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人,著名的宫廷文人。在进入北方之前,是梁朝“宫体诗”的重要作家(当时称作“徐瘐体”),所作多为文酒诗会中的唱和,内容不出风花雪月和日常生活琐事的狭小范围,故思想感情上并没有什么独到深刻的地方,只是在诗歌的形式与技巧上有许多创新。侯景之乱后,他任健康令,率军抗击侯景,但不战而退,望风溃逃至江陵。后又奉命出使西魏,被强留北朝,屈仕敌国。这种经历使他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彻底变化,文风也一反早期的轻倩绮丽而变得悲凉深沉、刚健清新起来。
人们常说“庾信哀时更萧瑟,暮年词赋动江关”,“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他晚期赋作的最高成就就体现在《哀江南赋》中。这是一篇哀悼梁朝灭亡和哀叹个人身世的赋作,对梁朝政治的腐败、统治阶级的腐朽、人民生活的痛苦和自己内心的愧疚都有深刻的描写,故有“赋史”之称。《哀江南赋》中包含的感情是复杂而难以言说的,它决不只是一般人所认为的“爱国”。
《哀江南赋》开头的序是一篇骈文,可以算是一个引子,叙述了历史背景和作赋的缘起。
正文部分先从自己出使西魏、留滞长安之痛说起,发叹梁朝之亡,今不得已而作赋之慨。然后又叙其远族世功及八世族南迁之盛,在叙完祖先之德及父族事迹后,又说自己文武皆备、少年得志,由此又写到梁朝全盛之日的歌舞升平,但其中已隐含了武备不修的危机。
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写朝廷的麻木不仁及内外之种种“凶兆”,说侯景暴戾成性,虽梁朝纳降,而终归无效。而此时天意、人事已皆不利于梁,致使侯景入城而无法抵御,最后梁之外援、内守俱告失败,猛将柳仲礼先战后降,守城诸将士虽誓与城共存亡,但台城仍然失陷,梁武帝、简文帝相继被害。
接着,庾信又写了自己赴江陵途中的见闻和感受,写沿途所见的残破景象及所受的艰辛。他到江陵后又在梁元帝治下做官,但有志难酬,虽仕于梁元帝却不蒙信任。陈霸先、王僧辩联军,一举全歼了侯景。在健康城中一片残破中,庾信再次对梁武帝、简文帝的遭遇表示哀悼,对王僧辩的功劳和不幸表示怀念。
绍陵王萧伦骄躁自矜,为元帝不容,终被西魏所害;而元帝又刚愎自用,偏安江陵,直至内外交陷,陷于末路。至此,西魏来侵,长驱直入,梁兵力哀弊,遂底于亡;江陵失陷,惨苦之极。江陵官、兵、百姓被掳至西魏,沿途备受艰辛,家人倍遭磨难。自己出使西魏后,适值江陵陷落,遂至无国可归。江陵陷落后,梁末代君臣相继失位,终为陈霸先所代,而梁亡之后,上下无能,土地全失,自己流落北国,虽受到种种优待,而思归之情愈切。
在叙述中,作者以“春秋笔法”式的褒贬,对期间的贼子、乱臣、义士、良将等一一评价。在写史中,作者表现出巨大的历史感,甚至已经走出了个人的好恶,能够比较客观地品评和反思这段历史。由此可见,艺术家的直觉往往可以与历史的理性殊途同归。但是在恢弘的历史铺写中,在个人的命运沉浮中,庾信还是困惑地把思索的结果归于天意:“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在这篇赋中,天意还通过一系列象征性的物相表现出来:“鲂鱼赤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预示侯景之乱之始);“直虹贯垒,长星属地”(平定侯景前的征兆);“泠气朝浮,妖精夜陨。赤鸟则三日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预示梁运将终)这就多少表现了作者在巨大历史变迁面前的惶惑,这种与作者的悲怆、愤慨、感叹、痛惜等复杂感情结合在一起的对历史反思正是此赋的魅力所在。
《哀江南赋》中的庾信是一个有思想、有历史意识的诗人,你看,用“不有所废,何其所昌”说各朝的相替,无非如此。又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而梁王在江陵陷后,既不使百姓生,又留后患而失帝位,所以失社稷是必然的。但是最后,他又笔锋一转,说道“且夫天道回旋,生民预焉”,虽然好像很通脱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表现了他那种无法把握历史固有规律的无奈。
庾信在《哀江南赋》中表现了悠长的乡关之思,这种执著、强烈、持久的思念已经从单纯的地域上升华到了文化之思。南北文化的冲突和差异以及北方文化相对南朝的贫瘠单调都使得庾信痛苦异常,可以说一个“哀”字奠定了整篇赋的基调。入西魏后,庾信虽为宇文政权所重用,但他心里一直非常清楚,自己只是北方粗陋的政教学术的装饰品而已。这样在历史的反思中又加入了文化的悲哀,作品的主题在这里就又提升了一步。
《哀江南赋》中的“乡关之思”需要细细体会,“秦中水黑,关上泥青”,表面看来似是写景,但是庾信通过那满眼的异地景色还巧妙地抒发了自己思念家乡之情,还有上文的陆机、王粲的那个典故,虽然好像是说自己与被俘的南朝人见面,实际上也是对南朝文化的一种怀念。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庾信是当时南北文学的集大成者。这不是因为庾信来自南朝,最后却仕于北朝,而是在于他通过对南北文化的揉和,而做出的对赋这一文学形式的创新。
