术资料;他那双神奇的双手曾使无数受伤的小提琴重获新生,他是神奇的“魔法师”,他用自己的毕生,守护着一把把精美的提琴,他就是提琴的守护者,我国目前一位重量级的提琴制作、修复大师——焦海斌。
从拉琴到做琴,人生的重大转折
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焦海斌是地地道道的“60后”。1972年,他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随李珏老师学习小提琴,这一学就是七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焦海斌受音乐学院另一位老师王可忠的影响,渐渐的对做琴发生了兴趣。对此焦海斌说道:“他(王可忠老师)经常跟我讲做琴怎样好,教我怎样调琴,他说琴动哪里后声音会有多么大的变化,后来我没事的时候就到他身边‘玩儿’琴,慢慢地迷上了做琴。”文革后,中央音乐学院成立了第一届提琴制作班,焦海斌“果断行事”,毫不犹豫地从演奏专业转到了提琴制作专业。从台前转到幕后,从充满荣耀感的小提琴演奏专业转到了前途未卜的新兴领域,他凭的是那一份单纯的爱心。为此焦海斌感慨道:“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认为拉琴拉不好的学生才会去学做琴,我当时刚转过来时也确有这方面的压力,但后来发现,做琴同样是一门魅力无穷的艺术,而且觉得这门艺术与我特别投缘。当时我想,学拉琴的人太多了,我若在这方面坚持下去不过是其中的普通一员,而做琴对我来说,也许会搞出大名堂的。”想到此,焦海斌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道路。尽管这个行业在当时的国内还默默无闻。
正如焦海斌所说,在提琴制作的道路上他真的走出了“名堂”。从1981年到1994年,他在中央音乐学院提琴制作研究室工作其间,师从我国老一辈提琴制作大师戴洪祥先生学习提琴制作。这段时期,他制作了多把供老师和学生使用的提琴,得到学院弦乐教授和学生们的高度评价(包括林耀基、王振山教授以及现今的著名演奏家吕思清、薛伟、柴亮、陈允等)。他还在确保正常教学用琴的同时,为参加国内、国际提琴比赛的选手们提供和调试比赛用琴。1989年,焦海斌与提琴制作大师郑荃共同工作,他协助郑教授筹建了中央音乐学院提琴制作系;1994年,他应邀出席世界三大顶级中提琴赛事之一的英国国际特蒂斯中提琴比赛(LionelTertis International ViolaCompetition),作为首位中国提琴制作家,在英国成功举办了提琴制作讲座,受到了广泛的好评以及媒体的高度关注。
旅居英伦 艺术之都中的忘我打拼
焦海斌在自己所认定的道路上默默走着。当时的他在国内已是提琴制作和修复界中响当当的人物。然而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焦海斌敏锐地感到,提琴修复业在当时的国内是一个新兴的行业,它在各个方面的发展都不够完善。如果真正想成为一名技艺精湛的提琴修复专家,唯有走出国门继续深造。就是在这样的思想支配下,焦海斌毅然背起行囊,踏上了奔赴英伦三岛之旅。
1994年,应英国国际莱尼特蒂斯中提琴比赛(Lionel Tertis InternationalViola Competition)主办方的邀请,于比赛期间在Isle of Man举办了一个提琴制作与修复的研讨会。在这次会议上,焦海斌作为出席的中国专家,向与会者们详细介绍了中国近代提琴制作和修复发展史。受到了国外同行们的关注。随后,他接受英国伦敦M.S.CHAN弦乐器工作室的邀请,受聘在该工作室从事提琴修复和鉴定工作。1994年到1999年间,焦海斌将全部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提琴的艺术之都,鉴定琴和修琴成为了他生活与工作的全部,他逐渐感到了紧迫与充实的真正滋味。
谈到旅居英国的留学感受,焦海斌说他明白了“修复”的真正含义,他说:“我认为当时我们国内的提琴修复不能叫做真正意义上的修复,充其量不过是粘粘补补。其实修复的概念更强调还原,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修好’。哪怕只是坏了一点点,我们也要把它修得与原来一样。”
伦敦的岁月是充实而略显单调的。除了忙于提琴修复事业,焦海斌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伦敦可以算得上是”世界提琴艺术中心“,在那里,每年三月和十一月中下旬,是多家著名拍卖所集中拍卖提琴的时候,特别是十一月中下旬的拍卖会,主要以高级琴、名琴为主,以吸引全球的买家集中在这个时间的交易。如:Sotheby’s (英国索斯比拍卖所)、 Phillips (英国费率普斯拍卖行)、 Christie’s(英国科锐斯蒂拍卖所)等,届时,各拍卖所均会展出几千把名琴。为了强化自己的专业知识,只要有拍卖会,焦海斌就一定会去看,他从中学会了看琴、鉴定琴等多方面的本领。说道鉴定琴,焦海斌说:“开始时候我也不懂,分不出什么是好琴,后来我就拿着拍卖行的目录本一一对比,研究那些名贵的拍卖品的特点,一点一点学着估价和鉴别,慢慢也就有了一些眼力。后来,一把琴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它是不是好琴。这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和诀窍,只是一种经验,一种在经验指导下的鉴别能力,那种感觉是要经过长年的观察积累才能形成的。”
