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2009年3月27日一早，我们得到消息，我被巴拉圭拒签了。我和伴侣七节一起办这个国家的旅游签证，准许了他的加拿大护照，拒绝了我的中国护照。巴拉圭领馆告知，中国人办巴拉圭签证，需要把申请案寄到巴拉圭的首都外交部，得到巴国外交部的批准。巴国还要从中国调查签证申请者的档案，整个过程下来大概要一个月。到我申请这个签证的时候为止，已有半年不在中国生活，虽然中国也保留着我的户籍，但是巴国若到中国去调查我，中国只能证明我出国之前的状况，出国之后他们需要进一步追查到加拿大。我听完笑起来，说追查一个国际逃犯也不过如此吧。一个中国护照如此令他们费精神，中国人可不止我一个呢。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南美旅行了，不可能等他一个月。即使等满一个月，也不一定获得准许。七节在电话里像每次对答各使馆、领馆的这个问题那样，对巴拉圭领馆的人说：她不住在中国，她有加拿大的终身绿卡和美国的10年有效期旅游签证，巴拉圭只是我们旅游南美洲的其中一个国家，可能只停留几天而已。再说，我和老婆两个人，你准许了我，不准许她，没用啊，我一个人又不会去。对方说等一等，要给巴拉圭国家外交部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再征求外交部的意见。过一会儿，有消息了，结果更加明确：外交部说了，中国护照不行，台湾的可以。七节还在电话里和巴拉圭领馆的人吵架，说中国的有钱人多了去，他们到处旅游，哪个国家都去。对方说，我完全同意你的话，但我们的国家就是这样规定的，没办法。那时候我们认为，这些南美的国家对中国护照拒签，绝大部分还是因为中国的偷渡客太多，给他们这些不发达的小国造成了太多困扰。后来发现，持有一个发达国家绿卡的人不需要留在一个欠发达国家这个普通而简单的逻辑也被否定了，与后来拒绝我的玻利维亚等国一样，他们同意中国人有钱旅游，但坚持对中国人说不。他们同时拒绝的国家还有古巴、北朝鲜等专政国。不同体制的国家所拒绝的名单里，都有中国、北朝鲜、古巴等，拒绝的理由各种各样，有时候没理由，但往根本上看，似乎也一样。那时候，我还不习惯于关注各国文化中的政治因素，受中国国内文化气氛影响养成的特殊惰性。即使某天有另一个国家给我更多的政治权利，我也懒于关注和运用。像加拿大的长久居民与公民，二者除了有无选举权外再没什么差别，在我看来就是没有差别。直到我被巴拉圭拒绝的那一天，我才发现，想要周游世界，只关心地理、历史远远不够，你必须在被人圈起来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穿行，那一块一块被圈起来的土地上，日积月累被灌满人的规则。走过这些不同人的国家，不热心他们的政治是行不通的。不是每个国家的思维都与中国相同。即使你保留着中国的思维方式。来到国际上，却必需打开以前尘封的一些门窗，一切重新认识。台湾人持有的中华民国护照可以去巴拉圭。因为巴拉圭是目前世界上少数与中华民国建交的国家之一，是南美洲唯一与中华民国建交的国家，而巴拉圭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外交关系，也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独立统一地位。生活在大陆的中国人看到、听到这样的消息往往暴跳如雷，恨不得冲杀过去扼住对方的咽喉让他们承认自己，实在他们不愿意承认就灭了他们。这是我们中国人已经习惯了的想法。我们不知道，堵了我们自己路的，正是这些想法。如果巴拉圭是个大国，中国人会群情激昂，抵制这国货品。它既然是个小国，仿佛不足以左右中国人的情绪，但它在世界面前有对中国投票与否的权利，就左右了中国官方的欲求。巴拉圭早期是印地安人瓜拉尼族（Guarani）的定居地，不少人说他们是蒙古人种，来自即使今天乘飞机直飞还要24小时多的东方。虽然现在的印地安族群只占巴拉圭人口的2%，但巴拉圭讲瓜拉尼语的人很多。随着麦哲伦航海发现南美洲南部，1525年葡萄牙人也发现了巴拉圭。12年之后西班牙人占领它并建起现在的首都亚松森（Asuncion）市。18世纪的巴拉圭一度是南美洲人口最集中的地方，瓜拉尼族印第安人之外，都是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儿。