他能很好地把抒情直率强烈与其它艺术手法(如用典)结合起来。北方民歌强烈直率的抒情方式有其真诚坦率之美,其直来直去的沉痛也容易给人正面的震撼。如“呜呼!……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然而,这种直率有时候却容易流入浅薄和单调,这时候就需要典故的中和,而好用典正是南朝的文风的特点之一。在这篇赋中,作者运用了大量的典故,差不多是平均两句一典了。用典的密集无疑可以增加文章的容量,可以用最少的笔墨表现最恢弘广大的历史。使得所抒之情强烈而不浅薄,直率但不枯燥。但是,这同时也增加了阅读的难度。实话说,如果不看注解的话,后来的人很难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虽然读的时候有一点费力(全文加上序才8页多一点点,但是注解却有34页,这已经是很少见的),但是只要我们用心去体会,就不难看出庾信为融合南北文风之长而做出的种种努力,这才使得他的这篇《哀江南赋》既“情辞激越”又“沉实凝重”。
北方文风的现世精神对庾信有很大的影响,在这篇赋中,庾信能自然地从自己的身世之悲过渡到国家之悲,并最终走出个人感恨而客观品评历史,也与之不无关系。与南朝文学相比,北方文学更关心现实中的社会和政治问题。他利用赋的铺陈特点,真实地展现了梁代整个社会的历史画面,还集中描写了导致萧梁败亡的金陵和江陵的两次战乱。另一方面,南方文学的根深蒂固的作用,又使得庾信自觉地运用了《离骚》自抒生平、抒发忧愤的手法,而始终没有放弃对个人身世的关注。唯其如此,感情才能自然达到既真挚又深刻。
从文体上讲,这是一篇徘赋,对偶工整是徘赋基本的文体特点,所以从词句上我们就可以一目了然。这篇赋的语句以四、六句对仗为主(四六句的形式标志着徘赋的对仗达到了高度成熟的境界),间杂以三、五、七、八、九等各种句式,使得气势跌宕起伏。四六的对仗也自然工丽,没有刻意为之的痕迹。形式之美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用典繁巧是徘赋的另一大特点,也是这篇《哀江南赋》的最明显特点。庾信善用典,《哀江南赋》中的绝大多数典故都已经溶解在句子中,与文章浑然一体了。其中有“明用”(即明其事或其语,不加藻饰或剪辑),如“马武无预于甲兵”用杨虚候马武上书请攻匈奴,汉武帝不许,从此诸将多不言兵事,来说梁武帝不修武备,诸大臣将帅无所用兵。有“借用”(即用古人词语,而不用其文意),如“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上句借用东汉冯异(大树将军)之事以况己,借此说明侯景进攻健康时,自己率军于朱雀舫拒敌,好比大树飘零一样。下句借用荆轲渡易水刺秦王的典故说明自己被羁北地,一去不返。又有“暗用”,即将典故融解在句中,不露痕迹,或将典故拆开来用),如“闻鹤唳而心惊,听胡茄而泪下”,由于切合上下文和作者的心境,就已经看不出用典的痕迹了。有“活用”(即根据自己表情达意的需要,将典故翻新,灵活运用,不拘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如“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王粲思乡,陆机赋洛,是魏晋时文人飘零异域、思念故乡的事情,庾信在这里用它形容北上文人的乡关之情,是活用史实的典范。还有“反用”(即将典故的意义反转过来运用),如“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伯夷叔齐抗志节操,不食周粟而死,庾信在这里反用其事,说明自己未能如他们那样守节,反而屈仕北朝,食了周粟。六朝徘赋到了庾信,在翻用典故、融会史实上已经达到了高度完满的境界。从《哀江南赋》中我们不难看出庾信对徘赋这一文体的巨大贡献,这是这篇赋的又一千古之处。
在这篇赋中,常常一个词就是一段历史,这就需要作者深谙历史,并能熟练运用。庾信显然是很熟悉中国历史的,特别是对春秋战国的那一段,他几乎可以拈手就来,这与史称“庾信尤善《春秋左氏传》”是相合的。然而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却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到的。虽然读到那些个熟悉的历史典故时,我也常会会心一笑,继而暗暗称妙。然而这篇赋对于我来说终究是太晦涩了,所以在承认它的历史意义和博大精深时,我还是不得不为它的可读性和流传性而担忧。
虽然庾信以用典多而且好(切中肯綮)著称,但是,有些还是不是特别恰当,如“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以“离石”(西晋末,北部都尉刘渊在离石起兵反晋)喻侯景之乱还算合适,但是用“渔阳”(秦末农民起义)就显然就不是很恰当了。
在这篇赋中,庾信还善于运用比喻和象征,如“倾蠹而酌海”、“测管而窥天”、“地平鱼齿,城危兽角”这些比喻都是既形象又贴切。至于象征,上文所举的一系列的征兆就是了。
《哀江南赋》的辞藻也是及其优美的,能运用诗的意境来写悲惨的情景、宏大的历史场面的,恐怕也只有像庾信这样的大家。如“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燕空飞。”既是诗,又用典,还很恰当地抒发了自己欲归不得的心境。此外,庾信还把《楚辞》中常用的“兮”字用在这篇赋中,“辞洞庭兮落木,去芩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真是既迷离炽热又优美特别。
