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妖妖 ˇChapter 56ˇ
好在南方的冬日并不长,小吉躲在房内不出门,时而练习一下双手结印,时而,也弄出不少小东西来玩玩儿。
冬日里,红彤彤的橘子足有巴掌那么大,拿手指小心的揉捏了,小小的削去一圈儿底,剥去甜丝丝的橘瓣啊呜啊呜的吃掉,然后放小半截蜡烛到空壳里,便是一个小巧的橘灯。 晚上的时候,放到那窗棂之下,点燃了,红彤彤的小橘灯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虽谈不上照明却别有一番滋味。还有那烛火,稍微点久一点,便会把橘子壳边沿儿烤得卷起来,在房间里多放上几盏,便能闻到橘皮的清香味,仿佛香薰一般。
再拿了鸡蛋,把蛋壳尖儿敲出一个小洞,把蛋黄小心的摇出来,再透过那小洞点一些蜡油凝在底部,便是一个小巧的不倒翁了。
小吉盘着腿拿了油彩在上面刷刷的作画。
她的画画得并不太好,因而便往那卡通的方向靠,这才多少有几分相似了。
画个狗儿,一对黑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亮闪闪的放光,倒还真像邀宠的小狗,于是,小吉便坏心眼儿的给他添上了一对可爱的狗耳朵和毛绒绒的狗尾巴。
画个狮鹰,不过,那强健霸气的天空之王她画不出来,便画了一只可爱的扑腾着肉呼呼的翅膀的武打造型小鸡,正雄赳赳的摆着“白鹤亮翅”。
画个羲和,唔,羲和太漂亮了,浪费了许多鸡蛋壳都没画好的小吉转而画起了小白马,不倒翁一摇,便奔跑一般。
再画个Q版的飞花鵁,标志性的青丝半挽在胸前,至于那双桃花眼,在Q版人物里出现得颇多,所以,竟然最是惟妙惟肖。
最后画个自己,青色的小蛇顶着个殷红的花朵印记在蛋壳面上盘绕而上,算是最好画的。
于是,那窗台之上,便是一溜的小人,整整齐齐的左摇右摇,看起来,说不出的呆傻,不过,又有几分可爱。
只是,后来被飞花瞧见,便不分三七二十一的抱走了,让小吉着实生了一回闷气,这种小玩意她本来是想送给式萦的。
明明是个大人的飞花却略略垂眼,孩子受委屈一般轻声道:“这些,我也从未有过。” 如此姿态,小吉便再也生不出气来。
想起飞花鵁恐怕自小到大也从未有过正常孩子的玩耍,甚至还挖空心思做了些别的东西给他送去,像什么竹风车啦,什么草蚱蜢啦,飞花鵁也都笑着一一收下。
如此一晃,又是两三月过去,那最是寒冷的季节总算结束了。只是,这时,小吉听说狗儿竟然要提出挑战堂主叶小三。
飞花楼的规矩,谁若想上位,便去挑战那位置上的人,胜了不必说,败了,便得任由对方处置。
小吉知道后,吓了一跳,不论狗儿如何厉害,他毕竟才入楼半年,竟然这般贸然的便要挑战堂主!
那场挑战,不等小吉开头,飞花鵁已邀了小吉、羲和式萦一道观看,而那现场竟也统共只有那么几人,让小吉略微疑惑的看了一眼飞花鵁。
挑战的地点在小吉曾去过的那偌大的石室内一间最大的水牢中。
那牢中浑水约有两人深,牢壁之上,插满了锃亮的臂长银针,只是少了那牢中的怪兽和周围的黑袍狱卒而已。
小吉见了,到底略微安了几分心。
众人都在二楼的平台之上,叶小三嘻嘻一笑,对楼上几人略微行礼,便率先躬身进入了那水牢之中。狗儿抬头看了小吉一眼,也跟了进去。
这次两人都带了武器,自不再像上次练习一样轻松。
叶小三一进水牢,便甩出一根长鞭,那长鞭啪的一声卷上牢顶的圆木,让他整个人得以吊在半空。
飞花鵁以指抚发道:“叶小三虽不擅长鞭,不过,这长鞭倒是最利这水牢地势的兵器。只是,不是趁手武器,多少会给鶄留下一些机会。”
他虽稍作解释,眼睛却一直看着那牢中的两人,眉头微微颦起来。
狗儿仍是拿着那柄兽骨弯镰,他一进水牢,便立刻在那水面上一点,足尖半湿,人已向叶小三跃去。
叶小三知他刀利,不敢硬碰,在那软鞭上一使力,人便兜了个圈子,倒吊盘旋而上闪过了狗儿的攻击。
哪知,狗儿与他错身而过,竟是直朝牢壁而去,他手中骨刀一挥,便切下一长片的银针,然后整个身体借着这股力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猛然朝叶小三弹射过来。
叶小三冷哼一声,手中长鞭嗖的一下从顶上收回,啪的一甩,噗噗噗的卷起那折断的银针,嗖嗖的挥向狗儿。
被他的内劲一带,那些本已断折的银针立刻带起劲风从不同的方向闪电般射向狗儿! 狗儿立刻收刀横扫,一时间只听噌噌几声,都是那银针撞上刀面的声音。 只是,叶小三岂会如此简单放过?
他手中长鞭呈乌黑色,间或间杂了几根猩红,那鞭子一出手,便像那艳丽诡异的蛇一样。
狗儿只道手中兽骨弯镰翻转,已挡下那扑面而来的银针,却只见眼前黑红一晃,那鞭子凝聚了内劲竟一改软态,利剑一样直刺他的面门!
狗儿啊了一声,奈何手中去势已定,收手不及,只得微微侧身,那直指面门的软鞭便棍子一样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狗儿噗的一声吞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飞撞出去,眼看就要撞上背后牢壁的银针,他堪堪使了个千斤坠,整个身子立刻猛然下坠,扑通一声坠入那水牢之下。
那水面瞬间破开,荡起一个巨大的浪花,然后散成一圈一圈的涟漪。唯留下牢壁之上,那被撕扯下来的一条带血的布巾……
小吉顿时喘了一口气。
若不是狗儿临机应变,那便是钉在牢壁上,肠穿肚烂的结果了。
飞花鵁略一拧眉道:“鶄的应变力不错,身体的柔韧度和爆发力都是上层,只有这心性,实在太缺磨炼。比武不是捕猎,要动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脑子!他若想不通这点,我便不用对他太过期待了。”
他这么说着,双手却微微用力的交握在了一起。
叶小三借鞭停在半空,却见那水波一圈一圈缓缓的静了下来,飞花鶄却不见了人影。 这池中水本是养那怪兽的,尤其腥臭浑浊,让人就是悬在水面之上也看不清水下情形。
叶小三手中鞭子忽的穿过那银针,再噗的一声射入另一面的牢壁,竟就这样晾衣绳一样横在整个水牢的半空之中。
叶小三随意的往那鞭子上一坐,曲起一脚,懒懒的看了平静无波的水面:“怎么?不想打了?那也好,淹死在下面,臭死在下面,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虽这么说着,那曲起的脚却可以随时借力跃起,眼睛也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平静的水面。
那水下,有一团,渐渐的透出猩红来,像一团颜色极浅的棉花糖,带着暖洋洋的色彩。
叶小三勾唇一笑,整个人便已像翠鸟一样朝那水下射去。
他一手敛在腰侧,既减少了入水的阻力,又可暂作防卫,另一手则是一个大开大合的起势。
只听嘭的一声,那水面被他一掌斩得溅起数尺高的水墙,只是,水面散开之后,却并没有看到那预料之中的人。
叶小三脸上难得的露出一点惊诧,随之顺着感觉扭过头。
只见水面迅速合拢之间,飞花鶄的身影如同一只猛然从黑暗中扑出的猎豹一般弹射而出,手中骨刀洁白若夕。
叶小三惊诧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道了然,守在身侧的手猛然潜隐而出,绕过那骨刀刀面盘旋而上,直取狗儿握刀的手腕。
飞花鵁略一眯眼:“败了!”
狗儿招已用老,只来得及将手中骨刀堪堪一收,噗嗤一声微响,是血脉被划破的声音,然而,与此同时的,是狗儿整只手臂的一麻,那骨刀已被叶小三反握在手中。
飞花鵁道:“鸳鸯剑客最著名的便是那鸳鸯剑法,鶄的骨刀实为难得的利器,最妙的,是那骨刀表面处处皆可为刃,又形若弯镰,说来,竟是刀剑皆宜。叶小三本就是习武的根骨,十年间,一手鸳鸯剑早已纯属,他若使剑,这世上还没有几个能够打得过他的。”
果然,说话之间,叶小三已连连出招,洒下一点点的殷红梅花一般隐入水中,然后蔓延开去,转眼便被秽浊的臭水吞没得看不清了。
水浪回转间,他与狗儿都朝上跃起,跃起之间,他手中骨刀已经闪成一片眼花缭乱的白色刀芒。
鸳鸯剑并不快,相反,动作却是舒展缓慢,以慢打快之举。只是,出招越多,便越能让人躲无可躲,只觉一招未尽,新招又至,连绵不绝,越到后面,便仿佛同时对上越来越多的招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和手足无措的无力感,仿佛呼吸都被夺走一般。
狗儿身手敏捷,身体又柔韧,一连之间,闪过数招,常常在叶小三惊奇之间,将身体弯折成常人难以企及的诡异角度躲过那迎面而来的杀招,便是叶小三也惊奇的咦了一声,于是,手下出招更是毫不留情了。
鸳鸯剑,破招方法便是以快打慢,出招越是多,越受其所制。这也是为什么飞花鵁总让叶小三可望而不可及的原因之一。
狗儿闪过十多招之后,终于支持不住,被那锋利的骨刀整个的划过胸膛。 顿时,噗的一声,脚下的水塘终于大面积的泛红了。
叶小三收刀负手,水牢门吱嘎一声打开,他便再不看狗儿,径自弯腰出去了。而那把骨刀,则咚的一声躺在了水牢的门口。
狗儿面无表情的俯腰,捡起那骨刀捏在手中握了又握,细微的来回做出几个格挡出招的动作,然后抬起头来,看了叶小三的背影。
飞花鵁坐在二楼上,在这片静默之中忽然出声:“你输了。”
“我知道。”狗儿仰起头看他,眼神之中一片平静。
飞花鵁侧头去看叶小三,他那张娃娃脸上已经是那平时的嬉笑表情。
“叶堂主想如何处置他?”
