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轉載張閭實專訪
張閭實於天津大學留影
身着元帅服的张作霖与五子学森(右)、六子学浚(左)合影
寿夫人
在天津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办公室,笔者见到了张闾实。年过五十的他虽然有些发福了,但眉宇间依然闪烁着几许和伯父张学良类似的俊朗。
张闾实,张作霖六子张学浚之子,张学良的侄子。1962年出生于澳门,6岁举家迁到台湾。2007年回大陆,2010年出版《漫漫归乡路》。左为张闾实近照。
“在外面,爷爷是东北王,但在厨房和饭厅,奶奶才是老大”
2007年,张闾实离开了台湾,执意要回大陆探寻祖辈的足迹。“其实是奶奶触动了我回大陆寻根的念头。”张闾实的奶奶寿夫人是张作霖最宠爱的五夫人,曾为张作霖掌管“后宫”之事,比如太太们请人回家打麻将并留客人吃饭都是不允许的。
寿夫人其实很少给张闾实提到张作霖,张闾实只知道家里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拿着指挥刀、穿着威严军服的老人的照片,旁边还站着两个小孩,其中一个便是张闾实的父亲。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张作霖是谁。直到小时候在学校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奶奶气不过,严厉地训斥他:“要打,就像爷爷一样打出一个天下来!”这才勾起了张闾实的好奇心。他找了很多课外读物,并在《蒋介石传》上看到张作霖的名字,这才意识到,原来爷爷的名字是能印在历史书上的。
但是在书上看到的描述五花八门,有的说张作霖是土匪,是到处烧杀抢掠的红胡子;有的说他是大英雄,把日本人耍得团团转。于是,张闾实便会去奶奶那探问真相,包括“他究竟有多少个老婆”。
1895年,20岁的张作霖有了第一次婚姻,妻子赵氏比较端庄,但眼睛斜视,性格刚烈。1901年,她生下一个男婴,就是张学良。张作霖一生共娶了6位夫人,生有14个子女。张闾实的奶奶张寿懿是张作霖的五夫人,她聪颖贤惠,人们称她“寿夫人”、大帅府的“二把手”。寿夫人是满族人,其父亲寿山将军是黑龙江一位民族英雄,其爷爷也是清军的一名悍将,曾在一次作战中身中12处刀伤仍不下战场。
“奶奶很崇拜爷爷。”张闾实从奶奶那儿还得知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爷爷在家里却对老婆非常疼爱。“进了厨房和饭厅,奶奶才是老大。有一次,爷爷不知是什么原因要枪毙两个人。回到家正在吃奶奶做的黄花鱼的时候,奶奶是信佛之人,就跟他说不要随便杀人,那两个人罪不至死。可是爷爷光顾着吃鱼,没有太认真听。奶奶生气了,直接把盘子里的鱼倒在了地上。爷爷居然蹲在地上把鱼捡起来接着吃,一边跟奶奶道歉说别生气,不杀了。要知道,爷爷曾经把自己的小舅子(三太太的兄弟)都枪毙了,因为他违反了军纪。”
对孩子,张作霖也很上心。“因为爷爷自己当初没读几个月的书,所以自己也特别喜欢学习,他给孩子们请家教回来,都是请的最好的老师,北京的、香港的。他也会偷偷地跟着老师学,顺便看看老师教得好不好,教得不好的马上就给换了。”孩子们对张作霖的评价很高,比如张学良就认为父亲非常有谋略、有智慧。
张闾实说:“(皇姑屯事件)爷爷被炸后,送回帅府时已死亡,寿夫人下令不得对外公布并立即私拟了遗嘱,其中几句话是‘此系日本人阴谋无疑,我的生命已难救。唯宜严守秘密,不使外人得知,一面力持镇静,维持秩序。召小六子(张学良)回奉主持政事,希望诸人辅助。’”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寿夫人强忍悲痛,沉着应对。“当时我奶奶主持家政,每天照样浓妆艳抹,有说有笑地接待各方来客。”张闾实说。一天,日本总领事太太以访问寿夫人为名,来探听张作霖的死活。当时,张学良尚未赶回沈阳。事态紧急,寿夫人急中生智,忙到里屋梳洗打扮,身着艳丽的服装,从容不迫地走进客厅,招待日本总领事太太。言谈之中,寿夫人一面让副官开启香槟,与日本总领事太太庆祝张作霖逃此大难;一面连连致歉,称“大帅遇险受伤并受惊吓,刚刚安置睡下”,搪塞过去。寿夫人毫无悲戚之相,最终骗得日本总领事太太,深信张作霖还活着。
寿夫人一生,为张作霖生下张学森、张学浚、张学英、张学铨四子。张作霖去世时,她只有35岁。之后为夫守节,终生未再嫁。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她移居天津,1948年底,转迁台湾。1974年在台北病逝,终年81岁。
“被软禁期间,谁都不能和他提西安事变”
“我第一次见到大伯是在1967年。那时候我不知道大伯被软禁。只知道他住着380多平米的漂亮的大房子,还有两千多平米的花园,有天然的瀑布,有小型的射箭场,还有很大的鱼池,里面养了很名贵的锦鲤;花园里有巨大的鸟笼,笼子里有两三百只鹦鹉。有大约一个排的警卫,还有管家,他们还管我叫‘小少爷’。我们每几个月就会去一次,大伯母给我们做西餐。大人们陪着大伯聊天,孩子们就在外面玩。每次去那都觉得像去度假。”
张闾实后来才知道,这套房子是蒋经国便宜卖给大伯当结婚贺礼的。而在住进这栋别墅之前,张学良的软禁生活是更加可怕的。张闾实通过一些老照片发现,曾经有一度,大伯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6岁的时候,张闾实跟随父母从澳门迁到了台湾。虽然用化名生活,张闾实的父亲也依然过不了太平日子。