那时候巴拉圭还不是一个国家。1811年从西班牙统治中独立出来，之后的29年巴拉圭一直处在罗德里格斯（JoséGaspar Rodríguez de Francia y Velasco）的独裁统治中。到1840年，法学教授洛佩斯（CarlosAntonioLopez）继任，实行较开放的政策，建设农工商业等项目，设议会，使巴拉圭初具独立国家规模。他的儿子小洛佩斯（FranciscoSolanoLopez）掌权后，醉心于军国主义，在任期内频繁发动战争，分别与阿根廷、巴西、乌拉圭、玻利维亚等邻国交战，造成该国在战后半世纪经济停滞。虽然在大厦谷战争（Guerradel Chaco）中从玻利维亚夺得了格兰查科（Gran Chaco）地区的大片土地。后来巴玻两国战争的统帅埃斯蒂加里维亚（JoséFélix Estigarribia Insaurralde）在小洛佩斯之后继任总统，他重颁宪法，分区治理，政治渐上轨道。1947年，与中国有些相似，巴国也发生了一场内战，而后红党执政。巴国的这场内战历时六个月，换来红党执政35年。总统斯特罗斯纳（StroessnerMatiauda）8届连任，成为拉丁美洲独裁政治的“标本式人物”。独裁专制容易滋生腐败。所以他一直连任到1989年2月，积累了约50亿美元的财富，而后被罗德里格斯（AndrésRodríguezPedotti）发动军事政变推翻。那一年，是全球性政变的终场，苏联解体，共产国家的华约组织解散，隔开东西两德的柏林墙倒掉，许多共产集权国家纷纷改制，一些原华约组织的国家加入民主阵线的北约。当然在这场国际性的巨变中，中国是个例外，它以传统的方式维护住了自己的体制。以致于中国现在成了世界之林中的“少数民族”。是少数民族就不怎么受多数民族的欢迎。巴拉圭的那场政变也是在美国的大力支持下成功的，巴拉圭从此实行民主制度。采取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总统由人民选举产生，每届任期5年。国会由参、众两议院组成。罗德里格斯出任临时总统后，废除了死刑，撤销了戒严令，设立了多党竞选，他自己代表红党，5月赢得总统大选，宣誓就职。此后巴拉圭军方还政于民，军方虽仍具影响力，但己适应民主选举。巴拉圭与中华民国建交于1957年，他们建交那一年，正是斯特罗斯纳的独裁统治时期。按说，这国家该与同样经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友好并建立同盟才对。可惜这个打着星红旗的党却不是共产党，它真正的名字叫科罗拉多党（PartidoColorado），西班牙语的“红色”。有时它会被误会成共产党。斯特罗斯纳一生都是个歇斯底里的反共者。也许正因为他反共，才和美国的关系比较好，尽管他是独裁的，美国是反独裁的。那时候的美国一心反共，一心对付苏联。放眼世界，那几年正是二战之后以美国为首的自由世界和以苏联为首的共产国家的冷战时期。以这两者为首的北约和华约组织先后成立，先后有各自的成员国加入。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政治立场导致，冷战将整个欧洲划分成东欧、西欧。苏联共产国家和美国民主国家分别控制着东、西两边。许多国家也在这时一分为二：东德和西德，南韩和北韩，南越和北越等。中国大陆和台湾这个时候也受各自背后的强国支持者所影响，分立在苏联和美国两边。苏联如今虽然解体，华约组织解散，但中国、朝鲜、越南、蒙古、古巴这些体制相同或相似的国家依然维持或勉强维持着盟友关系。至今东西两方互相指责。西方指责东方极权、专制、不民主；东方批评西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剥削劳工。这个背景下建交的台湾与巴拉圭，不管当时还是现在，都在同一阵线上，都是美国的同盟，都反共。巴、台的体制事实上是相同的，虽然当年与美国提倡的民主不相符。蒋公原本也是个喊着“三民主义”的极端独裁者，若未失去民心，大陆也不会丢得那么快。巴拉圭能与台湾建交，另外还有一条暗线连着。那就是德国。斯特罗斯纳是德国人的后裔，曾经收留国际战犯纳粹战犯。蒋公与希特勒相交甚好。多年以后的今天看他们，巴、台都已实行自由民主的体制，中国大陆仿佛在原地踏步。他们建交时，中国大陆正闹文革，反右，大跃进，因贫穷而讨论计划生育问题。他们从独裁集权改制为自由民主后，仍在同一阵线上。