叶小三捏着下巴咦咦啊啊了一歇,忽然一击掌:“杀了如何?”
小吉紧张的看去,叶小三朝她眨眨眼:“骗你的!”然后遗憾的摊摊手:“啊,还没有想到啊,以后再说吧。”
然后,他回过头去看了低头沉思的狗儿,忽然感慨:“其实,他很厉害啊!”
飞花鶄与飞花鵁不同,飞花鵁总是在他还未真正用上鸳鸯剑的时候便已将他狠狠击败,可是,飞花鶄,却想要破他的鸳鸯剑法!
他确定自己看到了,那个时候,他使鸳鸯剑法的时候,那个一贯平静得犹如一团看不清的浓雾的少年眼睛嗖然一亮,仿佛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呵,真是很可爱的执着和骄傲啊!可是,这样的骄傲忽然便让他心里生出难以抑制的欣赏来。 因为他,早已失去了啊,那少年的傲慢。
叶小三摸着下巴道:“下次,换个地方比武吧。”
下次,让你看看真正的鸳鸯剑,然后,破掉它吧,这种已经死在了时间里的东西。 狗儿默默点头,眼睛黝黑如墨点:“好!”
“哼,如此自不量力!”
飞花鵁却忽然垂下眼,从那二楼之上轻飘飘的俯视着狗儿,柔声得让人心寒:“我可曾这般教过你?若是,叶堂主真要你的命,你又要如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子,鶄,你得记住这点。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抬起头,看向狗儿,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深沉和复杂。
鶄他,并非真如他所说一般无谋。
这番对战,看似叶小三胜了,其实不然。
与高手对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何况是与不同的高手对战?这个飞花楼,最不缺的便是打架杀人之人。这个孩子,在看到他带着小吉他们一起出现,又遣走了其他所有楼中之人时,大概便已经猜到,他绝不会让他死,所以,才这般大胆。
这一次,他输了。可是,他的成长已是肉眼可辨,尤其是战后他漫不经心一般拿起骨刀挥舞的那几下,却已经让鸳鸯剑三十招内都奈何他不得了。
这个孩子,成长的潜力实在是惊人!不出四次,这样的借助他的偏心的对战不出四次,他便能取代了叶小三!
他是在笃定他的刻意培养之后,用这种兵行险招之举,让自身突飞猛进啊!
这次对战之后,叶小三的惩罚是狗儿替他接下了接下来半年之内的所有任务,他却乐得清闲的在飞花楼养尊处优。
他做为堂主,他的任务自然是极为艰险的,狗儿从第一次鲜血淋淋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回来,到后来的重伤、轻伤,显然,成长了不少。
小吉暗暗觉得,叶小三……其实是在帮他。
后来,有一次,小吉无意间碰到叶小三懒洋洋的挂在湖边栏杆上喂鱼,终于上前问出了这个疑惑。
叶小三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和他本人不符的深思。
他扬起手中的饲料朝脚下湖中纷纷扬扬一洒,那湖中锦鲤便纷纷围了上来,小嘴一张一合的抢食着,甚至在水面上扑腾出不小的水花,一时间,只听噼里啪啦的鱼儿跃水声。
他忽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这些鱼是怎样活下来的?”
小吉看他神色郑重,便小心的回答了:“靠别人投食,依赖别人……吧。”
“是啊,是依赖别人啊。不管他们长得多大,长得多漂亮,仍然游不出这湖,甚至,少了那投食的人,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我们就是那湖中的鱼啊,不管我们多么强大,依旧无法逃出飞花鵁的手心。他所做的,便是将我们圈养起来,不停的投食,消磨掉我们野外的生气,消磨掉我们的较贵傲慢,不至于因为换了一个我们不能容忍小环境便自寻死路。等我们长大了,有能力了,便不断的减少投食,让我们开始学会争抢,甚至同类相残,然后,选出最强的那个存活下去。我们就像那鼎中的蛊,将对方做为食料。我们的一切成长,都是为了成为他手中的刃。可是……”
“可是,对于报仇我既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欲望了。我已经被他消磨掉了所有的野气,就像一只犯病的鱼,不吃食,不肯前来娱乐他,我已经没有别的用处了,是……锈刀啊!欲望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的人是无法掌控的,所以,我迟早是要被处理掉的,那么,何不让另外一个人好好的成长起来呢?”
他转过头来,朝小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样的话,算不算养成了一个喂鱼人?” 我便……也只能为他做到如此了。
小吉神色一动,深深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飞花鵁那样的人,风神俊秀,儒雅温和,天之娇子一样的人物,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的。
没有什么错,不用去背负那种背叛了父母背叛了仇恨的负罪感,谁要是不满,谁要是指责,让他见见飞花鵁便自然能够明白了。
所谓天之娇子,便是这样的人物,天生的吸引着身边的人,不论爱恨,不论恩怨。
她趴在那栏边,陪叶小三一起,在那朦胧昏黄的霞光下,看着下面的鱼不停的争抢。然后,有几只渐渐的翻起了鼓鼓的白肚子。
叶小三拿手指戳了戳她,指着那些死鱼道:“你看,鱼是贪心的,明明吃不下去,却老是一看到就想抢,于是,把自己胀死了。”
小吉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57ˇ
果然不出飞花鵁所料,自挑战叶小三半年之后,飞花鶄已经借由叶小三的任务之武功修为更进一步,他开始挑战夏荷堂的排名杀手。
由于他们都不是什么温和有礼之士,自然不会做那些拱手谦让,报上姓名之举,所以,别的人都不知道他是飞花楼的继承人。
何况,就算报名,飞花鶄也未必会报“飞花”二字,因此,也就再无谁像叶小三一样对他手下留情。
飞花鶄自然也知道,于是,也未乱来,而是估摸着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蚕食一般向上爬。
飞花楼中很少有什么所谓的友谊之类的,因为大家都是对手,保不齐下一刻就是你争我夺,便就死了。
飞花鶄又花了半年,便已爬上了夏荷堂十四把交椅的位置,他过快的爬升速度开始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叶小三对此也不插手,毕竟,他若当真要接掌整个飞花楼,这些,都只能算是开胃的小菜。
于是,排名十四后,飞花鶄的爬升又停了两三月,不过,飞花鵁却笑称,他这两三月学到的怕是比他以前整整十二年还多。
飞花鶄,那个曾经谷中被小吉戏称为狗儿的小小少年,竟已年满十二了。
在这之后,他又挑战了叶小三一次,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失败之后,飞花鵁开始传授鶄他自创的四招十六式。
这无名的四招十六式虽是自创,但是,却是在飞花楼数代武学的基础上所成,因此,飞花鵁才等到鶄入了楼中两年之后才开始传授。
或许是受到诅咒的缘故,也或许是飞花血脉天生孱弱的补偿,凡是姓飞花者,个个都是天赋异禀资质上乘。
鶄学得很快,十多天便已入门,将那武功心法融会贯通,唯一只待日后好生研习摸索,将那武学修习到成为身体的习惯了。
于是,那个时候,清丽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边,那个素衣银花,唇淡目莹的公子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半弯月牙轻声道:“鶄,以后……飞花楼便交给你了。”
他其实从未叫过他一声“飞花鶄”,真正的飞花二字一直都是旁人如叶小三这种知道内情的给他硬冠上的,他一直都只轻声慢语的唤他一声“鶄”,像放飞手中的鸟儿一般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与宠爱。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他应该是比飞花鵁高的,可是,飞花鵁对他,却一直如兄长一般。
那一刻,收剑负手身形已长成的飞花鶄怔了半晌,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对面的素衣公子明明背转了身,却仿佛看见了一般,浅色的唇微微扬起,背着他略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你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他身后的人黑眸晶莹,看了他半晌,忽然突兀的低头弯腰,第一次以一种绝对谦服的姿态做出了应答,然后仿佛害羞一般使出轻功,足见在水面上一点,嗖的一声便不见了。
那波光盈盈雾气氤氲的湖面上便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飞花鵁偏过头来,这临楼湖间已空旷无人,唯有湖面还有那个孩子离开时踩碎的一湖弯月星光。
鶄,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即使你打败了叶小三,有这一堂之主的实力,可是,在没有绝对的力量的凌驾下,别的人未必服你,譬如那医毒无双的冬雪堂堂主独孤澜,譬如那心计颇多擅探查惑人的秋菊堂堂主唐宝儿,更甚者,还有一个常年来虽说不上统驭,但到底是时常掌握其他几堂的春琼堂堂主萧半山。 可是,我永不会做出那种替你扫去一切障碍的事来,我要的便是你的潜力你的可能性,当我培养到你有那个实力也有那个机会去争的时候,你也要能给我争得过来才行。
不然,这飞花楼,其实,我是不介意拱手让与旁姓的。
这世上本就如此,能者居之,能者得之,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例外。
真是遗憾呢,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去陪你一路走下去了。
“鶄,不要让我失望啊……”
飞花鵁摸着自己清瘦长茧的指骨安静的站在水银一般的月光中。
那朦胧的光隐约之间,仿佛让他背生双翼一般。
果然,几月后,飞花鶄再次挑战叶小三,只是,这一次却是当着夏荷堂所有人的面。
依旧是在那巨大的石室之中,飞花鵁与小吉等人依旧坐在二楼的平台上,只有下面的一块巨大平台周围,站满了持着各种武器的黑衣狱卒。
有些狱卒身上竟缠着闪闪的铁链,而铁链的一端就握在他们的手中,仿佛来自地域的审判者,让这一切显得尤其诡异。
随着烛火噼啵一声跳跃,飞花鶄这个名字第一次开始被众多的人记在心头。
这一次,叶小三使一柄小臂长的雪亮透明短剑,而飞花鵁则使多数人未曾见过的雪白骨质弯镰。 这一次,胜者是……飞花鶄!
