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徐达内 【作者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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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16日）
一、即便搁浅
都市报和门户网站昨日最佳头条是《日本驻华大使应召回国》，今天最热主图则为《海南最大渔船编队抵南沙》。新华网头条转发人民日报海外版评论，嘲笑“该给日美补补历史法理课”；环球时报以社评斥责“周边一些挑衅者堪称自取其辱”，并附加《日本毁了中日复交40周年纪念》——中国官方在与邻国日本、菲律宾、越南的领土之争中继续通过媒体表达强硬，而那艘“意外搁浅”护卫舰更是一度引来人们的揣测兴趣。
新华社昨晨援引国防部新闻事务局口径，称“5时许，海军在南沙半月礁附近海域搁浅的护卫舰在救援兵力协助下自主脱浅成功，舰艇艏部轻度受损，人员安全，正在组织返港。事发海域未造成污染。”腾讯将之推向新闻首页头条，并配上那篇《菲媒称中国军舰在南沙故意搁浅》。
当然是来自环球时报的编译。文章引用来自外媒的分析，即“7月15日菲律宾将开放黄岩岛海禁，偏偏现在一艘动力强劲、本不易搁浅的中国军舰‘被卡在’附近海域，时机令人玩味，中国军舰‘可能是故意搁浅’”。据其附注，“1999年5月9日，菲海军一艘破旧的坦克登陆舰突然出现在中国南沙的仁爱礁，声称船底漏水，不得已‘坐滩’。而这艘坦克登陆舰自‘坐滩’后，就一直没有驶离过，从而形成了菲对此礁的实际控制。”
虽然胡锡进总编辑在周五深夜评述此事时着眼于赞扬“军事信息公开”的透明度，但在微博和论坛上，军事爱好者已展开热烈讨论，推测这是中国军方在“借题发挥”，或叹息中国军事技术力量之薄弱。
《军舰搁浅南海未必是坏事》，针对后一种推理，环球时报今天请来罗援就此为中国海军巡逻编队大声加油：“战时，有奋斗就会有牺牲；平时，有巡航就会有意外。怕什么？这起码证实我们的海军已经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维护祖国的海疆利益，这起码证实我们的军舰已经开始在陌生的海域执行任务。蹲在家里当然永远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可是，蹲在家里又有谁来维护国家的主权？国际上，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发生事故的事多了去了……我们的海军怎么就不能交一点学费呢？”
这篇被新浪头条推荐的评论也承认“出事故不是好事，起码证明我们的训练还存在问题”，不过“更重要的是，坏事未必不能够变成好事”：“半月礁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既然我们的军舰在我们的领海出事，我们怎么处置，那就是我们的事了。这次成功的海上救援，正好宣示了我们的主权；我们多艘舰船集结在出事地点，正好是一次实地搜救演练；对事故的现场调查，可以把周边的水文地质情况摸个门清……如此，区区一个小事故，值！”
至此，这位现任中国战略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会长的少将言外之意已展露无遗：“我们的国防触角应该抵向边海疆前沿，我们的国防能力要涵盖国土的寸土寸水，军舰即便搁浅也要搁浅在敢于挑衅国家的家门口。”
