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宝钗的形象特征分析其悲剧原因
紫涵
摘要:薛宝钗是《红楼梦》中最富有个性特征的典型的艺术形象。作为“封建淑女”的薛宝钗虽然总是表现得那样循规蹈矩,做为薛家温顺的女儿、贾府贤惠的“候补少奶奶”,其一举一动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几乎看不出她的“性情”在哪里,她娴熟的封建道德,无论是对待伦理规范还是婚姻感情,都是在封建意识的教导下,磨灭了自己女性的自我意识,迫于家庭的压力和道德的完善。她正是当时社会所欣赏和容纳的的所谓“淑女”,而这一切却导致了她的悲剧,给世人带来沉重的叹息。
关键词:《红楼梦》 薛宝钗形象特征 悲剧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小说之一,它的经典魅力就在于作者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女性人物形象。薛宝钗是其中塑造得相当成功又颇有争议的一个,因为她的性格是复杂的,她是一个“真的人物”,正如鲁迅所说:“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敢于如实的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述的人物都是真人物。”[[i]]作品中正是用这种方法塑造薛宝钗的,在她身上既有令人厌恶的一方面,即丑的东西,也有令人喜欢的一方面,即美的东西。本文拟从薛宝钗的生活背景入手,分析她的形象特征并探求她悲剧的原因。
一、薛宝钗的形象特征
薛宝钗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形象,她身上有很多对立的东西,曹雪芹从生活的实际出发,塑造了一个令人见人智的人物。每个时代人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他们时代的《红楼梦》,笔者在这里对薛宝钗的性格特征做一个初步的总结。
1、美貌多才
《红楼梦》中多次写到她的外貌:“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盘,眼如水杏”,[2]她的美貌曾使贾宝玉为之动情,第二十八回贾宝玉要看薛宝钗手上戴的元春所赐的“红麝串子”,接着有一段描写“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得起了羡慕之心”的文字,很充分的说明宝钗容貌确实有可爱之处。
宝钗还是一个博学多才少女,诸子百家无所不知,唐诗宋词无所不通,甚至但凡书上提及的草木之名也无所不晓,致使史湘云甘拜下风,佩服她“知道的竟多”,贾宝玉也心悦诚服地尊呼她为“师傅”,探春更是赞扬其为“通人”,她在谈吐上或三言两语,或侃侃而谈,都十分精准,鞭辟入里,在艺术上和文学的造诣也非常深厚,修养是很高。
2、精明、精细
薛宝钗的精明和精细在作品中多有表现。薛宝钗很会生活,并且有经济头脑。宝钗懂得生计与其家的商业背景有关,“当票”对薛宝钗来说是玩惯了的东西[3],可是林黛玉、史湘云却看不懂“当票”。在第七十七回中,王夫人叫人去买人参,宝钗说市上的人参都不好,“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精细。”[4]薛宝钗不仅了解一些医药理论,而且对药材市场的情伪洞若观火。在家庭生活方面,家中事无巨细,薛姨妈都要和她商量。探春理家兴利除弊,对园子里的草木发了一通议论,宝钗笑她“真真膏粱执绮之谈。”出身于商人之家的她,早已知道园中“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相对比那些贾府的姑娘们,她们只会对荷叶枯草产生诗情画意,压根儿没有想到它们还有经济上的价值。
宝钗的精明、精细还表现在她观察和体谅别人的处境,从史湘云的疲倦神色中了解到其家庭经济上的拮据,夜夜要自己动手作针线;从她不愿回家的心态上看到其在家处境的艰难,所以,史湘云离开贾府,众人欲挽留,宝钗反而催她回家,因为湘云不愿回家再多住几天的话,回家后会受婶娘的气,这些惟有“宝钗心内明白”。史湘云是一个很豪爽的人,一时高兴,就要做诗社的东主,又是宝钗从实际生活点出其难处:“你在家又做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说得史湘云“倒踌躇起来”。宝钗道:“……我和我哥哥说,要他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岂不又省事,大家又热闹呢?”湘云极赞:“想的周到。”宝钗能够全面考虑到湘云的难处,考虑到湘云手头紧,没有资金办一个体面的诗社,这些只有精明细心的宝钗考虑到了。后来贾母为此赞宝钗:“我说那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这说明宝钗的精明是贾府上下都知道的。
