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村庄
■ 雨 荷
雨荷,原名袁翠莲,1978年元月生,山东菏泽定陶县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被评为“定陶县十大青年标兵”“定陶县优秀教师”“山东省新长征突击手”“菏泽市高中语文教学能手”等,发表教学论文多篇。菏泽市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爱的天堂》。
农历七月十五到了,我该回老家去给娘上坟了。娘已在小村南面的那块风水宝地上安眠了将近七年。早饭后急匆匆奔老家,我想早点去看看娘,亲亲住过多年的老屋,看看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拥抱那座疼我爱我的村庄。
快到了,我已闻到了故乡亲切的香味。村西的沟沿上,一位八十六岁的老人在放羊。按辈分,我该叫他哥哥。每次回老家,总要遇到这位老哥哥在放羊。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并不太深,我常常惊讶他永远健壮的身体。他说他一辈子没吃过药,没打过针,仿佛他是钢铁做的!只是,这次,我感觉老哥哥的脸上写满隐忧。我说:“老哥哥不开心吗?”“是啊,妹妹,盖新农村,咱的老村子快没有了,你看看吧……”
我转身寻找我的村庄。村头的荒草一米多高,那么茂盛,也没人割过,给人一种破败的凄凉。往里走,这哪里还是我几个月还前见过的村庄啊!好多房子已经拆掉,到处是颓墙断垣,砖头瓦块,我已经找不清那是谁家这是谁家了!还有几家的房子没有拆,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片的废墟里,显得那样疲惫、单薄,仿佛一个个久病的老人,不堪一击。
我急匆匆地去寻找我的老屋。穿越片片废墟,我来到老屋的门前。老家成了一座孤岛,周围全是一片瓦砾。村干部曾经通知过,说是要建新村,拆老房子,拆得越快越好,全拆光才显政绩卓著。可是,新村还没完全建好,拆了,我把老家的一切安放在哪里?所以,没同意拆,我要把我的老屋保留到最后一刻。
打开院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老家早已很荒凉了。妈妈走了,爸爸住在这里,老屋孤独寂寞地数着岁月,渐渐老去。我家老宅半亩大,四方端正,有四间正房,三间西屋,院门朝西。房子是我小时候建的,到如今已经将近四十年了。地皮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房子是父母省吃俭用盖起来的。听母亲说过,为了盖房子,她多年没花过钱买东西,吃饭靠生产队里分的粗粮。队里分的一点细粮也舍不得吃,卖掉攒钱盖房子,穿的铺的盖的都是自己纺织。这座老宅为我保存着人生最温馨的记忆,她是我生命的摇篮,成长的热土。可是,不久,我的老屋也将变成一堆瓦砾,若干年后,我将再也找不清楚她准确的位置在哪里,记忆中的一切也将被埋葬,成为我一生一世的思念。现在,趁她还在,我要好好看看我的院落,我的老屋。
由于长期没人住,院子里长满了一尺多深的杂草,尽管显得荒凉些,可是,这是我家的草,也是有幸长在老宅里的最后一批草了。在我的眼里,它是那样清翠,郁郁葱葱,茂盛得迷人。我蹲下来抚摸着草儿,感受它生命的坚韧和顽强。草丛中有两株红色的夜来香,它们吸收着老宅的精华地气,长势旺盛,花团锦簇,葳蕤灿烂,给荒凉的老宅增添了生命的活力。我亲吻着一个个红色的小喇叭,呼吸着老家的芬芳,让它浸入我的心肺,留给我一辈子忘不掉的香味。老宅里的那株石榴树还在,树上还挂着翡翠般的石榴呢!遥想五月的时候,老宅里没有其他花开,她是唯一的鲜艳。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来,她静静地绽放,敞开自己火红的心,为老宅献上一份热烈的美丽。我凝望着一颗颗石榴,我要记住老家的石榴最后的模样,让它的甘甜味道永存我记忆的深处。院子里还有十几棵白杨树,妈妈走那年栽的,如今也已很粗壮了。挺拔的树干直冲蓝天,团团的树冠如翠盖,为老宅遮风挡雨,洒下一地阴凉。我拥抱着一棵棵白杨,把它们最后的温度融入我的身体,让老家的温暖陪伴我的一生。
我走遍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边走边用手机拍下一幅幅照片,留下永久的记忆。最后,我开始仰望我的老屋。我长时间地注视着她,老屋里装着四十多年的难忘的故事,这是我一生的财富,一世的牵挂。在我的眼里,这老屋就是我的精神故乡,就是我生命的根基,就是我的灵魂最后的归宿。老宅老屋若是不在了,几十年后,我魂归何处?老屋是母亲留下的财富,精神的,物质的。母亲创造的一切我都想保留着,也许,母亲的灵魂就在老屋里安眠。这座装满了爱和温暖的老屋啊!不久以后,她将要消失,和其他的老屋一样,变成瓦砾,变成泥土,消失得我再也找不到她。我好难受,好疼痛,好想让她永远存在下去,让她自然地生,自然地老。哪怕最后变成一堆废墟!即使变成废墟了,她的精神,她的骨骼也会不朽,永远支撑着我的灵魂!面对她即将到来的消失,我有一种凄凄的茫然,深深的惆怅,浓浓的悲伤。下次我再回来给娘上坟的时候,我到哪里落脚?老家没了,我不需要花十几万在这里再买新建的房子,那片地方没有我的故事。我呼吸过生长过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这里——我的即将消失的老宅、老屋和我现在的村庄。娘若地下有灵,知道自己曾经那么艰难地建起来的家要消失了,该是多么的难过!给娘上坟的时候,我要告诉她这件事,我还得安慰娘,让她不要太伤心,也许这是发展的趋势,谁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劫难。这真是一场令人痛彻心扉的精神浩劫啊!
看完老屋,我去小村南面的黄土地上给娘上坟。我找到在玉米深处的娘的家,拥抱着娘的坟,向她诉说着我绵绵不息的痛。娘静静地听着,只有玉米叶子在风中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告别母亲,我再次回到我的老家。老家前面和左右的房屋都拆了。老家前面是我的大伯父家。原来,大伯父家的院子好气派:两座院子,加上空地,足足有三亩多地,周围全都是用红砖砌的高墙。那里曾是我儿时的乐园。如今,大伯父大伯母都去天堂了,我的乐园也变成一堆堆废墟了。我在废墟上走着,冷冷清清,寻寻觅觅……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一片片瓦砾,也许,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连这些瓦砾也看不到了。
天晚了,我要告别老宅回城了。沉沉的夕阳下,村庄显得那样苍老憔悴,痛苦无助。我的村庄在消失,你的呢?天下之大,会有多少人要经历我这样的疼痛?