可以说,这是一篇极其优秀的赋,虽然不只是这篇赋成就了庾信,但它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庾信晚年赋作的最高成就。而那种历史的沉重和哀伤以及赋的优美和深厚,我想我——是不会忘记了。
附:《哀江南赋·序》
粤以戊辰三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
天道周星,物极不返。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恒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彩,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畏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壁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崖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纵缔交;锄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求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付,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梁太清二年十月,大盗篡国,金陵沦陷。我于是逃入荒谷,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却有去无归。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竟消亡于承圣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婼。按照天理,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了。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无处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泪。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杜元凯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风,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即遭遇国家丧乱,流亡远方异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咏的远别,悲伤难忍;与故国遗老相会,哭都嫌晚。想当初自己原想象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后又想象伯夷、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终于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赋,聊以记录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但以悲哀国事为主。
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冯异将军一去,大树即见飘零。荆轲壮士不回,寒风倍感萧瑟。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又想象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象君子钟仪那样,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孙那样,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其悲痛惨烈,不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头破脑碎;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继之以血。那故国钓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那华亭的鹤唳,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
孙策在天下分裂为三之时,军队不过五百人;项藉率领江东子弟起兵,人只有三千。于是就剖分山河,割据天下。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竟一朝卷甲溃败,让作乱者肆意戮杀,如割草摧木一般?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那些持锄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于此可知并吞天下,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统一车轨和文字,最终也救不了晋怀、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呜呼!山岳崩塌,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春秋更替,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天意人事,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何况又舟船无路,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风狂道阻,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我写此赋,为陆机听了拍掌而矣,也心甘情愿;张衡见了将轻视它,本是理所当然的。【注释·序】
<1>粤:发语辞。戊辰: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岁在戊辰。建亥之月:阴历十月。
<2>大盗:窃国篡位者,此指侯景。移国:篡国。《后汉书·光武帝纪》赞曰:“炎正中微,大盗移国。”金陵:即建邺,今南京市,梁国都。《南史·梁武帝纪》:“太清二年八月戊戌,侯景举兵反。十月,……至建邺。”
<3>窜:逃匿。荒谷:《左传》杜预注:“荒谷,楚地。”此指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古楚地)。《北史·庾信传》:“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公私:公室和私家。涂炭:谓陷于泥涂炭火。《尚书》:“有夏昏德,民坠涂炭。”
<4>华阳:华山之南。阳,山南。此指江陵。奔命:奉命奔走。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十一月,江陵被西魏攻陷,信遂留长安未归。
<5>中兴:指梁元帝于承圣元年(552)平侯景之乱,即位江陵。道销:中兴之道销亡。甲戌:承圣三年岁在甲戌。《南史·元帝纪》:“承圣三年,魏使于谨来攻。……十一月,魏军至栅下,帝见执。魏人戕帝。”
<6>“三日”句:《晋书·罗宪传》:“魏之伐蜀,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知刘禅降,乃率所部临于都亭三日。”临,《左传》杜注:“哭也。”都亭,都城亭阁。
<7>“三年”句:《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晋人来讨,叔孙婼如晋,晋人执之,……乃馆诸于箕。”按“三年”不知所指,或信为此赋时被羁已三年?俟考。
<8>天道:天理。周星:即岁星,也称太岁,木星,因其一十二年绕天一周,故名。物极不反: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再难恢复。
<9>傅燮:字南容,东汉末年人。无处求生:据《后汉书·傅燮传》载,燮为汉阳太守,王国、韩遂等攻城,城中兵少粮乏,其子劝燮弃城归乡,燮慨叹:“汝知吾必死耶!……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遂令左右进兵,临阵战死。
<10>袁安:字邵公,后汉时人。自然流涕:《后汉书·袁安传》:“安为司徒,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噫呜流涕。”
<11>桓君山:即桓谭,字君山,后汉时人。著《新论》二十九篇。志事:一作“志士”。
<12>杜元凯:即杜预,字元凯,晋代人,有《春秋经传集解》。其序云:“少而好学,在官则观于吏治,在家则滋味典籍。”
<13>自序:古人著书往往有自序记述身世和写作旨意。桓谭《新论》自序今佚。
<14>潘岳:字安仁,晋代诗人。始述家风:潘岳有《家风诗》,自述家族风尚。
<15>陆机:字士衡,晋代诗人。先陈世德:陆机有《祖德赋》、《述先赋》,又《文赋》:“咏世德之骏烈。”
<16>二毛:指头发有黑白二色。丧乱:指侯景之乱和江陵沦陷被留西魏。时信年四十左右。
<17> 藐:远。“藐是”一作“狼狈”。暮齿:暮年。
<18>《燕歌》:指乐府《燕歌行》。《乐府诗集》引《广题》曰:“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北史·王褒传》:“褒作《燕歌》,妙尽塞北苦寒之言。元帝及诸文士和之,而竞为凄切。”今《庾子山集》中亦有此作。
<19>楚老:代指故国父老。旧说引《汉书·龚舍传》,谓楚人龚胜于王莽时不愿“一身事二姓”,“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庾信世居楚地,故引此事深惭自己身事二姓。泣将何及:《后汉书·逸民传》:“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悬,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
<20>南山之雨:《列女传·贤明传》:“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故藏而远害。”一说以山高在阳喻君主,谓迫于君命不敢不使魏。践秦庭:《左传·定公四年》:“申包胥如秦乞师,……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七日,……秦师乃出。”此喻己出使求和救急。
