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的权谋与政变 历史权谋编剧

一、纵横天下两匹夫:苏秦和张仪

这是一个群雄逐鹿、风云激荡的时代。

这是一个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舞台。

它——就是战国。

其时,七雄并立,诸侯争霸;天下烽烟四起,中原战火连绵;矛盾错综复杂,形势瞬息万变。战国初期,列国势力互有消长,故基本上还能维持一个平衡之局。然而,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国势日渐强盛;而魏国则在秦国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被迫放弃河西迁都大梁,势力大为削弱。此一强一弱、一消一长,遂成为战国形势的一大转捩点。

列国均势从此打破。西方强秦北控函谷、南据武关,其锋芒一步步进逼东方列国。

于是,各诸侯国在政治、外交与军事上,不得不谋求种种新的战略。

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个小人物,就是在这时候,只身弛逐于万乘之间,立谈而致卿相,一举登上了历史舞台。

这两个人就是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一个是苏秦,一个是张仪。

苏秦倡“合纵”,张仪倡“连横”。

南北谓之纵,东西谓之横。

所谓“合纵”,即“合众弱以攻一强”,消除南北矛盾,六国联合对抗强秦。

所谓“连横”,即“事一强以攻众弱”,消除东西矛盾,与秦国合作以图自保。

(上)苏秦

如果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句话在多数人眼里只是一句大而无当的空言,那么在苏秦那里,这句话则肯定被他奉为金科玉律。不然你就难以理解:何以这个纯属草根阶层的待业青年,前些日子还看见他面有菜色长吁短叹的,没几天忽然就位极人臣衣锦还乡了,并且听说还能左右国际局势——时不时地就把朝堂上的诸侯们说得一楞一楞的!

当然,他可不像那个同时代的孟老夫子,言必称义,结果到哪都碰得一鼻子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他那与其说是什么社会关怀、道德理想,还不如说是追求出人头地的动力和借口:天下难道只能是诸侯的吗?我虽为一介匹夫,可天生我材必有用,难道我就不能插一手?不,难道我就不能插一嘴吗?

于是他就插嘴了。

结果,仅以一介布衣之身,加上一张如簧巧舌,苏秦摇身一变,成为燕、赵、韩、魏、齐、楚六国的宰相,同时兼任“纵约长”(也就是六国联盟秘书长,如今天的北约秘书长之类)。一时间,苏秦的声望如日中天,天下人无不为之侧目。

他是如何成功的?

苏秦和张仪均为鬼谷先生之高足。据说孙膑与庞涓也是。这鬼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教出的学生都如此了得?

他是齐国人,姓王名诩,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因隐居清溪之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老先生肚子里头的东东可比孔孟的仁义道德实用多了,其所授者皆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相当于古希腊的智者学派。所谓“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便是鬼谷子学问之精髓。老先生这套纵横捭阖的东东往大了说,运用在国际战略和外交战术上,可关系到国家之安危兴衰。往小了说,在生意场上与对手竞争谈判,亦可关系到经济上之成败得失。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口才好坏也与一个人的立身处世干系甚大。

所以,苏秦学成毕业后马上踌躇满志地展开了实践,四处摇唇鼓舌游说了几年。结果不但没捞到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反而越说越穷。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好打道回府,灰溜溜地回到东周洛阳的老家。家里人看见他时居然是这副模样:打着绑腿,蹬着草鞋,背着书袋,挑着行李,神情憔悴,脸色黑黄。总而言之,一副衰样。

兄嫂、弟妹、妻妾纷纷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我们周人的习俗就是要用心做生意治理产业的,凡投资都要以获取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率为目标。你现在放着最要紧的事不干,成天只知道卖弄口舌,到头来怎么样?穷死你,活该!”

苏秦听了之后又惭愧又伤心,觉得没脸见人,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头,拿出藏书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我一个读书人埋头苦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读这么多书干嘛呢!?”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臭毛病一时半会改不掉。自怨自艾之后,马上又找了一本叫《太公阴符》的谋略书伏案研读起来。这《阴符》里头说的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估计是有些猛料的,光看名字就透着那么一股阴狠的力道。所以苏秦如获至宝,头悬梁、锥刺股地啃了整整一年。据说还写了两篇读书笔记:《揣情》和《摩意》。

一年后,苏秦重新找回了失去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已经揣摩出君王们的花花肠子了,就自鸣得意地说:“嘿嘿,这回我可以游说当世之君了。”他兴冲冲地跑去求见周显王,结果又吃了闭门羹。周显王左右的人向来都了解他,估计都把他当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苏秦这回没敢回家,怕是无颜再面对那一屋子的臭脸了。

囊中羞涩的他跟朋友借了一百钱,直接往西去了秦国。此时秦孝公已死,秦国刚刚诛杀商鞅,憎恨说客。苏秦用“连横”之策游说秦惠王,又说了一大堆好话,意思不外乎就是劝他早日吞并天下,建立帝业。

可想而知,他热脸贴了冷屁股。秦惠王只甩给他这么几句:“鸟毛还没长齐呢,政治上也没个条理,眼下谈兼并是瞎扯淡!”

遭到拒绝的苏秦并不灰心。他在秦国住了下来,游说秦王的报告一共上呈了十次,可始终不被采纳。

往西一无所获,苏秦就回头往东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

他到了赵国。可他的背运还没走到头,这回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赵国宰相奉阳君不喜欢他,所以他连赵肃侯的面都没见着,一下就被轰走了。

一般人混到这份上,恐怕都要乖乖回家做生意去了。

可苏秦没有。他又去了燕国。

就凭这股执著的信念,“天下”这个政治大舞台迟早都要给他一个角色的。

苏秦在燕国整整呆了一年多。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就整天嚷嚷着说要离开他。然而,工夫不负有心人,机遇的大门最终还是向他豁然洞开

了。怀抱着一肚子经营天下的权谋与策略,还有那一贯的执著,苏秦走进了燕文侯的宫殿,同时也走进了天下人的视野、走进了历史。

苏秦去见燕文侯,一上来就一大堆溢美之辞,把一个边陲弱国吹成了天府之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听再多也不会嫌烦。林肯说过:每个人都喜欢受人恭维。卡耐基也说过:人类天性至深的本质,就是渴求为人所重视。这是一种痛苦的、而且亟待解决的人类的“饥饿”,如果有人能诚挚地满足这种内心饥饿,他就可以将人们掌握在股掌之中。

这就是所谓“人性的弱点”。燕文侯当然也不会例外,苏秦的一席陈词滥调在他听来肯定还是蛮受用的。但是,如果仅有阿谀奉承这一手,苏秦顶多也就蹭几顿好饭而已。

所以,一席客气话只说到一半,苏秦就冷不防抛出一句:“中原各国打得不可开交,就你一个燕国能够独享太平,大王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时候,燕文侯肯定是挪了一下屁股,身子前倾,双眼炯炯有神地盯住了苏秦。

苏秦说:“偌大的一个赵国在你南面替你挡着秦国哪,那可是一个天然屏障啊。”

这一点谁都清楚,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让我们跟燕文侯一起听他往下说:“倘若秦攻燕,就要逾云中、九原,过代郡、上谷,战线数千里,即便攻占燕都,秦国也会担心难以固守。而倘若是赵攻燕,号令一出,不出十天便会集结数十万军队进驻东垣,进而渡滹沱、涉易水,不出五天便可直抵燕都。因此,秦攻燕是千里之外做战,而赵攻燕是百里之内做战。倘若大王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依我看没有比这更失策的了。”

最后,苏秦将意图合盘托出:联赵抗秦方为上策。

这一说正中燕文侯下怀:只要跟赵结盟,天塌下来也是姓赵的顶着,他何乐而不为呢?只是燕弱赵强,要攀这根高枝谈何容易!如今这小子自告奋勇,他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燕文侯当即赐给苏秦车马、金银、布帛,资助他去赵国。

苏秦的好运来了。当初看他不顺眼的赵国宰相奉阳君死了,于是苏秦直接觐见了赵肃侯。他洋洋洒洒地分析了一大通国际局势,紧接着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天下还没有哪个国家像赵国这样被秦国视为心腹之患,可它为什么没有全面进攻赵国呢?”

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哪个国君不会竖起耳朵。

苏秦说:“秦国正是担心韩和魏从后面暗算。因此,韩和魏就是赵的南面屏障。而秦国的战略意图就是逐步蚕食韩和魏,一旦它们屈服称臣,秦国就没有了韩和魏的窥伺,到时候赵国的灾难就降临了。这正是我替您担忧的。”

话说到这里,赵肃侯肯定已经在频频点头了——这何尝不是他担忧的呢?因此,苏秦的结论便是顺理成章的:韩、魏、齐、楚、燕、赵六国合纵结盟。任何一国受到秦国攻击,其它五国必须全力相救,哪一国坐视不理或背弃盟约,五国便共同讨伐之。

所以,苏秦的高明之处并不仅仅在于他口若悬河的辩才,也不仅仅在于他对国际战略形势的谙熟。其实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的,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能够准确地捕捉这些诸候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他们真正的需要。

卡耐基说过:当我去钓鱼的时候,我不会去想我要吃什么,而是想它们所需要的。你为什么不用同样的常识,去“钓”一个人呢?

为什么我们只谈自己所要的呢?那是孩子气的,不近情理的。想想你永远在注意你的需要,但别人对你却漠不关心。要知道,其他人都像你一样,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

世界上唯一能影响对方的方法,就是谈论他所要的,而且告诉他,如何才能得到它。

苏秦从鬼谷子那里所学到的,或许也不过就是这种高明的“常识”。

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称为谋略。

赵肃侯最后欣然接纳了苏秦的“合纵”之策,马上给他兵车千辆、锦绣千束、白璧百双、黄金万镒,让他浩浩荡荡开赴其它诸侯国。

“钓”住了燕文侯和赵肃侯,苏秦又如法炮制,一路“钓”了过去:韩宣王、魏襄王、齐宣王、楚威王。最后,六国合纵大功告成。苏秦北上向赵王复命,途经洛阳。

《史记》说他是“北报赵王,乃行过洛阳”;《战国策》也称他“将说楚王,路过洛阳”。意思好象都说他是顺道。

可我宁愿相信他是刻意回了一趟老家。

这是多么不一般的衣锦还乡啊!

听说大名鼎鼎的苏秦来了,沿途的诸侯国纷纷派出使者,一路替他护送车骑辎重,那阵势不亚于君王出巡。堂堂的周朝天子周显王一听就慌了手脚,连忙清扫道路,并派出专员到郊外恭迎慰问。

苏秦回到家时,兄嫂、弟妹、妻妾全都“侧目不敢仰视”,俯首跪地伺候他用膳。

苏秦笑了,对他嫂子说:“为什么你当初对我那么傲慢,而今又如此谦恭呢?”

嫂子弯腰匍匐着,把脸贴在地面上,谢罪说:“见季子位高金多也(我看见小叔子地位高金钱多啊)。”

这位嫂子回答得多好啊,既简洁又坦率。

苏秦听完,长叹一声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时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连亲戚都这样,更何况其他人呢!再说了,假如我当初在洛阳有良田两顷,今日岂能佩上这六国的相印!?”言下之意:我要经营的是整个“天下”,而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几亩薄田!当初还教训我说“要追求百分二十的利润”,可你们瞧瞧我今天的成就,一分本钱不花,就赚来了六国宰相,这又是多少个“百分二十”呢?