只是,在那最后,或许,只有身在其中的飞花鶄和那修为远远超出众人的飞花鵁看了出来,当飞花鶄那柄骨刀以弯弧卡住叶小三的刀身,进而侧步上前,出掌当心时,叶小三他,明明……可以避过要害的……
叶小三,他明明知道,飞花鶄的武功就跟他人一样,狂暴汹涌,气势磅礴如大海拍浪,至刚至阳,受之非死即伤,他……依旧未避,只微微侧头,那张娃娃脸上首次出现一丝让人心惊的怅然和迷惘,然后,透过那层层将其围住的黑衣狱卒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绝然世外一般的素衣男子。
“狗儿——”
那样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便让小吉想起了那一眼院的名字来,身不由己一般大呼出声,手指紧紧扣住身前的栏杆。
听到小吉声音的飞花鶄手下去势顿了一顿,只是,他内劲已出,早已积聚在双掌,若不出掌,伤的便是自己,而他如今其实也已是强弩之末,绝无可能再来一场。
于是,也只是顿了一顿,他已眼神一厉,手中单掌直直拍向叶小三的胸口,那里,还有一道刚才的刀伤……
只是,那黑衣狱卒之间忽然有谁身影一闪,黑色的斗篷被谁狠狠一丢,带着劲风朝飞花鶄笼罩过来。
飞花鶄单掌一侧,一掌划下,只听嗤啦一声伴着一声闷响,那件斗篷便已化作漫天的黑色碎步飘然而落。
待那碎布散去,只见叶不二嘴角一丝血迹,拉着叶小三跪在地上,低着头,以一种谦卑的姿态面朝二楼平台上的飞花鵁。
飞花鵁狭长的桃花眼一眯,勾唇而笑:“不二,你这算是什么事?想坏了飞花楼的规矩吗?” 叶不二浑身一僵,却依然出声:“属下想求公子饶过小三的性命。”
飞花鵁手指捻着胸前青丝笑得愈发妖媚:“不二你求错人了吧?”
他琥珀色的瞳孔略略一转,看了一眼胸口快速起伏不停的飞花鶄一眼道:“说来,这场比试是鶄胜了,该如何处置叶小三都该是他说了算的吧?哦,对了,从今天开始,夏荷堂的堂主便是鶄了。” 周围狱卒纷纷弯腰,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人脸,却听到齐刷刷的一声:“是!见过鶄堂主!” 飞花鶄抿着唇看向飞花鵁,这才点了点头。
叶不二握拳抵在地面的手紧紧一握,猛然抬头直直的看向飞花鵁:“可是,公子,小三他……” “哥!”跪在他身后的叶小三忽然出声,这许多年没曾唤过的称呼犹如一道炸雷,与其说是在叫他,不如说是……劝阻和警告吧?
叶不二猛然回头,猝不及防间却被叶小三扣住了手腕命脉,一时只觉全身无力。
对于护在身后的弟弟,叶不二哪里防过?竟没躲过已经是消耗殆尽的叶小三的出手。 他一时之间只觉口中苦涩,虽知道叶小三此举是在护他,却依然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最后的亲人。
其实,他想说,小三,你不用去背负那么深重的仇恨,小三,只要你幸福就好,哥和爹娘都不会怪你的。
其实,到如今,你不会不明白,习武之人,能够光明正大的死在强者的手上,未必不是一种福气。爹和娘那般磊落的人,心中不会有恨,爹和娘必然只希望他们的孩子个个都好好的活着。可是,大哥已死,只剩下你我,那么,你又何必纠缠徘徊于爱恨之间,让自己不得解脱呢?甚至,连一个爱字都不敢说出口……
既然如此,那么,哥替你说,可好?
哥替你问他,问他可否放过你。
哥知道,如果,放过你的是飞花鶄,你必不会活,只有他,只有他开口留你的命,你才会依旧是那个叶小三。
小时候,有点婴儿肥的小三,有圆圆的娃娃脸的小三,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小三,一摔倒就哭得连邻居都跑过来看的小三,一直到后来一直一直努力的想要报仇的小三,还有这个,无法从自己负罪的心理中解脱出来的小三。
可是,小三,你可曾知道,不管何时,我都只把你看做是我的弟弟,需要我关心,需要我疼爱的唯一的亲人啊!
叶不二想说想劝,可是,却无法开口。
他忽然觉得讽刺。
当初若不是他怀中抱着小小的小三,爹娘去时,他便不会独活了,可是,后来他发现,他练武的天赋却比不上小三,所以,后来,小三成为了楼主,他却只能是个排名的杀手。 那个时候,他想,或许是因为小三太执着了,对于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成就。所以,那个时候,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在他身后守着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爱也跟他的恨一样,那般执着,那般的决绝。
于是,爱恨碰撞,便是这样的不死不休的死局。
飞花鵁,其实,你明明是知道的吧?你这般聪慧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小三对你的感情? 你怎可……如此啊,你这个连自己都能下得去手的飞花公子!
叶不二只觉心中思绪复杂翻腾,刚刚受了飞花鶄一掌的背上登时火辣辣的疼起来,这时,只听背后小三沉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叶小三甘受任何处置,请公子放过叶不二。” 叶不二心中又气又痛,终于再忍不住,噗的吐出一口血箭,软倒在地上。 昏迷之时,只听飞花鵁一声叹息:“好,我不追究于他。”
小三你……是笑了吧?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58ˇ
飞花鶄抬头看了一眼小吉,终于点头道:“我初为堂主,年幼无知,以后还得多赖叶小三指点,叶小三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
叶小三抬头去看飞花鵁,飞花鵁指间绕弄着青丝道:“如此也好,小三你以后便跟在鶄的身边,多加照顾于他吧。”
叶小三静静的凝眉对上那双浅琥珀色的双瞳,仿佛一刹那,又仿佛是许久,终于恭顺的跪伏在地上,以眉心触地,轻应一声:“是。”
然后,疲惫的咳了两声。
飞花鵁拂袖起身,走上两步又回过头来:“叫人替叶小三……还有叶不二诊治。” 叶小三额头触碰着冰冷的石板地面,小小的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于是,那疲惫的咳嗽便被深深的压到了喉咙里,变成了闷哼一样的东西。
于是,自那以后,飞花鶄便正式开始以夏荷堂堂主的身份处理楼中的各种事务。其他三堂堂主早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几日过后却不见飞花鵁出来维护,于是,便从开始的一点一点的试探到后来的动作不断。
飞花鶄到底年幼,又从未接触过那么多复杂的事务,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其他三堂堂主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自然都不放他在眼里,于是,他行事起来便更加费力了。 只是,还好,飞花鶄身后还有一个叶小三。
曾经,那个总是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娃娃脸孩子如今却默默的站在飞花鵁身后,仿佛没有难堪,没有不满,只静静的看着他争执、怒骂,乃至于大打出手,一遍一遍,就像老旧的回放当初的他那些艰难的挣扎。
忽然就感慨,他仿佛已早早老去,从台前走到了台后。
于是,一点一点的教他,一招一式替他出头,渐渐的,飞花鶄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只是,叶小三还是会那样说:“比起他来,你还差得远呢!”
比起那个九岁便闯荡江湖,十岁出头不到十一便接掌了飞花楼的男子,他还差得远呢! 那个男子曾经那么幼小的时候便放言,谁若不服找他就是,这飞花楼死气沉沉了数年,也该有点生气了。
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他那般傲然的风姿便折服了无数人,何况,当时,四堂之首的春琼堂堂主萧半山也只在他手下走了三十二招。
三十二招,震服旁人!
那一瞬间的惊叹让人本能的害怕或者叫敬畏,更何况,服从于强者,这是他们杀手本能,也是他们一直受到的教育。于是,那些蠢蠢欲动一时之间竟无从着手,都被暂时的压了下去,待到再想异动之时,那个孩子已经羽翼丰满,天下间再无敌手了。
而飞花鶄,这个十二岁做到一堂之主的少年,若不是有他为其铺路,又哪里会有这样的成就? 终究还是曾与世隔绝了十年的孩子啊,不若如此,世上只怕便会有第二个飞花鵁了,那该是……怎样的风采?