<21>“让东海”二句:据《史记·伯夷列传》载,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因相互推让君位,先后逃至海滨。武王灭纣,二人以为不义,遂不食周栗,饿死于首阳山。二句言己本以谦让为怀,却不能如夷、齐那样殉义。一说让东海句用《史记·齐太公世家》载齐康公十九年“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事,指魏、周换代。
<22>下亭:《后汉书·范式传》载孔嵩应召入京,道宿下亭,马匹被盗。高桥:一作“皋桥”。《后汉书·梁鸿传》:梁鸿“至吴,依大家臯伯通,居庑下。”臯家傍桥,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二句言其旅途劳顿。
<23>楚歌:楚地民歌。《汉书·高帝纪》:“帝谓戚夫人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24>鲁酒:鲁地之酒。许慎《淮南子注》:“楚会诸侯,鲁、赵俱献酒于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于赵,赵弗与。吏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故围邯郸也。”
<25>记言:《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据此可知庾信为此赋,非惟慨叹身世,亦兼记史也。
<26>“不无”二句:本嵇康《琴赋》序:“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
<27>日暮途远:谓年岁已老而离乡路远。《吴越春秋》:“子胥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远一作“穷”。人间何世:《庄子》有《人间世》篇,王先谦《集解》:“人间世,谓当世也。”二句感慨年老世变。
<28>“将军”二句:《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此以冯异自喻,言己去国,梁朝沦亡。
<29>壮士:指荆轲。《战国策·燕策》记太子丹送荆轲易水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二句言己出使西魏,一去不归。
<30>荆璧:即和氏璧,因楚人和氏得之楚山而名。睨:斜视。连城:相连之城。二句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之遗赵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此指自己使魏被欺。
<31>载书:盟书。珠盘:诸侯盟誓所用器皿。《周礼·天官·冢宰》“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注:“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二句用毛遂事。《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与楚合纵,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于是定纵。”此言己出使西魏,未能缔约,梁朝反遭攻打。
<32>“钟仪”二句:《左传·成公七年》:“楚子重伐郑。……囚郧公钟仪,献诸晋。……晋人以钟仪归,囚诸军府。”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与之琴,操南音,……文子曰:‘楚囚,君子也。’”此以钟仪自比,谓己本楚人而羁留魏、周,有类南冠之囚。
<33>季孙:春秋时鲁国大夫。行人:掌朝觐聘问之官。西河:今陕西省东部。《左传·昭公十三年》载诸侯盟于平丘,邾、莒告鲁朝夕伐之,因无力向晋进贡。晋遂执季孙。后欲释之,季孙不肯归。叔鱼遂威胁说:“……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季孙惧,乃归鲁。二句自比季孙而稍变其意,言己被留难归。
<34>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顿地:叩头至地。事见《左传·定公四年》:吴伐楚,申包胥至秦求兵,“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二句谓己曾为救梁竭尽心力。
<35>“蔡威公”二句:刘向《说苑》:蔡威公闭门而泣,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曰:“吾国且亡。”此言己对梁亡深感悲痛。
<36>钓台:在武昌。此代指南方故土。移柳:据《晋书·陶侃传》,陶侃镇武昌时,曾令诸营种植柳树。玉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此代指北地。二句谓滞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了。