中国大陆结束文革，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对外开放。政治体制却延续了一党专政。其实，巴、台当年都在独裁体制中时，刚刚成立的新中国，那些推翻蒋政府的人，事实上极想要改变旧中国，把人民从集权黑暗的牢笼里救出，从此开始一种新生活。没这份理想和愿望，哪会得有那么多民心拥护并帮助他们胜蒋？历史会开玩笑，中华人民共和国始终与这小国交叉而过。有时候各国的政治立场也并不那么绝对，看似分开东西欧洲的是意识形态问题，往根本里说，还是生存利益问题。无论台湾、大陆，南韩、北韩，南越、北越……我们且称作家族分裂。有裂缝、空隙，就有入隙者。难听一点的比喻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听一点的是某减肥广告介绍产品原理的话：融化一整块肥油一整块巨冰最好的方法是将它们切成小块分解。巴拉圭成为民主国家这么多年来，历经多届总统大选，与其它民主国家一样，有时红党当选，有时蓝党当选，有时文人当选，有时军人当选，有时商人当选等等。与世界各国一样，在外和在内宣称的文化立场随时根据自身的现实利益需要作出调整和改变。1999年3月，巴国总统库瓦斯（Raul Cubas Grau）涉嫌暗杀副总统阿加尼亚（LuisMaria Argana）而被起诉、弹劾、辞职流亡巴西。巴拉圭政府依宪法由国会议长冈萨雷斯（Luis Ángel GonzálezMacchi）继任总统。巴拉圭最高法院裁定他的任期至2003年8月，并筹组由红、蓝党和国家组合党三党组成联合政府。冈萨雷斯总统任职期间，曾以断交相威胁，逼迫中华民国总统李登辉向巴拉圭援助4亿美元，其中部分用于填补他的个人亏空。这位曾经的总统在2006年5月也曾被巴拉圭经济犯罪法庭以掏空银行罪起诉。目前台湾在巴拉圭的首都亚松森设有大使馆，为巴拉圭建立了国会大厦、市政府，在巴拉圭的第二大城市东方市（CiudaddelEste）投资，修路，设总领馆。得有利益的巴拉圭支持中华民国加入联合国的申请而反对中共。但是没有外交关系的中共和巴拉圭两国却有贸易关系。中共一直希望与巴国发展关系，“愿在和平共处的五项基本原则和一个中国的基础上”同巴国建立平等的两国外交关系。这个背景下，巴拉圭拒绝中国人进入他的国家旅游，似乎正常了。也许有一天，它会像拒绝大陆的中国人一样去拒绝台湾人。到那天兴许是两边为了争得一个邦交国，像竞拍现场的举牌出价一样。这又使我想起韩剧《明成皇后》剧始，生前还是闵妃的明成皇后一角与王上一角展开的一场对白。闵妃说：“朝鲜是个小国，回顾过去的历史，不曾有过太平的日子，过去我们的民族曾经历过数不清的乱世，却仍然存活下来，这真可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日本日渐强大，清朝却越来越衰退，英国和法国，光是分食清朝这块大饼，就已经有了饱足感。而朝鲜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不足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日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当老虎为了争食大猎物而战斗的时候，狐狸就可以安心地去猎捕它的兔子。王上，朝鲜要活命就得靠俄罗斯，俄罗斯是饥饿的野狗，虽然不能抢夺老虎的食物，但是不会将食物拱手让给狐狸。”高宗说：“这么一来，能躲避狐狸，却遇上了野狗，不是吗？”闵妃说：“遇到野狗就找来老虎，老虎一旦离开，狐狸就会猛扑，这么一来，野狗又会前来阻挡在中间。王上，即使我遭遇不测，你也不能流下眼泪，如果王上变得太软弱，老百姓就会迷失方向，王上一定要成为坚强的君主，好好守护这个国家……唯有这样，朝鲜才能存活。”后来我就巴拉圭的签证问题与一位高我二十多届的学长探讨，这位学长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国家旅游局，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走了近一百个国家。他说他去巴拉圭是走了“曲线”。由于巴中两国没有外交关系，不可能在北京办签证，巴拉圭又没有委托其它国家代办签证，所以他的南美之行根本没有考虑巴拉圭。