来到台湾后,张闾实见到了比父亲大近20岁的大伯,“突然,我听到爸爸喊了一声‘大哥!’一转头,看见一个胖胖的老人,戴个眼镜,旁边站着一位像校长的女性,就是大伯和赵一荻。大伯说话很有趣,总喜欢讲些笑话逗孩子们玩,后来大伯母总约束他讲那些不正经的话。他口音很重,出生在东北台安的他,口音终生未曾改变。”
张学良曾经教过张闾实一首诗,张闾实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叮叮当当,海螺烧香,粗米细米,放屁是你。”“当时全场哄堂大笑。我要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但是我根本就不会什么诗,于是就让大伯教。他就教了我这么一首。这就是大伯。很有意思。”回忆起好几十年前和大伯有关的趣事儿,张闾实至今都忍不住地笑着。
后来,张闾实每年都能至少见到大伯三四次。“开始每次见面,都是赵一荻下厨,她会做好多西式菜点,像英国烤肉、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饭后还会拿水果蛋糕和冰激凌给我们吃。后来她身体不好了,便请五星级饭店的厨师来做饭。
在张闾实的印象里,大伯挺快乐的。虽然他对外面的世界相对隔离,比如每年给孩子们的压岁红包都是二百块,二十年如此。但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常常会问晚辈们都去过哪些国家,然后自豪地说上一句:“还是没有我去过的多。”张闾实每去一个国家,也都会给大伯带回来一些那里的银币;对于新鲜的事物,比如自动钓鱼竿、电子手表,张学良也都充满好奇。
但是有一件事谁都不许提,那就是西安事变。“有一次圣诞节我们在看电视,突然播到了西安事变,他当时很生气地就把电视关了。他一般很少生气。”等张闾实下次去的时候,电视机就没了。
直到晚年,有日本的电视台来采访,张学良才谈到了西安事变。“如果再回到历史的起点,我还是会为了打日本而发动西安事变。”
1988年蒋经国去世后,张学良的生活自由了许多,“在台北的超市及百货公司都可以遇到他,每次都有两三人陪同。但大伯明显老了,走路、行动都比以前慢。一次,我看到大伯要到二楼去上洗手间,爬楼梯非常吃力,想上前扶他,他却对我说:‘我们张家的男人是从来不需要人扶的,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往前走。你要记住了,因为你是张家的男人。’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
“他也没打过我们,甚至我偷了他名贵的锦鲤,打烂他心爱的兰花、把他的鸟放走,他都没有生气。尤其是他的锦鲤,几乎每一条都被我们钓上来玩过再放回去,他那鱼好宝贵啊,都几十万元一条。锦鲤很大,好漂亮,红的白的,有的还是金的,我们就拿着钓竿,先喂面包,等它游过来以后,有时候我们直接下手去抓,有时还拿鱼钩去钩上来,大伯就很心疼,然后告诉我们不准拿着到厨房里烧着吃,全部都要放回水池里。他养的鹦鹉,有两三百只,有黄色的跟蓝色的,它们飞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很壮观,我们就进去抓鸟搞破坏,就这样玩得很开心。”张闾实印象中,大伯对小辈非常宽容。
张学良爱收藏些古董,被软禁的日子里也爱上了兰花。但在1994年去美国探亲之前,他却把古董一件不剩地都卖了。他把亲戚们召集在一起,让大家都挑选了几件留作纪念。虽然他说还会回来,但在机场送行的时候,张闾实知道,大伯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把几百只鹦鹉都放生了,悉心照料的兰花也统统卖了。
遗憾的是,在美国的头几年,和家人以及好友相聚是件美好的事情。但很快,生活又重新回归寂寞。
1994年,张学良定居夏威夷。
起初,他住在夏威夷希尔顿饭店,后来因费用太高及身体不适改住老人公寓疗养中心。亲戚们对张学良不回沈阳,一直很奇怪。张闾实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与大伯在夏威夷的经历有关。他当初计划先去美国看望一下亲属就回东北,但当时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紧张,没能成行。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更使得他的初衷没能实现。”
“张家的财产被日本人抢光了,作为张家后人,没沾啥光”
张闾实是个说话很直的人,他说,这也是家族遗传。因为张家人性格比较耿直,比较容易得罪人。所以寿夫人还立下了家训:“张家后人不许从政”。而大伯张学良给孩子们的建议是不要当军人。
“所以我离开部队了,要是没离开的话,我现在的军衔应该也不低。我从小就是孩子王,在部队里也蛮有号召力的。”张闾实自信地说道,“当年我的枪法很准,和大伯一样。”
张闾实依然记得,大伯常和孩子们回忆起家乡——雪国东北,也常常说:“你们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那看看雪,感受下北方的冰天雪地和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