<37>华亭:在今上海市松江县,晋陆机兄弟曾共游于此十余年。河桥:在今河南孟县,陆机在此兵败被诛。《世说新语·尤悔》:“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二句谓故乡鸟鸣已非身处异地者所能闻。
<38>孙策:字伯符,三国时吴郡富春(即今浙江富阳)人。先以数百人依袁术,后平定江东,建立吴国。三分:指魏、蜀、吴三分天下。一旅:五百人。《吴志·陆逊传》:“逊上疏曰,昔桓王(孙策谥号长沙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
<39>项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江东: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羽兵败乌江,笑谓亭长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40>“遂乃”二句:本贾谊《过秦论》:“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41>百万义师:指平定侯景之乱的梁朝大军。卷甲:卷敛衣甲而逃。芟夷:删削除灭。据《南史·侯景传》载,侯景反,梁将王质率兵三千无故自退,谢禧弃白下城走,援兵至北岸,号称百万,后皆败走。又景曾戒诸将曰:“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
<42> 江淮:指长江、淮河。涯岸:水边河岸。
<43> 亭壁:指军中壁垒。藩篱:竹木所编屏障。
<44>头会箕敛:《汉书·陈余传》:“头会箕敛以供军费”服虔注:“吏到其家,以人头数出谷,以箕敛之。”合从缔交:贾谊《过秦论》:“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原为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的一种谋略,此指起事者们彼此串联,相互勾结。
<45>锄耰(yōu优):简陋的农具。棘矜:低劣的兵器。贾谊《过秦论》:“锄耰棘矜,不敌于钩戟长铩也。”因利乘便:“贾谊《过秦论》:“因利乘便,以宰割天下。此指陈霸先乘梁朝衰乱,取而代之。
<46>江表:江外,长江以南。王气:古以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三百年:指从孙权称帝江南,历东晋、宋、齐、梁四代,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
<47>六合:指天地四方。贾谊《过秦论》:“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轵道之灾:《史记·高祖本纪》记高祖入关,“秦王子婴素车白马,……降轵道旁。”轵道,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北。
<48>混一车书:指统一天下。《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平阳之祸:据《晋书·孝怀帝本纪》,永嘉五年刘聪攻陷洛阳,迁怀帝于平阳。七年,怀帝被害。又《孝愍帝本纪》记建兴四年刘曜陷长安,迁愍帝于平阳。五年,愍帝遇害。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县。
<49>“山岳”二句:《国语·周语》:“山崩川竭,亡之征也。”
<50> 春秋迭代:喻梁、陈更替。去故:离别故国。
<51>凄怆伤心:阮籍《咏怀诗》其九:“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52>楫:船桨。星汉:银河。槎:竹筏木排。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53>飙:暴风。蓬莱: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无可到之期:《汉书·郊祀志》:“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患且至,则风辄引船而去,终莫能至云。”
<54>穷者:指仕途困踬的人。达:表达。《晋书·王隐传》:“隐曰: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何休《公羊传解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二句说明自己作赋是有感而发。
<55>陆士衡:陆机字士衡。抚掌:拍手。《晋书·左思传》:左思作《三都赋》,“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复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二句谓己作此赋即受人嘲笑,也心甘情愿。
<56>张平子:张衡字平子。陋:轻视。《艺文类聚》:“昔班固观世祖迁都于洛邑,惧将必逾溢制度,不能遵先圣之正法也。故假西都宾,盛称长安旧制,有陋洛邑之议,而为东都主人折礼衷以答之。张平子薄而陋之,故更造焉。”二句谓己赋为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注释〕