苏秦发完感慨,便“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估计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乡亲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呢。当初借给他一百钱当路费的朋友这回可发了,苏秦给了他一百金(相当于一百万钱)。随后,苏秦又一一报答了那些曾经对他有恩的人。他随从的人中只有一个没得到报偿,马上提出了抗议。

苏秦看了看他,说:“我不是忘了你。你当初跟我到燕国时就不止一次想要离开我。当时我正处于危困之中,因此深深地埋怨你。所以,我把你放在最后,你现在也可以得到赏赐了。”

从此以后,估计没人敢跟他闹罢工了。

苏秦回到赵国。赵肃侯立即封他为武安君。当合纵盟约送到秦国后,《史记》称:“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

然而,六国合纵并非铁板一块。它们既然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走在一起,当然也随时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各奔东西。

对于六国合纵,秦国当然不能坐视。在其处心积虑的谋划之下,齐魏联手攻打赵国。齐魏此举,已令合纵盟约变成一纸空文。赵王谴责苏秦。苏秦惶恐,向赵王请求出使燕国,说一定要报复齐国。

苏秦离开赵国的同时,六国合纵宣告瓦解。

苏秦赴燕之后,燕文侯卒,太子登位,是为燕易王。燕易王是秦惠王的小女婿。可他的御座尚未坐热,齐国军队便趁其国丧之际大举进犯,一连夺取十座城邑。燕易王立刻召见苏秦,说:“往日先生至燕,先王资助先生觐见赵王,遂完成六国合纵。现在齐国先是攻打赵国,继而攻打燕国。都是因为你,才使燕赵两国让天下人耻笑。”

燕王的这一番话,已经让苏秦无地自容。可接下来这一句,则无异于让苏秦去送死。

年轻的燕王说:“先生,能替燕国收复那些被侵占的国土吗?”

苏秦说:“请大王让我去收复失地吧。”

那一刻,苏秦的面容肯定是悲壮的。

苏秦的此次齐国之行估计不像他当初游说六国时那么胸有成竹了。

此行或许更像是在赌命。

昔日“纵约长”的无上荣耀而今已变成一副令人难堪的沉重枷锁。所以,苏秦只能兵行险着、剑走偏锋了。

他面见齐王时,拜了两拜。

俯首时,他向齐王表示庆贺。抬头时,却向齐王表示哀悼。

齐王立刻把手按在了佩剑上,发出质问:“为什么庆贺和哀悼相继来得这么快呢?”

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之所以不吃乌喙这种毒物,是因为它虽能暂时充饥,但毒死和饿死也没什么区别。如今燕国虽然弱小,可也是强秦的女婿之邦。大王贪图十座城邑之利,却与强秦结下深仇。倘若让弱小的燕国打前锋,而强秦做后盾,如此招惹来天下最精锐的部队,这样一来齐国就跟吃了乌喙一样。”

齐王当然不会料不到这一层,按说他也不用苏秦来提醒。可问题是:这十座城邑他的确吃得不太安心。强秦无事都会举兵,更何况这次的理由如此充分——为女婿报仇!

苏秦的确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齐王神色凝重,说:“那该怎么办?”

苏秦又侃了一通,其实就一句话:归还燕国的十座城邑。

齐王也爽快,就一个字:“好。”

苏秦人在齐国,可燕国国内已经谣言四起、诋毁满天,人们说他是“左右摇摆、反复无常之人”,是“卖国贼”,“将作乱”。

苏秦恐生是非,立即回到燕国。

然而,燕王却不恢复他的官职。

苏秦去拜见燕王,自谦了几句,牢骚了几句,接着就直奔主题了:“肯定是有人以不诚实的罪名在大王面前中伤我。然而,我之不诚实,正是大王的福气。”

我估计燕王听到这肯定楞了一下。

这就是苏秦的辩才。你说我不诚实。对,我承认,我不诚实。可问题是,凭什么说诚实一定就是好的?不诚实一定就不好呢?

我们且来听听他怎么说。

苏秦说:“如果我诚信如尾生,廉洁如伯夷,孝顺如曾参,一身兼具这天下三种美德来侍奉大王,可以吗?”

“可以啊。”燕王说。

苏秦说:“如果有这三种美德,我就不侍奉大王了。”

这不是在耍人吗?

我们不知道此刻燕王脸上的表情如何,但肯定是颇堪玩味的。还好燕王挺有涵养的,也没发火。让我们陪燕王再忍一忍,听苏秦往下说。

“不过话说回来,”苏秦说,“如果我孝顺像曾参,坚持孝道,不肯离开他的父母在外面住一晚,大王又如何能够让我出使齐国呢!?如果我廉洁像伯夷,坚持义气,不愿做孤竹君的继承人,不愿做周武王的臣子,不接受封侯的赏赐,结果饿死在首阳山下,廉洁到这种地步,大王又如何能够让我步行千里,来侍奉弱小的燕国和危难的燕王呢!?如果我诚实像尾生,跟一个女子相约桥下,但女子失约,尾生一直等到大水来了也没有离开,抱着桥柱被水淹死了,诚实到这种地步,大王又如何能够让我步行千里,去退却齐国的强大军队呢!?”

苏秦的弦外之音是:真有那么诚信的人,谁还跟你混呢?即便想混也混不下去。只有我这种以不诚信为手段的人,才能达到对你忠实诚信的目的。所以苏秦接着说:“这就是所谓的因忠信却得罪了君王。”

听了这么多,可年轻的燕王还是没有开窍。燕王说:“你自己不忠信罢了,难道有因为忠信而得罪了君王的人吗?”

苏秦说:“大王啊,你有所不知啊。我的邻居有一个人在外地做官,他的妻子和人私通,丈夫快回来了,和她私通的人很担忧。他妻子说:‘不用担忧,我已准备好毒酒等着他呢。’过几天,丈夫回来了。妻子叫婢妾把酒端上去。婢妾知道是毒酒,不免左右为难。端上去吧,就要毒死男主人;说出来呢,就要驱逐女主人。于是,她假装摔倒,把酒洒在了地上。男主人大怒,打了她一顿。婢妾此举,对上保全了男主人,对下保全了女主人。忠心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还免不了一顿鞭打,这就是因为忠信反而获罪的事啊。我被中伤的事,很不幸就跟这婢妾弃酒被鞭一样。”

“而且,我侍奉您,高扬您的大义,有利您的国家,现在竟然获罪,我担心以后侍奉大王的人一定不可能有自信,而顾虑是否会遭到和我一样不可预料的下场。况且,我游说齐王让他归还燕国十城,何尝不是欺骗他呢?假如游说齐王的人,根本说不出我那一番游说之辞,即使有尧舜一样的智慧,也夺不回被齐国侵占的土地。”

苏秦的这番慷慨陈词,既有严密的分析,又有形象的譬喻,把燕王说得没半点脾气。是啊,多亏了他有这“不讲诚信”的本事啊。否则我怎可得到这样的谋臣,否则我燕国岂不早就成了别人的砧上鱼肉!?

燕王就让他官复原职了。

燕国既是苏秦的发迹地,也是他的温柔乡。

他一直与燕易王的母亲、也就是燕文侯的夫人私通。后来此事被燕王得知。但奇怪的是,燕王不但没有杀他,反而对他优待有加。这不能不令苏秦感到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他心生一计,就去见燕王。他说:“我留在燕国却不能使燕国的国势强盛,如果在齐国,一定能使燕国强盛。”燕王同意了。于是苏秦又设计了一个与燕王决裂的假象,随后流亡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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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在齐国当了客卿,为了削弱齐国国力搞了一连串动作。如齐宣王死时,他说服齐湣王在葬礼上大肆铺张,以示隆重。其后又煽动新立的齐湣王高筑宫室、广造庭苑。如此,既得到了齐湣王的宠信,又在无形中削弱了齐国、回报了燕国。

然而,这些心怀叵测的举措即使瞒过了年轻的君主,也瞒不过那些老谋深算的齐国大夫们。

终于,有人动手了。

苏秦被刺杀了。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评价纵横家说:“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室;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这句话放在鼎盛时期的苏秦身上,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然而,造就苏秦的并不只是他个人的辩才、权谋与胆识,还在于整个天下的“时势”。一旦时移势易,曾经显赫一时的苏秦便不可避免地走上风雨飘摇的末路。但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苏秦仍然保持着纵横家的英雄本色。

他遇刺后负伤而逃。可直到他死时,刺客依然没有落网。

因此,苏秦临死前的遗言,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成功的谋略。

弥留之际,苏秦对齐王说:“我死后,请在街市上把我五马分尸来示众,宣称‘苏秦为了燕国的利益在齐国作乱,’这样,谋杀我的凶手必然会自我暴露。”

齐王照做了。

而凶手果然也就站出来了。

也许,这个刺客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国锄奸的英雄,为何会死在齐王的铡刀下呢!?

(下)张仪

张仪比苏秦的出身好,是魏国贵族的后裔,但不幸的是到他这代早已没落了。人一穷就要矮半截。苏秦就因为穷被家里人笑得要死,张仪更惨,差点被当成贼打死。

那是在他刚毕业那几年,也混得不怎么样,当了楚国宰相的小跟班,时不时要陪主人喝酒。有一次宰相的玉璧不翼而飞了,门客们异口同声说是他偷的,说这小子又穷又缺德,于是抓住他打了几百鞭。没想到张仪居然是个硬骨头,死也不屈服,众人无奈,只好把他放了。

张仪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后,老婆再也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说:“你要不是去读书游说,怎么会遭受这种耻辱呢?”

张仪说:“你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老婆说:“在啊。”

张仪说:“这就够了。”

苏秦发迹比张仪早。当张仪穷得只剩下一条舌头的时候,苏秦已经功成名就了。有人提醒张仪,让他去巴结这位老同学。张仪脑门一拍,立马就去了赵国。

没成想这姓苏的狗眼看人低,端着架子不见人。张仪名片递上去好几天了,硬是没人搭理他。后来总算召见了他,却让他坐在堂下。还没等张仪叙叙旧,一大堆食物就端上来了。张仪想这老同学总算有良心,没忘了咱啊。可他拿起筷子时就傻眼了。

桌上尽是些奴仆侍妾吃的东西,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美味佳肴啊。

这还不够。

苏秦开口了,可听上去没一句人话:“凭老弟的才干,却混得如此穷困潦倒,我是真该说说你了,教教你怎么发达。不过想来想去啊,你这人也实在没什么值得我收留的。”

这时候张仪肯定在心里把苏秦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得。拍屁股走人吧。

可要往哪走呢?对了,张仪想,天底下只有一个国家可以让赵国和苏秦吃苦头。你苏秦不是搞合纵吗?那老子就搞连横,看谁死得更惨!

话是这么说,可他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瘪三怎么去觐见秦王呢?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客栈里愁肠百结的张仪居然结交了一个阔少。这阔少听说他要游说秦王,立刻慷慨解囊,所有费用全包,一路陪同他来到了秦国。秦惠王采纳了张仪的连横之策,让他当了客卿。

此时阔少却突然跟他辞行。张仪急了:“我是靠您才发达的,正想报答您呢,干嘛走啊?”

阔少下面的话顿时让他目瞪口呆:

“帮你的不是我,是苏先生。苏先生担心秦国侵略赵国,破坏合纵盟约。他认为除了您没人能掌握秦国政权,所以用了激将法,又暗中派我资助您。这一切都是苏先生的计谋。现在您已受秦国重用,我可以回去复命了。”

张仪不禁仰天长叹:“这正是我向来所学的谋略啊,而我竟然一直没能识破,我不如苏先生是再清楚不过啦。我又是刚刚被任用,怎能谋取赵国呢?请替我向苏先生表示歉意,苏先生当政期间,我还敢说什么!况且苏先生在位,我又能做什么呢!?”