不过，在腾讯编辑们看来，虽然“外交部、人民日报、环球时报不时放些狠话”，但至少东海事态并没有那么危急：“在政府的冷静掌控下，大陆官民其实均未作出强烈反弹动作。若想真正和平解决钓鱼岛问题，只能冀望日本方面也如此克制了。”根据这家网站“今日话题”栏目此前总结，“愿捐款‘购钓鱼岛’的日本民众不代表是右翼，‘认为钓鱼岛是日本的’也只是在日本人‘谋求正常国家’民族情绪下产生的看法”，只不过，在民族主义普遍回潮的背景下，“日本这种相对民主并能够自由表达的社会，‘爱国行为’和‘爱国情绪’会更加不受控地放大。当越来越多的日本人了解钓鱼岛，钓鱼岛问题就会越来越难以和平解决。”
二、跪母祝寿
扬子晚报决定紧跟网络热点，把一幅来自论坛的照片放到最大尺寸，配上头版标题《北大校长跪母拜寿》。
作为家乡报纸，三湘都市报更有理由给出半版核心报道，讲述“周其凤前日专程回浏阳为母亲庆祝90大寿”的细节。据其记录，帖子是在周六晚11点28分发表，共有8张照片。网友“老锣”附有图片描述：7月14日，北大校长、中科院院士周其凤在浏阳市龙伏镇尚埠村的家里，在为90岁的母亲吴美华举办的寿宴上，跪拜感恩。娘说，儿啊，读书时家里穷，让你受苦了。儿说，您80岁生日我工作忙，没回家，对不起……
根据引述，跪拜之前是大家坐在屋前坪观看周其凤录制的光碟，碟中有周其凤一家年轻时的照片，讲述了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弟四个拉扯大的种种不易。“碟子播完时，周其凤突然跪在了母亲膝前，母子抱头痛哭，整个过程大约有5分钟。”
不仅“周其凤下跪瞬间很多人感动得落泪了”，爱好拍照的乡亲“老锣”在记录下这一瞬间后也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这些照片传上去，我想如果不传，我可能将终生遗憾。”
现在，“老锣”应该知道把这些照片传上去的后果了。这幅照片不仅获得了诸多名人在微博上的转发评论，还成为五大门户昨夜今晨热点图片。只不过，虽然也有潘石屹追思母亲时的感同身受，但绝大多数跟帖发言者不是“感动”，而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根据凤凰网今日专题总结，之所以周其凤跪母祝寿引发非议，一是质疑作秀：“10年发生了什么国家大事让一名官员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老家，现在需要带记者当众排戏补过？”“有鼓掌的，有笑的，有哭的，有摄像有摄影，有卡片机有单反，有多角度抓拍，有特写镜头……跪母这出戏的演职员和演员都很配合。”二是现场强烈的“违和”感：”不管手持专业摄录设备的人是否为记者，他们和坐在校长母亲旁边的墨镜姑娘一起成了画面中非常‘违和’的因素，使得照片在传递温情外，更多的，是一种荒诞的感觉。”
在同样回忆了周其凤“雷人《化学歌》”以及那幅陪同李克强视察时“谄笑”的照片后，这期“自由谈”宣布，“非议背后是公众对北大为代表的高等教育的焦虑”，并以教育家刘道玉之训结语：“‘一个真正有灵魂的大学校长会给大学赋予美感。’一个真正有灵魂的大学校长也会赋予社会以美感。”
胡锡进昨晚连用三段微博表达观感，那段“孝母应是‘北大校长’的道德底线，不是夸耀线。神圣的‘北大校长’向公众晒这点私德实在没有意义，人们对‘北大校长’寄予的道德期望比这高得多”也为多家报纸今日报道时摘引。至于环球时报自己，那就更是当仁不让，由单仁平对这段点评加以扩展，成为《北大校长再成舆论焦点的启示》：“互联网在根本上改变新闻报道语境，并影响人们评论事物的视角。一些很简单的事上了互联网就会复杂化，因为这些事情会掉进舆论的大印象中，遭到引申性解读。这些引申有些是准确的，有些沾点边，而有些则属于生拉硬套地冤枉人。”