⑴粤:发语辞。戊辰之年:梁武帝太清二年(548)。 ⑵建亥:阴历十月。 ⑶金陵:南朝梁的都城,今江苏省南京市。⑷窜身:逃身。荒谷:指江陵。 ⑸公私:指官民。 涂炭:喻遭受灾难。⑹华阳:今陕西商县,代指西魏国都长安。奔命:指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庾信奉命出使西魏,被扣留。⑺中兴:指梁元帝平侯景,即位江陵。道销:国运消亡。 ⑻甲戌:即梁元帝承圣三年(554)。这年冬天西魏攻陷江陵,杀死元帝。⑼都亭:城下驿亭。《晋书·罗宪传》载:三国蜀永安城守将罗宪,听说成都沦陷,后主刘禅降魏,便带领部队在都亭哭了三天。⑽别馆:接待使臣正馆以外的客舍。《左传·昭公二十三年》载:鲁国大夫叔孙婼出使晋国,被晋扣留,软禁于箕邑的客馆。⑾“天道”两句:意思是按照天理,应该是周而复始的,但梁朝气数已尽,故物极不反了。天理,周星,即岁星,以其十二年绕天一周,故称。⑿傅燮(xiè):东汉人。《后汉书·傅燮传》载:傅燮为汉阳太守时,王国、韩遂率兵围城,城中兵少粮尽,其子劝他弃城回乡,他说:“吾行何之,必死于此。”遂战斗而死。⒀袁安,东汉人。《后汉书·袁安传》载:袁安为司徒时,见皇帝幼弱,外戚专权,因而经常呜咽流涕。⒁“昔桓”四句:意思是从前桓谭、杜预有志于著述,都有著作传世。自己当效法他们。桓君山,名谭,字君山,光武帝时官给事中,著《新论》二十九篇。志事:指著书。杜元凯,名预,字元凯,著有《春秋左氏集解》。自序,指自为文章。⒂“潘岳”四句:意思是自己在赋中也要像潘、陆那样陈述家风、祖德。潘岳,西晋诗人,著有《家风》诗。陆机,西晋诗人,辞赋家,作有《文赋》和《祖德》、《述先》等赋。⒃二毛:指有白发,黑白两色头发相同。侯景作乱时,庾信36岁,已有白发。⒄“藐是”两句:意思是自己中年时离开故国,流亡远方,如今已是暮年之人了。藐是,远是。暮齿,晚年。⒅燕歌:即乐府中《燕歌行》,多写感伤离别之情。庾信也有此作。⒆“楚老”二句:《汉书·龚舍传》载:龚胜为楚地人,王莽篡汉后慕名遣使征召他出来作官,他拒命绝食而死,有一楚地老父来吊,哭之甚哀。楚老,即指来吊龚胜的老父。⒇“畏南山”句:《列女传》载:陶答子之妻为劝勉其夫要藏身远祸,给他讲了一个南山玄豹遇雾雨,七天不出山觅食,以保护其毛色的故事。(21)“忽践”句:《史记·伍子胥列传》载:申包胥在吴兵攻陷楚都后,到秦国乞求援兵,站立秦庭恸哭七日。这里作者以申包胥自比。(22)“让东海”句:《史记·齐太公世家》载:齐康公十九年,田常曾孙田和把齐康公赶到海上,篡齐自立。(23)“遂餐”句:意思是自己没有像伯夷、叔齐那样耻食周粟,而是做了西魏的官。《史记·伯夷列传》载周武王平定天下后,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让,禅让。(24)“下亭”二句:意思是自己漂泊他乡,历尽苦难。下亭,地名。汉代孔嵩应召赴京途中,寄宿下亭,马被盗走。高桥,一作“皋桥”,在苏州阊门内。汉代名儒梁鸿曾在世族皋伯通家做过佣工。(25)“楚歌”二句:意思是国破家亡,困顿流落,楚歌、鲁酒非但不能解忧,更使人悲伤。楚歌,楚地的民歌,声调凄怆。鲁酒,鲁地之酒。《庄子·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后人即用它代指薄酒。(26)记言:古代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27)“不无”二句:意思是虽然也抒写了个人的危苦,但仍以悲伤国事为主要内容。(28)“日暮”句:意思是世事变化无穷,自己却年老力衰,志愿难酬。(29)“人间”句:意思是当今的世道不知成了什么样子。(30)“将军”二句:《后汉书·冯异传》载:冯异帮助刘秀打天下,当诸将争功时,他便独倚大树,默不作声,人称“大树将军”。此典喻指作者出使西魏和梁的灭亡。(31)“壮士”二句:意思是自己出使西魏就像荆轲一样,一去不返。《战国策·燕策》:荆轲赴秦行刺出发时,太子丹在易水旁设宴饯别,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32)“荆璧”二句:意思是自己出使西魏被欺,不能像蔺相如那样完璧归赵。荆璧,即楚国的和氏璧,价值连城。睨〈ní〉柱:斜视着柱子。(33)“载书”二句:意思是自己出使西魏却不能像毛遂那样完成使命。《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毛遂随赵平原君到楚国与楚王结盟抗秦,谈判至午未决。毛遂持剑上殿,说服楚王,于是捧上铜盘,由平原君与楚王歃血定盟。载书,盟约。珠盘,用珠装饰的铜盘。(34)钟仪:《左传·成公七年》:楚人钟仪被囚于晋国两年,仍戴楚冠,操南音。(35)季孙:《左传·昭公十三年》:鲁国大夫季孙意如,曾随昭公与诸侯订盟于平丘,被晋侯扣留在黄河附近的西河。行人:指使者。(36)馆:客舍。(37)“申包胥”二句:意思是江陵沦陷,自己却不能像申包胥那样求得救兵。顿地:叩头碰地。(38)“蔡威公”二句:意思是自己对梁亡悲痛至极,而又无可奈何。《说苑·权谋》:春秋时蔡威公眼见国家灭亡,闭门痛哭三天三夜。(39)“钓台”二句:意思是自己身在北朝,江南故国的风物已不复可见。《晋阳秋》:晋陶侃镇守武昌时,令各营的士兵遍植杨柳。钓台,在武昌。玉关,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这里借指北方。(40)“华亭”二句:意思是自己怀念故国也已不复可见。