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计完毕,便蹑手蹑脚地朝那口棺椁靠近。棺椁中坐起的人,此刻一动不动,正好背对着我们,又戴着防毒面具,实在是无从分辨此人面目,但看那装束和身段,又确是刘梅无疑。她静静地坐在棺椁里,气氛十分诡异。
棺椁的盖板就倒在一边,不知道是刘梅把它推开的还是机关把它弹开的。总之,刚才我看过来的时候,椁盖已经掉在地上了。我那时正好看到刘梅缓缓从棺椁里坐起来,因为她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而是身体平直地缓缓坐起,连脖子都没动一下,所以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大脑里冒出的第一个名词才会是粽子。
我们走到棺椁旁边,绕到了刘梅的正面。透过防毒面具的防护镜,可以看出她正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刘姐,刘姐……”我慢慢靠近,用手拍了拍她。
刘梅浑身僵硬,我伸手拍她,也没见她的身子有多少晃动。我发现她的眼睛闭得很紧,紧得有些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她还有意识,并且是自己闭上眼睛的,不是什么昏迷。刘全胜见刘梅还有呼吸,也不像是什么粽子,稍稍安下心。他担心刘梅呼吸不畅,忙将刘梅脸上的防毒面具摘下来。
张继看到刘梅脸色苍白,面无人色,拿出黑驴蹄子就要往刘梅的嘴巴里送:“我看她多半已经不是人了,咱先试试再说。”
我伸手拦住他:“这东西不是给人吃的,先别胡来,咱们再看看。”
我走到刘梅身边,往棺椁中看了看。棺椁底部的石板上有一个洞口,这肯定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石椁,底部的洞口,正是我从墓室中脱身,同张继他们会合的那个洞口。不过石板下面的地板却是实的,此处再无通道。真不知道刘梅到底是怎么进去的,是自己爬进去,还是被人放进去。
刘全胜翻了翻她的眼皮,对我们说:“她的意识还很清醒,但就是紧闭着眼睛不理会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逸,现在怎么办?这大姐死活不肯动啊,要不先放她坐在这,咱去找路?”张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眉头皱得跟苦瓜似的。
我举目四顾,发现这个空间里还有许多树根在悬挂着,刚才我们烧掉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好在只有刚才被烧掉的那部分树根攻击我们,其余的树根还都安安静静地悬挂在空间的各处。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愿意再靠近那些古怪的树根了。
我们这支队伍从一开始就走散,现在我们只有四个人,还包括一个不会动的刘梅,处境十分不妙。想得到妖墙精魄,但此刻不仅弹尽粮绝,人手还极度不足。想要找路出去,却又实在是找不到路。当真是“穷途末路方觉气运短,山绝水尽始知万事休”,完完全全地走投无路了。
刘全胜也清楚,再不考虑撤退,这支队伍就得全军覆没,忙问我:“欧阳兄弟,你们欧阳家素来对古墓里的机关非常了解,你能不能看看,这古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口棺椁是怎么出现的?”
我其实对这座古墓已经没辙了,也只好跟他明说:“这座古墓的机关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是一点都不清楚,我们家流传下来的诸多技巧和例子里,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机关,它能让棺椁先后出现在不同的位置,却不留任何痕迹。就算这里有暗门秘道,我等也未必能发觉。”
刘全胜或许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听我说完,只兀自沉吟一阵,便又对我说:“既然这样,咱们继续在这傻愣着也不是办法,得快点试着找找。”
张继难得赞同一回刘全胜的话,也说:“路是靠脚走出来的,实在不行,咱们就打洞出去,我估摸着这里离地面也不是很远,没准这顶上就是个空壳子,打通就见着太阳了。”
说罢他看了看树根,又道:“本来我还寻思着能不能借这些树根爬到顶上,挖个洞看看,可刚才这些东西差点没要了咱们的命,他娘的,要不就来个永绝后患,放火把这里的树根都烧了,免得什么时候不留神,又遭它们暗算。”