张仪总算信守诺言,没打赵国的主意,而是直接向自己的家乡魏国开了刀。

公元前三二八年,张仪出兵占领了魏国蒲阳,然后又劝秦王将其地归还给了魏国。就在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张仪来了。

魏王听见张仪说:“秦王对魏国如此宽大,魏人岂可无所报答?”

张仪这哪是什么谋略啊,纯粹是流氓逻辑嘛。就好象一个人拿起别人的手指头咬了一口,然后赶紧捧进嘴里吮了一下,就说:“你看,我对你这么好这么温柔,你怎么能不表示表示呢?”还没等人家开口,就直接把人一条胳膊给卸下来了。

张仪就是怎么干的。弱国无外交,魏国慑于秦国淫威,不得不将河西以北的上郡十五县与少梁之地割给了秦国。秦、魏势力的消长,这就是一大关键。

张仪耍流氓的成果极其辉煌,不但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还赚来了宰相之职。

从此,张仪的“连横”之策全面展开。

张仪在秦国做了六年宰相,有一天却突然被免了职。几天后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魏国的宰相。可见弱国岂止无外交啊,简直无内政嘛!张仪当魏相不做别的事,成天就游说魏襄王西面事秦,做诸侯的表率。可见他当初被“免职”纯粹就是个阴谋。不,是个大阳谋。

魏襄王不答应,他就让秦开打,攻取曲沃和平周。软弱的魏襄王死后,魏哀王即位,立刻联合六国之兵大举攻秦。六国联军虽然声势浩大,可是外强中干。一到函谷关口就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韩将申差被俘,还被斩首八万余级。

张仪趁势再说魏哀王:“六国合纵表面上看像是兄弟,可就算亲兄弟为了争夺家产也要大打出手,何况诸侯间的矛盾呢?今大王如不事秦,秦国出兵河东,先切断赵、魏的联系。而韩国素来畏惧秦国,绝不敢出手相救。如此魏国孤危,亡可立待。” 魏哀王无奈,只好背叛纵约,与秦盟和。

张仪功成,继续回秦当他的宰相去了。

摆平了魏国后,张仪的下一步目标便是齐、楚。一想到楚国他就想起当年的被鞭之仇,便给当年的老板、楚国宰相写了封恐吓信:“想当初我陪你喝酒,没偷你的玉璧却被你打得半死。你好好守卫你的国家吧,我可要来偷你的城邑了。”

张仪到了楚国,首先入手瓦解齐楚联盟。他利诱楚怀王说,“楚如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一听,联盟是虚的,这六百里地可是实实在在的,就遣使与齐断绝了关系,并派遣一名将军陪同张仪入秦受地。

没想到张仪早就打好了算盘。

一行人驾着车来到了秦国。张仪忽然车绳失手,坠落车下。

张仪这一掉下来,整整消失了三个月,也没上朝也没露面。与此同时,秦国已在暗中与齐结盟。随后张仪才又冒出来,对眼巴巴盼了三个月的楚国将军说:“我有受封的城邑六里,愿意把它献给大王。”

楚国将军一听就傻眼了:“我奉大王之命,来接受商、於之地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地啊!”

将军回去复命,楚王勃然大怒,举兵伐秦。如此正中秦国下怀,立刻联合齐国两面夹击,大败楚军,斩首八万,占领丹阳、汉中。楚王急红了眼,增兵再战,再败。最后只好又割了两座城邑与秦议和。

张仪当时写信说要偷楚国城邑,果不其然,说到做到。

楚王对张仪恨之入骨。正巧秦国向他提出想用武关外的土地换取楚国黔中之地。楚王正在气头上,居然说:“不用换了,只要你把张仪交出来,我把黔中送给你。”

在国家大事上只凭意气而不用头脑,楚国有这样一个宝贝国王,怪不得忠君爱国的三闾大夫最终会自沉在汨罗江。

秦惠王一听,乐得要死,只是不好对张仪开这个口。张仪看出了秦王的心思,就自愿请求到楚国去。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啊。秦惠王赶紧给他打预防针:“楚王怨恨你不履行承诺,必将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张仪却表现得很沉着。他这回想玩点大的,即便是提着脑袋玩。

可他早就算好了,就算有风险,赢面还是蛮大的。历史后来证明了,张仪此次舍命一搏,果然赢得钵满盆满。可见,成功固然需要机遇,但关键时刻是否敢于提头上阵、置生死于度外,也是枭雄与凡夫的分野。

当然,前提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张仪举了三个理由,表明楚王不敢杀他:“首先,秦强楚弱;其次,我跟楚国大夫靳尚是哥们,而靳尚跟楚国国母郑袖关系不一般,郑袖的枕头风楚王又一贯听从;最后,我又是奉大王之命的堂堂大秦使者。有此三,谅楚王也不敢动手。就算万一楚国杀了我,可能够替秦国换来黔中之地,正是我最大的愿望。”

听听,这就叫胆识过人!在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战国时代,一介匹夫能混到秦国宰相,能够玩天下诸侯于股掌之中,没有这点傲人的资本,单凭耍嘴皮子恐怕也办不到。

张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还没走,一笔重金贿赂已经到了楚国大夫靳尚的手上。他一到楚国,恨得牙痒痒的楚王立刻囚禁了他,准备把他宰了。而他的公关机器也随即开动。靳尚马上找到郑袖,说:“张仪被押,秦王想救他,必然会把秦国美女嫁给楚王以换取张仪,并且用能歌善舞的宫女做陪嫁。而秦女一旦得宠您就靠边站了,不如替张仪说情让他出狱。”

郑袖一听有人争宠,这还了得!就不管白天黑夜地跟楚王吹风:“大王就别跟张仪过不去了,当臣子的各为其主,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况且现在咱的土地还没给人家,人家就把张仪送过来了,这说明秦王还是很尊重大王的嘛。大王不但没回礼,还杀了张仪。秦国一定会举兵,我请求大王让我们母子迁徙到江南,免得当鱼肉任人宰割。”

昏庸的楚怀王禁不住软缠硬磨,只好放了张仪。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仪果然就碰上了。他刚被释放,还没回秦国,就听到苏秦已死的消息。他马上意识到,他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

张仪牢牢把握住了这个历史赋予他的机遇,立刻游说楚王西面事秦。楚王为了保住黔中,只好答应。张仪随后又游说韩王,也取得成功。回秦后,秦王遂封其为武信君,并赏城邑五座。张仪又乘胜追击,接连说服齐、赵、燕等国与秦结盟。

至此,由苏秦缔结的业已有名无实的六国合纵彻底土崩瓦解,张仪的连横运动臻于高潮。

张仪当年被当成贼打得半死之后,依旧自信满满。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舌头还在,并且他相信它的力量。

而此后张仪在游说魏哀王时,也曾经这么形容过人的舌头的力量——“众口铄金,积毁消骨”。

他的崛起跟苏秦一样,靠着一条舌头驰骋天下、封侯拜相。

可别人的舌头也不是摆设。所以他的结局也是跟苏秦一样,在“众口铄金”之下从巅峰迅速滑落深渊。

张仪大功告成之后,怀揣着六国连横的盟约从燕国启程回秦国。

春风得意马蹄急。很快,他就隐约望见了咸阳城上的雉碟。但是他也看见了,远远的城头上有一杆不祥的旗幡在摇。

那是丧幡。国丧的丧幡。

那一刻,张仪的一颗心肯定从骄阳似火的晴空中直接掉进了冰窖里。

秦惠王死了。

新立的秦武王打从当太子的时候起就看张仪不顺眼。他登位后,秦国的大臣们乘机日以继夜地诋毁张仪,那说辞跟当年燕国人骂苏秦的一模一样,什么“不诚实” 啦、“卖国谋私利”啦之类的。对此,苏秦和张仪这对难兄难弟不愧是师出同门,不但命运极其相似,连应对之策也如出一辙。

张仪去觐见秦武王说:“我有个不成熟的计划,想奉献给大王。”

秦武王没拿正眼瞧他,冷冷地说:“怎么样?”

张仪说:“替秦国着想的话,东方各国有大乱,大王才能扩张。现在听说齐王非常憎恨我,我张仪所在的国家,它一定会攻打。所以希望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人到魏国去,齐国一定攻打赵国。待魏齐交战,大王趁机攻韩国、进三川,屯兵函谷、进逼周京,周朝定会献出祭器。大王就能挟持天子,掌握地图和户籍,成就帝王大业。”

秦王采纳了他的策略。

我们无从得知张仪此次献计赴魏,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在秦国已不能立足,留下来必定凶多吉少。

魏国是他的故乡,也就自然成了他首选的避难所。

但是,明知魏国已经国势日蹙,而他一去则齐国必犯,他张仪这是何苦呢?这不是加速自己的灭亡吗?

张仪毕竟是谋略家,他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张仪赴魏后,齐国果然出兵。魏王恐惧。张仪一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就对魏王说:“大王不必忧虑,让我去退却齐军。”

随后,张仪派遣他的家臣冯喜去楚国,让他以楚国使者的身份前往齐国。冯喜依照张仪的嘱咐,对齐王说:“大王您明明憎恨张仪,可我却不明白,您为了能让他稳稳当当地寄身秦国而做得这么周到。”

齐王一听就觉得诧异了:“我恨他,他到哪我就打哪,他现在已经离开秦国到了魏国,我因而攻魏,天下还有哪里能让他寄身吗?”

冯喜说:“这恰恰就让张仪可以在秦国安身了。”接着冯喜就把张仪当时对秦王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齐王听。最后冯喜说:“张仪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一旦成功,就完全取得了秦王的信任,这就是大王出兵致使张仪得以长久在秦安身的原因啊。”

齐王恍然大悟:自己出兵就正中张仪之计,遂了他的心愿了。

于是齐王立刻退兵。

此刻,望着齐国大军退去时扬起的滚滚黄尘,张仪估计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齐王退兵,恰恰是中了他的计、遂了他的愿了。

因为当初向秦王献计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打算回到秦国那块“积毁消骨”的是非之地,而是希望在魏国的相位上安身的。

或许,他还想在故国的相位上颐养天年?

这一点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第二年,他便死在了魏国。

也许,和死于非命的苏秦相比,张仪应该算是寿终正寝了。虽然他没想到大限来得这么迅速。

苏秦当年曾对门人说过自己不如张仪,就最后一着而言,他算是不幸而言中了。

第二章 谁动了帝国的奶酪?(上)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着几个小家伙。为了填饱肚子和享受乐趣,他们每天在一座奇妙的迷宫中跑来跑去,在那里寻找一种叫做“奶酪”的黄橙橙、香喷喷的食物。

斯宾塞·约翰逊说的是几只小老鼠。

我们这里要说的可都是大人物:一个叫李斯、一个叫赵高、还有一个叫胡亥。那个遥远的地方名叫秦帝国。这几个大人物每天在一座奇妙的迷宫中跑来跑去,在那里寻找一种叫做“权力”的黄橙橙、香喷喷的食物……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嬴政以风卷残云之势吞并六国、统一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且曰:“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自周平王东迁洛邑的五百多年来,无数王侯将相不懈地追寻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却在无休止的攻戕与杀伐中肝脑涂地。他们的累累尸骨堆成了一座通向巅峰的阶梯。终于有一天,秦王嬴政三步并做两步地迈了上去。

他找到了那个无数人想要的东西——一块有史以来最大的奶酪。

秦王嬴政会心地笑了:拥有奶酪,就拥有幸福!