在声明“不排除周其凤校长对媒体会报道他向老母亲下跪的私事不知情”时，这份报纸批评周其凤本人或北京大学方面没有及早采取措施回应：“没有人能同舆论大语境对抗，公众人物、特别是职位敏感的公众人物必须谨言慎行，将私事同舆论之间预设‘防火墙’。像周其凤校长回乡祝寿，形成一定的场面，他应当有照片可能流传到网上的心理准备，并提前做必要的应对……这要求‘北大校长’们有极高的学术和道德表现，事实上如今的舆论环境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闪失，他们要做得比一般学者或一般官员都要周全。这有点强人所难，但现实就是这般苛刻。”
三、辟谣无用
蓟县官员的苦闷通过北京青年报得到表达：“‘我们从火灾当天就开始发布人员伤亡数字，可是老百姓就是不信，非得信传言。’被问及一场10死16伤的商厦大火为何点燃了民众的怀疑之火，蓟县相关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也很苦恼，‘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传言。’”
这是莱德商厦起火后的第13天，这份北京团市委主管报纸用整版报道宣布，自家记者从7月7日到7月12日走访了二十余村庄，行程300余公里，依照一份网络上流传的“百人名单”线索一条一条进行核实，最后发现，“政府公布的10名遇难者名单全部被‘百人名单’中的信息涉及，但有11人次属于重复计算，另有17条线索，涉及人数超过80人，均被记者采访到的村民和有关部门人士予以否认。”
对天津当地媒体来说，这种来自异地同行的调查报道，与其说是一次帮助，不如说是一种羞辱。以那句“没有新闻的城市”为标志，在过去的两周里，这个直辖市因为火灾之后的信息发布而广受诟病，从微博论坛到报纸电视，人们不相信当地官员的通稿，不相信当地官员的名单，甚至连当地官员的辟谣，也不相信。
上周日晚，天津官方重申10人遇难的数据，并通过新华社发布辟谣，即“有个别网民在互联网上编造、传播谣言，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根据已查清的相关事实，公安部门依照有关法律法规，对造谣传谣者进行了处理。当事人已承认夸大死亡人数、冒充武警和目击者编造传播虚假信息等事实，表示悔过。”
或许在看到报章网站周一同步刊登这条辟谣稿件时，蓟县的官员们中会有一些以为这一页就快要翻过去了吧。只是，这次，辟谣这一招似乎已经效用大减，反驳来得坚决而迅速。
周二，在中国最重要的门户网站新浪的评论头条位置上，编辑们向全国民众推荐来自齐鲁晚报的《我想知道蓟县大火的造谣者是谁》，由作者郭之纯认定“这次的辟谣似乎有些太过轻描淡写，令人费解……辟谣必须不厌其烦，不能令公众有丝毫‘敷衍’的感觉，更不能令人感觉好像在为造谣者讳。”
根据文中说法，涉及公共事件的辟谣，必须回答清楚三样内容：“一是要对谣言的来源交代清楚：何人所造？何处、何时所发？二是要对造谣者的动机有所调查：是判断失误？还是有意为之？三是要对如何处理造谣者有所交代：是否刑事问责？处理的程序走到了哪一步？”所以，这位时评作者认定关于莱德商厦火灾的辟谣“未免太过含糊”，“既然相关事实‘已查清’，为何不完整地公布造谣者的身份信息？要知道，这样的造谣者既形成了欺骗，又制造了混乱，还诋毁了当地政府，对其身份信息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其次，既然对造谣传谣者已经‘进行了处理’，处理方式也应明白交代，不该惜字如金。而且，对当事人‘夸大死亡人数、冒充武警和目击者编造传播虚假信息’究竟所涉何罪，也应一并予以公布。”