那些房子
■ 王颜军
王颜军,建昌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有散文散见于报刊、杂志。
我给您讲点事儿,都是真的,没丁点儿假。
成家以来,我住过六个房子。租俩,买四个。前五个是平房,最后这个是楼。
租的头个房儿,是表连襟的。我俩亲戚,还是同学。在他家住的很随便,没啥寄人篱下的感觉。
可他爹又一样儿。一天,他们爷俩生气,与我啥瓜葛都没有,那老人家却莫明奇妙地把我大锅给拔了。把我气的,直哆嗦。
唉!遇着那种人,有时,也只好忍肚子疼。为躲闲气,在他家没住上半年,我就憋憋屈屈搬走了。
租的第二个房子,是南营老张家的,小偏房儿。黑咕隆咚的,破土炕儿堆好几吨水泥。因着急搬家,我和内弟吭哧瘪肚往外背,累的白毛汗!也倒弄完了,房东大嫂也回来了。我赶忙上前讨好,问她对我这新来户儿有啥要求,人家带搭不理的:“不偷我就行了!”。我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从连襟家搬走,我就有种灰溜溜被轰出来的的感觉!这家主儿更狠!还没等我住下,就担心我做贼!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个视名节如生命的人民教师啊!
后来,我才知道。此前,有个租房的,搬走时,把她毛呢裤子偷走了。她是对那事耿耿于怀,丝毫没有提防我的意思。
可刚来,我不知究竟。她的话,让我背了很重的心理包袱。生怕哪儿做不对,惹房东不欢喜。刷锅水泼哪儿,都得犯寻思。晚上,怕影响房东插门,我俩从不出外串门。和房东共用一个电表,怕嫌费电,我家电饭锅轻易不使,大灯泡从来不点。
住那房,真遭罪。夏天,蒸笼似地,也不敢开窗,房山子就是茅坑。冬天,阴冷阴冷的,炕一热,行李腾腾冒潮气。躺下,头顶儿冷风,嗖嗖的!妻子怕冷,睡觉时,大棉帽子捂严实的。
当时,我在老家那个中学教书。单位离家三十多里地,清一色沙土路。我骑个破自行车,跑一趟,一身土!可庄邻乡亲见着我,还挺羡慕:“你小伙儿行啊,刚结婚就住县城了!”。我就苦笑,其不知我过的啥日子。一个月,一百三十五元六,月月吃紧。记得,一个同事到城里办事,我留吃饭,偏巧妻子没在家,我把屋里箱子、柜翻遍了,将凑六角钱。啥菜也没有,就买斤挂面。把他吃的,连点笑模样都没有。回到学校,个别老师整事儿,扯着嗓门儿,问我给炒几个菜。那哥们儿可能是面条不消化,一点都不给瞒着。把我羞得脸通红!
在城里住,没钱可不行。若是人生地不熟的,那就更难了,求借都没地方。不像农村,来客了,进园子掐把葱,到鸡窝摸俩鸡蛋,就把客待了。
有个情景,我记忆犹新。一天,窗外下着毛毛雨,雨中,两只小燕子木然瑟缩在电线上。我凭窗望它好久,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角湿了。我不就是那可怜的小燕子吗?走遍天涯,始终寄人篱下。
在老张家住两年。九三年,我花五千七在梨树沟大沟里,买个土平房。那是我买的头个房子。终于有自己的房儿了,我喜出望外,整天昂着脖儿,哼唱那首“我想有个家”,亲朋也都跟着高兴。
房买没多久,就过年了。也不知哪个二大爷规定的,说刚买房那个年,不许空房。害得我只好在那儿过年!那个年过的才冷清呢,除了妻子,二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起往年在老家跟爹妈热闹过年的情景,我都想哭!为此,我曾写首诗。
异乡过年
满天星 院儿孤灯
墙外边 频笑声
久敞院门不见客影
那儿,是典型的山沟儿。满眼,除了山,还是山,再就是散散落落的农家。
那儿离县城六七里地,可走起来,感觉特别远。唯一一条路,是曲曲折折的河床。过了雨季,人们把冲下来的大块儿石挪开,就勉强在那儿走。
一进那沟儿,我心就发堵。一到那儿,我就有种身心被囚锁的感觉。至今,我还记得我当初写的日记:
孤山、只鸟,身心困山坳。几语书信,难抒心草。大人跟前的企盼,诱不过西餐。夜里,山牛的哭声,让我难眠……
那时,我年轻,终日追寻一个梦。可那梦迟迟不能圆,这让我很郁闷。整个冬天,我没上班。我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妻子上班后,我便成了寒风中孤独的残叶!后来,是邻家的热炕头,让我熬过了那个冬天。邻居有个老太太,我叫季婶。每天,我到她家,她都给我倒杯热茶!不知为什么,坐在她的身旁,我常常会感觉有种母亲般的温情。她不会说啥,可她一句简单的问候,常能慰藉我年轻而又浮躁的心灵!
她跟我们的感情是那样深。听说我们要搬走,她大老早就来帮我们收拾东西。车一动,她就掉泪了。跟着车走老远。老妈似的,一再嘱咐:“常回来看看!”。我们快走没影儿了,她还站在那儿望!
如今,我离开那儿二十来年了。不知为什么,我时常想起那个地方,想念季婶。去年冬天,我曾专程去看她.她还挺好的,只是有点老了,做针线离不开老花镜了!
九五年,我花一万二,在土产家属院买个二十平的小瓦房儿。那是我买的第二个房子。那儿,是个高岗儿。住那儿的当晚,不经意间,我看到了城里的灯光!这让我忽然觉得,闷在山里那么久,我终于可以靠近城市了!
搬来不久,我在卧室西北角儿,隔个小里间儿,把父母接来。他们在老家操劳大半辈子,我想让二老跟我享点福。可他们到我这儿,处处深沉,啥都放不开。夹菜都不好意思伸筷儿。母亲肺心病,怕影响我们休息,一咳嗽,就赶紧关门,捂着嘴,压抑哮喘。
看他们装客似地,我就数落他们:“儿女吃拿你们什么,都心安理得!当爹妈的,借儿女点光儿,咋就那么不踏实!”
住那儿,别的都好,就吃水难。那儿地势高,自来水十天半个月上不来。可下哪天水龙头“哗儿”一下,全家人别提多高兴了!像愁思紧锁的人,忽然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在那儿,我挑两年水。起初,跟山下住户不熟。挑点水,像去求借一样难为情。有时,赶上人家关门,我半天半天不好意思敲门。
在那儿,吃水跟吃油似地。洗菜水,得留着刷碗,刷完碗,还得留着浇花,一滴水都舍不得扔!
有件事,想起来都后怕。一天,我没在家,父亲瞒着我,到挺远挺远的大井挑水。那井又深又滑,淹死过人。父亲七十多了,还脑血栓。听说他到那儿挑水,没把我吓死!
九八年,我在赵家沟买个大四合院儿。那是我买的第三个房子。它,依山、傍水、青堂瓦舍,是我岳父的。好长时间,我就幻想着拥有这么个大房子!
买这房时,我手儿就一万多点。姑父丈人一再撺掇,还从别人那儿给我借一万,我才买成。
房住久了,亲戚对它都有感情。人们都希望亲友间的情谊,在一处院儿,好好传承。
乍一住大房儿,全家人都敞亮。当然,最高兴的是父母。住那小瓦房儿时,他们老避缩着,总掂给我俩多腾点儿空儿!现在有大房儿了,老两口儿终于可以尽享他们的二人世界了。和土地打半辈子交道,乍一离开土地,我老觉父母没着没落的。现在有了园子,他们终于可以和往日熟识的小秧儿、小苗儿,尽情打唠儿了!