我听张继说要烧树根,连忙对他摇摇头说:“可不能乱来,这个地方的空间那么大,只因这里有特殊的气脉,地气上涌托着顶盖,才能保得此处千百年都没有坍塌,如果你把树根全都烧掉,难免会破坏这里的平衡,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后果,那就不好说了,所以还是留着这些树根为好。”
我和他们二人说着话,忽听身后一阵咳嗽声传来,忙回头去看。原来是刘梅清醒了,不知被什么呛到,不住地咳嗽,说不出话,只是招手让我们过去。
张继见状就要走过去,我忙拦住他,指了指他手中的黑驴蹄子,又拍了拍自己和刘全胜的肩膀,示意他小心为上,一旦刘梅有什么反常,就得用这辟邪的蹄子来招呼,我们跟在后边掩护。
于是三人慢慢接近刘梅,见她咳得面红耳赤,脸上血气很足,这才稍稍放松了警惕,张继上前替她抚背顺气,我和刘全胜则一左一右站在两旁,留意她的举动。
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刘梅脸上的血色又渐渐褪去,面色竟又变得苍白如雪。我怕她是被这个地穴里的阴气所冲,女子属阴,此处阴气又极盛,被冲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要从背包里取出一些至阳药物,却被刘梅轻轻拉住了衣袖。
我知道刘梅有话想说,就回头去看她,我见她额间微微泛青,更加认定她是中了阴毒,寻思着先把药拿出来让她服下,她却拉着我的衣袖不放,缓缓摇头,急促地呼吸了好一阵,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们快走……”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让我们三人赶快逃命,不要管她。我见她额头青气更盛,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随时都有可能窒息毙命,忙对她道:“刘姐,你中阴毒了,先吃些药……”
话方说一半,忽觉臂上一紧,刘梅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捏得我生疼。她似乎非常难受,浑身憋着一股劲,像是在压制着体内的痛苦,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又对我们说道:“我……被尸煞附体,便是要……控制不住……自己咧,你们快走……”
说着话,她竟使出浑身气力,扯着我的胳膊将我甩开,又转身推掉背后的张继。忽然声泪俱下,朝我们大喊:“我弟弟已经……你们要是见着他,千万要将他杀咧!”
说罢,刘梅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失去了所有力气,翻着白眼就往后倒下。
她死得毫无预兆,众人都吃了一惊,愣在当场。我料想不到刘梅说死就死,心头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虽跟这压马贼交情不深,但此番入墓盗宝,已为同伴,见她遭此劫难,不免兔死狐悲。呆了一小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说的话。
据说含冤而死之人,若在头七子时被天雷烧成劫灰,一口怨气就会钻入地下,化成尸煞。尸煞极喜阳气,一旦有机会窜入人体,便会吸尽其中阳气,待宿体死后,它还能借尸伤人,比那大粽子还要厉害几分。
刘梅说她尸煞附体,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见她顷刻间气绝毙命,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正要上前观看,忽见棺椁中的刘梅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竟直直立起,浑身骨骼咯咯作响,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她已人事不知,此番动作定是那尸煞借体,此刻若不逃命,我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忙拉起刘全胜和张继拔腿就跑。我至今还从未见过尸煞附体的人,也不知道刘梅将变得何等凶厉,担心之余,便回头去瞥了一眼。
这匆忙一瞥,正撞上刘梅那双眼睛。
顿时,我只觉一股惧意涌上心头,这哪还是人的眼睛?人的眼睛,至少有眼白、黑眼珠和瞳孔,可刘梅的这双眼睛,整只眼珠都是黑色,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眼白,哪里是黑眼珠。她只稍稍呆立一会儿,十指便弯曲成爪,循着我们的气味就扑出了石椁,以极快的速度追过来。
