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那年,我把自己养小鸡的故事用汉字夹着拼音写了出来,不久登在了一本儿童刊物上。老师欣喜地在班上朗读我的作文,她眼中闪烁着激动,同学们认定我长大后会成为一名作家。但这种喜悦远没有那7块钱的稿费带给我的震撼大——我用它请全班同学吃了酸梅粉和拉丝糖,每个人脸上都是酸酸甜甜的表情。13岁那年,上数学课走神的我,在桌斗里偷看一本《少年文艺》。封底是评选出的年度十佳作者照片,其中有个黑黑瘦瘦的少年吸引了我的目光,他在一大片荷塘前龇牙咧嘴地笑着,眼睛很亮——那是初中二年级年方14岁的韩寒。于是,我写下了一篇无花果和白头翁的故事,投了过去。第二年,年度十佳作者里果然有我,名字头像正好印在了韩寒小帅哥去年的位置,我抱着杂志傻乐了好久,提笔给他写了封信。16岁那年,写作只是我挣零花钱的工具,我变换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笔名,把学校里的趣事写下来换成随声听、牛仔裤、杂志。某篇嘲讽老师的文章被老师看到,捏着报纸当众朗读,我瑟瑟发抖祈祷老师不要猜到“柏原崇”是谁。而此时,韩寒突然因为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声名鹊起,我惊喜地发现当年那个黑瘦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升高三那年,不知听谁说新概念作文现场复赛的时候,韩寒会来考场出题,我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顺利地过了初赛,在冬天,去上海参加现场复赛——我瞪大了眼睛盯着考场门口,然后,同样一头长发的刘嘉俊走了进来,掏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走了。整场比赛我都在琢磨,韩寒是去另一个考场吃苹果了吗?没见到韩寒,我却当夜被武大中文系保送,因为我得了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那一届的一等奖还有郭敬明。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是个热爱文学的少女,稿约纷至,都是特严肃的出版社和纯文学期刊。因为各位前辈的厚望,我决定写一些我承受不起的题材,起了头的鸿篇巨著两部,苦大仇深地磨了几万字就再没有见天日。我觉得一定是哪里错了,我根本不喜欢写作好吗?于是我重操旧业,给广告商写文案、给楼盘写楼书、给两家商业竞争对手同时写软文,今天说他家好,明天说她家好,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写得出来。我一度靠写这些东西成了同学中的小富婆,开始玩摄影和旅行,离写作越来越远。前辈再见到我,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爱好太多。毕业后,我一边上班一边也接过电影电视剧本的工作,常常是自己都没有脸看一遍就交了,虽然也过得去,但愈发让我确认自己不爱写字,它只是会为我带来钱。24岁那年,我终于见到了韩寒。当我拎着一串香蕉,敲响他酒店的门,一同坐在暖黄的灯光下吃饭的时候,他依然还是14岁时亮晶晶的眼睛,而我已经是一个不再激动的IT公司媒体人,仿佛离写作有一辈子的距离。直到冥冥之中的某天,我从尼泊尔的木斯塘回来,一种巨大的情绪突袭了我,我坐到了电脑前,第一次动笔前没有人给我定金,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出版,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我是真正地在写了。白天依旧繁忙,晚上10点开始写,到凌晨休息,第二天8点挣扎着爬起来接着上班,十几万字的书在三个月之内完成了。这事没道理,只有机缘。从前觉得苦瓜苦,红酒涩,小提琴尖锐刺耳,某部电影冗长且莫名奇妙,一本书拿起又放下始终读不进。直到有天发现苦瓜的尽头是回甜,红酒的涩也带出时间的饱满,在某个夜晚看旧电影听无词的琴声突然泪流,那本书里说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此刻就是因缘具足,可以好好欢喜一场。写作真的是表达切肤之痛。当这种表达的机缘来临,当写作的欲望大过了滚床单和饕餮的欲望,它会不请自来。“旅行者要在每个陌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来到自己门前。”我在人间兜兜转转,热爱过无数新鲜玩意儿,最终发现自己竟还是那个7岁的小姑娘,看见有趣的事情,用笔写下来,不为了成为什么、获得什么,只是因为它有趣且美,想讲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