身为省会市委机关报的长江日报也不体谅同僚处境，允许一位武汉本地学生警告“对蓟县事件核心问题的关注不能偏移”，质问“为什么当地政府在事故发生5天后才有表态？既然原因查明，相关的责任主体是不是也已陆续呈现？对于死伤者应采以什么样的赔偿标准？”
根据作者的推理，天津官方发布新闻的方式大有可疑之处，因为“将处理造谣传谣者与查明事故原因的信息一并发布，可能会给人一种拒绝被关注的印象，甚至是将火灾事故的焦点转移”。文章强调，不实消息的出现乃是“信息传播过程中无法避免的现象”，因此，“试图把信息清除得干干净净”之举不足取。
虽然没再点名，但环球时报同在这一天再进一言。继连续发表两篇评论感叹“政府公信力弱一再拖处理事件的后腿”后，胡锡进再签发北大教授张颐武署名评论，劝告“政府说真话，成本比说假话低”：“一些突发性公共事件，网络出现的传言和政府发布的信息之间存在的最大焦点问题在于，是否有人员伤亡和伤亡人数多少等关键性信息，而对这些方面进行隐瞒或化大为小，对于地方政府几乎不可能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承担更大的风险。”
只怕张教授那个“当每一次官方提供的信息没有被流言撼动时，其实就会撼动造谣者的信心，也会提高公众对官方信息的信任，政府的公信力就可以得到更大提高”的判断会被异议分子嘲笑。虽然“378人死亡”的说法不再流行于微博论坛，但确有人已举出附带真实姓名的“百人失踪名单”，呼吁调查。
就连此时出现在优酷网首页头条的“天津商场火灾部分监控曝光，正门并未关闭”也没能发挥什么用处，那些坚称有隐情的人们认定，这种对政府说法有利的录像视频在事发一周后再被发布，本身就证明了不可信。根据视频所附说明，这里分别记录了6月30日下午3点39分到下午3点41分的时候，正门（通道11）和侧门（通道28）所发生的情况，画面显示，火灾发生后曾有售货员组织一楼顾客紧急疏散。此前，“商场老板怕顾客不给钱将门反锁以致大量死亡”的说法在微博论坛上一度甚嚣尘上，并被天津以外媒体广为引用。
说起来，第一财经日报其实比北京同行更早发布了一份调查报道。开篇即点明“‘头七”过后，当地居民明里暗里还在议论火灾。甚至网上还有难辨真伪的失踪者信息”，这份上海报纸的特派记者在上周一声称，自己根据一条邱女士及其儿子的失踪信息实地打探，但小区对门邻居回答“对面无人，火灾后陆陆续续已经有几拨人来打探过情况”，蓟县宣传部的李科长则坚持了“没有失踪的报警”的说法，称“政府目前没有掌握邱女士的情况”、“当下事情太多，无法陪同记者去一一核实网上传言的失踪者”。
这篇由“沉默的小城”、“政府的应对”等小标题组成的稿件，显然难堪大任。由法制日报、博客天下在此后发表的报道中，更多的也只是对“质疑还无法消除，真相也就依旧成谜”的感叹。最终，还是要靠人们的注意力疲劳。或者，京城记者的“笨功夫”也能帮上一点忙。
在列举了那些类似“卫生间里发现20具尸体”，“五楼有8个抱在一起烧死的”，“参加完中考的上仓镇一家7口去商场放松一下，一个没剩”的网络说法后，北京青年报的记者踏上了证伪之路。记录中也有那位邱女士，以及那些隐于山里不知名的村庄，根据报道，面对涉及本村村民的传言，那些大妈、老妪、黑车司机的回答是：“我没听说我们村有烧死的，绝对没有”；“我们村就没有姓陈的”；“如果有这种事，我们肯定会知道”......