零一年冬天,特殊冷。母亲瘦弱的病体抵御不了那样的严寒,她走了。她走后,父亲一下子老了,痴呆了。他跟母亲的遗体已经道别,可还是整天糊里糊涂地找,满眼风霜地问:“你妈哪去了?你妈哪去了?”。问得我忍不住哽咽。当他终于醒过腔来,老泪纵横:“咋不让我替你妈先走啊!”
没过多久,老父亲也走了。头天晚上,他还和大伙儿一起吃饭,谁知,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了。
零七年,楼价飞涨。考虑再不买,以后更买不起了。没办法,我借了一圈儿钱,在凌河边儿买个楼。没想到,那个破河滩,很快成了人们休闲的公园。
和平房比,住楼,冬暖夏凉,清爽宜人。在楼里,站得高,就望得远!站在阳台,满眼尽是明媚的春光!
如今,客厅的四季春不停的开放,遗憾的是,父母走的早,他们一眼都没看着。
故乡蛙鸣是否依旧
■ 李 新
李新,笔名海怡。山东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祖籍山东齐河,现居郑州。就职于黄河治理水利机关。
端午放假,随夫君及朋友一起去钓鱼,池塘边草丛中忽然传来几声蛙鸣,我欣喜万分,寻声望去,那受惊吓的蛙立刻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久居闹市,渐陌蛙鸣,故乡那一声声蛙鸣的呢喃,一阵阵蛙鸣的躁声,对于我已是久远的记忆了。
我知道蛙鸣是属于田野乡村的,乡村里再也没有比蛙鸣更动听的音乐了,它是那么的真切,又是那样的自由自在,那样的无羁无绊。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本色,那样的随意而散淡。那蛙鸣分明是我儿时在乡村田野中听到的悠远的歌谣。
儿时回到老家,故乡的小村庄里有两个池塘,村南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天是蓝蓝的,水是清清的,草是绿绿的。白天蝶飞莺舞,夜晚虫唱蛙鸣。清新纯净的空气,大自然美丽无比的景色,浸润着我幼小好奇的心灵。
春天,当惊蛰的几阵雷声滚过,雨下来了,天暖了,泥软了,水涨到了池塘边上,苇芽憋足劲拱出地面,青青的柳枝上鼓满了柳苞,小秧还在大田里沉沉的做梦。爷爷奶奶在土炕上翻来覆去地不肯睡去,池塘和小河里白花花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天茫然的星斗。天地同是那样的寂寥,寂寥的令人发虚,这时,你听蛙声起了,不知是那只最先开的口,只听到一个挑头,其它立刻跟着鸣唱起来,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不一会功夫,潜藏了一冬的热情就灌满了池塘和小河沟渠。在蛙声中,清新的水气和淡淡的苇叶香悄悄的浮起,许多美丽绝伦的愿望被催醒了。
跟了爷爷去田里,顺着田埂或渠道走,一定会惊起一路青蛙。它们弹丸一样弹跳开去,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草层或沟渠里。有时定睛看,偶尔会在绿色的草丛中发现它们的踪影,凸着两只大眼睛,与你屏气凝神对视许久,当我走近它时会迅速跳开。
田野蛙声越响,说明蛙越多,大田里害虫会越少。故乡的亲人们是没有什么清闲日子的,他们整日在地里劳作,承受着重重的生活压力,体验着出汗时的酣畅淋漓,那农事劳作的艰辛远不如文人诗歌里那样诗意,抢收抢种,太阳晒,水气蒸,加之蚊子咬,故乡人每个日子都脚不沾地。
傍晚,在夕阳织就的漫天红锦下,远处绿树掩映着的村舍屋顶会飘出缕缕炊烟,田间草叶上会有星星点点露水聚首。乡亲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开始归耕,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两旁长满了鲜嫩溢绿的野草小路上,那些并不漂亮的小精灵——蛙们,便开始为归耕的农人伴奏。没有指挥,但那旋律却是那样整齐和谐,夹着傍晚田野特有的清香混合成了一曲慑人心魄的交响曲,好似牵了衣角,曳了脚步,使人陶然忘归。蛙鸣声越来越大,直到附近所有的蛙都响应了这样的齐奏,那万蛙齐鸣的阵势便在这傍晚的天地间为“乡野归耕”谱写雄壮的乐曲,更给广袤的田野增添无限的生机和情趣。
晚饭后,窗外散发出晕黄的光。一团火猛地一亮的当儿,看见爷爷蹲在地上吸烟。奶奶也收拾好放在院内桌上的碗筷,从水缸里抱出了已冰了两天的西瓜。这是夏日夜晚最美好的时光——白天里我不时地用手去摩挲那漂在缸里的西瓜,摁下,浮起。浮起,再摁下。西瓜真调皮——想等到晚上,就要剖瓜喽。
西瓜在蛙鸣中打开,我的吃相夸张且贪婪,奶奶以指点我沾有瓜汁的额头,笑着说:“你从青州吃到通州喽。”她是在笑我,吃到青皮又把瓜皮啃通了,啃出个洞来。奶奶留给爷爷的那瓣瓜还在桌角放着,他没吃,站起,抬脚在鞋底磕去烟袋里的灰烬,拿出家里的那把算盘,在桌上一边敲,一边嘀咕:这蛙叫得多欢,今年是个丰年呀。一乐,用左手一划拉,每一个算盘珠子都跟着激动起来,爷爷动情的样子,像是伏在钢琴上的乐手,极陶醉。
夜幕降临,星星当空,村里的老老少少、提着板凳、带着铺垫,摇着蒲扇来到门前乘凉,于是仨仨俩俩的便凑到了一起。
四周农田里的庄稼淡淡的泛绿,蛰伏于田埂水草深处的蛐蛐和那不知名的昆虫们,在青蛙的带领下“叽叽咕咕、呜哩哇啦”地此起彼伏地鸣叫着,汇成了一曲曲动听的田园交响乐章,只有这时,大家才能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天最惬意的清闲。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地说着闲话,大多是生产农事与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也有残缺不全的传奇故事或道听途说的新鲜事。从小我就喜欢这种和大人们围坐一起的乘凉,喜欢听他们大声大气的讲话;喜欢听他们毫无顾忌和防备的议论;喜欢听他们讲述一些原汁原味的百姓家事,更喜欢听一些离奇古怪的神鬼狐妖成精变仙的故事。开始总是竖着耳朵使劲儿听,在悠扬的蛙声中用自己那不成熟的思维去编织和加工故事中的情节,一幕幕一幕幕……
有时奶奶会认真地让我听,然后说:“青蛙在和你说话呢。”仔细听听,竟然象真的一样。它们的鸣叫竟然可以模仿出各种不同的意思:听话、听话,穿鞋、穿袜。或者是:乖、孩子,乖、孩子。然后奶奶就摇着蒲扇驱赶着蚊子借此发挥,故事也就开始了:从前有一个小孩子,因为贪玩,喜欢穿好的吃好的,不喜欢干活。让一个妖怪知道了,就想把这个小孩子吃掉。一天这个小孩子在河边玩,妖怪就说:听话、听话、脱鞋脱袜。小孩子脱了鞋袜下河里玩,妖怪就趁机把小孩子的鞋袜偷走了。孩子不敢回家,在河里到处找也没有找到,就变成了青蛙,天天在河边提醒大家:听话听话,穿鞋穿袜。