我见状暗暗叫苦,当下朝二人喊道:“快点,她要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竟听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速度,此处四壁无门,那些树根又不能再碰,若这刘梅死追不放,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逃。
我边跑边思索着对策,不敢有丝毫回头,只是闷头狂奔。
片刻功夫,就觉身后一股阴寒之气袭来,我心知那刘梅就在身后,可被这阴气一冲,我已是脚下无根,更别谈加快步伐,很快,就被她狠狠地拽住了胳膊,扯倒在地。我自知不妙,就要挣脱刘梅的手,却被她另一只手捏住肩膀,剧痛之下,险些昏死过去。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张继和刘全胜冲出了好几米,才发现我已经被刘梅拿住。我此刻已是疼得浑身发颤,被她手上的巨力捏得险些骨折,我担心自己将死在她的爪下,忙一把握住刘梅的手腕,想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扯开,谁知这刘梅力大无穷,我用尽全力连拉带扯,竟如蚍蜉撼树,除了让我的肩膀更加疼痛之外,根本无济于事。
张继和刘全胜大步赶来,正要帮忙解围,我的身体忽然就被刘梅抛向一边,她力气奇大,我飞出了三米的距离才重重落地。
这一摔,险些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摔移了位,舌头都给咬破了,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张继见我被刘梅重伤,勃然大怒地就冲了上去。他抽出匕首,也不管刘梅曾经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同伴,举着匕首就往刘梅的脑袋上砍。
刘梅怪叫一声,举手挡住匕首。那柄匕首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刘梅的手臂上,刀刃直直切进去,虽然深可见骨,但伤口处竟没有流出半滴鲜血,只有白白的皮肉翻卷而开,看起来十分骇人。
张继见状,这才确信眼前的刘梅已经不是人了。匕首切开皮肉竟不见一丝血迹,多少让他有些愣神,刘梅趁他发呆,突然间扑上前去,冲着张继的脸张嘴就咬,张继知道这一咬就得掉块肉,吓得一脚往刘梅的小腹踹去。刘梅生生吃了张继一脚,只后退几步,马上又扑上去。张继见这刘梅不怕打也不怕砍,不敢当其锋芒,转了身就要往我这边跑。
我暗道这“端午张”嫌我被折腾得不够还是怎的,怎么还把刘梅往我这儿引?顿时急道:“别他妈的往这儿跑呀,你快引开她。”
张继喊道:“其他方向有树根,没地方跑了,老逸,你别呆那里,快躲开。”
我闻言便要起身回避,可周身剧痛,一时间也没办法动身,张继见状,不敢再往我这里跑,只得硬着头皮拐个弯,冲入遍布树根的地域。起先我还担心那些树根会将张继缠住,如果是那样,他这条命算是没了。可这些树根非常奇怪,它们非但不缠张继,反倒是处处阻拦刘梅。
他边跑边回头,发现刘梅虽然被树根阻挡,但还是越追越近,他知道跑不过这怪物,心中十分紧张,大喊道:“老逸啊,我要跟刘姐申请俘虏待遇,你不是说老爷子教过你鬼话吗,你用鬼话跟她说说,我要是投降了,能不能留条小命。”
我知道张继一紧张起来就喜欢说些不靠谱的话,也就顺着他的话头,骂道:“谁他娘的跟你说我会鬼话,我说你能不能省省力气,都死到临头了还瞎嚷嚷,我不正替你想办法吗,你当心那些树根,被它们缠住你就完了。”
张继道:“树根没招惹我,就是刘梅大姐追得凶。”
说着话,刘梅已距张继咫尺之遥,张继发觉身后阴风袭来,知道不妙,忙就地一扑,好险躲过了刘梅的爪子,我见状忙叫刘全胜别管我,先去帮张继解围。就在这时,忽听远处有人喊道:“快往这儿跑!”
我闻言一愣,忙循声望去。只见吴老头子和王子两人,正趴在我们之前逃下来的洞口上,二人将一条绳子放下,大呼小叫地让我们快过去。我心中也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往来路逃命,可那洞口太高,又不能再借助树根。此刻望见吴老头子师徒二人在上边放下绳子,心中顿时大喜,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及时雨来得太及时了。
见有了退路,我忙转头去看张继那处的情况,他虽被刘梅死追不放,但这小子非常机灵,他心知直线跑不过刘梅,便绕着树根与之周旋,估计是这些树根属阴,相比之下,更喜欢阳气被尸煞吸尽的刘梅,不断阻挠着刘梅的脚步,张继借着有利地形,一时间刘梅竟抓不到他。
有张继暂时拖住刘梅,那就好办了,此时天赐良机,若不趁机逃命,怕就再无脱身机会,忙对刘全胜喊道:“老刘,你手上有伤,现在赶紧先上去。”
刘全胜不放心我们,有些犹豫,我心知当下形势刻不容缓,不愿与他多言,就以团头的身份命令道:“你敢不听我言,就不怕坏了先辈们用鲜血换来的规矩!”