但是他在巴西看大瀑布，有一条河正是巴西、阿根廷、巴拉圭三国的交界河，隔河可以看到巴拉圭的农田和房舍。近在咫尺不能入境真是抓耳挠腮。他向导游提出能否过境看看。导游是巴西籍的台湾人，父亲是台湾人，家在巴西，但在巴拉圭做生意，每天要来往于两国，他就向父亲提出一个中国大陆游客的要求。导游的父亲与巴拉圭的边防海关很熟，说有位亲戚想过界去看看，不过夜，同时递了一些钱。于是学长踏上了巴拉圭的土地。没有办签证，护照上也就没有留下痕迹，只是一张出境时要收回的“另纸签证”，学长在巴拉圭当地往北京给自己发了一张明信片，算是留下“痕迹”。学长说，太平洋岛国帕劳也是承认台湾的国家，但比巴拉圭“开通”，学长去这个国家旅游，办的是“落地签证”，很方便就放行了，但护照查得很严，如果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务护照就不行了。他说，签证有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看似应该给的不给，想来没希望的可能很快就批准了。同样的条件这个签证官就批，那个签证管就拒，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对未建交国家千万不要找外交部，因为政府部门永远把政治放在第一位。一切国家大抵都是如此。不如走“曲线”来得实惠。一般而言，去第三国旅游，要在出发前办好签证，在第二国办理第三国签证就很困难。所以中国人不可能实现环球旅行，最多一次只能去两、三个国家。某次学长在芬兰，想去爱沙尼亚（当时爱沙尼亚没有加入申根），他到爱沙尼亚驻芬兰使馆办签证，被告之：中国人必须在北京办签证。就这样，学长眼睁睁看着其它国家的人可以在第三国办签证，同游者进去了，他只能返回，待日后有机会专程从北京飞到这个国家。后来，学长与中国驻芬兰的大使聊天，那大使是他的一位好友。他们谈起这件事，大使说：你当时找我就好了，爱沙尼亚大使是我的朋友，一个电话就行了。学长还说，古巴对中国免签证，但美国这些国家联合对古巴搞“封锁”，害得他围着古巴绕了一圈也没有进其门，美国哪里都没有去古巴的航班。同样，只得以后专门飞一趟古巴了。朝鲜也有类似的情况。然而美国对古巴、中国、朝鲜的政治避难者却接受得比任何人都快，一年之内让他们的身份转为合法。所以一些福建偷渡客就都走了这条路线。七节事后义愤地说，台湾大陆瞎搞什么不两立，几十年来不但两岸被这些投机的烂国家赚足了钞票，还让旅行的中国人吃够了苦头。不过他也说，大陆护照难用，十几年前台湾护照比大陆的还难用，他还是用了五本台湾烂护照跑了五十几个国家，那办签证的难处真可写好几本书了。以巴拉圭为例，1994年他从新墨西哥飞到洛杉矶，租了辆车，一住好几晚，专门为办南美签证，巴拉圭说让他拿台湾警方提供的无犯罪记录证明。当时他已经在美国连留学带工作地住好几年了，如何专门为此飞回台北去办警方证明？1989年台湾的护照办荷兰签证要等批一个月，1990年台湾的护照办葡萄牙签证要等批三个月。他跑到巴塞罗纳再去问，还是要等三个月。1994年他在肯尼亚去见乌干达领事，想办签证，乌干达说台湾护照免签证。七节说他当时听了真是感激涕零，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台湾护照可以免签证的。2007年七节在华沙办白俄罗斯的过境签证，被要求买保险，还要等三天，他跑到摩尔多瓦（Moldova）的首都基希讷乌（Chisinau），又看到白俄罗斯的国旗，就走进领馆去，空荡荡的里边没客人，七节跟总领事聊聊天，签证半小时就拿到了。七节也不同意我的学长所说“对未建交国家千万不要找外交部，因为政府部门永远把政治放在第一位”这话。他说，这话也许只适合于中国大陆。对于台湾，当前未建交也不承认中华民国的国家太多太多，但是台湾人能去很多国家旅游。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交国已经远远多于台湾，大陆的中国人到哪里去旅游都没有台湾人方便。学长说，如果以后你有加拿大护照就免除了签证的烦恼，但那时你会羡慕我持中国护照到处奔波的经历吧。是的，持着难用的中国护照到处旅游，更加能够体会中国和世界，体会文化差异和人的共性、独特性。办签证是旅行的重要组成部分，至少目前依然如此。从签证文化中时而能够管窥各国的外交状态和各种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