这个故事在大人的嘴里重复了若干次,而我们每次听的都很认真,担心自己不听话,被妖怪注意上,自己会变成青蛙。夜里忐忑着,在青蛙的鸣叫声中进入梦乡,做着自己没有被妖怪变成青蛙的梦……
秋风起天气凉了,故乡的亲人在蛙鸣中收割了大田里的庄稼,眼看着好收成换回了新衣新房,蛙声不知那一天消失了,以后的夜就留给了秋虫,不管谁来接班,故乡的田野总是不寂寞的……
掐指算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听到过乡野田间的阵阵蛙鸣了,而今又重新听到了儿时熟悉的旋律,启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拣拾了些许儿时的野趣,在追怀乡野田园的恬静时,也算给自己的心灵放了一次假。我想,故乡那池塘和小河里也一定是蛙鸣依旧吧……
母亲的枣树
■ 李宴俊
母亲于二零一二年腊月初十仙逝,享年八十四岁。是为祭。
麦收前,正是枣树扬花时节。父亲围着当院的那棵枣树絮叨:叶子黄,不开花,完了,没一点儿长劲。
麦收后,赶紧施肥浇水,还是不见起色。父亲绕着当院的那棵枣树絮叨:叶子还是这么黄,结了点儿枣疙瘩,毁了,缓不起来了。
盛夏以后,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当院里的水存了好几天,父亲站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絮叨:涝梨旱枣,泡了好几天哪受得了?死了,别指望了,活不了了。
父亲说,俺有个感觉,你娘死了,当院的这棵枣树怕是够呛。怕嘛来嘛,这下好,跟去了。
当院的这棵枣树长了十多年了。当年春天村上来卖树苗的,人们纷纷挑拣高大顺溜的买。卖树苗的收摊后,母亲敛落剩下的树枝当柴禾捡回家,看见这棵小树根须齐全,就在当院里选了个高地挖坑种上了。当时也就半米多高,一年下来长到一人头高。人们都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从第二年开始,这颗小树就年年开花,年年结枣。鲜枣给家里的孩子们尝鲜,醉枣给外出上学的孩子们解馋,剩下的给大人们蒸粘糕。
细想起来,母亲可没少在这棵枣树上费心费力。年年松土施肥,年年开甲修剪,年年打药捉虫。本地枣树极易生长一种叫“八角子”的虫子,春天破茧而出,夏天幼而成虫,秋天成蛹入茧,小营子吃枣叶、啃幼枣,破坏力极大,成虫毛刺有毒,只要有汗毛的皮肤蹭上一点儿就奇痒无比。每年开春,母亲都踮着小脚,绕着枣树捉拿八角子,年年都成百成百地捉杀,从而保住了枣叶繁茂和枣树结果。
细想起来,母亲侍弄枣树的精心,何不像极了抚养我们姐弟五人。父亲年轻入伍,身负重伤,不能干重体力活,一家七口打里打外全仰仗母亲一人。跑州县陪父亲看病,下大田深翻土地,打草拾柴火,扬场簸簸箕,哪一样也没有落后。年近六旬,母亲一个大秋还能捏拾豆粒上百斤;年近七旬,母亲一个秋上还能捡拾柴火一小垛。
细想起来,母亲一生勤俭持家,细水度日,相夫教子,睦邻善友。母亲一生浆织洗涮,不知用完了多少缸水;一生缝贴补纳,不知用坏了多少枚针。年过六旬,母亲还给外孙们缝衣做裤;年过七旬,母亲还给姻孙缝制猪枕头。母亲大字不识,过节必给从未谋面的公婆上坟燎纸,默念先祖保佑后人;逢年必给老天爷焚烧厚厚的纸钱,期盼皇天降福临祉。
细想起来,母亲很平常,很平凡,做到了一个家庭妇女应该做的一切,尽到了一个贤妻良母应该尽的全部,就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养儿育女,操持家务,无欲无求,默默无闻。
母亲年事已高,想念远在外地的唯一一个孙子,梦中听到孙子喊奶奶,癔而癔症慌忙下炕摔坏了胯骨。母亲瘫躺在炕上,执意躺在能望到枣树的位置。开甲、施肥、除虫,谁有空就支使谁干,一点儿也不糊涂。人们劝说她一心静养不要多管闲事,可母亲就认一个理:不结枣,孩子们过年回来就得吃瞎粘糕。
母亲走了,枣树死了;母亲年前走的,枣树转年死的。望着母亲的遗物和枯死的枣树,我们泪眼婆娑,父亲唉声叹气。亲戚长辈劝说,还有不死的人吗,你们不用跟自个儿过不去;让你爸爸好好活着,你们多尽孝不就得了。
我想,倒不如用枣树的粗枝给父亲做个拐杖,也好陪伴父亲安度晚年。
再见,敦刻尔克
■ 齐伶圆
齐伶圆,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武汉大学外语学院德国语言文学系大三学生,中德交流生。
回国之后一直会梦到一个城市,很奇怪,竟不是德国的哥廷根,而是那个在冬季烈风下绽放的位于法国北部的城市。这个地方似乎一直停留在我的意识里,挥之不去,以至于想写点什么。去敦刻尔克是个意外,本来也不在行程之内,到了里尔,朋友靓宇接待我们之后说是可以去英吉利海峡看看。于是乎,在海的诱惑下,第二天上午我们从里尔弗兰德坐火车前往敦刻尔克。
二月末的法国,在东北风的作用下依旧冷的让人打颤,所幸去的那天阳光很是明媚。对于敦刻尔克的记忆最早来自于麦克尤恩的小说《赎罪》(英文名:Atonement)。这是关于一个少女的妄想力到底能造成多大危害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930年代英国一富裕家庭里。13岁的少女布里欧尼在一个盛夏独自眺望窗外,刚从剑桥大学毕业回来的姐姐塞西莉亚正穿着几近透明的衣服在庭院的水池里玩跳水游戏。当姐姐湿身走出水池的时候,布里欧尼见到一个男人正站在水池边上看着塞西莉亚,而塞西莉亚也含情脉脉地与他对看,这个人,就是家中仆人的儿子罗比•特纳,同样刚从剑桥大学毕业回来的年轻小伙子。这一场景让布里欧尼产生无限遐想,她本身想象力丰富,又是个小小作家,这场景给她的信息就是罗比与塞西莉亚有不轨的行为。布里欧尼不停地在脑中放大这一点,直到有一天,她表姐罗拉被人强奸,布里欧尼一口咬定罪犯就是罗比•特纳,不论塞西利亚如何提出反对意见,不论罗比如何澄清,布里欧尼凭借在她脑中放大的想像画面坚定地指责罗比有罪,于是罗比被送进了监狱。没过多久,二战爆发,罗比加入战争,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之时,被俘的罗比与已成为红十字会护士的布里欧尼相会,而以往一切事情的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布里欧尼也为自己以前所做的事情给塞西利亚、罗比还有整个家庭带来的苦难备受煎熬...