3、世故与虚假
薛宝钗的世故和虚假,有时候甚至表现得冷酷无情,带有很重的铜臭味,以为只有钱事就好办。当金钏儿被王夫人打了一掌,投井后,她和袭人一起听到这个消息,即使奴性十足的袭人也“不觉流下泪来,但薛宝钗却只是感到奇怪,并且急忙撇下袭人,跑到王夫人处来“安慰”。她想到的不是死者家人的痛苦,想到的不是金钏的昔日之情,她马上想到的是王夫人的痛苦,想发设法来安慰王夫人。当她见到王夫人后,面带笑容地说了许多“姨娘是慈善人”之类的恭维话,并把全部的罪过归于金钏的“糊涂”,并说:“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5]薛宝钗在这里表现的是多么的冷酷,不过这种冷酷是隐藏在“温婉贤淑”的大家风范之后,所以不容易被人发现。
在日常生活中,“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是薛宝钗的处世哲学,这实质上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和明哲保身哲学的变形,反映在待人接物上,用脂批的话来说,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与人“不近不亲,可厌之人,亦未见吟谈之态形诸于色;可喜之人亦未见浓密之情,形诸声色”[6]。有一次,贾宝玉向王夫人提出一个给林黛玉医药的药方,王夫人不相信,宝玉要宝钗给他证明确定,可是宝钗却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你别叫姨妈来问我。”但她对宝玉的人生道路却不只是“开口”或“不开口“,简直是憋不住气非常顽强地规劝他攀登仕途。宝玉向她端出了闭门羹,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并且宝玉向她鼻子上抹灰说她“国贼禄鬼”,而她却擦擦鼻子还是照旧“见机劝导”。香菱学诗,学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宝玉笑道“这正是地杰人灵,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宝钗说道:“你能够像她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这个罕言寡语的少女如此饶舌,再也不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了。这是因为事不关己的薛宝钗把宝玉作为理想中青云,宝玉的命运就是她自己的命运。
二、薛宝钗悲剧的原因
悲剧原先是作为一种戏剧文学和舞台艺术的样式,其基本特征是以悲剧性的矛盾作为戏剧冲突,即具有肯定价值的主人公遭受挫折以至毁灭,唤起人们以悲为特点的审美感受。由此推而广之,人们把具有这一根本特征的其他文学作品,甚至把生活中具有悲剧意义的事件,统统称之为悲剧,从而使悲剧成为一个较为广泛的美学范畴。亚里士多德对古希腊悲剧艺术作美学的总结,提出“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他说悲剧是“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以净化”。[7]《红楼梦》就是这样的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它以写实的笔锋将有价值的东西一一撕毁在读者的眼前,揭示了人生的悲剧本质。在薛宝钗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
《红楼梦》中的爱情悲剧,人们一般有明晰的认识的是宝黛悲剧。林黛玉和贾宝玉,相爱而不能结合为夫妻,最后以黛玉“泪尽”夭亡凄惨的结局,震颤了无数读者的心灵。而薛宝钗却少有读者注意到她的悲剧结局;有人甚至认为她“处心积虑”地想要成为贾宝玉的妻子,在“蜂腰桥”对小红“嫁祸于”林黛玉,总之,她是个坏女人。但实际上,薛宝钗的悲剧更让人同情。如下试分析她的悲剧表现与悲剧的原因。
1、性格原因
薛宝钗家境富足,从小饱读诗书,接受的是极为全面和正统的教育。贾母总是夸她“沉静宽厚”,这些显著特征正是她从小被教育过的为人方式,也是古代女子应有的美德,甚至悲喜不应形于颜色,否则就是“不尊重”。综观全书她的举止,几乎从未超出这些束缚。就连她心中喜欢的对象贾宝玉,在挨了父亲的毒打之后,她去探视,看到宝玉被打的不成人形,心中痛苦,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睛,但是她马上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话只说了半句:“不光是老太太看着心痛,就是我们看着也……”情感之门便马上关闭了。还有一次,宝玉将她比做杨妃令她大怒,可也只是冷冷的用一句话去反讽。事实上她才是更具有悲剧意义的人,她的一生都被所受的教育和别人的看法支配着,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开心也没有痛苦,只是按照理所当然的道路走下去,从未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情。而她,也就认为世界本就如此,认为夫妻间有的不是真诚的感情而是“举案齐眉”的尊重;认为母女间有的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是服从的孝道。更加可悲的是,她被封建的道德观念异化了,认为这些才是正常的,并经常以此教导别人,她是封建社会中的殉道者。