在新华社通稿里没有得到引述的那三名“网上散布传播谣言者”，其实已在蓟县电视台10日晚间的新闻节目中“幡然悔过”。根据北京青年报摘录，“下仓镇的刘某是三名接受采访的传谣者中唯一的女性，其网名是‘刘佳的日志’。据她说，自己6月30日的时候并没有去现场而是待在家里，她从QQ空间里看到了网上的转帖，心中很气愤，情绪比较激动，抱着‘为火灾死难者说话，为死难者祈福’的心态去转帖。此外，另外两名男子，一名是别山镇李某，网名小三，另一名是刘某，马伸桥镇，发表名为‘莱德老板每个人赔80多万’的帖子。”
还有一位大叔现在也很激动，只不过，他的理由完全相反。根据北京青年报此文引述，参与救援的任德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背上了“托儿”的骂名。他的事情被拍客做成视频发到了网上以后，他却因为大部分说法与政府一致招来了骂名。“我实在不想多说了，没想到做好事还挨骂。”任德宽感慨地说，“我真的不是政府的‘托儿’。”
北京青年报又是不是政府的“托儿”？在发表了这篇可为天津官员减压的报道后，这份报纸可能确实说服了一些人接受官方通报，但也招来了“五毛”媒体的嘲笑。这或许也是该报为什么要在次日发表社评，感叹“权威发布何以压不住传言”的原因。
“意外”——作者以此来形容自家记者所获真相与政府披露信息的吻合。而后，根据文章中的“平心而论”，“蓟县以及天津市有关部门对火灾的扑救是比较及时的，信息发布及善后工作也算得力，从中不难看出，公众的不信任情绪其实与救援和善后本身并无实质性联系，而主要缘于地方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诸多工作环节的脱节。”
那两段“恰恰能够佐证官方的结论”的视频被提及，用来说明“政府信息发布与证据披露的不对称”：“如果这些证据能够及早发布出来，其实完全可以纠正外界的误判，消除‘卷帘门关闭’等不实传言，对众声鼎沸也能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天津本地“沉默是金”的做法亦被批评：“有人做过专门统计，对商厦火灾这一众所关注的事件，天津市政府的官方微博在最初的关键阶段只发布了两条消息，且对微博空间的大量传言未作回应。蓟县方面所谓的‘进一步回应’，也只是以传唤3名‘传谣者’作结。这种对民间传言的无视或过度警惕，导致政府丧失了舆情引导的先机。”
此后那条“小白楼啤酒节盛大开幕”的微博发布，更被北京青年报视作应急处理的败笔：“不合时宜的啤酒节把外界的不满情绪几乎推向了极致。政府机构没有表现出将心比心、与民同伤的人道情怀，是信任感丧失的又一重要原因。”
以蓟县火灾作为标本，文末总结评论员们对中国舆情特征的感受：“公信力需要各级政府的持续维护与加固，却又很容易在个别事件中被挥霍。蓟县火灾所暴露出的政府工作为传言所困的局面，是公信力匮乏的外部表征。政府所发布的信息需要媒体反复加以印证，才能逐渐为公众所接受，这样的现象不仅应该引起政府部门的反思，也值得整个社会深入思考。”
很难说天津宣传官员在苦闷之余有没有反思。虽然新华社在上周五发出电稿，通报“国务院挂牌督办天津蓟县大火案”，但天津日报、今晚报和每日新报还是更愿意展示《本市在台北举办“津彩魅力”天津摄影展》的消息。昨天午后，终有北方网发布通稿，宣布“事故伤员全部出院“、“犯罪嫌疑人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四、人人近墨
其实，“一党独大”“一权独大”的时代，一损俱损，上哪里能找到所谓“独立的第三方”？官方自我辟谣固然效力越发降低，就算是那些原本应当被寄托信任的民间慈善组织，其“公信力”也常常是岌岌可危——在“人人近墨，处处皆黑”的理论面前，更多中国人开始“谁也不相信”。