时间像一只蜗牛,就算爬得再慢也会拖着那道银色的痕迹一步一步前进。 或许,有些时候,我们该把这样的痕迹称作“命运的轨迹”,正如羲和看到的那样。
那时,只觉脚下一阵颤抖,轰隆一声巨响,那从未出过桫椤林的各种毒虫忽然四下奔逃,就连那一直让它们害怕的桫椤都已经来不及避开了。
飞花鵁是一直在等,而小吉羲和则是生为兽的天性敏感,总之,虽处于不同的地方,那时,他们都出奇一致的朝那桫椤林奔去。
十六天罗童子的软轿在飞花鵁的驱使下行进得飞快,那呼呼的风高高的撩起白纱软轿的帘子,露出里面闭目正坐的飞花鵁。
“终于来了吗?”
他睁开眼,透过那被风拉扯得高高扬起的白纱看向那祭台的方向。
受到这般震动,那淤泥腐土下的吸血藤纷纷冒了出来,婴孩儿小臂粗细的藤条嗖嗖的乱挥,逮到什么便往那冒着臭气黑泡的腐泥下拖。
黑色的、花色的、灰色的,各种各样的虫子四下奔逃,多节的虫肢划过腐臭的泥面,发出嗞嗞的声音。
一波掩盖着一波,不停的向那林中外围奔逃,让人只一见便头皮发麻。
“大哥——”
本来只是赶来瞧瞧的小吉和羲和一眼便看到了那半空之中的人影,四散的光线让仰着头的小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只一眼,她便能认出她唯一的血亲来。
飞花鵁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怔,那风声呼呼间,他回过头来,看了小吉一眼,便将那白纱扣住,挡住了向后的视线——他从来都是一直往前,从来不曾后退!
“喝!哪里来的东西,竟敢擅入祭坛!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珑身上散出淡淡的青芒,警惕的看着那半空之中的人影。
说是人,其实也不对,那东西有手有脚,可是,身上却是青筋毕现,皮肤也泛着青灰色,鼓鼓的经络在皮肤之下高高鼓起,甚至能够看到里面流动的液体。一张脸更是骇人,尖长的嘴巴,直立的耳朵,还有那凸出的牙齿,正滴答滴答的往外冒着黏糊糊的液体。
他对着珑的质问,只裂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一声声的咆哮,示威一样。
显然,他也觉察出了珑的威胁,不敢对珑随便乱来。
“这东西身上好大的邪气!”
本身已经因为外力入魔的珑不敢靠得过近,生怕沾染上了那邪气便会失去理智,只能在身前结了一道印,将自己笼罩起来,眼睛却一瞬不瞬直直的看着那鬼东西。
这东西是突然冒出来的,竟然打破了那白寒玉的祭台直取黑木鬼鼎。
要知道,那祭台本就有驱邪的作用,若不是此,当初,宇文晔就不会大肆求来做镇压黎裳之物了。由此可知,这东西该有多强的邪气才能不惧那白寒玉!
虽说珑一直想从那祭台之下出来,也从未对黎裳和飞花他们有过任何好感,可是,他身为护鼎的神兽,他的名字是刻在了那鬼鼎之上的,由不得他想与不想。
那鬼东西一进到地底,珑便迎了上去,一个火龙术,本该将那东西烧成灰烬的,可是,那鬼鼎却忽然震动起来,然后,一团黑色雾气便从那鼎中飞扑而出,直面那青灰色怪兽身后的通道!
珑心知不好,只怕是这怪物身上阴邪之气太重,正好合了黎裳怨魂,竟让黎裳力量大增,加上祭台被毁镇压的力量顿时减弱,她竟摆脱了这鬼鼎的钳制逃了出来!
只是,更让珑吃惊的是,黎裳怨魂这般强劲的气息迎面而来,那青灰色怪兽竟然不躲不避,反而嗷呜一声四肢一跃朝黎裳扑来。
黎裳虽是怨魂,心中只剩仇恨,但是,多少还有人的一些思维。
那团黑色雾气立刻变淡散开,带着骇人的咯咯咯咯的笑声绕过那怪兽便逃。 那怪兽嗷的一声大叫,直叫得这本就因祭台被毁而摇摇欲坠的底下洞穴哗哗哗的抖落无数碎土。
他朝黎裳一扑,手掌忽然张大,一巴掌朝那黑雾拍下来!
他动作极其迅速,那般巨大的身体竟然灵活异常,动作快到只剩一个残影,那黑雾闪躲不及,只听一声惨叫便被他握在手中。
他嘎巴龇牙,然后——竟将黎裳一口喂进腹中!
顿时,一声凄厉惨呼响彻洞穴,然后,嘭的一声,那洞穴便塌了。
那黎裳是怨气,那怪物却是阴邪之气,两个本是不相上下的东西,只是,那怪物不知道是怎样形成,竟然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万千种阴沉气息之中。
有怨恨,有悲哀,有愤怒,有绝望……
这些东西,绝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散发出来的,这怪物……不知道虐杀吞噬了多少人,才能将这阴邪之气积累到这个程度!
这是……被人炼出来的蛊啊!靠吞噬,靠凌虐,靠怨恨来不停的成长的违反自然之道的东西!是……害人害己的禁术啊!
珑心神一震,再不敢大意,当下划阵,与其对峙起来。
只是,他也不是傻子,转眼便想到了飞花鵁身上去。
飞花鵁,只怕是想利用这个东西来杀死黎裳的怨魂吧?不然,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东西进入了祭坛?不然,要凝聚起那么强的阴邪之气,他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江湖上的无故虐杀? 哼,飞花鵁,恐怕是想借这东西的有形之体来杀死黎裳的无形之体,然后再是……斩草除根! 好你个飞花鵁,我竟又成了你的帮手!
只是,被逼无奈做到这个地步,飞花鵁,你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吗?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59ˇ
飞花鵁一靠近被毁的祭坛,那怪兽立刻朝他看来,血红的眼睛一瞬间外凸,发出一声嘶吼便甩开珑,转而朝飞花鵁扑来。
飞花鵁眼神一缩:看样子,这怪物认得他!莫非他并非吞噬了黎裳,而是反而被黎裳的怨魂影响了神智,变成了黎裳的躯体?
如此一来,便棘手了!
那怪物的速度极快,即使脚下全是冒着腐臭的沼泥,他那般巨大沉重的身体,却刚刚踩上一个浅浅的五趾脚印便又跃起,这么快的一歇跑来,竟没有下沉,颇有点“马踏飞燕”的感觉!
飞花鵁从轿中一跃而出,手中青锋宝剑一抖便对上那怪兽探来的指爪,锋利的爪子撞上宝剑剑锋,便是一阵绵长的清吟。
护轿的十六天罗童子也纷纷从腿上拔出匕首飞刺而出。
他们十六人都是无知无觉之人,又一直被飞花鵁驯以阵法,之间配合自不必说,此时均用上了十分力一起出手,威力之大,连飞花鵁自己也不敢正面相触。
那怪物刚与飞花鵁对上,攻势已是一阻,此时再被十六童子缠住,速度自然便慢了下来,脚下只听噗的一声,已陷入黑色沼泥半寸。
飞花鵁揉身而上,提剑背上一挡,格住那怪物反切而下的爪子,他身子略往下坠了一坠,便已在十六童子的掩护下从那怪物腋下钻过,脚尖一点,染污了白净的缎面鞋,便已落到了那怪物背上。 他清喝一声,手中宝剑决然斩下,只听铛的一声,那宝剑却像斩在利器之上样,只没入了小小一个尖端。
怪物痛呼,砰的一声,从黑色泥沼之中抬起一根半丈来长的青黑色尾鞭,带着啪啪的风响朝他自己背上的飞花鵁挥去。
那尾巴一抬起来,他庞大的身子立刻又向下陷了一些——原来,这怪物便是靠着这尾巴支撑,才能在这沼泥之上如履平地。
只是,那尾尖上,坚硬削尖的外壳泛着寒光,显是极其锋利的,再加上这怪物的蛮力,若是被打实了,非死不可!
飞花鵁手中利剑卡在怪物坚硬的外壳中,一时之间,进进不得,退退不出,那怪物又上下腾跃与十六天罗童子对战,想要在他背上稳住身子已是不易,何况又是当头一鞭?
飞花鵁把住宝剑,手中劲力沿着浑身经络倾泻而出,那宝剑登时发出青白色的微光,森然剑气由剑尖气贯而出,宝剑竟然凭空又陷进去了一寸多。
飞花鵁所刺之地乃是一般动物的脊柱,虽不像心脏和头一样瞬时毙命,但是,刺实了却能叫人动弹不得,也是极其有效的攻击。
那怪物登时痛得全身扭动起来,尾鞭一歪,打在飞花鵁身侧。
那尾鞭带起的劲风让飞花鵁束起的青丝顿时披散,妖孽一样漫天飞舞,更有小半被齐齐削去。便是那一身素衣,也破开了不少的口子。
由此可见,这怪物是何等威力!