在伦敦工作的五年不单单让焦海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还练就了他那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回春妙手”。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修复了包括安东尼奥-斯特拉地瓦利(AntonioStradivari)、乔塞佩-德-耶稣-瓜乃利(Giuseppe Del GesuGuarneri)等在内的三百多把世界名琴。一把把提琴中的“稀世珍宝”在他手中“重获新生”。为此,焦海斌说道:“那种成就感和愉快心情,不是金钱和荣誉所能够换来的。”
1999年,焦海斌在英国建立个人工作室。1999年到2002年间,他的工作室经常为伦敦交响乐团、BBC交响乐团、皇家爱乐乐团、柏林广播交响乐团的演奏家们修复乐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院长、英国提琴制作家协会会长SirCurtis Price和斯特拉蒂瓦利名琴协会(The Stradivari Society)会长Mr. GeoffreyFushi,都对他的修复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小提琴教育家尼曼先生(YfrahNeaman)更是称赞其高超的修复技巧为:“天衣无缝”!享有盛名的天才小提琴家李传韵,也曾使用焦海斌老师制作的小提琴举行了成功的独奏会。
心系故土再创中国修复事业新辉煌
打拼多年的焦海斌成就了事业上的一个个辉煌,工作室的名气也随之越来越响亮。尽管这一切给他带来了不少实惠,但都无法阻止他似箭般的归心。2002年焦海斌回到了祖国,几经周折,他在国内建立起了自己的工作室——“海斌弦乐器工作室”即后来的“JosefViolin”(焦师傅提琴)。
在海外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焦海斌为何在这样一个巅峰的时刻选择回国?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根在中国,这里是我最热爱的地方,有故土如家的感觉。“伦敦是一个一成不变地城市,而我们的祖国则几乎天天在变,这是多么诱人的啊!我们的国家在发展,我们的音乐事业在发展,为此,我坚信回国才是我的事业发展的正确方向。”
据焦海斌介绍,即便是现在,国内的提琴修复领域还处在发展阶段,与国际先进水平有着一定的差距。提琴修复业在中国还是一个人才短缺的专业。而国内的职业交响乐团,哪怕是地方交响乐团所使用的乐器也在日趋向高端化发展,这样一来,对于乐器修复的需求量就越来越大,要求也就越来越高。而在我看来,“修复这些乐器既是我们的事业,更是我们的责任。”
从2002年回国到现在也有近十个年头,焦海斌一直致力于国内提琴修复事业的发展:2005年他应青岛国际小提琴比赛组委会之邀,长期负责比赛期间的乐器调试;2006年他应美国辛辛那提音乐学院之邀,负责该院夏令营弦乐器的全部调试;2009年焦海斌调入中国音乐学院,并成立弦乐器制作修复实验室;2010年他受聘于中国交响乐团,在该团设立了弦乐器修复中心,并成为国内首位驻团修复专家。
对于焦海斌来说,成立修复实验室和弦乐器修复中心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中国音乐学院提琴制作修复实验室是我们专业上科研的平台,在这里我们可以培养人才、广泛地做修复方面的试验和研究。而中国交响乐团的修复中心是我们专业上的实践基地,我们会把前期在实验室中得到的成果,在具体的实践基地中推而广之,这是一举两得的双赢举措。
谈到近期的计划,焦老师坦言是想把工作室搞得更加完善。“我想在退休之前,把它真正搞得像模像样,也就是具有一定的规模和水平,达到全方位修复我们自己的乐器的程度,而且其水平是世界一流的。我相信,在我和大家的一致努力下,这个目标一定会实现。”
虽然焦海斌已不再是满头青丝的小伙子,但以他对事业的执着和对专业的钻研劲头,是没有任何理由达不到目的的。人们相信,在他的带领下,提琴修复这个年轻的团队,必将在事业上蒸蒸日上,辉煌腾达
对话焦海斌老师:
记者:您认为作为一名优秀的小提琴制作与修复大师,能够演奏小提琴是前提条件还是基本条件?