《赎罪》是一个让人揪心的小说,现实生活中的无奈与缺憾被瞬时放大,就如同《PRIDE AND PREDJUICE》不完满的结局一般,相比小说同名电影里的故事更加具有罪恶感,也更令人揪心,人世间的分离凄惨,到此怕是更上一层楼了。小说改编的电影是由里凯拉奈特莉扮演塞西莉亚的形象一直很深的刻在脑子中。电影里的男主人公罗比参加了二战,但是没能熬过最后的黎明。敦刻尔克可以说是罗比人生的终点,也是这场几乎不曾有过的爱情之终极。尽管小说本身是一个关于良知忏悔的故事,和城市本身并没有太多关联,但是敦刻尔克这个名字却一直对我有谜一样的吸引力。
敦刻尔克(德语名:Dünkirschen,法语:Dunkerque),是法国东北重要的港口城市,与比利时毗临。进入小城,就是很浓郁的海风伴随着自由蓬勃的气息,让人感到它独有的活力。沿着港口方向步行,不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沿岸停靠的船只和飘扬的法国国旗。港区非常现代化,但是却完全没有压抑与不适,只是觉得海水与天空一色,蓝的让人心碎。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懒洋洋地随潮水摇晃,白色的小艇,红色的轮船,还有带重型吊臂的货船,都自然地镶嵌在天幕下。岸边有几排极富特色的楼房,看起来像是员工住宅,还有几栋正在修建。还有那古老的钟楼,似乎是二战的遗存。二战中德军的炸弹几乎摧毁了城市90%的建筑,所以敦刻尔克和里尔相比,就显得格外现代了。
既然来到了敦刻尔克,自然不能错过和海的近距离接触,大概沿岸继续步行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英吉利海峡。虽然天气寒冷,沙滩上依然不乏前来游玩和运动的人们。有一家老小踢足球玩乐的,也有爸爸带着女儿放风筝的,十分欢悦。踩着沙子向海靠近,我再次嗅到了和家乡一样熟悉的海的气息。我循着英国的方向瞭望,浓雾笼罩着的天穹,自然遮挡了看到对岸的可能性,只有白色的灯塔安静的伫立,让人的心底愈发平静。
海边博彩业发达,一路上我们也看到了好几家Spiel,就是赌场。拍照玩耍了一会之后我们终于耐不住寒冷奔进了海边的一家咖啡馆,点了热乎乎的煎饼(法语Crepes),终于暖和了起来。之后我们又在城里转悠了好久,如今的敦刻尔克既保有法国城市的古老神秘,也充盈着现代的活力和激情。
敦刻尔克实在是一个安静的城市,大多数时候我们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放学的少年结伴骑车经过。不过,这恰是此行的好处,抛开世间的喧嚣,享受自由自在的快乐。我与同伴一路走的时候也没有地图,就是大概估计一下方位便顺着感觉走了。准备回火车站的时候不幸迷了路,所幸遇上一位英文流利的女士,热心地带我们到巴士站,于是走了将近3个小时之后顺利地结束了敦刻尔克之行。
站在火车站门口等车回去的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了主人公罗比给塞西莉亚信中的一句话:to find you, love you andlive withoutshame(找到你,爱你,没有耻辱)。塞西莉亚没有看到这句话,因为罗比在大撤退中已经牺牲。但是,敦刻尔克和这个让人感怀的故事一直都在。也许有一天我还会来到这里,在夏季时分,大概这个小城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邂逅春笋
■ 向善华
向善华,土家族,湖南溆浦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怀化市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教师报》《小散文》《散文诗》《华夏散文》《教师博览》《散文百家》《读者》等报刊杂志,获全国吴伯箫散文奖,入选《2010中国散文经典》《2011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等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好多路都荒了》等。
1
春天,我上山了,我本想拾几朵枞菌回来,为自家餐桌添一道山珍美味,结果,与那棵笋不期而遇。
刚下过一场雨,山里空气清新湿润,混合着各种植物的香甜气息,我使劲地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纵容自己生平第一次贪婪了一回,奢侈了一把。
山路蜿蜒,尽职尽责,一步步将我往更高处带,往更深处引。但是,更多的地方是没有路的,我不得不以弯腰鞠躬的姿势进入。松树本来比我高,我鞠躬,当然是向顶天立地的乔木表达敬畏之心;有的灌木比我矮,我一次次弯腰,就是对他们平等而友善的问候;还有苔藓,他们都葡匐在地上,还有那些已经从枝头退休了的黄松毛、枯松球、桎木叶、栎树叶,他们都静静地躺在地上,时不时地,我双手撑地双膝跪地爬那么一会儿,就算是同这些卑微的生命来一次亲密接触,就算是示爱吧。
我就这样一边爬山,一边找枞菌,但除了在路边差点踩到那几朵牛屎菌外,枞菌的影子也没看到一只。
艰难地从灌木中直起身子,我沾了满头满身的叶子,湿了头发湿了衣服鞋子,还弄了一手黑乎乎的脏泥,偏偏后背有块皮发痒了,我都只能强忍着,不敢动手去抓。这就怪了,季节到了,这么一座大山,怎就不给我长一朵枞菌呢?我抬头看松,松树沉默;我伸手扯了扯站在我左边的一株桎木的梢,又将我右侧的一片栎树叶摘了下来,桎和栎只轻轻地颤了颤,掉落几滴水珠,又安静了,一个字也没告诉我。
2
我是在下山途中发现那片竹林,还有那棵春笋的。
我就知道,这么一座大山,怎会打发一个进山的有缘人空手而归呢?
但说起来,这事确实有点奇怪,同样是那条蜿蜒湿润的山路,同样是那片小小的竹林,下山发现了,上山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到呢?直到动笔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才想出个所以然来,还不晓得能不能自圆其说。上山,我眼里只有枞菌,看不到别的;下山,枞菌没找着,心中那个欲望彻底落空了,眼睛反而更亮了,重又看到美好的东西了。要么,就只能用缘份两字来解释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手难牵,缘份到了,躲也躲不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强求。
但是,我没有拔那棵竹笋,大山为我准备了这么一场美丽的邂逅,已经让我不虚此行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相反,空手而归,成全了我一生最最诗意的收获。
3
那时,我一步一步地朝那片竹林走去,我的心怦怦跳。太美了,真是太美了,美得无可挑剔,美得我都只剩下自惭形秽了。他才出世几天,虽风骨未成,身高差不多一米八了吧,而我已经吃了几十年的五谷杂粮才长到一米六几。那一刻,我心悦诚服,在所有伟大而崇高的植物面前,我这一生除了仰视,还是仰视。他裹一件紧身笋衣,身材全被衬出来了,那么挺拔,那么健壮,那么性感。这是我从未见识过的真美,纯美,大自然养育的,人无论如何造不出来。
这是一棵春笋,吸天地之精英,得岁月之造化,不消讲,肉质肯定洁白如玉,润泽湿滑,无论凉拌、煎炒,还是熬汤,都鲜嫩清香,绝对是山珍中的山珍、美味里的美味。
但我还是将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
说浪漫一点,我是爱美之人,凡美的东西我没有不钟情的;说现实一点,我只是一个食惯人间烟火的大俗人,有口福能享,哪有忸怩拒绝之理呢?