现在，“诈骗救妻”的廖丹已经得到了珠海企业家陈利浩17万元相助，希望通过退赃求得轻判。新京报今天摘录他的最新感叹，“不希望别人像我一样犯法”，而根据京华时报的统计，“目前已有3900余网友捐款33万余元，捐款总金额将达50万元。专家计算这笔捐款可维持透析10年。”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同样引来全国关注的底层悲剧，却在各方捐赠的暖流中夹杂了一股寒意。
根据天使妈妈基金周六晚间通过微博发布的消息，在那个被从肛门充入高压气流以致体内多处器官坏死的山东男孩杜传旺被送到北京八一儿童医院后，现在“总体情况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但这家民间慈善机构更需要不停发布捐款用途去向，以证明自己并未克扣。
“港怂萨沙”、“辣笔小球”和“肉唐僧”是最主要的质疑者，这三个微博账号指控天使妈妈基金早有劣迹，不值得信任。其中，实名认证为中国基石资本基金创始人、国融汇金投资顾问公司董事长夏萨沙的前者，在周五午后发表附图文字，声称“我怒得全身发抖了%杜传旺家人从昨天下午到北京开始就没再见到过孩子，也没见到任何基金会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惹基金会不敢转院怕不给医药费，只好在医院门口坐着。一开始公布的杜爸银行账号根本不在家人手里而是基金会办的。杜爸是智障人士，是站在我右边的舅爷在跑……”他的警告是：“天使妈妈……你们算完了。”
傍晚5时，微访谈“天使妈妈回应小传旺被救助事件善款去向”开始，一笔2万元的治疗费支出得到公示；7时不到，“微博管理员”这个来自新浪运营方的账号也助其一臂之力，以中新社《13岁少年被“充气”伤情严重抵京治疗》一稿中所附现场图片为据，判断天使妈妈基金工作人员在北京与杜传旺亲属有接触，宣布“@港怂萨沙‘发布不实信息’，且情节恶劣后果严重，扣除其信用积分10分，禁言30天，禁被关注30天。”
此时，对“港怂萨沙”的揭发也已涌现，一些人回忆起他之前的多次炒作，例如“在去年郭美美事件中，自己吃饭然后以中国红十字会名义开发票”。南方都市报亦在周六报道中引用杜传旺舅爷之言，称之所以夏萨沙能够发布出那张与他合影的图片，是因为“昨日下午，一名穿西服的男子请他们转院。‘我们就问费用怎么办，他就说费用他全包。’杜传旺的姥爷表示他们没有转院的意思，随即该男子要求合影。”同时，据新京报记者范春旭声称，“昨日在医院与杜父聊，杜爸不怎么说话，但非‘港怂萨沙’说的‘智障人士’。”
不过，根据北京青年报的描述，当周六下午天使妈妈基金就杜传旺病情及相关问题举行说明会时，“部分媒体记者的尖锐提问一度让现场气氛陷入尴尬”。于是，该报就此发表社评，呼吁“民间慈善机构更应学会守护善意”。根据总结，质疑主要集中于几点，即“天使妈妈基金与较早披露此事的山东某电视台主持人及其家属是否存在利益联系，该基金与接收杜传旺的医院是否存在不正当利益来往，天使妈妈以往所救助的儿童治愈率情况如何，所接受的社会捐款是否做到了专款专用、有多少节余等。”
在强调“这些质疑对于慈善机构而言并不算特别突兀的话题，甚至是慈善机构本来就应该定期向社会披露的内容”后，作者感叹，“由于杜传旺事件有着很高的社会关注度，质疑者表现得比较情绪化，而反击质疑的声音又异常响亮，诸多因素便将一个原本正常的信息质询过程拖入了死胡同。天使妈妈基金虽然对多数问题都做了答复，但并没有完全释去旁观者心中的疑惑。陷入窘境的，不仅有天使妈妈基金的工作人员，还有更多徘徊在慈善十字路口的人。”
“公众的善意处于一种较为脆弱的状态，再也经受不住类似郭美美事件的冲击”——显然，比起华商报《别让误解误伤了爱心》里对“捕风捉影、无端臆测”的批评，这份北京报纸倾向于认为，天使妈妈基金之所以卷入争论，更多地应该从其本身运作找原因：“网络上出现的对质疑者的严厉攻击，基金工作人员在医院现场的落泪，都说明该基金并没有做好应对公众审视的充分准备，其信息披露也很难做到让外界满意。另一点，天使妈妈基金在介入救助杜传旺的同时，立即着手向公众募捐，这样的做法虽然无可厚非，却也不免让自身面临某种诟病。”