她的所有行为,很多都不是自由选择,她是被封建意识毒害的牺牲者,她是一个典型的循规蹈矩的服从者。她自己是聪慧有才智的人,却也认为女子读书是无用,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香菱和湘云谈诗她说道:“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她也熟悉剧作戏曲,却认为这些淫词巧句是不能为端庄淑女所知的,因而委婉的批评宝琴的咏古诗;她像任何人一样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但当母亲为了贾府的权势而把她嫁给痴痴傻傻的宝玉时,她也流泪的接受了,只是因为母亲告诉她说“已经应承了”,直到最后宝玉出家,她的悲剧就达到了高潮。即使在这时,她依然是不能由着本性而为。王夫人说:“看着宝钗虽是痛哭,那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她没有了一点自己的感情与意志,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活的生命了。
她的一生较林黛玉更为可悲,林黛玉是文人之女,薛宝钗是商人之女,她们的出身点出了她们的性格上的不同,如果说林黛玉是个自命清高,心高气傲的文人,薛宝钗则是个处事圆滑,性格温和的商人,黛玉是个写意的人,宝钗是个写实的人,一个重情,一个重理,她们对立的性格决定了她们受不同层次的人的喜爱,林黛玉的纯洁天真、重视个性的性格赢得了宝玉的情感,她不断追求自己的幸福,得到了一份真诚的感情,最终一死解脱了所有的痛苦,而宝钗一生“克制而不自知”,她的圆滑世故只是获得了荣府上下的尊重与信赖。
2、时代原因
明清时代的中国东南地区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封建社会虽未走到尽头,但是已走向没落,各种社会弊端日益暴露。而随着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追求自由,崇尚个性发展的思想悄然兴起,尤其是青年男女,大胆冲破封建礼教和婚姻制度,走向自由恋爱,与此同时也有一些青年男女,虽然也接受了新的思想,但由于受封建礼教毒害太深,不敢公然反对落后的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虽然他们也向往自由,但是他们仍然遵守着旧制度,薛宝钗就是遵守旧制度、旧思想这类人的代表,宝钗“既是守道者,同时又受害于所奉守的道”,这就是宝钗的悲剧。这种悲剧对她来说是无意识的,她是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牺牲品,薛宝钗正是处于社会转型时期,她的思想是商业观念和封建道德观念的融合体,尽管她无意识的行动中反映了对新思想的兴趣,但宝钗内心深处理智和情感的对抗的结果是理智占了上风,即封建道德观念占了主导地位。[8]正是这种观念,她失去了爱情与婚姻,失去了自由享受生命的活力,她变成了封建社会的一个枯干了的道德标准,她是一个被封建观念扼杀了的女子,所以我们说她的悲剧之深、之重超过了黛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理解了鲁迅先生所说的封建社会的历史是一部“吃人”的历史。
3、与林黛玉相比较的爱情悲剧
薛宝钗出生在一个豪富的皇商家庭,薛家母子三人在贾家长期住下的用意是要实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金玉良姻”。薛宝钗深知自家的境况和母亲的良苦的用心,而贾宝玉的人品和才情在一般王孙公子中是十分难得的,薛宝钗理想的丈夫是功名富贵中人,她比贾宝玉的父母更敏感到贾宝玉离经叛道的危险倾向,因而不断地以自己少女的妩媚和婉转的言词,同时还笼络了贾宝玉身边的袭人,从正面和侧面规谏贾宝玉改弦易辙,劝他留心功名仕途,走上正路。这种规谏总是使贾宝玉从对她的潜意识依恋中惊醒过来,看到他和她分明站在两条永不相交的人生道路上,慢慢冷淡了对她的感情。