飞花鵁神色一暗,以脚蹬在怪物背上,用力一拔,只听噗嗤一声,那柄宝剑终于被他拔出,只是,同时,青绿的液体也随之飞溅而出。
飞花鵁轻盈快捷,如鹞子一样反身而落,而他身后一个掩护他的天罗童子顿时被扑了一身怪异恶臭的液体,顿时,全身冒泡,被腐蚀掉了大半躯体。
飞花鵁随手脱去外袍向身后一罩,那外袍带着他的劲力竟然飞旋着,铁块一样毫不受阻的扑向那怪物,噗噗一阵轻响,将铺天盖地溅向飞花鵁的青绿腐蚀液体尽数笼罩。
虽说只是一瞬,那衣服已化作一滩落到沼泥之上,但是,飞花鵁也已几个起落,向那祭坛残骸跃去。
待他站到那残骸之上,便看到那掩护他的童子已化作白骨汩汩的冒着泡沉入沼泥之下。
一贯儒雅精致的飞花鵁,此时青丝散乱,只着一身细纱的白色里衣,明显的显出那因为长期病痛折磨而单薄异常的轮廓。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眼中也没有一丝的慌乱,仍旧是秋日深潭一般的平静宁澈,静水流深。
那怪物似乎果真有受黎裳的影响,见飞花鵁逃开,立刻硬抗了几刀摆脱剩下的十五个天罗童子的束缚,一下子朝飞花鵁弹射过来。
只是,噗的一声,那怪物迎面撞上一大团深红近黑的火焰,不由得退了一步,警惕的注视着飞花鵁和珑,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威胁怒吼。
飞花鵁偏头看了一眼慢步走上来的珑,轻点头道:“谢了。”
珑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却在看到那怪物的时候皱起了眉:“你有把握杀死这东西吗?我不敢靠他太近,否则便会受到他邪念的影响,到时候,你要对付的就是俩而不是这一个了,恐怕,就算你也必死无疑吧?”
珑偏着头看过来,那模样,竟然莫名的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飞花鵁习惯性的抬手去捻那发丝,却发现那耳边垂发已被那怪物的尾风削断,不由得悻悻的放了手:“杀是绝对能杀他,问题是先找到他的弱点。他……比我想像的强大了些。” “好!杀了这恶心巴拉的玩意,我也算自由了。我且助你一臂之力。”珑站到飞花鵁身边,忽而又咬牙道:“你这人,总是把所有人都算尽了才罢休,我竟也成了你的助力!” 飞花鵁但笑不语。
那边,羲和坐在已化为兽形的狮鹰背上,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已将方才的那场争斗遍览,心中已焦灼了几分:这里太危险了,是否会成为那个预示中的地方?
他低头去看,小吉却只是目光略显紧张的注视着那里的珑和飞花鵁。
那怪物已被炼成蛊王,便是失去了理智只知道追求力量的东西了,但是,珑的实力要说起来,却是极其强大的,几乎是化仙的地步了,让他不得不忌惮。
毕竟,珑是百年来一直依赖于那黑木鬼鼎,有持续不断的灵力供应,更甚者,百年来,他一直无事可做,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因此,他的修为进化,绝不是一般修道者能够比拟的。 只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长期的靠近那黑木鬼鼎的怨气,自身难保不被那怨气侵蚀,使得他的力量十分的不稳定,极其容易失控。更何况,这蛊王本身就是阴邪之物,就更加容易引发他魔化了。
而眼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战圈边上的小吉。
若是他失控,此时,死的绝对是飞花鵁,甚至,还可能连累到小吉。
所以,珑的力量便不敢大手施化,只得退居后场,为飞花鵁稍作掩护。
而这蛊王,则是当初未死的金环一心报仇才养成的。
当日里,也不知是否是飞花鵁当真看出了这蛊王的潜力,想要用这有形之物杀掉黎裳那种无形之力,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形的东西总是比无形之物容易克制的。总之,当日她算是成功逃了出去。
金环出去之后,便找来各种人畜,用各种手段虐杀,或是拿药折磨,毒药炼化,总之,就是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知道弄得多少人心理崩溃。
然后,这些带着浓重的阴暗心理或恶毒咒怨的人,便成了那蛊王的饲料。
羲和曾说过,人心是个奇妙的东西,隐藏着强大的力量。
就像黎裳,她之所以会成为那样强大的怨魂,也是因为她杀害了太多的人,被怨恨缠身。 所以说,一报还一报,这话是不无道理的。很多时候,所谓的逃脱不过是侥幸。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那蛊王所食都是活生生的故意虐杀之人,这种怨气,比起黎裳来说只怕又要强上几分了。 更何况,黎裳所杀,不过上百近千,这蛊王被金环饲养的几年间,金环想要促进其进化,不知道搜罗了多少人畜来供它食用。甚至,最后蛊王成时,她更是以身投食,做为交换,要让这鬼东西心心念念为她报仇。
人心,其实才是真正的无底洞,一旦沾染上仇恨、欲望,便是怎么都填不满了。
那蛊王与珑和飞花鵁对峙一会儿,见珑和飞花鵁并无动作,顿时不满的低吼起来,蠢蠢欲动。 而十五个童子没有飞花鵁的吩咐,也只是提剑在旁,小心戒备。
飞花鵁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弧玉,形若弯月,月牙尖上一抹血沁。
珑见了,哦了一声。
飞花鵁却抬手将那弧玉扔向那不停仰颈怒吼的蛊王。
玉沁,又叫沁色,是玉面上所成的异色,若是颜色漂亮,往往能让玉的成色提升几个档次。而血沁则是玉质长期遭到鲜血侵蚀而发生的颜色改变,颜色瑰丽艳红,颇受喜爱。
珑点着下巴一笑:“哟,不知道这血沁沁的是谁的血呢?”
那血沁弧玉一扔向那蛊王,蛊王立刻一挥爪,切豆腐一样将那弧玉切成两半。 飞花鵁勾起嘴角:“是我的血,是为了改进那傀儡术才特别沁的玉。正好用来找出这怪物的弱点。”
血弧玉碎,异变突生!
那十五个天罗童子的双眼陡然无神,嗷一声惨叫,本来清秀漂亮的十五个少年顿时化作十五具骇人的傀儡:尖利的牙齿、暗红的眼睛、寸长的指甲!
狮鹰背上的羲和脸色陡然惨白:“不可能!是傀儡!飞花鵁竟然炼制了十六具傀儡!相处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羲和的预示一步一步前进着……
然而,十五具傀儡并未像当初黎裳所炼制的那样,反噬操偶师飞花鵁,反而一致的朝那毁玉蛊王扑去。
陡然散发的强烈气势,顿时让那蛊王将目光转回了这十五个少年身上。
飞花鵁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那沼泥上面,十五具傀儡与蛊王的争斗,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当初我在楼中翻到了那本傀儡术的秘籍,细细看来,便发现了这傀儡术的阴邪之处,但是,我飞花一脉生来体弱,若是有这样的东西护在身边,实在不错。于是,我研究多时,终于改进了那傀儡术。”
“以前的傀儡术因为过于阴毒,那傀儡才厉害非常,而我需要的,不过是一般的护卫和代步之人,自然用不到做到那种地步,于是,我不再将控制傀儡所需的操偶师之血融于傀儡身上,反而取傀儡和我的血混合融于阳玉之上。玉多生于山阴之地,所以,一直是阴气较重之物,阳玉实在不可多得,但是,抑制阴气的作用也就更加强大了。”
“我平日里将这血弧玉佩于胸口血脉最浓,阳气最重之处,从不摘下,一方面让这些傀儡认主,另一方面也可借男子身上的阳气压制傀儡的阴邪。如此制出的傀儡自然比不上黎裳所制,但是,却较容易成功,用不着像她那样广背人命,而且,又好控制。甚者,我用的都是楼中武功不错的孩子,整整十五个,我不信探不出那怪物的弱点来。”
场中十五具傀儡果然齐齐朝那蛊王扑去,蛊王血液有毒,腐蚀性强,但是傀儡本身也有此效,自然所起作用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巨大,虽然受伤,也不会立刻腐蚀得只剩白骨。 他们又没有感觉,若非真将他们伤到不能行动,几乎是不受任何影响。
加之傀儡的速度本身就快,身体又小,十分灵活,十五个齐上,登时让蛊王也捉襟见肘起来,不时发出压抑的怒吼。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60ˇ
飞花鵁琥珀色的眼瞳快速的跟随着场中速度快到几乎只能见到几个残影的非人生物做出细微的转动,他时而眉头轻皱,时而又若有所思,口中断断续续的念出几个字:“……第三块颈骨……唔,不行,还是只能造成伤害吗?”
砰——
一具被洞穿了胸口的傀儡终于被一爪子挥去了整个下半身,再无法动弹,失去了战斗力。 “血液的腐蚀性太强了,连傀儡都无法承受。”飞花鵁仅仅是瞄了一眼那具已经不具任何作用的傀儡,便又集中精神跟上打斗的动作和节奏。
“嗷——”
怪物忽然发出一声长吼,飞花鵁眼睛一亮,发现那具已经被他判定无用的傀儡竟然在沉入沼泥的前一瞬张口咬住了蛊王的大腿,一股缠绕的黑气迅疾的从蛊王腿上开始蔓延,蛊王似乎颇为痛苦,然后,那具傀儡整个身体便在他的怒吼中迅速的干瘪消瘦,像被戳破的气泡一样焉瘪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层灰皮薄薄的浮在沼泥之上,然后被蛊王一脚踩碎。
“吞噬,然后进化吗?”
飞花鵁再次习惯性的摸上耳边,然后又悻悻的放下手,悻悻的说,那摸索手指的模样,却似乎有几分委屈。
一只傀儡被一爪子撕开了大半的身体,可是,凭借毫无痛觉的身体,居然速度不减的骚扰着蛊王。
虽然,这些傀儡因为制作方法的不同,力量、速度、威力各方面都比不上黎裳曾经所制,可是,蚁多尚且咬死象,何况是这种东西?
