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作者: 肖天莳 | 2011年03月16日 09:51 | 栏目: 一般分类 , 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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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可以烧国旗吗？
----读林达《扫起落叶好过冬》（三）
美国人是普遍敬重国旗的。但和其他国家不同的是，星条旗显得平民化，还带些幽默，并不永远板着脸。它稍嫌花俏了一点，而这种花俏在节日里就成了真正的助兴点缀。在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几个女孩子走成一排，身上的衣裤拼起来恰好是国旗图案，招摇过市，引路人喝彩。节日游行队伍里小丑的高帽子，图案也常常是国旗。这种花俏的国旗，跟美国人幽默开朗和热情友好的性格，倒很是相配。
在美国，公民可以烧国旗吗？
1966年6月，黑人詹姆斯在密西西比遭到枪击。纽约市一个叫斯特利特的黑人听到消息，怒不可遏。他是得过勋章的二战退伍军人，抽屉里，整整齐齐地迭着一面国旗，每逢节日都在家门前悬挂。可是6月6日那天，他取出国旗走到门外，却一把抖开点上火，然后扔在地上，激动地向围观人群讲述自己的愤怒。结果，他被一名巡警逮捕。
根据当时纽约的刑事法，亵渎国旗是违法的。斯特利特被地方法庭判定有罪，经上诉，案子一路走到联邦最高法院。在最高法院，被告律师提出，他的行动是一种纯粹的政治抗议，所以应该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有关言论自由条款的保护。
联邦最高法院考查纽约州的反亵渎国旗法是否违宪。大法官们认为，该法禁止"用言辞和动作"来损毁、诬蔑和践踏国旗，过于模糊。据此，人们可能仅仅因为其"言辞"冒犯国旗而获罪，这就侵犯了言论自由。于是，1969年4月，最高法院以五比四推翻原判，该案发回重审。
1967年，纽约中央公园一个大型反越战集会上，又有人焚烧了国旗。1968年，国会通过了第一个联邦反亵渎国旗法。
1970年，美国大学校园掀起了反越战风潮。肯特大学的学生在示威中跟维持秩序的国民兵发生冲突，四名学生丧生。西雅图一个叫斯宾士的大学生用黑色胶带在一面美国国旗上贴了源于印地安人的一种装饰的象征和平的符号，然后把国旗倒挂着从自己窗口伸了出去。
检方对斯宾士提出指控。他被判处10天监禁，缓期执行，同时处以75美元罚款。
判了10天却不用坐牢，75美元也不是个大数目。可这个年轻人却要为自己的权利讨个说法，决定上诉。这一来，付出的精力财力就远不止是75美元了。
上诉法庭推翻了原判，认为该州法不能在保护言论自由的宪法修正案之下成立。检方上诉到州最高法院，又推翻了上诉法院的裁决，维持原判。斯宾士再次上诉。几个回合下来，到联邦最高法院作出裁决时，已是1974年的6月了。
联邦最高法院以七比二裁定，斯宾士的行为是一种受保护的"表达"形式，从而推翻了州最高法院的裁决。
1984年，一群反里根政策的人游行，有人顺手扯下了一面国旗。一个叫约翰逊的年轻人，是"革命共产主义青年旅"的成员。他接过别人递上来的国旗，泼上汽油，就在走过市议会门前时焚烧起来。
这时，除了联邦有反亵渎国旗法，美国五十个州里有四十八个州有类似法律。"烧国旗"是违反明确的成文刑事法的行为。
在法庭上，约翰逊宣称他的行为是一种政治行为，不是刑事行为。他说，他是反对里根出任美国总统，并对共和党提名里根连任感到愤怒，他烧国旗，是一种象征性语言表达，他找不到比这种表达更为有力的方式。
法庭判他一年监禁和两千元罚款，上诉法庭维持原判。他再上诉，州的最高法院推翻了原判。法官在裁定中说，根据那次有组织的示威、口号、演讲和散发的资料，任何一个看到这一行动的人，都能明白他想传达的意见。所以，约翰逊的行为是在宪法所保护的"言论"范围之内。
这其实是在"国旗亵渎法"和宪法之间作判断。该法庭引用了联邦最高法院过去的判词，"个人有权与众不同，这是宪法第一修正案自由的核心。政府不能用法令来维护公民的情感统一。所以，政府不能自己塑造一个统一的象征物，在这个象征物上附加一组它所主张的含义" ，再强制民众服从这一象征物的地位。