奶酪对你越重要,你就越想抓住它。

秦始皇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特别留恋生命。于是,徐福领着数千童男童女乘船入海去了;卢生上碣石山寻访仙人羡门子去了;还有方士韩终、侯公、石生等一一上场各显神通。然而,皇帝始终没看过长生不老药是什么样子。

公元前二一0年,秦始皇巡幸到沙丘(河北平乡)的时候,黑白无常就不请自来了。

谁也别想动我的奶酪!始皇帝对着他们呐喊。

我们对你的大奶酪可没兴趣,哥俩说,我们是秉公办事,奉阎王之命前来拿你,别唧唧歪歪了,跟我们走吧。

始皇帝一走,李斯、赵高、胡亥从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爬了上来。哇噻!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块硕大无朋的无主的奶酪正闪耀着诱人的光芒。这几个家伙呆了半晌,然后疯了般地冲进奶酪堆,开始狂欢……

始皇帝临终前留有遗诏,让屯兵在外的长子扶苏回咸阳主持葬礼。谁都知道,一旦他回来奶酪就是他的。

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掌管诏书和印玺的中车府令赵高就头一个不答应。他去找始皇的小儿子胡亥。两个人站在奶酪堆旁一边流口水一边演戏。心里面其实是你情我愿,表面上又装得欲说还羞。

赵高说:“扶苏回来就当皇帝了,你连一寸封地都没有可怎么办啊!”

胡亥说:“很正常啊!父皇至死都不封地,有什么好说的呢!?”

“NO!”赵高说,“现在天下大权、生死存亡都操在你、我和丞相李斯手上,希望你慎重考虑。”

胡亥一脸正色:“废长立幼是不义滴!不遵遗命是不孝滴!才能浅薄又夺人君位是无能滴!这三种行为都是不道德滴!”

这会儿赵高心里肯定急死了:TMD这戏要这么演下去得到啥时候!?可人家偏偏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你总得给他找几块吧!赵高就搜肠刮肚地找了这么几块:“商汤、周武弑君,天下都说合理,没人说是不忠;卫君弑父,卫国人都称颂,孔子还特意记载,不能算是不孝。做大事不拘小节,行大德不必谦让。果敢地放手去做,连鬼神都得躲着你。”

呵呵,这几块牌坊胡亥看着喜欢,于是这婊子就当定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无比哀怨无比凄惋无比神伤无比的楚楚动人,然后悠悠地说:“父皇刚刚去世,还没发丧呢!怎么好意思以此事去劳烦丞相呢?”

(这个镜头张国荣来演最传神,可惜他不在了。周星驰来演也还凑合。)

赵高听到这,感觉自己已经咬到奶酪了,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诗歌:“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翻成白话就是:

时间啊时间

短暂得来不及谋算

就像背着干粮 骑着快马

赶路一样

唯恐耽误了啊

耽误了时间

(此处参看《大话西游》里演唐僧的罗家英唱“ONLY YOU”那一幕)。

于是,赵高就马不停蹄地去找李斯,这出戏是越唱越来劲了。

赵高开门见山说:“皇上驾崩没人知道,现在,立扶苏继位的遗诏在胡亥手里,确定太子的事在你我口中,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说这种亡国之言呢?这种事不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谈论的!” 李斯不知道这阉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跟他讲党性讲原则。

一心想着“时乎时乎”的赵高可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了,他冷冷地说:“您自己估量一下,您的才能比蒙恬怎么样?您的功劳比蒙恬怎么样?深谋远虑从不失误比蒙恬怎么样?不被天下人怨恨比蒙恬怎么样?跟长子扶苏有故交又深得信任比蒙恬又怎么样?”

李斯一听,这小子果然是绝户的,说话都这么绝。就酸溜溜地说:“都没得比啊,你对我的责备真是太深刻啦!”

TMD!这老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赵高只好接着恐吓:“扶苏刚毅勇武,他即位必定立蒙恬为相,您就不可能带着通侯的印绶告老还乡啦。我入宫理事二十多年来,还没见哪个被罢免的丞相能把封爵传到第二代的,并且最终都被诛杀而死。我奉皇上之命教育胡亥多年,他的为人我最清楚,皇上的二十几个儿子没人比得上他的,他继位最合适,您还是考虑一下做个决定吧。”

李斯说:“您请回吧,我奉主之诏,听天之命,有什么值得考虑和决定的?”

李斯端足了丞相的臭架子。赵高眼看金灿灿的大奶酪就要飞了,只好收起威胁恐吓之状,转而做苦口婆心之态,跟李斯大侃万物本末、无常与永恒之哲理,侃得都快跑题了。李斯也不甘示弱,大掉书袋,从晋献公扯到了齐恒公小白,又从小白扯到了殷纣王,最后说:“我李斯还是人哪!怎么能参与篡位的阴谋!”

得!这不是在骂赵高不是人吗!?赵高当做没听到,为了大奶酪,什么都得忍,你棒杀我,我就捧杀你,以柔克刚:“您要是听我的,就可以得到封侯,世世代代称王称侯。而且您也必定会像王子乔、赤松子两位仙人那样长寿,必定会像孔子、墨子两位圣贤那样智慧……”

这都哪跟哪呀!看把赵高急得什么似的,都胡言乱语了,巴不得把所有的道德楷模贞节牌坊都搬出来。

还好李斯差不多把戏做足了,最后又秀了一把就收场了。

李斯仰天发出一声长叹(这一叹与胡亥那一叹,何其相似乃尔)。不过他的道行更深,所以演技更高,连两行热泪都被他生生逼出来了。李斯长太息曰:“唉呀!我偏偏遭遇这样的乱世,既然不能以死效忠,我又要向哪里去安身立命呢!?”

上苍啊!李斯多可怜哪!被人家硬逼着吃大奶酪啊!

两场戏做得曲折委婉,一唱三叹,接下来的事却是英勇果断,做得虎虎生风。

三人密谋后,遂毁掉遗诏、秘不发丧,将始皇灵柩藏于一辆辒凉车中,车前坐着几个宦官,百官奏批饮食供应等,一切如常。时逢暑热,尸体腐烂,他们便命人装上一石鲍鱼,借以掩盖尸臭。

他们一边十万火急地回奔咸阳,一边假传诏书,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赐扶苏、蒙恬死。使者到达上郡。扶苏接诏,不顾蒙恬劝阻,拔剑自刎。蒙恬不从,被押送到阳周,随后被害。

站在帝国巍巍的权力巅峰上,三个人相视一笑:拥有奶酪,就拥有幸福!

这场兵不血刃的政变,史称“沙丘之变”。

斯宾塞·约翰逊说:要预见变化。要随时做好奶酪被拿走的准备。

赵高没看过斯宾塞·约翰逊的书,可他就是这么告诉秦二世胡亥的。

胡亥占有大奶酪后,有一天闲居无事,就翘着二郎腿对赵高说:“啊!人生在世恍如白驹过隙,我既然君临天下,就想充分满足耳目声色之所好,穷尽心思欲望之所乐,上安宗庙下安百姓,永久地享有天下,直到我寿命终止。我的想法行得通吗?”

赵高说:“请陛下注意,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都有所怀疑。陛下刚刚登基,这班人心里都愤愤不平,我恐怕会有变化。况且蒙恬虽死,其弟蒙毅仍拥兵在外。我总是胆战心惊,惟恐没有好下场,陛下又如何享受快乐呢?”

二世一听,登时紧张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保护奶酪的一连串举措顺理成章地出笼了。赵高说:“树严刑,立峻法;灭大臣,远骨肉;尽除先帝之故臣,安置陛下之亲信。如此,陛下方可高枕无忧,随心所欲,纵情享乐!”

赵高之计出,蒙毅等一干旧臣旋被诛杀,十二个公子被屠戮于咸阳,十个公主被分尸于杜县,所有财产全部充公,受诛连治罪者不计其数。剩下一个公子高,想逃亡又怕连累家人,无奈之下上书二世,唯求自裁。胡亥大悦,赐十万钱让他做安葬费。

法令日益严苛,群臣人人自危。二世胡亥又大兴土木建阿房宫,是故赋敛愈重,戍徭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率先起义,天下豪雄群起响应,纷纷自立为王。抗秦的星火瞬间燎原。

经常闻一闻你的奶酪,以便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变质。

二世胡亥金灿灿的大奶酪开始发酸了。

第二章 谁动了帝国的奶酪?(中)

所有可能伸向奶酪的手都被斩断了。赵高开始一步步把自己的手伸向胡亥的奶酪。

他对二世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仅是因为群臣只能闻其声而不能睹其面,所以才称为‘朕’。而且陛下年纪轻轻,未必什么事都懂,现在坐在朝廷上,如果对奖惩有处理不当的地方,就会在群臣面前暴露短处,那就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显示您的圣明了。陛下不如深居宫中,让臣与几个熟悉法律的人来处理政事就够了。”

胡亥乐得逍遥自在,就同意了。于是赵高大权独揽,把一半屁股坐在了帝国的奶酪上。

可还有一个人始终让他放心不下,那就是李斯。

李斯也没看过斯宾塞·约翰逊的书,可他很早就知道什么样的老鼠才有好奶酪吃。

李斯是楚国人,他年轻时在乡间当小吏,郁郁不得志。每当看见办公室厕所内的老鼠吃着脏东西,碰到人和狗就吓得四处乱窜时,就很有同病相怜之感。后来看到粮仓里的老鼠,不但有永远吃不完的粮食,还住着宽广的屋子,而且不受人和狗的惊扰。李斯不禁大为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其实就跟老鼠一样,只不过看他处在什么环境罢了!

所以李斯一辈子的志向就是:只当“仓鼠”,不为“厕鼠”。

当他终于找到了秦国这个大仓库,并费尽心机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仓鼠”后,他对于自己的奶酪会否变质还是随时保持警惕的。比如有一次,在三川担任郡守的儿子李由请假回咸阳,李斯在家里大摆酒宴,文物百官都来赴宴,家门前的车马数以千计。李斯不禁感叹道:“唉!我曾听荀子说过‘事物最忌太过分’。我李斯原是上蔡的一个平民,小巷里的百姓,而今居然位极人臣,富贵绝顶。物极必衰,我真不知道将来的归宿在哪里啊!”

李斯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那无端的感叹最后竟一语成谶。

他败就败在只会盯着到手的那一份奶酪。而赵高比他棋高一筹。赵高懂得主动去追求变化,懂得去尝试冒险,去享受新奶酪的美味!

所以赵高就给李斯设了个套,让他自己往里钻。

有一天他找到李斯,说:“现在盗贼纷起,皇上却只顾大兴土木,纵情于声色犬马。臣想要谏止,无奈地位卑贱。这其实是您丞相的事,您为何不进谏呢?”

李斯委屈地说:“我早就想说啦,可是现在皇上不坐朝廷,隐居深宫,我有话也传达不了,想要进见也没机会。”

鱼上钩了。赵高说:“您要真想进谏的话,我一趁皇帝有空就告诉您。”

于是,每当胡亥正和一大群美女宴饮玩乐之际,赵高就通知李斯。李斯就傻乎乎地跑到宫门外要求进见。如此五次三番,胡亥就急了:“我平常有空的日子丞相不来,偏偏我玩得正高兴的时候他就来请示汇报。丞相难道是瞧不起我吗?还是故意难为我呢?”