蛊王且战且退,一尾鞭将一只傀儡甩得粉碎,可是,身上仍旧多了大大小小许多口子,青绿色的血液不停的滴落下来,被腐臭的地面吸收。
十几具傀儡在半空之中身影交错,只能看到一道又一道风刃一般的影子,只是,时间愈久,那些血液造成的腐蚀也就愈重,这才让这些傀儡的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
蛊王的指甲猛然射出,如长枪一样将两具傀儡串住,然后猛地砸向空中的另外几具,砰的一声将其砸入沼泥之中。
那沼泥立刻漫了上来,迅速的将底下的两具傀儡淹没。
被串在指枪上的傀儡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然后以诡异的柔韧度弯下头,咔嚓咔嚓的啃噬起蛊王的手指来。
青绿色的血液从蛊王的手指上流出,那啃噬的傀儡嘴角迅速的被腐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来,仿佛腮帮之上破了一个大洞。
黑色的死气从傀儡的嘴上向上蔓延,那傀儡却不管不顾,仍旧红着一双眼睛喀吧喀吧的啃得带劲。
又几只傀儡见势跃上蛊王的背,也张口便咬。
他们的牙齿尖锐且长,简直就如小刀一般,低头一咬,仰头一甩,便硬生生的撕下巴掌大一块血肉,若是人的话,碰上这傀儡的剧毒,又跟不上他的速度,几乎已是必死。
这么一夹击,那蛊王立刻难受的甩动身子,发出凄厉的吼声,只是,那些傀儡却手脚并用,狠狠的扎进蛊王的身体,仿佛壁虎一样,怎样都甩不掉,便是咬在他指上的傀儡也只是随着他长枪一样的手指上下甩动,毫不松口。
蛊王挥动尾鞭,仿佛对付飞花鵁一样甩上后背,那些傀儡却立刻拔出刺入蛊王背上的手脚指,仅余一只,借力一荡,便会过了蛊王的尾鞭。
那尾鞭便狠狠的砸在了蛊王自己的背上,让他又是一阵不满的怒吼。
四五人大小的蛊王只得哀嚎着满地打滚,却仍不奏效。
只是,他双目忽然一缩,仿佛极端恐惧或是受到刺激的人类一样。
他的嘴忽然咔吧咔吧的上下阖动起来,多时,才用嘶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并不规矩的发音:“拿……命……来……”
眼睛却恶狠狠的看向飞花鵁。
飞花鵁一拧眉,开始不安的咬动指甲:“糟糕!似乎,黎裳的神智已经开始清醒了。也就是说,这怪物的确没能吞噬黎裳,反而被黎裳吞噬了,而且,时间愈久,愈会受到黎裳的控制。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对付这样一个没头脑的怪物还成,若是要对付一个有脑子的怪物,那就大大不利了。只是,看样子,黎裳死前的怨恨仍在,仍旧以飞花血脉为敌。这样的话……”
他垂下双眼,若有所思起来,便是站在他身边的珑也默默的扫了他一眼。
果然,那蛊王仿佛又进化了一般,背上陡生尖刺,噗嗤一声从各处冒出,恰好刺入傀儡的身体,只是,大概因为无法瞄准,那些尖刺并没能刺中傀儡的脑袋,否则,这些傀儡就怕要交待到这里了。 但是,那串在蛊王指尖的傀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蛊王不再用尾鞭去攻击背上的傀儡,反而眼花缭乱一般甩动着朝那指尖的傀儡攻去。 他的尾鞭甩动不再毫无章法,虽然仍旧有些凌乱,却明显的带上了剑招。 不出多时,那傀儡竟像被绞碎了一般,噗嗤一声,血肉碎块落了满地。
狮鹰禁不住长啸一声,扑扇着翅膀,眼中也显出了退缩之意。他背上的羲和更是脸色陡然惨白,连手指都哆嗦了起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小吉也猛的蹲下,一时间吐得满地都是。
那蛊王顿时朝这边看来,血红的眼珠微微转动,看了狮鹰和羲和一眼,又朝着小吉龇牙一吼。 珑立刻紧张起来,双手微抬,只待随时结印。
那蛊王的背已被咬得面目全非,只是,不知为何,那明明该是骨骼的地方,却是跳动的黑色经络,夹杂在青绿色的血液中,真是诡异骇人。
那蛊王又是一声怒吼,那被傀儡咬开的豁口忽然猛然裂开——
背上的尖刺陡然收缩,刺在其上的傀儡纷纷被带得朝那裂开的豁口扑去,只听吱吱几声怪叫,那些傀儡竟然被那张大的嘴一样的豁口噗噗吞噬!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61ˇ
小吉瞬间忘记了吐,做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会做出的表情:将粉色的小嘴撅成了标准的“O”字。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比我这个妖怪还妖怪啊!”小吉“O”完了以后在心里呐喊。 只是,诡异的事还没完,那巨大的豁口噗噗吞噬了几只傀儡以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伤口,橡皮泥一样几下便把背上捏得好好的了。只有飞花鵁,在看到那蛊王背上即使愈合也明显变黑的伤口若有所思。
“黎裳!你醒醒啊!我是羲和——”
看到那狰狞恐怖的兽型,羲和眼前又浮现出一百年前那刁蛮任性的女子,即使苦于仇恨,仍旧满脸骄傲,那样的女子,若不是他,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地步?那样的女子,若是当真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会是怎样的伤心落寞?只是,那飞花鵁是她的血脉,她即使死也要诞下的血脉,她绝不愿意伤害他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她。
回转身一步一步向飞花鵁走去的蛊王脚步猛的一滞,缓缓的抬起头,看向羲和。 羲和青瞳之中显出一丝喜色。
那蛊王的嘴边流出腥臭的黏液,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沼泥之上,他对着羲和伸出手,长满利齿的嘴开开合合,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羲……和……?”
羲和更是欢喜:“黎裳,你记得我了?”
那蛊王朝羲和迈进一步,双手微抬,欢喜的羲和立刻驱动狮鹰靠近,小吉疑惑的看过去,突然心生警惕,大呼道:“羲和退后——”双手已经快速的结起印来。
羲和与蛊王相距已经不过两三丈远,那蛊王忽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双手之间忽然射出几根指枪,直直的朝羲和而去。
毫无防备的羲和只得瞪大了眼,眼中满是伤痛:她终究已经堕为魔物,不再记得他了。
狮鹰长啸一声,猛然斜身,堪堪避过飞射而来的指枪。羲和趴伏在狮鹰背上,紧紧的抱住狮鹰的脖子,只觉风猛然一烈。
腐臭的沼泥忽然暴涨,瞬间弹起一道黑色的泥墙。
那泥墙猛然炸开,陡然呈现出半圆弧的形状险险的将那几道指枪阻挡,然后瞬间收缩——
明明是十分绵软的沼泥,此刻却坚硬若铁,数根指枪打在上面却只能发出一声闷响。 那沼泥墙猛然收缩,朝蛊王轰然倒塌,仿佛扑面而来的巨浪,陡然呈现出一种铺天盖地之势。
蛊王怒吼几声,脚下却急急后退,奈何他的指枪却被紧紧夹在那沼泥之中,扯脱不得,那沼泥更是一道接着一道,一浪接着一浪,绵延不绝一般朝他呼啸而来,吓得他只能不停的连连后退:谁都知道,若是被埋在这沼泥之下,毫无着力之处,想要逃出来,绝对是求生无门!
那蛊王一个劲的怒吼着后退,凶狠外凸的血红眼睛不停的朝小吉看来,奈何他越退便离小吉越远,实在奈何她不得,只得更加郁闷。
他这么跳跃急退着,几下不察间,旁边忽然窜出几根手腕粗细的吸血藤,嗖嗖嗖的缠上他的双腿。
原来,珑见到小吉出手,也快速的结印,召过旁边的吸血藤,想要阻止这蛊王的逃脱。 眼见又一波泥浪袭来,蛊王顿时剧烈的挣扎起来,直叫缠绕在他腿上的吸血藤噼啪作响。
珑咬了咬牙,灵力透过双臂灌泄而出,那吸血藤顿时爆长起来。
新鲜的藤蔓蓬勃生长,沿着蛊王的双腿纠缠而上,一时之间,蛊王那青绿色的双腿竟然完全淹没在吸血藤间,看不清楚。
“小吉,快!”珑朝小吉大声吼道。
小吉双掌齐出,猛然在地上一拍,本就有数米高的沼浪顿时陡长,无数的沼泥仿佛漩涡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被那沼浪吸来,瞬间汇聚到一起。
只这么一小会儿,那蛊王四周的沼泥面便因为汇成沼浪而生生下降了几寸。
巨大的沼浪带着磅礴的气势哗哗作响,劈头朝蛊王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那沼浪巨大的哗啦声中显得尤其突兀。
只见那沼浪仿佛巴掌一样猛然下压,小吉凝神看去:终于……成功了吗?
羲和被那蛊王的指枪一惊,如今又暗自替小吉承认了反噬之力,正坐在一边的树杈上暗自喘息。 珑一下子卸去力,抹了抹嘴角的血丝。
“不对!”飞花鵁只觉太阳穴一跳,一种历经生死特有的对于危险的敏感让他猛然一掌,将珑推离几步,自己快速的一个旋身——
只这么一瞬,他们俩原先所站之地,已是蛊王满身沼泥的身影,就连地面也似乎因为他的一跃而至,抖了两抖。
只是,蛊王的双掌手指却已是尽数断了。
原来,蛊王为了摆脱小吉的控制,早在那沼浪袭来的前一瞬,自断指枪,躲过了沼浪最强力的一击!