但我真的不能拔,我凭什么拔呢?
牛上山吃草,都知道奉还一堆堆冒着热气的粪,为山中花草树木提供一部分营养,顺便长几朵牛屎菌出来。牛下次再来,就不会觉得心中亏欠了谁。我为山做过什么呢?我刚才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连一份见面礼都没带,除了小气,那就是自私了。很久以前,我就上山砍过灌木柴,落在地上的厚厚一层松针,也都被我用竹耙耙回家当发火材烧了,山脚下那眼叮叮咚咚的甘泉,我不知饮过多少回,山坡上那些翠翠绿绿肥肥嫩嫩的蕨,我也采了不少,还有阿斑子、板栗子、羊奶子、弥猴桃、八月炸,哪种野果我没吃过呢,就连上树掏鸟蛋断了人家的后这种缺德事,我也干过,而且,我正在使用的桌子椅子窗子柜子,都是砍山上的树解成板做的,大山以自己的疼痛成全了我的家居生活。
这一切,我都还记得。
这一切,大山什么时候让我还过呢?
4
俗话说,一朵枞菌十二碗汤。看来,一座大山给我们的都是些好东西,小小的一朵枞菌足能将我们寡淡的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这怎能不让我惦记呢?我刚才上山来,弯着腰,手脚并用地爬呀爬,就是宽厚仁慈的山启发我,让我学习我们的祖先,让我体验一下那些远古的祖先们是怎样亲近自然,怎样毕恭毕敬地问大地讨吃的。大山真是用心良苦,它特意在我几乎失望的时候,安排了这场美丽的邂逅。
与一棵春笋相遇山中,我三生有幸。
我当然知道,我下手的那一瞬间,眼前这棵笋不会喊一声痛,大山除了多留一处伤疤,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我的手一次次伸过去,又一次次缩回来。我这样近距离地世俗地站在一棵笋面前本已有点过分了,我在世上吃喝拉撒几十年,口气太重,体味太浓,弄不好就会败了一棵初生植物的清纯。在大自然养育的纯美面前,我这双在尘世扒捞了大半辈子的手,这双俗手,难有点心虚,有点情怯。
5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东坡写的诗,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我是真心喜欢诗的,小时候是,长大了还是,将来也一定是喜欢的,但我现在不敢让一棵笋连根带土跟我回家,我也没本事让它扎根。我又能让它往哪儿扎根呢!我居住的环境离土地越来越远了,水泥僵硬,人心冷漠,我再也找不到一块能让诗歌好好活着的土壤。
我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不能再自私了。
空手回家吧,让一棵春笋好好长在山中,长在春天里!
6
一个春天过去了,一个夏天过去了,一个秋天又快要过去了,时间伟大就伟大在这里,它能让人忘记好多东西,能把好多东西从人的脑海里抹得干干净净。
但我绝不会就这样忘了那棵笋,我一直记得他。
现在,他早已长成了一棵竹,世界上最最虚心的一种植物。你要是不理解虚怀若谷这个成语,请去找他吧!
当然,他是怎样热情而亲切地挽留那些流浪的云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我相信,从我头顶飘过又给我遮凉的云们,最白最白的那几朵肯定都借他的肩歇过。
他是怎样鼓励一颗颗露水珠子,沿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终抵达宇宙的,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一直坚信,绵绵雨季里,肯定有几滴亮晶晶的雨珠得过他的帮助。
他又是怎样为我们完成光合作用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却毫不怀疑,我每天吸进肺里让我活命的氧,必然有好几大口,就是他那满身翠绿的个字形叶子给我造的。
7
在一座重情重义的大山面前,我们要学会惭愧并改悔!
紫
■ 娴 水
娴水,原名胡玲丽,女,无锡某公司英语翻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紫,是优雅矜持的,柔和含蓄的。紫,不像红那么热烈张扬热情似火,似白日当空耀眼夺目;紫,不像粉红那么清纯烂漫娇嫩欲滴,如处子情窦初开含苞待放;紫,也不像黄那么亮丽辉煌高调浪漫,如巴西女郎激情奔放。
紫,是朦胧飘渺的,紫是伊人在水一方的仿佛依稀,是雨后西湖的山色空蒙,是林妹妹对宝哥哥浅浅的笑,是含而不露欲说还休的娇柔。紫,是缠绵的温柔,是妩媚透着娇羞。
紫,是淡雅迷离的,紫是油画中一抹淡淡的薄雾,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是徽因叹息志摩英年早逝,是惊鸿一瞥怦然心动却不属于我的守望。
紫,是孤芳自赏的,她隐遁于热闹轰烈,如空谷幽兰的高洁,如轻拂香肩的绸巾,如微风暗送丹桂幽香。紫有紫的质地,她像白玉温润光滑,如丝绸柔软舒展,似清泉轻缓流畅。
紫,是神秘脱俗的,青牛西去紫气东来仙风道骨;紫,是吉祥美好的,无需黄袍加身不可一世,却有紫袍玉带的富贵。
紫又是中庸的,她不像黑白那么泾渭分明大起大落,不似翠竹宁折不弯。紫,不过于陶醉也不过于伤悲,欢乐和悲苦均节制有度,进退裕如但不圆滑事故。紫有着自己的亮度色度,一切不会太过夸张渲染。她奔放不失矜持,有梦不失方向,思念不至于沉迷,幻想不至于虚妄。紫绝不庸人自扰,她蕴蓄内敛柔润微妙,像溪涧穿行于万山迂回蜿蜒,微隐半开韬光养晦却风光无限。
紫,没有交响乐的波澜壮阔气势磅礴,没有圆舞曲的轻快酣畅。紫却有钢琴曲的高贵典雅,小提琴曲的婉转悠扬,竹笛的清幽辽远。
紫,没有牡丹雍容华贵;紫,只清泉一掬便有水仙玉立;紫,玉露银霜依然菊花绽放。紫不曾灿烂却温馨如月光,紫不需华丽但也旖旎风光。
紫不像蓝色大海般浩瀚壮阔风平浪静;紫,也不像绿那般绿草茵茵树木葱茏生意盎然……紫不是基色原色,紫是调和色糅合色。
来自地中海的紫罗兰,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会唱歌的鸢尾花,拥有同一种色彩——紫。
偶然,紫也有“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孤独迷茫;偶然,紫也有青莲居士思念夫君故国的哀愁感伤,偶然,紫是雨巷中彳亍像丁香一样的姑娘。但,只是偶然,仅仅是偶然。紫翻阅往事沐浴岁月温暖,紫饮酒微醺心生新的向往。当夕阳吻别地平线,希冀已投射出下一个黎明前的第一道光亮。
紫从来不像灰沉闷黯淡,紫从来不理会枯萎凋谢、密布雾霾。紫从不让阴冷凄寒、哀戚悲伤侵染自身。紫始终保持着自己独自的亮度和视角,独特的高度和姿态。
紫,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如梦如幻;紫,从容恬淡,内蕴无边,气象万千。
我爱紫,爱紫的气质,爱紫的分寸,爱紫的性格,爱紫的风骨。让我精致如你,优雅如你。
在雨中唱歌
■ 李长平
李长平,云南省楚雄州禄丰县人,评论家,散文家,现任云南省楚雄州双柏县县长,县委副书记,曾获得楚雄州委政府文艺奖“马缨花文艺奖”二等奖。
晴空里一阵霹雳,快速飘来的乌云骤然间使天地黯黑了下来,一条条火炼张牙舞爪地在头顶上的云层中酣畅游走。我不知所措骇然大哭。母亲飞快地把我塞到一块平时躲雨遮阳的巨石下,转身奔进瓢沷大雨之中,须臾不见身影。硕大的雨点里雾气升腾,一片迷蒙里,看着跟前的小箐翻滚着混浊的洪流,惊恐让我暂时停止了哭喊。渐渐地,我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想捕捉母亲的一丁点信息,但除了震耳的雷声刺眼的闪电和到处流淌的洪水声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惊悚着急的我更加慌乱,几次试着要爬上这块巨石看看母亲到底怎样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之后,满身泥水的我终于爬到了这块巨石上。艰难地睁着眼睛哭喊着“阿嬷,阿嬷!”