看见时机成熟了,赵高就说道:“沙丘之谋丞相也有份,现在陛下已经立为皇帝,可丞相并没有更加尊贵,恐怕他心里早已在盘算裂地封王了。还有一件事,陛下没问,我也不敢说。楚地盗贼陈胜那帮人都是丞相老家附近的人,他们在楚地公然横行,经过李由镇守的三川郡时,李由只是守城而不肯出击。我甚至听说他们之间还有文件往来,因为没掌握确切情况,所以不敢告知陛下。况且丞相在宫外,权势比陛下还重。”

胡亥基本上听信了赵高的话,就派人暗中调查李由与盗贼勾结的情况。李斯闻讯,立刻上书二世弹劾赵高,说他大权独揽,架空了皇上,有窃国篡位之野心,迟早会叛乱,就像当年齐国的田常一样。

可整天浸泡在奶酪堆里忘乎所以的胡亥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回复李斯说:“我老爸早死,我又没什么见识,不懂得治理百姓。而你又老了,恐怕就要断送天下了。我不把国家托付给赵高,还能托付给谁!?况且他精明强干又清正廉洁,下能了解民情,上能合我心意,你就别JJYY了。”

李斯不甘心,继续上书大骂赵高。胡亥嫌烦,干脆把李斯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赵高。

赵高说:“丞相最担心的就是我赵高,我死了,他就能干田常干过的事了。”

胡亥说:“那李斯就交给你了。”

李斯被赵高逮捕下狱之后屈打成招,承认自己参与了叛乱。可他至死不悟,还上书列举自己对秦国的七大功劳。他以为自己能言善辩又有功于国,幻想着二世能翻然悔悟赦免他。

可他错了。

致他于死地的并非胡亥,而是赵高。按理说他一生仕宦、阅人无数,理应窥破赵高独霸大奶酪的野心和阴谋,也完全应该知道昏庸无能的胡亥纯粹是一个傀儡。可他为何至死不悟呢?

原因或许就在于他的故步自封。换句话说,当他鼎力辅佐秦王统一天下,成为秦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功臣后,他对于权力的野心基本上就萎缩了,进而导致政治嗅觉的钝化乃至完全消失。

为何这么说呢?让我们来看看:当赵高在沙丘之变后一次次翦灭异己的时候,当年幼无知的傀儡皇帝一步步被架空的时候,更当赵高抛出的绞索一寸寸把他套牢的时候,他李斯身为一个堂堂秦帝国的丞相,都在干些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做。

故步自封导致了他的无所作为。

从他当年在酒宴上的表现我们足以看出,仅仅因为自己能从一只可怜的“厕鼠”混到最大的“仓鼠”,他就为此庆幸不已。他当年的感叹与其说是一个政治家的居安思危,还不如说是一个老政客的患得患失。因为他在感叹之余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举措保护他的既得利益,而是寄希望于一本日渐发黄的功劳簿让自己福泽绵长甚至荫被子孙。他明明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可他却让这种意识仅仅停留在“感慨”和“隐忧”的层面上,而没有及早地谋划并实施足以让他“持盈保泰”的策略。

说到底,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怀有进取精神并不难,难的是功成名就之后如何保有锐气,如何让自己依然拥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野心和梦想。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当年的“仓鼠”志向其实就不够远大。他应该想到别的“仓鼠”总要分享他的奶酪,也应该想到那些四处乱窜的小“厕鼠”总有一天也会来动他的奶酪。

拿他的志向跟秦王嬴政一比就优劣立判了。嬴政如果不想当秦始皇,那他或许连秦王也当不成,因为历史总会把一个楚始皇或一个赵始皇推到台面上。

而李斯只想当李斯,所以当赵高这只新来的“仓鼠”爬到他身边时,他李斯的灾难就降临了。

赵高比他清醒得多。

赵高知道唯一占有奶酪的办法,就是对仓库和厕所来一场大扫除。

李斯身陷囹圄之后,赵高果真就像猫玩老鼠一样着实把他耍了一回。他知道李斯满腹冤屈,有机会必然翻供,所以他略施小计,就让李斯死了这条心。

赵高指使自己的党羽假扮成御史、谒者、侍中等各种身份的官员,前后十几批去轮番审讯他。李斯以为机会来了,每次都翻供,否认自己参与叛乱。可每次翻供的结果是遭到更严酷的拷打。

李斯顶不住了。有一次他终于不再翻供,承认了之前的供词。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来验证口供的却不是赵高的爪牙,而恰恰是二世皇帝派来的人。

赵高拿到这份最后的供状时,嘴角肯定掠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赵高将判决递了上去,胡亥高兴地说:“多亏了赵君啊,不然我被丞相卖了都不知道。”

秦二世二年七月,曾经伴随始皇帝驰骋天下叱咤风云的丞相李斯,和次子一起被腰斩于咸阳。临刑前,李斯发出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感叹。

这声苍凉的感叹遂成经典,无数次地被后世史家与文人转引于各种著述之中。

据《史记》载,李斯迈出监狱的那一刻,忽然回头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李斯,到头来憧憬的只是一种常人的幸福。

这种幸福多普通啊,普通得近乎琐碎。

任何一个小老百姓,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放下手中的农活,带上儿子,牵黄犬,出东门,逐狡兔。

然而,此刻的李斯不能。

千载之下,万世之后,都曾经有也仍然会有无数的李斯重新经历这样的一刻,重复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无数的李斯们,还会不会在自己生命当中的某一天忽然间自惭形秽,依旧热切地憧憬着“仓鼠”的幸福?

我想,他们大抵还是会的。

第二章 谁动了帝国的奶酪?(下)

跟李斯的绝命之言一样成为经典的,还有赵高和胡亥一起表演的一场小闹剧。

李斯死后,赵高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丞相的交椅。为了验证自己对奶酪的专属权,就把一只鹿拉到了朝堂上,说,这是一匹马。二世胡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问殿上的文武百官说:“这是鹿吧!?”

此刻,煌煌秦帝国的衮衮诸公们,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面对着他们的皇帝,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说:“马也!”

隔着两千多年的岁月帷幔,我仿佛还能听见这声气壮山河的“马也!”一路奔腾呼啸而来,轰然回响在我的耳边。

掌握了最高权力的人通常会进入某种“化境”,这种境界会让人的创造力在忽然之间光芒四射、无远弗届。

包括偶尔创造一两句流芳千古的成语。

朝堂上群臣们那声嘹亮的“马也!”把二世吓坏了。他以为自己脑子进水了,赶紧召太卜来占卜。太卜说他祭祀上天的时候不够虔诚,应该斋戒。于是胡亥就跑到上林苑去斋戒。可他脾性不改,天天在苑里游玩射猎。他是一个神射手,林子里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弹指一挥间,比如兔子啦,山鸡啦,野猪啦,还有行人啦之类的。

有一天他就射死了一个人。高明的射手就是这样,眼里只有猎物,没有人。

可是人命关天哪。所以赵高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就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把尸体抬到了皇帝面前让他看。然后赵高就义正词严地对皇帝说:“天子无故杀害无辜之人,是上帝和鬼神都不能容忍的,上天将会降下灾祸,陛下应该远离皇宫去祈福消灾。”

皇帝就乖乖地住到望夷宫去了。

二世胡亥彻底变成了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赵高之所以把他挪来挪去,一是玩李斯玩出了瘾,似乎有些余兴未消;二是最后再审视一下,看看挪动这枚棋子会不会导致整个棋形的变化。

胡亥在望夷宫仅仅住了三天,赵高就得出了结论:这已经是枚废子了,把他扔出棋盘的时候到了。

公元前二0七年,秦二世三年八月。咸阳令阎乐率兵一千多人突然出现在望夷宫,杀掉侍卫长后长驱直入,一路射杀数十名敢于抵抗的卫兵和宦官,其他人见状,纷纷逃命作鸟兽散。阎乐进入殿内,一箭射入二世的幄帏。二世大怒,呼叫左右。左右侍者早已吓成一团,无人响应。胡亥至此,方知大势已去,缓缓步入内室。

最后只有一个宦者跟在他身边。

胡亥看着他,茫然地说:“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宦者说:“我不敢说,才能保全性命;我要是早说的话,早就被杀了,怎么会活到现在!?”

阎乐走近胡亥,说:“足下骄横放纵,诛戮无道,天下人全都背叛足下,足下打算怎么办?”

胡亥说:“可以见丞相吗?”

阎乐说:“不行。”

胡亥说:“我情愿做一个郡王。”

阎乐说:“不行。”

胡亥说:“我情愿做万户侯。”

阎乐说:“不行。”

胡亥说:“那我情愿和妻儿一起做平民百姓。”

阎乐最后看了他一眼,说:“臣奉丞相之命,替天下人诛杀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说完把手一挥,士兵们一拥而上。

绝望的胡亥被迫自杀。

胡亥临死前的愿望呈阶梯式递减,当它们一一被否决后,最后的一丝渴望不免还是和李斯一样——做一个老百姓。

他们这算是彻悟吗?

恐怕不算。给他们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们的欲望还是会重新往上走,呈阶梯式递增。这就是人性,古往今来没多少人可以例外的。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在绝境中喝自己的尿都能坚持活下去,在那样的时候,一碗水就是生命中最大的梦想,一口井就是天堂。可当他富贵绝顶、权倾天下的时候,他仍然会感到痛苦和不满足,他还会渴望长生不老,渴望占有整个世界。

所以我们往往会在一个人身处绝境的时候看见人性的力量与尊严,而在一个人的富贵荣华中看见人性的猥琐与荒唐。

据《史记》称,胡亥自杀后,赵高遂“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上殿,殿欲坏者三。”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说赵高想当皇帝的时候“百官莫从”我们还能理解,可说他登上宫殿时,宫殿好几次都好像要坍塌了似的,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老百姓头上顶的这块青天,果真如此具有正义感吗?

天意果真如此灵验吗?

老天爷对于人世间忠奸善恶的判断和干涉,果真如此准确而及时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也只有天晓得。

反正我很少从历史中看到天意,我只看见在赵高之前和赵高之后,那么多凶残阴险弑君篡位的人踩着鲜血登基时,宫殿却纹丝不动,苍天也视若无睹。

也许没必要什么事都扯上天意。也许事情的真相只是当初负责宫殿建筑的那个官员吃了太多回扣,而房产开发商也太黑,往水泥里掺了太多沙子,所以联手搞出了一个垃圾工程而已。

天意这种东西只能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的。就像有的人坏事做绝,隔壁大妈就会冲着他的背影吐口水,然后恨恨地说:“让雷公劈死你”或者“出门让车撞死”之类的。

这是意淫,不是历史。可见太史公有时候也未能免俗的。

就在赵高从内部蚕食秦帝国的大奶酪时,群雄已经势如破竹地侵吞了大半个秦朝的天下。燕、赵、齐、楚、韩、魏纷纷复国,拥立了自己的君王。自函谷关以东,秦朝的统治已经名存实亡。刘邦率数万人马攻克武关后,立即派人暗中与赵高联络。

自各地暴乱以来,赵高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这些小毛贼成不了大气候。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关外已经彻底回到从前的战国之局了,他如今唯一能保住的,就只有关内的旧日秦国而已。况且宫殿的建筑质量又太次,倒不如再找一个傀儡坐进去,哪天倒下来也砸不死自己。思前想后,赵高就召集了所有的大臣公子,向他们宣布,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再沿用帝名就太没劲了。于是就共同拥立胡亥的侄子子婴为秦王。

子婴太了解赵高的为人了,他手上沾满了秦朝宗室的鲜血啊。

子婴知道,赵高能把他扶起来,也能随时把他踢下去。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赵高让子婴先斋戒,再到宗庙去拜谒祖先。子婴躲在斋宫里托病不去。赵高三番五次派人去催都没有结果,只好亲自出马。

而子婴早有预谋。赵高一进入斋宫,刺客剑上的寒光就向他迎面袭来……

刺杀赵高后,子婴又在咸阳当众诛灭了他的三族。

可是,子婴也只做了四十六天秦王,刘邦的军队就从武关杀入了咸阳。秦国的文武百官全部放弃抵抗。子婴只好用绳子拴着自己的脖颈,坐着白素马车,捧着天子的印玺信符,和妻子儿女一起到轵道的亭子边上请降。刘邦受降后,封存了宫室府库。

一个多月后,西楚霸王项羽率各路诸侯抵达咸阳。他的屠刀挥过之处,以子婴为首的整个秦朝宗室的人无一幸免,全部人头落地。楚霸王在咸阳城内烧杀抢掠之后,把秦国一劈为三,封给了三个诸侯。同时瓜分了秦帝国的天下。

在战国的废墟上迅速崛起的大秦帝国,只站立了短短十四年,便重新扑倒在废墟之中。

是谁动了帝国的奶酪?