蛊王这会儿不知为何,却看也不看飞花鵁,只蹒跚着朝那祭坛深处走去。 飞花鵁与珑遥遥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黑木鬼鼎!
那黑木鬼鼎既然能让珑的修行事半功倍,必然能成为这等怪物的力量来源!
“狮鹰!”飞花鵁回头,朝放下羲和停在树上的狮鹰急切的一喊。
狮鹰立刻会意,鼓翅而来,灵活的几个旋转,避开蛊王挥下的血淋淋的爪子,抓起那祭坛之下,只露出一个边角的黑木鬼鼎便朝小吉飞去。
只是,还未飞到,那鬼鼎已经骨碌碌的从狮鹰爪子上掉落下来,翻滚几下,才到小吉眼前。 原来,狮鹰双爪,却已经被那黑木鬼鼎之上的怨气弄得一片焦黑,仿若碳烤。
那蛊王立刻转身,猛然尖叫着朝小吉扑来,小吉抱起鬼鼎转身便跑,只是,没跑上几步,双腿便已陷入沼泥之中,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小吉回头看去,却见飞花鵁已拔出剑来,缠住那蛊王。
他身姿卓绝,一招一式却是险恶非常,腾挪跳跃间,招招直指蛊王的咽喉,逼得蛊王放弃了追赶小吉。
世人皆知飞花鵁武功天下第一,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使的是双手剑,只因为从来未有人能够逼出他的双手剑法。
他一剑长,一剑……却只有匕首般大小,平日,竟是放在发间玉簪中。
一对双手剑,长攻短防,进退随意,滴水不漏。
他双手剑使来,这才真正有了“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气势风姿,只觉那双剑之中,便能让人震撼于那天地自然日月雷霆之力。 原来,哪怕是多次应对叶小三,他也从来不曾真正的使过这一套剑法!
四招十六式,如今,他一一使来,每剑之上都带上了森然剑气。
他身姿轻盈,便是在那蛊王极怒的攻击中也是游刃有余。
他一头青丝虽说已经散乱,却反而因为他燕子一样灵巧的动作在空中犹如上好布匹一样铺散、飞转,凝起莹亮的光泽。
蛊王一爪挥来,他只反手短刃一挡,长刃已脱手,人却转眼越过蛊王手爪,抓住脱手长刃,翻身向蛊王毫无防备的脖子刺去。
曾经,那让他宝剑都刺不透的外壳,如今,却因为他剑剑皆带剑气,每一下手,便是一道豁口。他又专攻蛊王脖子、脑袋这些他通过观察傀儡得知的,对蛊王伤害最大的地方。 不多时,那蛊王身上便添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
飞花鵁一边应对蛊王一边出声道:“小吉,还不带鬼鼎离开!这蛊王吞噬黎裳,那鬼鼎又是阴邪之物,他越是靠近鬼鼎,便能获得越大的力量。”
小吉一听,反而不走,双手一阵结印,从地面之下立刻窜出数条藤条迅速的缠绕上那鬼鼎,然后,又猛然朝地下缩去。
那沼泥虽是流质,因而,一旦谁人陷落,便难得逃脱,但是,要硬生生的拉下去这么大一个弧形的物品,其中阻力,却仍旧不易。
那蛊王见小吉要埋了鬼鼎,立刻咆哮起来,硬是扛着飞花鵁的剑也要朝小吉冲过来。
小吉斜眼一看,却不敢擅离,唯有将体内灵力不要命一样灌注进去,让那几根拇指粗细的藤条直接膨胀到手臂粗细,只是,那鬼鼎仍然才堪堪陷入了一半!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62ˇ
那蛊王在飞花鵁的双手剑下,受伤颇重,又一个劲儿的往小吉这里赶,顿时,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感觉。
他一爪朝小吉挥去,这一爪子拍实了,绝对是正中小吉的脑门,绝对没有活路! 几个声音几乎是同时长呼:
“小吉——”
“小吉——”
“小吉——”
飞花鵁寒着脸,手中短剑朝手臂上一划,顿时鲜血如注,那剑柄之上立刻金光流动,如水波荡漾。
那金光随着短剑贪婪的吸血,陡然大盛,仿佛能让人产生听觉上的错乱,似乎有那么噗的一声满涨的感觉直从剑柄至剑尖长贯而出。
明明只有发簪粗细,巴掌长短的短剑此刻却因为那萦绕的金光恍然错觉为一柄臂长宝剑。 那耀目的金光让蛊王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
就连此时大声捂胸惊呼的羲和也不由得往这边看来,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凡人若能练出剑气,便是已入修道的门,他竟然……竟然已将至剑仙的地步!飞花鵁……到底是何等人啊!只是……”
只是,他虽是“将至”到底并不是剑仙,如此强行提升功力,借物飞仙……
羲和神色一暗。
依飞花鵁本身的体弱,若是如此一出,此战之后,必身陨……
这样的人物,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必然……
到时候,莫说他本身的体弱不在话下,便是妖魔鬼怪,又哪样能奈何得了他? 难道当真是天妒英才?
那灌满劲力的金色短剑竟然停在半空,金色光芒闪烁,发出一阵嗡嗡的尖锐声音,仿佛孩子的欢呼吟唱。
飞花鵁双手提起长剑,灌注内劲,狠狠的在那短剑剑柄上一敲——
那金色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嗡的一声破开空气直朝蛊王后脑射去。
那速度太快,便是那般耀眼的金光,也让几人无法看清,只觉一瞬间,蛊王已早抬腿往一旁跑去。
蛊王虽是早有危险预感而侧开身子,可他体型过大,那金色流光速度又快得匪夷所思,他虽避开脑袋,半边身子却已被小小的一道金光切了下来。
几人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那蛊王侧身一让,然……只有半天身子动了!而另外半边……却在几瞬之后轰然落地,溅得那黑色腐臭的沼泥落满附近的小吉一身。
此时,那蛊王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一般动了动身子,终于满地打滚的哀嚎起来。 而那鬼鼎,也已终于被小吉沉入了沼泥之下。
似乎,一切都已大势所去。
那金光明明只有小小的一道,不过两指粗细,明明是“刺射”,却能如刀一样整齐的切下蛊王坚硬无比的半边身子,由此可想它的威力。
那金光穿体而过,却是清吟一声停于半空,然后,仿佛有意识一般,在空中轻轻的兜了一个圈儿,便朝飞花鵁飞去,仍旧是极快的速度,不过,却稳稳的挺在了飞花鵁的脸颊边,甚至发出嗡嗡的声音,轻轻的蹭了蹭飞花鵁的脸,然后,嗡嗡的欢呼着在飞花鵁身边上下的打着旋儿。
飞花鵁对那流光挥挥手,那流光似乎颇委屈一般,一步一蹭的才稍稍离开飞花鵁一点儿。 飞花鵁似乎极度疲惫,踉跄两步,珑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扶住了他,让他慢慢的滑坐到地上。
那边,那蛊王失去了大半个身子,却并未立刻死去,仍旧垂死挣扎着,甚至靠着唯一剩下的一只手,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小吉爬去。
那被切去一半的身子边沿,已经开始不断的蠕动起来,仿佛有数万只嘴一样,充满贪婪的吞噬欲望。
小吉眉头一皱,单手挥到:“结!”
那沼泥之中立刻挥起一只污泥组成的巨掌,劈头朝那蛊王拍下——
蛊王几乎已是睚眦欲裂,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无活路。
他嗷的一声,剩下的那只巨爪在地面上用力一拍,这剩下半边身子立刻腾空而起,拼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朝飞花鵁扑去——这,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欲望,埋藏于本能的杀戮欲望,不管是属于西眉的,还是黎裳的。
“飞花——”
小吉吃惊的转过头去。
她已经结成的阵印控制下,那沼泥的大掌转了个弯,有意识一般朝那蛊王残躯追扑而去,而那边,飞花鵁却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一双温润的眼只淡淡的看着迎面而来的丑陋生物。
珑登时化蛇,长长的蛇尾鞭子一样朝那怪物的残躯挥去,只听噗嗤一声,那怪物早已伤痕累累的残躯顿时在珑强劲有力的一击下碎成两半。
珑顿时将浸上那腐蚀性极强的血液的尾巴沉入沼泥之中,大力的搅动起来,只求洗尽那比毒液更可怕的血。
那沿着蛇尾而上几乎让珑红了一瞬眼的脏污戾气这才缓慢了爬升的速度。
只是,或许是那怪物执念太深,或是这拼死一击后劲太大,那怪物飞扑被劈做两半,那半边带血手爪被这么一击,却直直的朝飞花鵁扑来。
飞花鵁一笑,终于认命一般闭上了那双温润的眼。
这个男子,终其一生,惊才绝艳,自九岁开始,便创造了武林之中一个又一个神话。 这个男子,容貌清俊,性情温和,却又独掌这天下第一的杀手之楼,杀伐决断果敢无比。 这个男子,有让小吉一闭眼就能想起的白玉兰一般的笑容,有一双玉一般通透美丽的手,只是那手心的纹路,几乎淡到没有。
这个男子,若有来世,小吉希望他能捧一卷书,品一杯茶,逍遥自在一生,再莫如此得天地独厚,却也孤独寂寞无奈了一生。
“飞花——”
小吉朝前一扑,一下子摔在那腐臭的沼泥之上,她却仍旧努力的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由她结印的沼泥大掌遮住了她的视线。
只是,飞花鵁轻闭那双琥珀色的眼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低呼:“公子……”
身体,忽然被谁紧紧的抱住。
飞花鵁略显诧异的睁开眼,便看到叶小三带笑的脸,那张永远都长不大的娃娃脸,然后,那截断爪便这么硬生生的穿透了叶小三的后背,从他的心口刺出,在他的胸口上留下鲜艳的血迹,将两人的鲜血混在了一起浸满他的胸口。
他一心斗那蛊王,竟未发现叶小三一直在这附近!