此行倒斗,拜吴老头子为“谋”,刘全胜为“客”,有什么事情,刘全胜可出手相助,吴老头子可权衡利弊,但真正说话算数的,只能是我这个“团头”。这是自古就定下的规矩,倒斗队伍中的任何人,除了不合道理之事,其余的都必须听团头的。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斗摸金,队伍中难免相互不服,各怀鬼胎,若没有个公正的团头来统一管理,怕就会有内讧乱斗的事情发生。
刘全胜知道我并非有意拿“团头”的身份压他,当下点头领命,将手中的匕首扔给我,朝我们喊道:“那你们自己当心!”
我看着刘梅大喊大叫,像个疯狗一般追着张继,全因那尸煞借了她的体,想起刘梅死前的挥泪之语,顿时心中无名火起,这孽障吸尽刘梅的阳气也就罢了,竟还妄动死者的肉身,就提着匕首冲上前去。张继正连滚带爬地躲着刘梅,见我冲上来解围,顿时大喜:“老逸,这老妖怪下手忒狠,我单枪匹马斗不过她,这才知道打虎仍需亲兄弟,你快过来,咱俩结果了这厮。”
我顾不上答话,一步跨上,朝刘梅的眉心扎下去。
匕首连根没入,刘梅却不痛不痒,猛然就转过身来。一双手朝我脖子上掐。我见这双手犹如鬼爪一般,卷着一股阴风已经伸到颈上,心下大骇,忙抬脚一踹,借着蹬力往后飞了一丈,仰倒在地。
正待起身,张继已经赶到身前,拉起我拔腿就跑:“我改变主意了,咱还是争取逃命,你那记马后炮在她脑袋上扎个对穿,都将不了她死棋,我看这局咱赢不了。”
刘梅紧追身后,我们连头都不敢回,只顾闷头猛跑。我听身后阴风阵阵,知道刘梅正穷追不舍,正担心不消片刻就要被追上,忽见左前方有一大片树根,这些树根非常密集,还有些微微颤动,显然是感应到了刘梅身上的至阴之气,我思绪翻飞,顿时计上心来,忙对张继说:“继子,咱们往那片树根林子里跑。”
张继抬眼看见那片蠢蠢欲动的“树根林”,脸都绿了:“你这分明是要往火坑里跳啊,那里的树根多得都快看不见缝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疯子。”
我说:“树根都被刘梅吸引了,应该不会对付咱们,就这样冲过去,千万别停下来。”
张继只好硬着头皮跟我冲进了群根之中,发现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树根只是兀自扭动,并未对我们发难,我们见状大喜,再无忧虑,加快步伐径直前冲。大约跑了五六米,终于冲出树根群,我们不敢稍有停歇,一直跑到尽头的墙壁处,顶上就是我们刚才下来的洞口,刘全胜已经爬上去了。
身后已经不见刘梅追来,一大堆树根将她困住,群根感应到了刘梅身上浓重的阴气,纷纷扭动根体,缠住了她。
刘梅哪里知道树根的厉害,她又抓又扯,跟树根斗得你死我活,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许多树根都被她扯断,但更多的树根已经将她包围起来。
很快,刘梅的四肢就被尽数缠死,挣扎不得。刘梅怪叫着,不断扭动着身子。可惜那些树根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一条条树根,大的小的,都往她的身上招呼上去。
看见这些怪物狗咬狗,我们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刘梅都去世了,死后的尸身还被糟蹋,便又一阵唏嘘。
此刻,那些树根已经将刘梅团团包围,也被包成了一个茧,从外面已经看不见她了。刚才刘全胜也遭遇到同样的事情,只是后来被我一把火救了。我始终对这些树根非常好奇,便想看看被这些树根捆绑之后,最终会有什么下场。
只见那个茧慢慢收缩,越收越紧,外面的树根也一条条地覆盖上去。刘梅在里面不断挣扎,所以那个茧也在不断地扭动。
不一会儿,忽听“咔咔”的声音响起,刘梅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树根勒碎了,到了后来,筋骨断裂声更是不绝于耳。
我完全可以想象处在里面的刘梅会是个什么惨状,不禁有些后怕。之前若不是我们命大,那么被树根扭成麻花的就不是刘梅了。
正看得心惊胆寒,忽听洞口上的吴老头子大呼小叫,让我们快些爬上去。
“吴老,你之前……”吴老头子原本跟我在一块,厉鬼发笑后突然失踪,我一直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要开口问他。
吴老头子当下把我打断:“这事一会再跟你说,你往后看看,再不上来,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