夕阳无语。李斯、胡亥与赵高的坟头上,暮色迷离,荒草萋萋。

五年后,刘邦消灭了项羽,建立了汉帝国。

月色狰狞,笼罩在长安城头;朔风怒吼,拍打着未央宫的窗棂。我看见刘邦颀长的背影在烛光中摇曳不定。

黑夜的深处,大地的深处,无名荒冢的深处,二千多年古屋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飘荡。它说什么,我一直没听清。

我只听见二十一世纪的一个美国人在说:记住,他们仍会不断地拿走你的奶酪!

刘邦猛然回过头来。我看见他的脸仍然落在黑暗中。

月色狰狞,朔风怒吼。

刘邦听到了什么?

一 谁动了帝国的奶酪?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嬴政奋六世余烈统一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遂称“始皇帝”,并希望大秦帝祚能“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然而,公元前二一0年,秦始皇巡行天下至沙丘时突然病卒。临终留下诏书,命长子扶苏回咸阳奔丧,亦即让他继承大统。宦官赵高、丞相李斯、次子胡亥三人合谋,毁掉遗诏,秘不发丧,同时假传诏书赐扶苏、蒙恬死。随后胡亥继位。此次政变,史称“沙丘之变”。

二世胡亥即位后,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赵高大权独揽,遂逐步铲除异己,并设计将李斯逮捕诛杀,最终逼死胡亥,图谋篡位。但在群臣阻挠之下不得不拥立子婴。子婴担心步胡亥后尘,便先行刺死赵高。子婴的秦王只做了四十六天,刘邦大军便杀入咸阳。随后楚霸王项羽又血洗咸阳,屠杀了子婴及整个秦宗室。迅速崛起的大秦帝国仅历十四年而亡,成为中国历史上最短命的一个王朝。正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如果把帝国的最高权力看成斯宾塞·约翰逊(《谁动了我的奶酪》作者)笔下的奶酪,那么赵高、李斯和胡亥则无异于迷宫中的“老鼠”,他们在追逐奶酪的相互倾轧中不但埋葬了自己,而且最终葬送了帝国。

二 血色太平

刘邦建立汉朝后,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渴望着太平,然而,貌似平静的帝国晨曦中已然透出了血色。刘邦称帝后,为安抚人心,大封异姓功臣为王。却没料到此后短短的六年之中就接连发生了六王之变。刘邦在最后的岁月中艰难地平定了叛乱,然后当着群臣的面,斩杀白马,立下盟誓:“非刘氏而王、无功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刘邦卒后,惠帝柔弱,吕后临朝听政。刘邦的“白马之盟”言犹在耳,但擅权揽政的吕后却置若罔闻。在她临朝的八年中,先后逼死三个刘姓赵王,取消了一个刘姓燕王而代之以吕氏;共封吕氏为王者四人,为侯者六人,并将中央兵权收归吕氏掌握。以内侄梁王吕产为太傅掌管南军,以内侄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掌管北军。刘姓之天下一变而为吕氏之天下。史称“吕氏之祸”。

在吕后打击刘氏,培植吕氏的过程中,有三个政治集团始终在明争暗斗:一个是以吕后为中心的外戚集团,一个是以刘章为首的宗室集团,再一个是以右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为首的大臣集团。吕后一死,宗室集团与大臣集团即刻联手发动了政变,杀死诸吕,夺取了南军和北军的控制权,随后由大臣们共同决议迎立代王刘恒为帝。之所以选择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母家凋零,不至于再度发生外戚之祸。

刘恒即位,是为汉文帝。文帝和其后的景帝在位期间,国家富庶,社会安定,史称“文景之治”。而这样的太平局面,仍然是从诛杀吕氏的鲜血中透出的。

三 一个书生的乌托邦

西汉末年,汉成帝荒淫无道,不理朝政,致使政权落于外戚王氏。先后以王凤、王音、王商、王根等为大司马辅政。综计王氏一门在汉成帝时,凡十侯、五司马,与成帝一朝相终始,可谓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成帝传位哀帝,哀帝在位仅仅六年,其间朝纲紊乱、政事一片荒芜。哀帝无嗣,死时百废待兴。王凤的侄儿、大司马王莽便是在此时走上了历史的前台。王莽扶立了一个九岁的小皇帝汉平帝为傀儡,自己独揽大权。实际上自平帝元年起,汉朝天下已经名存实亡。

汉平帝在位五年突然暴毙,据说为王莽所害。王莽旋即又立了一个年仅两岁的小皇帝,自称“假皇帝”。又过了两年,王莽终于撕破假面,一手操纵了一场颇富戏剧性的 “禅让”典礼,自己登基做了皇帝。王莽自以为承天启运,代汉而兴,为表现其新天命,便废除了汉朝国号,改国号为新。

踌躇满志的王莽称帝之后,立即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在政治、外交、社会、经济等诸多方面施行了种种虚有其表却不切实际的变法。而其结果,却是换来整个秩序的全面崩溃。新莽只存在了短短十五年,便陷入民不聊生、内忧外患的困境。王莽的“励精图治”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书生的乌托邦。

四 无奈的轮回:东汉的政治学公式

汉和帝初即位时年方十岁,由窦太后临朝,后兄窦宪总揽朝政,宗族均列要津。和帝渐长,心中不平,便与宦官郑众合谋,设计诛杀窦氏。和帝立邓氏为皇后,而邓氏外戚又因之用事。和帝卒,安帝即位,年纪亦仅十三岁。及安帝长,遂与宦官江京李闰等逼杀太后兄邓骘等外戚。安帝立阎氏为后,阎氏外戚又用事。安帝临朝五年而卒,太子刘保因非阎后所生而被废,阎后别立幼主,七月而殇。于是宦官孙程、王康等十九人,在宫中发动政变,拥立刘保为帝,是为顺帝。同时杀死外戚诸阎,废太后。顺帝立梁氏为皇后,后兄梁冀为大将军。顺帝死后,在三年中连续死了两个小皇帝,而立了一个十五岁的汉桓帝。其时皆由梁太后临朝,大将军梁冀执政,前后达二十年之久,成为东汉最骄横的一家豪门外戚。及至梁太后病故,汉桓帝又联合宦官单超等五人,突然发动政变,杀死梁氏家族,五宦官一日皆封侯。梁氏被除固然人心大快,然而五侯的骄宠也不下于梁氏。

于是,从汉和帝到桓灵之末,外戚宦官之间这种交互倾轧的政治局面,便如此循环往复,形成了一种无奈的轮回,同时演成了一个东汉晚叶的政治学公式:

小皇帝即位——母后临朝,外戚当政——皇帝年长与宦官合谋——谋杀外戚——皇帝立皇后,外戚又当政——皇帝驾崩,太子年幼——小皇帝即位……

究其原因,乃在于天子幼弱,外戚因女宠而得势,宦官因幼主而弄权,两种政治势力水火不容,遂造成循环不已的政治斗争。

五 荆棘丛中的帝座

汉灵帝时,宠信张让、赵忠等十二宦官,号称“十常侍”。十常侍为邀宠固权,百般诱惑汉灵帝纵情声色。遂使吏治腐败,经济崩溃,民乱纷起。灵帝死后,又一个幼主:十四岁的皇子刘辩即位,由何太后临朝,后兄何进大将军辅政。何进与部将袁绍合谋欲诛杀宦官,然事情败露,反为宦官所杀。袁绍率兵入宫,杀死宦官两千多人。其时,董卓趁朝廷纷乱之际,废少帝刘辩,而立帝弟刘协,是为汉献帝。董卓挟持天子,把持朝政。袁绍、曹操兴师勤王,讨伐董卓。董卓乃焚毁洛阳宫室,劫持汉献帝西走长安。

董卓死后,其部将李傕、郭汜起兵叛变,劫持天子;兴义将军杨奉、董承保护汉献帝至洛阳,其时已是一片瓦砾,草草修复了一两座宫殿,百官朝贺都站在荆棘之中。当时,洛阳城内的百姓不过几百家,城中既无积粮,各地输献又不能来到,遂发生饥荒,尚书郎以下的官员皆自出樵采,时常有人饿死在断壁残垣之中。其后曹操挟持汉献帝,迁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权独揽。东汉名存实亡。

曹操死后,其子曹丕废汉献帝,自立为帝。东汉自光武中兴至建安二十四年,历一百九十六年而亡。

六 乱天下者,天下人也

晋武帝司马炎于公元二八0年统一中国,鉴于魏王室以孤立而亡,遂恢复封建,大封同姓诸王,遂为其后的八王之乱埋下隐患。武帝卒,惠帝立。惠帝昏庸无能。杨皇后之父太傅杨骏擅权,父女二人垄断朝纲,贾后嫉恨,于元康元年(公元二九一年)一年中引发两度政变,先是诛杨皇后双亲、逼杨皇后绝食而亡,此后又杀楚王玮。其后贾氏宗亲皆成朝中显要。贾氏无后,遂毒死太子,杀太子母谢妃。朝野一片公愤。赵王伦矫诏入宫,杀贾后及其亲党,后幽禁惠帝,篡帝位。诸王不服,发兵讨伐。赵王伦兵败被诛。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骄横擅权。诸王再度兴兵讨伐。史称“八王之乱”。

晋惠帝在位十七年,八王相互攻伐的一幕不断重演。此后匈奴石勒入侵,八王已死了七个。最后一个东海王司马越病卒。石勒剖柩焚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后将晋宗室四十八王全部诛杀。八王之乱遂告终结。

其实,乱天下的,何止东海王司马越一人,又岂止八王!?当时,天下诸王,连同幕中谋士(如孙秀李含等),出于私欲而惟恐天下不乱者,可谓不计其数。

七 假面帝王的人性真相

隋文帝杨坚结束了两晋南北朝三百年的混乱,在位二十四年中,内促民生,外征突厥,天下安定,国势日隆,史称“开皇之治”。但其晚年却听信谗言,废掉太子杨勇而改立次子杨广,最终导致一世基业付诸东流。

杨广的夺嫡行动蓄谋已久。他一方面长期在父母和众人面前刻意表现种种美德,诸如谦虚、朴实、节俭、好学、不喜声色犬马等。另一方面,他采取贿赂等手段曲意交结了诸多朝中显要和东宫大臣,包括杨坚的心腹重臣——尚书左仆射(宰相)杨素。经过长期谋划经营,朝野上下对太子杨勇的诽谤四起,恶评如潮,而对杨广则是交相称颂、赞誉有加。最后迫使隋文帝杨坚不得不废长立幼。

夺嫡成功后,急不可耐的杨广终于与杨素联手,于公元六0二年趁杨坚至仁寿宫避暑养病之机,发动政变,弑父篡位。同时矫诏赐死杨勇,根除了后患。

杨广即位后,其好大喜功、荒淫无度、穷奢极欲的本性暴露无遗。对外穷兵黩武,三次远征高丽,每次动用军队达一百数十万人;对内开凿运河,遍筑离宫,重修长城,大规模营造东都洛阳等。他在位仅十余年,整个帝国已经民不聊生、变乱纷起。公元六一八年,杨广最亲信的大将宇文化及率领禁卫军发动兵变,在江都的别宫中将其诛杀。