突然,我听到了雷雨声中飘过来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好像是母亲在唱歌!懵懂狐疑的我,把手搭在前额,努力向声音的方向张望。一阵狂风吹来,倏然间雨小了许多,我趔趄朝前一小步,站在巨石的边上,我看到了风雨中的母亲。在前方半山腰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母亲唱着歌,身体不停地扭动,好像还做着手势。她的周围,生产队里的100多只羊静静地待着,看着她,听着她,不时抖动身子,既像是应和,又好像要抖掉全身的雨水,母亲的歌声里不时有小羊的“咩咩”声从大羊的身子底下传出。看着这样的情景,我好像呆钝了。要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见母亲唱过歌,更没有看到她跳过什么舞,风雨中,她竟然为羊群歌唱,为羊群舞蹈!她和她的羊群在风雨中达到了某种如痴如醉的契约和激赏!
雨又大了起来,我又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但我知道刚才那个场景还在继续,母亲和她的羊群雕塑一样镌刻在了我的脑海!
乡亲们羡佩地说,生产队的羊自从我母亲接手放牧以后,从来没有无端地折损过,每年还可以出栏30多只。
母亲对父亲说:“这个孩子过去打雷下雨就吓得大哭大叫,从那天以后,再震的雷、再大的雨,他好像无事一样,不怕了。”木讷的父亲说:“练的呗。”是的,我承认,是母亲“练”了我。
大哥二哥相继结婚以后,按照风俗与惯例,到了分家自立门户的时候了。母亲提出,三个儿子分作三家,他们老两个目前还能劳作糊口,要单独生活,不拢任何一家。我知道,母亲父亲之所以作出这个毅然决定,一则是考虑到我三姐和我还没有成家,二则是不想增加子女的负担,而且这样也能避免许多矛盾。但毕竟是60多岁的老人了,地里一锄一锨都要亲自干,畜厩里猪鸡要一瓢一勺亲自喂,再怎么干练和坚毅都还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乡里的中学教书,三姐也在第二年嫁到了川街街上。父母的心头也释然了一些。作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当然知道在山区农村要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要付出多少劳作和艰辛。所以,虽然我当时的工资不足百元,但还是要尽可能地多孝敬父母一些。母亲爱吃甜食,父亲爱喝酒,自我参加工作以后,基本做到了母亲糖果不断,父亲日有酒喝。
4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母亲来到了我窄陋的宿舍,我看着她带着皮条扁担等东西,就知道要备春耕物什了。我把她领到大河沙滩买了碗羊肉米线给她吃后,就一起到供销社买农药、化肥,我考虑到她年高体弱,建议化肥请人挑回家,她说:“请人挑要花10块钱,还得供饭,我还能挑得动,我走慢点多歇几个气。”那种不容置否的表情和气语,使我就没有再坚持。我看着她挑着50多公斤的东西步履蹒跚地走在熙攘的街上,满眼的泪水扑簌簌砸在我的脚尖上钻心的疼……
4、5月份的天气说变就变。我刚回到学校一会儿,转眼间,天昏地暗,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拿起伞抱着雨衣冲出门外,顺着回家的山路猛追。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红沙沟,看到了风雨中母亲负荷持担的背影。我沙哑地喊:“阿嬷,等着;阿嬷,等着!”,泪水和着雨水,那种苦涩的味道,至今在我口中回味。
母亲没有听到我的叫声,一直在前而行。我冲到她的前面,看着她疲惫吃力的表情和全身被雨水汗水湿透的样子,我再次失声。虽然雨衣已没有作用,我依然为她穿上,同时用水鞋换下了被泥沙灌满的布鞋,之后,我抢过担子,旋即被母亲夺回。她说:“你晚上要守学生自习。回去吧!”她挑起担,头也不回地走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好像是另一首她的歌。
母亲的背影已看不见了,我仍然在风雨中站着。母亲那瘦弱的身子挑着沉重的担子,还要走5、6公里的山路才到家。这时我才明白,母亲这几十年就是这样一头挑着家庭一头挑着日子,在风雨中踏出了一条伟大而平凡的人生之路!