《世说新语·尤悔》:陆机卷入八王之乱后,兵败河桥,与弟陆云同时被杀,临刑前叹道:“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华亭,今上海松江江,陆机的故乡。唳(lì),鸟鸣。(41)孙策:孙权之兄,东吴的开创者。三分:指魏、蜀、吴三分中国。(42)一旅:五百人。(43)项籍:即项羽。江东:指今太湖流域。(44)百万义师:指梁武帝派去讨伐侯景的军队。(45)卷甲:收起铠甲。形容军队溃败逃散。(46)“芟(shān)夷”二句:意思是侯景杀人如麻,就像除草一般。芟夷,除草。(47)“江淮”二句:意思是江淮两水起不到阻挡敌军的作用。涯岸:河岸。(48)“亭壁”二句:防御敌人的屏障壁垒还不如篱笆牢固。亭障壁垒,即防御工事。藩篱,竹术编插的屏障。(49)“头会”四句:意思是出身微贱的人乘机起事,纷纷联合,夺取天下。头会箕敛者,指下层主管征收赋税的官吏。头会箕敛,即按人头数收税,用簸箕装盛钱谷。合纵缔交,互相交结。锄耰〈yōudà〉棘矜者:以农具为武器的人。锄耰,锄头一类的农具。棘,戟。矜,戟柄。(50)江表:长江以南,这里专指金陵。王气:古代迷信,指所谓天子之气,王朝的气运。(51)三百年:指从孙权在金陵建都,历经东晋、宋、齐、梁五朝,前后将近三百年。(52)六合:上、下、四方,代指天下。(53)轵〈zhǐ〉道之灾:汉高祖刘邦入关,秦皇子婴奉玉笙迎降于旁。轵道,亭名,在陕西咸阳县东北。(54)混一车书:即“车同轨,书同文”,指晋武帝司马炎统一天下。(55)平阳之祸:西晋怀帝、愍帝先后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被杀害。(56)山岳崩颓:比喻国家危亡覆灭。(57)履:经历。(58)故:故国。(59)乘槎(chá):《博物志》载:天河与海相通,可以乘浮槎往来。有一人好奇,乘浮槎从海上到达银河,遥望到织女,会见了牛郎。槎,木排。(60)飚:狂风。(61)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62)“穷者”二句:意思是自己命运多舛,但要作赋表达心中要说的话,记载经历的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穷者,此指处境困厄的人。(63)“陆士衡”四句:意思是自己写作此赋即使被人嘲笑,也心甘情愿。陆士衡,即陆机。左思写《三都赋》时,陆机拍掌讥笑他说,待赋写成后,当用它盖酒瓮。张平子,即东汉张衡,他见班固作《两都赋》而鄙薄之,另作《两京赋》。这里是作者对其《哀江南赋》的自谦之辞。
这篇大赋前面有一段用骈体写作的序文,说明创作的背景和缘起,尽情抒发了追忆江南旧事的悲苦心情。由于序侧重在抒情,而赋侧重在记史,因此二者互相生发,组成了有机的整体。序文可分三层来看,首先简明交代侯景之乱和江陵失陷的确切年月,以及作者在这两次大乱中的遭遇,便将全篇纲领提出。接着叹息天道循环,时光推移,但梁朝却并没有遵循物极必反的规律而复兴。自己的心情正如东汉傅燮临难之时,但悲身世,无处求生,又像东汉袁安无力匡扶王室,只能念国事而涕下。因此想效仿桓谭、杜预、潘岳、陆机等古人,著书自序以述家世。庾信初遇丧乱时才三十七岁,而历经流离,作此赋时已是暮年。回想当初在梁朝曾作《燕歌行》描写从征西北的苦况,而今竟成现实。又想到自己好象《列子》寓言中那个自幼生长于楚、老来还乡的燕国人,谁知会因亡国而返回祖先居住的中原,所以更加悲不自胜。“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四句,用典工巧而言简意赅。南山玄豹因雾雨七日不下食的故事向来用以指避祸远害之意,庾信本是为梁朝避免秦兵之祸,而出使西魏、踏上秦庭(西魏、北周均建都于秦地)的,不想梁为魏灭,魏为周代,自己却不能象伯夷那样不食周粟而死。“让东海之滨”既包含伯夷滨于东海的故实,又用战国时田大公和迁齐康公于海上的故事,借指魏周禅让。“周”粟既指姬周,又与北周巧合。二典合用,妙语双关,一言道尽出使被羁的复杂原委和违反初衷的深深内疚。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六句,在字面上分别借用伍子胥之语、东汉冯异“大树将军”之称、以及荆轲刺秦王之事,感叹自己日暮途穷,眼见人世变迁,纵有复国之心,也无能为力了。所用三事又包含忠臣良将义士均已一去不还,复国无人可以指望的意思。因此,下文遗憾自己不能蔺相如和毛遂那样完成使命;悲叹自己犹如楚国钟仪和鲁国季孙那样沧为南冠之囚,扣在西河之馆;形容自己当初象申包胥和蔡威公那样为国之将亡而顿地碎首、泣之以血,都是用古时爱国前贤的典故表明他留仕北方的无奈,以及忠于故国的本心。这一段凭借充沛的激情使典故贯串一气,将国亡而不能救的遗恨,思乡而不能归的沉痛,写得回肠荡气、悲慨万端。作者痛心疾首的神情和暮年凄凉的境况也宛然可见。
序文最后由个人的遭际联想到梁朝的覆灭,以孙策、项籍靠少数人马平定江东的史事,与梁朝百万军队放弃抵抗,象草木一样被斩伐芟夷的情况相对比,对天道提出了伤心的诘问。春秋迭代、兴亡变迁的规律,是庾信的自解之词,也是客观存在。他认为江南王气的终结是天意又是人事,虽有委运于天的宿命论思想,但又认识到这是六朝士族腐配之极所致,则是难能可贵的。《哀江南赋》正是围绕着天意和人事这两方面,总结了梁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和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