八 四度喋血玄武门(一)

唐长安的皇宫以太极宫为主体。玄武门即为太极宫的北正门,亦是禁军所在之地。谁要能控制玄武门的禁军,谁就控制了帝国的中枢。因而初唐之际,在小小的一箭之地内竟然发生了四次重大政变。第一次是李世民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第二次是宰相张柬之等五大臣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第三次是中宗太子李重俊杀宰相武三思。第四次是临淄王李隆基杀韦后、安乐公主及诸韦。

聚焦玄武门,便可管窥变幻莫测的初唐政治风云之全豹。

第一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四日。

李渊自太原起兵后,扫灭群雄统一宇内,其次子秦王李世民当居首功。在秦王东征西讨的过程中,天下的贤人志士纷纷归其麾下。秦王府中的文臣武将可谓济济一堂:如杜如晦、房玄龄等十八学士,及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等勇将。至武德五年,秦王又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手握全国兵权,势倾天下。

秦王如此显赫功高,相形之下,太子李建成身为储君反而碌碌无功,遂嫉恨在心。乃联合齐王元吉对付秦王,两宫之间猜忌日深。而秦王势力日大,功高震主,亦不免引起高祖李渊的嫌恶。李渊为化解矛盾,欲令秦王以陕东大行台名义出镇关东洛阳,分陕而治。建成与元吉相谋,恐秦王出关后纵虎归山不复能制,因进谗言。高祖遂止。建成元吉又构陷秦王,诬其谋反,请高祖诛杀秦王。高祖道:“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明,何以为词!?” 秦王的左右谋士闻讯后亟劝秦王说:“嫌细已成,无可挽回,”让其先下手为强。

其时正逢突厥犯境,建成举荐元吉督军北征。元吉请求调用秦王部下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等人,尉迟敬德等人不从。李世民见情急事迫,遂于武德九年六月三日上书控诉建成元吉。次日清晨,李世民亲率左右武士埋伏在玄武门下,待到建成元吉入朝时,突然将其射杀。高祖闻讯大惊失色,然事已至此,无奈之下只好立世民为太子。两个月后禅位于太子,自称太上皇。李世民即位,是为唐太宗,改元贞观。

九 四度喋血玄武门(二)

第二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武周神龙元年正月。

此次政变虽发生在东都洛阳之玄武门,非长安之玄武门,但两处宫城的位置不但基本上相同,而且就其同为帝国的政治中枢而言,其地位与作用亦一般无二。

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卒,高宗继位。高宗懦弱,武后参与政事,逐渐揽权,天下事皆决于武后,天子形同虚设。高宗死后,中宗继立,不到一年被武后废为庐陵王,睿宗继立,在位五年,又被武后降为皇嗣。公元六九0年,武后篡唐,改国号为周,称“则天大圣皇帝”。

武则天当政,用酷吏、制严刑,穷奢极欲,好大喜功,外有诸武用事,内有面首擅权。先有薛怀义、沈南缪骄宠嚣张,继而张氏兄弟专权跋扈,朝臣为之侧目。

长安四年冬,武则天卧病长生院。于是,年已八十的宰相张柬之等五大臣便联手发动政变,于次年春、即神龙元年正月,命大将军李多祚等人率左右羽林军五百余人,先行把守玄武门,然后分兵至东宫迎接太子,随后杀进玄武门,擒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并逼迫武则天下诏,传位于太子。于是中宗李显复位,复国号为唐。

十 四度喋血玄武门(三)

第三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中宗景龙元年。

中宗复辟后,宠幸皇后韦氏。韦后事事模仿武则天,每逢中宗临朝,便坐于殿上垂帘听政。韦后之女安乐公主嫁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为妻。武三思时任宰相,因曾与上官婉儿私通,故在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的援引下,得以随意进出内宫。武三思极力谄事韦后,其后二人私通。中宗畏惧韦后,听之任之。于是武三思更加飞扬跋扈,在朝中作威作福,大肆翦除异己。其尝扬言:“我不知世间何者为善人,何者为恶人,但知与我善者为善人,与我恶者为恶人。”

太子李重俊非韦后所生,历来遭到韦后、安乐公主与武三思的排挤。其忍无可忍,终于联络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人,发动羽林兵及千骑兵三百余人,攻入武三思府中,杀掉武三思、武崇训及亲党十余人,随后杀入宫中。中宗乃偕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登玄武门楼避乱。得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率飞骑百余人护驾。李重俊与李多祚拥兵至玄武门下不得登楼,中宗便在城楼上向政变禁军喊话,以富贵相诱。禁军闻言哗变。李多祚及其诸将皆被乱兵所杀。太子李重俊亡命终南山下,亦死于左右的乱刀之下。

十一 四度喋血玄武门(四)

第四次玄武门之变发生在中宗景龙四年六月。

自太子李重俊死,韦后与安乐公主更加有恃无恐,纵情享乐,气焰嚣张,连中宗亦渐渐不能忍耐。安乐公主屡屡要求立其为皇太女,拟继承政权。中宗不许。公主因此怀恨在心。韦后又与多名朝臣私通,恐事泄获罪,故与安乐公主合谋,母女联手在饼中放毒,将中宗毒死。

中宗一死,韦后扶立十六岁的重茂为帝,临朝听政。因恐生事变,遂调动五万兵马屯守京城,由诸韦分别统领,并由其兄韦温总揽兵权。其效法武后篡夺天下之心昭然若揭,但因顾忌相王李旦,故迟迟未发。

相王李旦之子、临淄王李隆基察觉韦后篡唐之心,为匡扶社稷,保护相王,便与太平公主合谋,拟诛杀诸韦。中宗殁后仅十八天,李隆基先是派人潜入军营杀死诸韦,掌握了羽林军,随即亲率羽林军从玄武门杀入宫中,将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一并诛灭。随即迎请相王入宫。并关闭城门,分遣万骑,搜捕诸韦。

十二 从强强联手到巅峰对决

睿宗李旦复辟后,立李隆基为太子。

太平公主为人沉敏多权略,当年深得武则天宠信。自张柬之诛二张,至李隆基杀诸韦,再到李旦复位,其皆参与其谋。故睿宗即位后,太平公主便权倾内外,声威日隆。其时朝中自宰相以下,大臣之进退均系于太平公主之一言,故朝臣仕宦争相趋赴、门庭若市,七个宰相有五个是她的党羽。独太子李隆基复国有功,并英武有为,故不阿附她。每遇国家大事,睿宗必命宰相前往咨询太平公主或是太子李隆基。于是二人如双峰对峙,倾轧日甚。太平公主遂联合大臣元老,谋废太子。

睿宗李旦生性淡泊,厌倦权力之争,崇尚清静无为。故下旨传位太子,自己退居为太上皇。李隆基即位,是为唐玄宗,改元先天。太平公主情急,日夜谋变。有人密报玄宗,朝臣遂劝玄宗:“太平谋逆有日,陛下往在东宫,犹为臣子,讨之须用谋力。今既为天子,但下一制书,谁敢不从!?万一奸宄得志,则悔之莫及。”

先天元年七月,玄宗突然发兵擒杀太平公主的党羽。太平公主闻讯,逃进终南山的寺院中躲避了三天,而后又回到家中,万般无奈下奉诏赐死。

十三 一滴甘露引发的血案

太和九年十一月壬戌日,唐文宗升紫宸殿,时有金吾将军韩约奏称金吾厅后石榴上发现甘露,请帝往观。而这正是宰相舒元舆、李训等人的谋略。他们在金吾厅设伏兵,意在诛杀文宗左右乱政的宦官。然而事情泄露,宦官仇士良等劫持天子,发禁军屠杀金吾官兵一千六百余人,宰相舒元舆、李训,金吾将军韩约等人尽皆被杀。史称“甘露之变”。

自此,宦官仇士良、鱼弘志等人把持朝政。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宦官为北司,宰相为南司)。唐文宗一直为仇士良所劫持,后郁郁而终。仇士良、鱼弘志等人旋又废掉并杀死太子,立颖王李炎为唐武宗。

会昌三年,仇士良因病告老,卒于家。其当朝弄权二十余年,前后共杀二王一妃四宰相,一手遮天、骄纵无比,而上自天子、下至群臣竟然全都慑于其淫威之下,噤若寒蝉,莫之能御。仇士良尝教导手下宦官:“天子不可令其闲暇,当诱以球猎声色奢糜之乐,我们便可从容得志。断不可令其读书知理,接见儒生,知晓前朝兴亡之道,我等便被疏斥了。”

十四 虎狼窝中的飘泊皇帝

唐朝晚叶,内有宦官擅权,外有藩镇割据;国家连年战乱、山河破碎支离。唐昭宗即位时二十三岁,正当英年,本欲整肃朝纲,削平宦官与藩镇之祸乱,挽回国家颓运。无奈其时唐帝国的积弊年深日久,早已病入膏肓。连他本人都是宦官所扶立。因此,唐昭宗不但回天乏术,而且几乎被宦官与藩镇玩弄于股掌之中。其一生深陷宦官与藩镇的相互杀伐与倾轧中,根本无力自拔。

如光化三年,昭宗因痛恨宦官擅权,便与宰相共谋,诛杀了两名专权的宦官,旋即引来报复。宦官刘季述等人乃陈兵殿廷,强迫百官署名作状,请太子监国。再率兵入宫,逢人便杀,将皇帝皇后囚禁在少阳院,从墙洞中传送饮食。刘季述甚至当面责骂皇帝,说:“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一也;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二也……”一直数落了数十件罪责。

又如天复元年,宦官韩全诲恐被诛,即派遣禁兵把守宫门,威胁天子离开长安西赴凤翔。藩镇朱全忠却率领大军进至河中,上表请车驾东幸洛阳。一时朝中大乱,百官无所适从。韩全诲又率兵上殿胁迫。昭宗不许,仗剑登楼,全诲又率兵逼帝下楼,并纵火焚烧御院。昭宗无奈,只好携皇后嫔妃诸王百余人,恸哭出宫,西行凤翔。临行前赐书宰相说:“我为宗社大计,势须西行,卿等但东行也,惆怅!惆怅!”