当我从呼和浩特一天之内赶到老家的时候,母亲已经驾鹤西去。母亲是在8月15的中秋之夜去世的。二哥二嫂说,当晚母亲很高兴,吃了点花生青黄豆,吃了点月饼,到夜里11点多才去睡。凌晨两点多,他们去看母亲,感觉不像往常,扑上前去,才知母亲已然仙逝。我赶到的时候,大家正忙着料理后事。我大叫一声:“阿嬷啊”,撞到她的棺前,看到像平时睡着了的母亲,感觉全身的力气一下被拔空了,我瘫软在地,只剩下一点幽幽气支撑着啼号,三姐受到我的影响,立即就昏死过去……
我的母亲走完了她人生80年的苦难历程,却在没有痛苦中离去。
从8月16日中午开始,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里又聚起了濛濛的雨雾,一丝丝的白雾飘荡在山里林间,桂花正香,野菊正开,家乡像仙境一般。
灵柩停了4天才发送。出殡那天,雨似乎更要大些。按照风俗,子孙都要跪棺,我抬头看了看不见大哥和二哥,赶紧叫人去找。他们说今天只合我跪棺。我深深地跪在泥水里抽泣,眼里已没有了泪水。乡亲们哭唱着颂扬母亲的曲调,我跟着乡亲们,也学会了像母亲她们一样在雨中唱歌。
皤滩:繁华与苍凉只隔一墙
■ 张文志
皤滩是仙居最先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最先走过的地方。十三年前去过,那份沧桑与恬淡让我至今魂牵梦绕。今年九月再去时,皤滩多了一条通幽小径,多了印月湖,多了环镇溪流。皤滩变了,但又没变:在一片稻穗金黄里,溪水如玉,村落古旧、有序、开放、自在,依然是一副原始江南小镇的状态,在乡土气息中保持了一种独立的存在,不仰人鼻息,不从俗入媚。
那一垛矮矮的墙,把时空划得泾渭分明,尘世隔离在外,历史在眼前铺开。墙外,是现代刺目的阳光;门内,阳光退缩到一角,让给那些斑驳了油漆的旧门窗,让给屋檐房角那些积满灰尘的老雕刻,让给那些泛着青苔的鹅卵石,让给门口轻声闲谈、笑看来往游客的老人……
在中国那么多的历史小镇和村落中,皤滩绝不是最为炫目出彩的,也许在从历史到现在的很多时间里她都显得有些寒碜,热闹不及乌镇,缠绵不比西塘,精致难敌周庄……但她有一份独有的凝重,让你进得来,出不去。你得小心翼翼地走着,不能,也不忍打破这沉淀了千年的陈旧,要知道这才是真实,真实才是历史。
从遥远的记忆,到刚刚的走访,何氏里学士府总能最令我挂念。大院三进,框架未伤,闹中取静,空荡中处处展现了大户人家的气派。在庭院天井中,环顾四周,只有发暗的木墙、木门、木窗、木雕、木柱……一味腐蚀的气息把你包围。很多房间锁着,透过格子窗,只见空空如也,过往的荣辱衰繁都消散在尘埃中,不提及,不翻起。
庭院深深,很多人进来,无声地散落在古宅的边角,仿佛一个转身就掉进了皤滩特有的时空里。这里,不是谁的故居,谁的院落;这里,我无法像一个简单的游客一样进行一次简短的旁观;这里,我就是历史,站立在昏暗的大堂里,涌起无尽的遐想和感伤。
无意间转入古井边上的藏书楼。这幢小楼东西两边都曾是后花园,墙上有两方格子窗,窗外万木葱茏,生机逼人。这窗,应是赏景佳处,在隔与不隔、似隐非隐中映入一窗风景,满怀情致,展卷读书想必惬意舒心,引墨入纸也定通古阅今。但如今,楼内荒草侵窗,蛛网遍布,空无一物,积尘满地,徒添一份“人去楼空浮世情,烟消云散红尘梦”的萧条落拓。尽管前窗全开,依然感觉昏暗,阳光打在天井对面的屋壁上,明暗如此分晓,仿佛入门时的墙内墙外,截然两个世界、两重心境。
下楼后,天井中的汲水器孤零零的立着,用手一提一按,清澈冷冽的水流出,冲击着承受了无数水滴的灰石板;楼旁的古井,水满而清,拾级而下就可轻易触及,但我却不敢,因她太坦然,坦然地中露出一丝不可侵犯的骄傲,让人心生敬畏:我在此间,不曾离开,任尔来去,敬请自便。井边上一道黑门把荒草、杂树、阳光关在外边——何氏的花园不再,学士的荣耀不再,偌大的学士府,只留下这三进院落,静默在皤滩的一隅,和我相逢莞尔。
和学士府相比,水埠头附近的春花院更能挑起人们对古代市井生活的无穷想像。这座明清风格的宅院,因门前有“色赛春花”的招牌而得名,对于皤滩,她当时的规模应该相当大,外、中、内三院厢房有几十间——曾令多少商贾聚散停留,上演了多少悲欢离合啊。现在,内院、外院尽毁,那块招牌也不见了,大概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和前院天井的“九连环”鹅卵石图案还在暗示着春花院曾经的盛况吧,但,已与风月无关。
院前几位中年妇女在忙活着一些小手工,楼下厢房里挂着一些名妓画像,妓院来历、规则的牌子,甚至还挂了一些妓女的名字牌,太新的装饰和阴暗、破落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我很也难把它和那个纸醉金迷的销魂窟联系起来。也许这就是历史的诱人之处,它虚晃一招,把真实存留在落定的尘埃,如同那些青楼女子娟秀而普通的面孔早已随着永安溪长流的白水隐入了历史的云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悲喜不再。
走到古街尽头,拼接上十多年前的记忆,那里曾是皤滩的入口,但眼前的一条水泥大路把皤滩一下子拽了一千年。路旁店铺林立,车声喧闹,四五层高的钢筋水泥楼房俯视着周围,雪白的瓷砖熠熠生辉,我被吓了一跳,不由长吸一口气。幸好,那只是小镇繁华热闹的现在,与皤滩无关。皤滩仍以它苍凉的存在,告诉人们,历史在此真切地停留,老屋满街,文革标语、主席语录犹存,“苏松布”、“山珍海错”等字样在板壁上隐退,“同庆和号道地药材参茸官燕丸散膏丹”、“仙居县邮电局皤滩营业处”等招牌高悬,墙壁石灰剥落,门窗木板沧桑,当年堪称大用的石板柜台颓败变形……时光在皤滩身上刻下种种印痕,历久而未灭。她没有像呐喊了八百年的桐江书院,作为精神象征回归,被修葺一新,喜气洋洋地站在大路一边;也没有像其他无数的古代小镇、村落,任人随意篡改,重新上色,沦为令人痛心的现代仿古街。
返程时,简易的展厅里亮起缤纷的无骨花灯,映在展厅墙上的镜子里,真幻难辨,流光溢彩地透着千年兴盛的一点儿影子;胡公殿的戏台正被一个剧组借去拍戏,恍恍惚惚地响起了满堂喝彩;陈家祠堂,百来个牌位,见证了皤滩望族的兴衰变迁。想起清朝的陈瓒璜,这位终其一生未曾离开皤滩的名士,以其亦儒亦商的生活姿态,广施钱财、积德行善的慈善心肠,轻名利、薄宦业的隐者风采,让贻厚堂(长明堂)在皤滩的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逝者如斯夫,而今所有镜像都幻化、泯灭了,只剩下这些牌位、匾额、门神静静地注视着横梁上燕子的进进出出。
踏着皤滩龙形街道的鹅卵石,半天时间,走了一回穿越千年的历程。这道矮矮的墙,把皤滩阻挡在现实的另一端,把它前生的繁华和今世的苍凉轻轻隔开,把外在世界的浮华与其内在的淡然轻轻隔开,留给你一个历史的背影,任人讶然、感怀。
出得门来,一群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架着长炮似的相机,嘻哈着在拍照,有一份现世的安稳。皤滩的千年岁月,就这样被关在了身后,纵然回首,却再难触及。使得我分不清,皤滩之于仙居,历史文化价值和旅游价值哪个更大;但我清楚,它对于我,就是一种纯粹的历史,她在这里,然后我来了,相遇并惊喜。
顺着原路出去,那条小道就像一段留白,进时,让你期待、酝酿;出时,让你回味,平息。站在门口,再回头相望,斜阳草树中那些宁静的屋舍,冲你自信地嫣然一笑,纯真柔媚,挥手未别,相思已生。不得不感慨,山水之美,时时处处可见;某某节庆,有心即能效仿;只有历史人文是自己独有的一份,沉淀的风物人情也是别人没有的。只有来了,才能领略;走了,也带着想念。那段故事,那种幽思,会激荡在胸怀之中,经久不息。
但愿皤滩能在历史文化价值和更大的旅游价值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就像那道墙,隔开了,一边是繁华,一边是苍凉,而皤滩就这样在世人眼里绽放成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