焦海斌:要想做好我的专业,最好还是会演奏小提琴。做琴的人如果不会拉琴,就无法理解拉琴人拉琴时的微妙感觉。例如琴颈、指板、琴弦、弦跟指板的距离、弧度、角度等,对于这些方面的把握,会做琴而不会拉琴的人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果做琴的人不会拉琴,就感觉不到琴上许多“手感”方面的东西。而抓不住这种感觉,你做的琴就很难令使用的人感觉“顺手”。在做琴方面,尺寸是不能决定好坏的。一把琴适合使用者才是好的。有些人做琴总是很强调尺寸,但实际上这种所谓的国际标准未必适合于我们东方人。因为我们的身材和骨骼都比欧美小,所以对琴的尺寸要求自然就与欧美人不同。这个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看待,不能一概而论。
记者:目前国内存在一种现象,很多自称“大师”的人,标榜自己不但会做琴,还精通修复小提琴,您觉得凡是会做琴的人就都会修复琴吗?修理与修复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焦海斌:这是两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确实目前有些制琴者,甚至“制琴大师”声称“能做就能修”,但从修复专业的角度上看,这两个问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制作(Maker)是相对可以自由发挥的。也就是说,琴是具有制作者的风格和个性的。一个制琴者,他的一生中能做出几百把琴,而在不同的时间、经验、时代背景等内、外因素的作用下,其早、中、晚期的作品在木料选材、油漆使用等方面均表现出不同的风格,且每个制琴者的油漆配方各不相同。修理(Repair)是简单的外在修正和调理,也就是粘补和简单的补漆工作,是否能恢复到原有的品相和声音,对修理者而言,是无法达到这个标准的。而提琴的修复(Restore),则是在“制作”的基础上,加上“鉴定”这个必须的条件,这样才能对那些待修复的琴进行诊断和修复,特别是老琴和名琴。它们的修复离不开修复者本身的专业知识、技能和经验,只有具备了这些条件与因素,才能将待修作品完全按照原作的风格特色进行修复,而这种修复仅仅包含损坏之处的修复,还要做到很多不为大多数人所了解和认识的处理。因为每把琴的用料和油漆配方,制作的时间均不相同,如何将他们的外形以及损坏处和颜色恢复到原琴的制面貌,这才是修复的真正意义。加上对于修复后对声音的调试,直至使琴进入最佳状态等,最终组合而成了修复的完全含义。在此套用世界顶级的鉴定大师CharlesBeare(查尔斯-比尔)在英国400年提琴制作展上的一番话:“作为鉴定师,要学习25年,工作25年,才能懂得一些老琴的鉴定,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做到完全懂得。”修复行业中包含着太多的学问,我也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掌握,需要继续努力学习。
记者:根据您的经验,您认为在小提琴演奏的过程中是琴技重要还是乐器本身重要?
焦海斌:这是缺一不可的。我经常出去负责国际比赛的乐器维护。可以看到,第一轮比赛时基本上看不出谁的琴好,到了第二轮,琴的关系就很明显了,而到了第三轮,参赛选手的专业水准差距已不明显,这时就是比琴了,谁的琴好,谁就有机会争得更好的名次。如此看来,好琴确实能起作用,就像打仗一样,到了关键时刻,谁的武器好谁就占便宜。
记者:您向大家传授一下维护、鉴赏、鉴定小提琴的知识好吗!
焦海斌:维护是最重要的。我觉得维护好琴,就像人保养自己一样。我们的琴是木制的,跟天气有着直接的关系。比方说天气太干了琴就会开裂,所以冬天的时候我们就放一些加湿的东西到琴盒里;夏天太潮指板会塌、琴会开胶,所以这时应在琴盒里放些硅胶和防潮剂等。另外还要注意不能暴晒、不能强震乐器,使用完后应尽快将琴放入盒内,避免不经意的碰伤。就琴的声音而言,每把琴都有她的“灵魂”,演奏者需学会“驾驭”自己的琴。拉琴的人应该知道一些基础的保养知识。要把琴当成自己最好的伙伴,做到定期检查,定期维护,这样才能使琴延长寿命。至于鉴定和鉴赏,我觉得这需要时间的磨练和机会的掌握,能看得多,了解得多,才能具有一定的鉴赏基础
记者:您的技艺需要年轻的一代去传承,这样的接班人您找到了吗?在教他们时,您的方法和您的老师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焦海斌:我会努力教我的学生。我学徒的时候老师教我的方法,与我现在教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我学徒的时候,中国有名的大师我都拜访过,也都跟他们学过。那个时候师傅只是点一点,更多的是靠我们自己去悟,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使我获得更深的感性与理性的印象。你可以通过自己的领悟去突破老师的思维框架,但是领悟的过程是很难的。我现在教学生更主要的是教他们如何去看,有很多人管我们叫手艺人,我觉得不对,手艺在哪里,不在手里,而在脑子里,做手艺的时候你要先去动脑子去看去想才成。
记者:从您默默无闻到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特别想要感谢的人?
焦海斌: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包括教会了我提琴演奏的李珏教授,带给我制作兴趣的王可忠教授;我的师傅戴洪祥大师;申飞大师、张准大师、郑荃大师等,以及很多很多帮助和支持过我的朋友们……谢谢他们一路走来对我的鼓励和帮助。
采访后记:结束了这次采访,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我们以往关注的都是舞台上那些光鲜亮丽的风景,而忽视了幕后这些孜孜以求、默默付出的无名英雄。正是有了他们,一把把好琴才得以在经历岁月蹉跎之后仍能再度闪耀光辉。同时我们也看到,以焦海斌为代表的中国提琴修复专家们,正一步步的紧跟国际步伐,在修复之路上执着而坚定的走着,为中国提琴修复事业的发展默默地贡献着自己的光和热,让我们向这些提琴的守护者致以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