案件一旦进入司法程序，常常引起分歧。一些"象征性言论"究竟是否在宪法第一修正案的涵盖下，不同历史阶段有不同的理解。在1982年"美国政府对金姆"一案中，联邦第四上诉法庭认为，烧国旗不属宪法所保护的言论范围，而在1984年，联邦第十一上诉法庭认为，烧国旗在作为一种言论表达时，是应该在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之下的。
约翰逊案的原告州行政分支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该案进入最高法院已是1989年。
恰在此前，芝加哥有个学生办了一个艺术展。这次展览不仅有烧国旗以及国旗覆盖棺木的照片，还向参观者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是展示美国国旗的恰当方式？参观者可以留言。主办者在参观者和留言本之间的地板上，平铺了一面美国国旗。想留言必须踏着国旗走过去，站在国旗上。
1989年3月16日，美国参议院以97比0一致通过了对1968年联邦反亵渎国旗法的修正案，规定以后谁把国旗铺在地上就是犯法。
就在通过反亵渎国旗法修正案的第五天，联邦最高法院召集约翰逊一案的双方代表，听取辩论。
代表被告的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肯斯勒律师指出，州的反亵渎国旗法过于模糊，外延扩大，在执行中难免侵犯公民权，是违宪的。他说，"亵渎"的对象是某种神圣的东西，而美国国旗由于其平民化特点，经常出现在喜庆幽默乃至滑稽的场合。比如说，总统夫人就有一方国旗图案的围巾。姑娘们有国旗图案的比基尼泳衣。商店卖热狗也常插上一面小国旗，你咬第一口之前就会把它丢进垃圾筒。这些你都可以说是"亵渎"。
1989年6月21日，最高法院经过休庭"长考"后表决，以5比4判定约翰逊的行为构成"象征性言论"，是受到宪法保护的言论自由。
对于该案援引的德克萨斯州法是否涉嫌压制"表达自由"这个问题，大法官指出，"在我们的政府制度下，言论自由的功能就是引起讨论。当它引起不安，造成不满，甚至使得别人愤怒时，也许正是达到其最高目的的时候。"
对于"基于民族和国家统一的重要性，其象征物不容亵渎"这条理由，最高法院裁定，该理由涉嫌压制表达自由。大法官说，正因为国旗象征的是民族和国家的统一，而不是什么其他小东西，所以很难使人信服，约翰逊的行为就足以危及这一象征。大法官指出，国旗确实具有其象征意义和崇高的地位，可是，不能以此来压制任何人表达自己的观点。布列南大法官写下的这段话此后常被引用：
"如果说，在第一修正案之下有一个基本原则的话，那就是，政府不能仅仅因为一个思想被社会视作冒犯，不能接受，就禁止这种思想作出表达。对此原则，我们不承认有任何例外，即使我们的国旗也被牵涉其中。"
就这样，联邦最高法院不仅维持了州最高法院的判决，并裁定了"反亵渎国旗法"禁止和惩罚公民用烧国旗的行动来表达政治观点是违宪的。
时任总统的布什针锋相对地表态：“烧国旗是错的，大错特错。”美国国会也立即通过了1989年《国旗保护法》。它强调，美国国旗和其他象征不同，具有历史的无形价值，故禁止任何人有意地损毁、污损、燃烧国旗，禁止把国旗铺置在地上或践踏国旗。
通过该法后仅几小时，就有人在国会大厦前当众烧毁了一面国旗，以示挑战。原来极其罕见的"烧国旗"案，因此发案率大幅上升。这是处于少数的一派在有意挑战司法。民主制度的法律是多数人的契约，并不天然保证少数人的公正待遇。少数人寻求公正待遇和保护的最后一个庇护所是独立的法庭。为了推翻一个法律，你只有以身试法，才能给最高法院一个裁定上诉案的机会。
由于已有约翰逊案的判例在先，所以这些案子往往在地区法庭上，就不约而同地被法官们裁决违宪。于是，又有两个案子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将两案并一案，再度听取辩论，审查这个倍有争议的烧国旗问题。结果，最高法院再次以五比四判定，1989年旗帜保护法也同样违宪。
在"烧国旗"这个问题上，政府的三个分支有过反复的较量。从1995年到2004年，众议院曾七次通过了禁止焚烧国旗的宪法修正案，四次被参议院拒绝（包括最近一次的2004年）。立法分支常有"不让烧"的立法，行政分支予以支持。司法分支则常常判定，"不让烧"的法律侵犯了公民的表达自由，是违宪的。
2004年，《今日美国》和盖洛普公司做了一项关于国旗法案的民意调查。54%的美国人认为，不需要通过修正宪法来反对焚烧国旗，而只有45%的美国人表示应该修正宪法禁止烧国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