林黛玉在贾府寄人篱下,所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风刀剑霜严相逼”,正是她生活处境的写照。她孤独、寂寞,追求的是一种诗意的生活,不为名不为利,而贾宝玉不喜读书,不愿按家长的意愿走为官的仕途道路,而林黛玉正合他的心意,他们爱情的发展,正是两颗心的碰撞、沟通、彼此认同的过程。他们每天或读书或写诗,过着一种诗情画意的生活。林黛玉孤高自傲,不重名利。她从不规劝宝玉好好读书,考科举,为官。她注重的是她与宝玉之间的感情。一次,宝玉因黛玉嗔他见了姐姐忘了妹妹,分辨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来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难道为的叫你疏他?我成了什么人呢?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为的是我的心,”是林黛玉自我意识的坦率告白,她一直以来的疑心,小性,对宝玉的试探,嗔怪,也都是这种自我意识的独特表现。本来,以薛宝钗的身份,处境,才识,仪容,如果对贾宝玉产生了爱慕之情,很自然的她也拥有爱的权利。可是薛宝钗却不是一个率性重情的人,而是一个顺世明理的人。我们很少看到她袒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只处处看到她合乎礼节的言谈举止。她把感情隐藏得很深,不象黛玉那般只尊重自己的内心,袒露自己的感情。她不希望自己是别人言谈取笑的对象,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思泄露给任何人。这就是黛玉与宝钗两个人对爱情不同的态度,黛玉能大胆地表露自己的情感,解放个性,追求自由。而宝钗却严格遵守封建礼教,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做出有悖她所接受的闺范的行为。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贾宝玉性格的核心是平等待人,尊重个性,主张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活动。所以贾宝玉只会爱上与自己性格追求相仿同样追求个性自由解放的林黛玉,而不会爱上受封建正统的道德规范而安分守己的薛宝钗。贾宝玉对个性自由的追求集中表现在爱情婚姻方面。贾宝玉一心追求真挚的思想情谊,毫不顾忌家族的利益。所以他爱林黛玉,与黛玉耳鬓厮磨,却不敢近钗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更与黛玉不注重功名的性格相比,薛宝钗却截然不同。她所做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一诗句便可充分表现出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她认定:“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因而劝宝玉读书进仕便是很自然的事。而恰恰宝玉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生,不愿意为官的,所以宝钗这样的做法只能适得其反,让宝玉越来越疏远他。从而造成自己的爱情婚姻悲剧。
注释:
[1]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三联书店,1958年版,26页。
[2]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89页。
[3]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253页。
[4]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157页。
[5]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298页。
[6]俞平伯:《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348页。
[7] 亚里士多德:《诗学诗艺》,九州出版社,2007年版,69页。
[8]万颖:《论薛宝钗的双重性格和人生悲剧》,《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11期。
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三联书店,1958年版。
2.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3.俞平伯:《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
4. 亚里士多德:《诗学诗艺》,九州出版社社,2006年版。
5.万颖:《论薛宝钗的双重性格和人生悲剧》,《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