唐昭宗在位十六年,就是这样一乱未平,一乱又起,不断遭到宦官与藩镇的逼迫、威胁、囚禁、劫持,四处逃亡、颠沛流离。这个飘泊皇帝的一生,可以说都在虎狼窝中度过的,最后亦难逃虎口,成为藩镇朱全忠的刀下冤魂。于是,唐帝国凡二十一帝,历二百八十九年而覆亡。

十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金人自灭辽征宋,占据淮北之后,俨然以宋朝的上邦自居。金熙宗酗酒好杀,晚年尤甚。金宋“绍兴和议”之后,熙宗行为日益荒乱,引起大臣怨恨。皇统九年,左右丞相唐古辨与秉德联合太保完颜亮深夜入宫杀死金熙宗,共奉完颜亮为帝,改元天德。史称“金亮之变”。

完颜亮即位后,比金熙宗更为残暴,为铲除异己,大肆屠杀宗室及大臣。死于其屠刀下者不可胜计。完颜亮好大喜功,登基后大有“南并宋、东并高丽、西并西夏”的统一宇内之志,所以迁都燕京,营造汴京,一步步向南发展,同时秣马厉兵,准备伐宋。

正隆六年九月(宋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发兵六十万,分三十二军,从汴京出发大举亲征,欲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灭宋。而宋人已苟安二十年,毫无应战的斗志和准备。金兵遂以破竹之势长驱南下,不久前锋即逼临长江。宋高宗在杭州闻前方战报,大为恐慌。

绍兴三十一年冬,金兵攻陷扬州与瓜州。完颜亮率师由和州进临采石,筑台江上,自披金甲登台,杀黑马祭天,立下誓言:克日渡江灭宋。就在此危急存亡的关头,形势突然逆转。完颜亮得到急报,远在北方的金朝内部发生了重大政变。他的皇位被篡夺了。

此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遂使完颜亮转胜为败,而南宋竟然鬼使神差地化险为夷。完颜亮仰天长叹:“本欲平灭江南,不料发生此变,事之不成,岂非天乎!” 完颜亮欲撤兵北还平定内乱,而大臣建议宜先渡江灭宋再班师还朝。完颜亮深以为然,乃率大军进驻瓜州的金山。其时宋朝军队已在京口火速集结了二十万水陆大军。金兵遥见宋师之盛,相顾骇然。完颜亮笑道:“纸船耳,何足惧!?”限将士三日渡江,过期一律斩首。

适有士兵谋逃亡,被完颜亮发觉,乃杀之。并下令凡有逃亡者,将层层杀其长官。将士恐惧,遂举兵叛变,掩入完颜亮帐中将其杀死。完颜亮一死,金兵无人恋战,纷纷北归。宋军趁势追击,收复了两淮失地。一时宋金之势全面扭转,原本危在旦夕的南宋方才得以维持其偏安之局。

十六 颠簸不定的龙椅:元朝的帝位争夺战

自元世祖忽必烈于公元1294年卒后,历成宗、武宗、仁宗、英宗、泰定帝、天顺帝、明宗、文宗、宁宗到顺帝(公元1333年),马背上取天下的元帝国似乎一直颠簸不定,在短短的三十九年间换了九个皇帝,平均四年左右一任皇帝,恍如走马。而这些皇帝的寿命,都不过三十岁上下。登基时最小的宁宗只有七岁,而天顺帝也只有九岁。除了第一代元世祖和最后一代元顺帝各自在位三十五年之外,中间的三十九年完全是在此起彼伏的帝位争夺中混乱渡过。其根本原因在于帝位的承继与递嬗没有一个稳定的制度。而肇因起于忽必烈破坏了蒙古人的传统——“库里尔泰”的推选制度。在外无国法,内无家规的情况下,骨肉之间全凭武力做为攘夺政权的手段,而权臣趁机操纵其间,推波助澜,遂使中枢紊乱,朝纲荡然。有元一朝,在政治上可谓毫无建树。

十七 铁腕下的血雨腥风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共封二十四子为王。及其病殁,皇太孙朱允炆即位,改元建文。建文帝践祚之初,即遭遇一政治难题:群王各据要津、拥兵自重,中央难以驾驭。于是大臣黄子澄、齐泰乃献计,削平了周、齐、岷、代、湘诸王。坐镇北平的燕王朱棣顿感唇亡齿寒,遂于建文元年七月举兵叛变。以清君侧为名,号称 “靖难之师”。

燕王起兵后,建文帝发师征讨。南北双方激战三年,互有胜负。建文三年十二月,燕王突发奇兵长驱南下,过黄河,经徐州,渡淮水,于次年五月攻陷扬州。朝廷震恐,请割地以和,燕王不允。六月,江防都督陈瑄率舟师降燕。金陵门户顿时洞开。

建文帝大恐,一边下罪己诏,一边征兵勤王。此时长江南北人心涣散,纷纷暗通燕王。燕王乃誓师渡江。盛庸率舟师勤王,被燕军击溃于江上。建文帝问计于方孝孺。孝孺认为都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主张抵抗到底。建文帝乃令军民拆屋伐木,建筑防务,分遣诸王守城。可万万没有料到,当燕王督师攻至金川门下时,谷王橞与李景隆居然开门投降。燕王遂攻陷京师。诸王与文武百官纷纷拜迎。此时皇宫中突然火起,建文帝下落不明。或传焚死,或传遁去,成为《明史》上的一桩疑案。燕王朱棣即天子位,是为明成祖。此次叛乱,史称“靖难之变”。

朱棣即位后,施行恐怖统治,大肆镇压并屠杀建文旧臣。群臣中亦不乏铁骨铮铮者,慷慨就义,宁死不屈。其时惨烈殉难及被族诛者不可胜计。《明史纪事本末》特著“壬午殉难”一章,所列举的达七十条之多,阅之令人毛骨悚然,不忍卒读。其中最令人欷嘘不已者,当推一代儒宗方孝孺。其意志最坚,而其下场亦最为惨烈。方孝孺被诛十族,因其而坐死族诛者达八百七十三人,被发配充军者一千多人。

十八 失而复得的帝位

明英宗时,宠信宦官王振,对其言听计从。王振遂专权揽政,不可一世。其时公侯卿相莫不望风而拜,呼为“翁父”。英宗正统十四年,蒙古的瓦剌大举入侵。好大喜功的王振力主皇帝御驾亲征。英宗遂率王振发兵五十多万浩荡北上。八月,明军至土木堡,突然被瓦剌大军团团围困。明军大败,王振等人战死,官兵伤亡数十万人。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

消息传到京师,群臣聚哭于朝,莫知所从。兵部侍郎于谦极力主战,于谦为绝瓦剌要挟,联合廷臣迎请郕王即帝位,是为明景宗,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景宗擢于谦为兵部尚书。 “土木之变”后,瓦剌屡次劫持英宗攻击京师,但损兵折将后仍一无所获。遂转变态度,与明朝议和,愿送还太上皇。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归国。

景宗对于太上皇的归国,内心颇为勉强,生恐帝位受到威胁。于是两宫之间,暗中时有磨擦。朝臣亦因之分为两派。景泰七年冬,景宗得病,至八年元旦后病势转笃。其时武清侯石亨与于谦不和,便想拥立英宗复位以打击于谦。景泰八年正月十七,石亨与副都御史徐有贞等率子弟家丁混同官军,蜂拥闯入南宫,请太上皇登位。遂扶挽上皇升奉天殿,左右鸣钟击鼓,启门召见百官。百官既入,徐有贞出班大呼:“太上皇复位矣!” 百官惊愕之余,只好俯伏称贺。此事变史称“夺门之变”。

明英宗以九五之尊忽而成为异族的阶下囚,有幸保有一命归国,又变成了太上皇。然蛰居深宫无所作为,忽然又被群臣拥戴,恢复了帝位。如此变幻无常的政治,如此波谲云诡的历史,有时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于谦因曾反对营救上皇,以免受瓦剌要挟,因此深为上皇记恨。英宗复位,便将于谦捉拿下狱,后斩首东市,妻子戍边。据说于谦临刑之日,阴霾满天,路人嗟叹。抄家时,家无余赀。唯有正室锁钥甚固,强行开启后,发现皆是皇上所赐之蟒衣剑器诸物也。

十九 一个打破家法的女人:慈禧的辛酉政变

清朝咸丰年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咸丰逃难热河,陪同的朝臣有肃顺、载垣与端华。而恭亲王弈訢独守北京与英法联军交涉,自然心中不满。咸丰十一年七月,咸丰帝病殁。死前命肃顺、载垣与端华等人为赞襄政务大臣,辅立载淳为太子。咸丰死后,诸顾命大臣拥立载淳继位,是为同治皇帝。同治年方七岁,是贵妃那拉氏所生。母以子贵,那拉氏被尊为慈禧太后,亦称西宫太后。而咸丰皇后被尊为东宫太后。

其时,清廷形成了两个政治中心。一在热河,以肃顺为首;一在北京,以弈訢为首。两派大臣明争暗斗。时北京条约立,八国联军已撤,弈訢屡请太后皇帝回銮,而肃顺迟迟不应。十一年八月,有御史以皇帝年幼,奏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而肃顺等人坚决不允,称清朝家法无太后垂帘之事,因之肃顺与太后结怨。而恭亲王弈訢不顾肃顺阻挠,亲往热河奔丧,谒见两宫太后。于是,一个诛除肃顺等人的计划便就此拟定,据说主谋就是西太后。

弈訢辞别回朝后,两宫太后立即下旨回銮。肃顺劝谏:“皇上幼冲,北京情况混乱,臣等不敢奉诏。”太后说:“倘有意外,与你无关。” 两宫回京后,立刻召见亲王大臣,申述肃顺等人专权不法,征得诸亲王大臣同意后便下旨解除肃顺等人的赞襄政务之职,革爵查办。另以恭亲王弈訢为“议政王”和 “军机大臣”辅政。随后诏赐载垣、端华自尽,肃顺斩首。

肃顺一派既除,弈訢一派便联合上疏,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此次政变,岁在辛酉,史称“辛酉政变”。此次政变在慈禧太后的主使下,打破了满清家法,成为慈禧崛起擅权的重要转折点。

二十 帝国乌云中的闪电

光绪皇帝自十五年亲政之后,颇思励精图治,振衰起弊。无奈慈禧太后把持朝政,左右更无可以托付重任的心腹之人。及至甲午之战后,清廷割地赔款,列强交侵,国势日蹙。朝野上下群情激愤。于是,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便有入京会试的广东举子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起草万言书痛论国是,倡言变法维新,一时署名的有十八省举子六百多人。是为“公车上书”。

康有为会试后中进士,在光绪二十三年任工部主事之职。其屡上万言书,终获光绪皇帝激赏。次年四月二十八,光绪帝特召见康有为于颐和园,君臣二人一见倾心,无所不谈,历时九刻钟之久,为向来召见臣僚所未有。其后以康有为任总理衙门行走,许其专折奏事;并派梁启超管理“译书局”;以杨锐、刘光第、谭嗣同、林旭在军机处行走,协行新政。自此,光绪帝雷厉风行地开展新政,连续下了一百多道诏书。

康梁等维新志士的鼓吹变法,与光绪帝盛势凌人的新政,自然引起一帮守旧大臣的不满,便在慈禧太后面前诽谤。至七月间,光绪帝又裁撤了一些闲散衙门及许多朝臣的职务,因之激发守旧派的愤怒,群往颐和园向慈禧哭诉。慈禧召光绪申斥。光绪帝觉事态严重,传秘密手谕于康有为谭嗣同等人。康有为等人便向光绪帝保举袁世凯,让他维护变法。八月初,光绪数次召见袁世凯。袁世凯离京后立即向直隶总督荣禄告密。荣禄连夜进京谒见慈禧。慈禧命荣禄派兵守住禁城,随后将光绪帝幽禁于南海瀛台之中。对外谎称光绪病重,由太后临朝。旋即大肆搜捕维新党人。

康有为得英国领事之助流亡香港,梁启超得日本公使掩护流亡日本。而康广仁、杨深秀、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等人皆被捕。时称“戊戌六君子”。公元1898年八月十三日(旧历)下午,六君子慷慨赴义,被斩首于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其中以谭嗣同意气最为豪迈。其被捕前一日,有多位日本友人力劝其东渡,然谭嗣同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且死前在狱中留题壁诗一首:“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百年之下,其人其情其志,恍然犹在目前。

除“六君子”外,其余维新党人皆被革职、下狱、充军。慈禧在一个月内陆续下旨,将光绪帝所推行的新政一律废除。计前后施行新政仅有百日,史称“百日维新”。而此次重大事变,即为“戊戌政变”。

短暂的变法维新虽然如同一道闪电稍纵即逝。但是,它却一举刺破老大帝国的浓厚乌云,在黑暗的最深处爆发出最强烈的光芒,照亮了神州大地。仅仅十三年后,辛亥革命爆发,满清王朝覆灭。尽管前路仍充满曲折,但是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已经在维新志士的血泊中奋起,开始寻求自由、民主、富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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