不过，要论及公众舆论与慈善事业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人比邓飞更有发言权。这位现仍拥有凤凰记者部主任职务的媒体人，两年来因为推行“免费午餐”等公益项目而广受赞誉。周五下午，在看到那些对天使妈妈基金的指控后，他不禁微博感叹“不法证据何在”：“刚才，@十年砍柴兄长电话过来，他问我这个社会到底怎么啦？大惊，得知他困惑天使妈妈团队被围攻谩骂，询问谁能提供该团队任何违法违反人伦道德的证据，他可做专业判断，也被暴骂。他无法理解网络暴戾如此凶猛，为什么？民间不能有理有据说话和交流？撕裂会对这个国家好吗？”以自己的记者生涯为据，邓飞告诫民众，“传说、听说、我猜猜猜和捏造虚构，如用于质疑必将无力，甚至自取其辱，令质疑者反遭伤害。所以，我们须区分怀疑、有证据质疑、臆想和谣言”。
在向天使妈妈基金提出“微博如海，弄潮须熟知大海习性”的建议后，这个周六周日，他继续为自己的慈善界友人喊冤加油，“我信任这群埋头干活不懂表达的妈妈们，更觉公平和正直是人之底线，社会之基石，保护一个人免于冤屈就是最大公益”；“我深知其中必有冲突委屈，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公民自我训练，今天我们学习质询几十万捐款，明日我们就可盯紧几万亿纳税”。
其中那句“坚持为她们辩护，不惜殃及我的免费午餐”，想来应与“肉唐僧”相关。就在邓飞发出感叹之前十几分钟，这位专栏作家也宣布自己已向旧友“交了底”：“如果你离儿希会张雯、陈岚和天使妈妈远点儿，朋友有的做。如果你和这些人搞在一起，那我宁可掀桌子。”
在免费午餐获得包括官方在内越来越多的支持后，“肉唐僧”开始批评邓飞选择了“倒向政府”的道路。在他看来，如今的民间慈善“乱象丛生鱼龙混杂”，急需净化。
“辣笔小球”除了叹息中国“现阶段没有慈善事业，只有募捐事业”外，将质疑重点放在了那位齐鲁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王羲身上。虽然微博账号未经身份认证，但因为多次揭黑，“辣笔小球”还是拥有很高知名度，他强调自己的朋友“港怂萨沙”被禁言并不代表造谣，指控王羲及其丈夫在发动救治杜传旺的过程中“一味夸大、渲染、煽情”，而“3天前拍的孩子照片，要3天后才发微博”更证明这是一场炒作圈钱的骗局。网络记录显示，在今天凌晨3时不到，王羲已经删除了自己的所有微博，他的丈夫也在将账号名改为“造谣者都下地狱”清空历史记录。
这当然会让一些人更加叹息中国好人难做、流汗又流泪，也同样会让另一边的人更加相信存在黑幕、公众监督慈善事业的权利不可让渡。一夜过去，虽然中国青年报今天正在摘引邓飞昨日之言，但他现在已经有了新感触：“网友拷问天使妈妈，实在书写历史。在中国，经历无数陷阱而走不出的焦虑人民，终于找到一个没有政治风险的训练场，批评、打手心和试图塑造好一个叫民间公益的小孩子。期间，人民相互抓脸争吵不休，但持续获得经验、规则和各项能力。我信：某日，人民会站在那个叫政府的大孩子面前，教他怎么收恶行善。”
来自政府方面的慈善消息是民政部周六发布《中国城市慈善项目指数（2010-2011）》，显示2011年264个样本城市慈善收入为212.02亿元，较前年241.19亿元有所减少，但支出同比增加13%。根据新京报对中民慈善信息中心副主任刘佑平的引述，2011年城市慈善收入低于2010年，与全国的慈善捐赠收入减少原因相似，主要是去年灾难较少。
扬子晚报今天对此吐槽，《真正的慈善岂能“靠天灾吃饭”》，而根据五岳散人在青年时报评论周刊封面文章上的论述，“除了没有灾难之外，还有什么是慈善捐款减少的原因？我凑巧知道两个，一个是各种官办慈善机构层出不穷的丑闻，一个是大家手里还是缺钱……慈善是一个社会的风向标，目前这个风向标的指向，那是相当的不乐观。”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455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