黑色的沼泥铺天盖地而来,他和他都被那沼泥猛然压住,叶小三往前一扑,将几乎不能动弹的他护在下面。
最后的最后,黑暗漫天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叶小三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公子,原来你一直都有对我手下留情。原来,我一直没能发现你的……温柔。”
叶小三……
飞花鵁在一片黑暗中不得不闭上眼,只能在心中叹息。
叶小三,你明知道,我已不可活,何必多此一举?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Chapter 63(完结)ˇ
“飞花——”小吉扑过去,迅速的用手刨着那腐臭的沼泥。
那些粘稠流动的沼泥还未刨开,便已汇聚,将她努力刨出的小小的希望再次埋没。
“飞花,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小吉的眼中不停的流下泪来,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知道机械的刨动着。 她不敢用术,就害怕不小心伤到那沼泥之下的飞花鵁,即使,如此耽搁下去,飞花鵁已必死无疑。
“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小吉愤怒的拍打着那怎么都刨不开的沼泥面,四溅的沼泥像哭泣的飞溅的眼泪。
“小吉……”
羲和站到她背后,把住她的肩膀,目光中透出些难过,却还是轻声道:“小吉,别弄了,他活不了了,即使,没被埋在这下面,他也没有办法活。就当……这是天然的棺冢吧。”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啊!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办不到,羲和,我明明有很认真很努力的锻炼,为什么还是这么没用?为什么……”
“小吉……”
羲和无言的搂住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连安慰的语言都找不到。
珑坐在那破碎的祭坛上,略有些憔悴的看着小吉。
“不!还有机会的!”
小吉忽然从羲和怀中惊喜的抬起头来,黝黑的双目闪着明亮的光。
她的双腿立时变化,仿佛被拉长的面条一样渐渐幻化出长长的蛇尾来,那蛇尾本就是锥形,在这沼泥之中几乎没有阻力,立刻灵活的钻了下去。
小吉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蛇尾之上,慢慢的在那沼泥之下一点一点的探寻着,不消片刻,本来就知道飞花的大概位置的小吉便已感到了少许的阻力和触碰,立刻将蛇尾一卷,对珑喊到:“哥!劈开!我找到了!”
珑看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单掌之上,灵力汇聚,缓缓朝下一劈——
青色的光芒顿时划破沼泥表面!
小吉运气于身,在飞花附近形成一层透明闪烁的防护,那青光撞在防护罩上,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清吟。
黑臭的沼泥在眼前迅速的分开,让小吉想起摩西权杖一指分红海的典故。 趁着沼泥面分开的瞬间,小吉迅速的将飞花鵁从沼泥之下提了起来,放到了祭坛之上。
两个人,全身都是脏污,却呈现出一种拥抱的姿势,让小吉莫名的一阵心酸。 叶小三的头靠在飞花的颈边,手臂穿过飞花鵁的腋下,在飞花鵁的身后相拥紧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将飞花鵁护在了怀里,他的背心心脏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被蛊王利爪刺穿的伤口,透体而出。
而飞花鵁却仅仅被那利爪爪尖刺破了一点皮。
但是,两人的鲜血,却在紧贴的胸口融到了一起。
珑一探叶小三的脉,摇头道:“早没活了。”
又将手探到飞花鵁腕上,然后微微的皱了皱眉。
小吉紧张的看过去。
珑回头看了她两眼,终于叹息道:“还剩一口气,不过,也算是死了。” 小吉踉跄两步,一脸的难以置信。
或许……仅仅是不愿意相信吧。
她想要拉开叶小三,无奈,叶小三抱得太紧,几乎……是一种无法撼动的信念。 小吉叹了一声:“小三,这样于你,是否也是一种幸运?终于超脱于仇恨超脱于……爱。”
珑挥手一斩,叶小三的手臂便被齐齐斩断,他却俯下身,小心的将叶小三的尸体抬放到一边,然后看向小吉:“你还想做什么,便尽快吧。”
小吉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朝着平躺在地上的飞花鵁快速的俯下身,双唇相触——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身后两人一脸惊讶,却也只能惊讶,还来不及阻止,她便已经将一颗金色的珠子吐到了飞花鵁的口中。
那珠子渡体,顿时生成一道温和的金色光芒将两人包容起来,缓缓的抬升到半空。 两人在半空之中缓缓游动,清澈若泉的纯净灵力不断的从小吉身上流出,在那金色的光罩之中鱼儿一样游动,然后,乖乖的渡入飞花鵁的体内。
“该死!该死!”
珑几乎红了眼,死死的瞪着那半空之中的两人,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却始终不敢打断:内丹已离体,便易碎,此时若是打断,两人都别想活了。
“小吉……”羲和的眼中盛满悲伤,若倾泻而出的泉水。
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那金色的光圈,光圈仿若水流,现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可他的心却是一片冰冷。
我在你心中,难道至始至终都比不上他吗?小吉……
仿佛有一瞬间的失神,小吉再睁眼时,便看到猩红的彼岸花一朵一朵,妖娆的开满清澈的河边。 她略有些迷茫的抬眼,看到对面那熟悉的老婆婆。
“婆婆……”
小吉朝孟婆挥挥手,忙碌的采摘着彼岸花的孟婆有些惊诧的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这才道:“小吉丫头!你这孩子,该不会是想我老婆子吧,怎么又来了?”
“咦?”小吉偏偏头:“若是常人的话,早就该来了吧?”
孟婆叉腰,一副嫌弃的样子,晃神之间,却已经从对岸来到了小吉的眼前。
她拿手指狠狠的戳了戳小吉的额头,直戳得小吉额头红红的,才“恶狠狠的”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啊?好不容易让你转生了个好点的畜生,你就这么三天两头的往地府跑,你气死老婆子了!”
“婆婆……”小吉黯然了脸,低下头:“这次,小吉恐怕是没有办法回去了,婆婆要帮忙让小吉下辈子不要变成老鼠苍蝇之类的东西啊。”
她忽然想起那个金发青瞳的美人,心头一阵刺痛,禁不住捂住了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羲和。
明知道你会伤心,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看着飞花鵁就在我眼前死去,尤其是……我还能想到办法救他。
你的生命那么长,一定……一定要忘了我啊,不然,那会是怎样的折磨? 我,不敢想象。
因为,我只想了你一遍,便已经心痛得受不了,而你爱我,比我爱你多那么那么多……
“你这孩子……唉……”
孟婆摇了摇头,背着手在忘川边来回的踱步。
“心头的执念这么深,老婆子怎么敢让你去转世啊,或许,还有办法……” 孟婆忽然摸了摸下巴,哦呵呵的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白衣的人影走过来:“哟,孟婆,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手中的大号竹笔在修长的手指间翻了几个圈儿。
“这……判官大人……”
孟婆诺诺的低头,偷偷的斜眼看那白衣的男子。
男子却转了头,看向小吉,笑眯眯的道:“哟,这不是小吉吗?好久不见了啊,怎么?已经死了么?下辈子想当什么?”
小吉扯出一个笑容:“判官大人。”
判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然后凑近了小吉,狡黠的眯缝了眼睛道:“怎样?想回去吗?” 小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醒悟过来后,忙不迭的点头。
判官转了两圈儿手中的竹笔,回过头去对孟婆道:“孟婆,你管理的彼岸花如何了?今年长势还好吧?”
孟婆眼珠一转,心领神会的呵呵笑起来,一个劲儿的点头道:“好!好得很呢!还有很多,判官大人要么?”
小吉自然看出判官似乎有意要帮她,却想不明白,偷偷的靠近了孟婆道:“婆婆,判官大人要彼岸花来做什么?”
她自以为说得小声,判官却哪有听不到的,自然笑眯眯的答到:“自然是要做坏事啊!譬如……擅改批判。”
他又摇头晃脑:“做这等事,怎能不让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呢?”
孟婆偷偷的捅了捅小吉道:“这彼岸花,又是黄泉路引,老婆子的汤便是靠这个熬的,谁要是喝了,便会什么都记不得的。”
孟婆朝小吉猛一阵眨眼。
小吉目瞪口呆,捂住嘴道:“你们……你们该不会……”
判官转了转手中竹笔,接过孟婆递过的彼岸花,回头丢下一个笑容:“我可是好下属,自然要给我们勤劳的阎王大人泡杯茶的。”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了。
孟婆笑笑,继续那彼岸花的采摘,却时不时对小吉唠叨到:“其实,阎王和判官大人都很喜欢小吉啊。”
小吉蹲在一边:“是小吉的福气。”
随后又皱了皱眉:“判官大人不会被罚吧?”
孟婆慈祥的看着她:“小吉你反正是世世堕入畜生道,与再世为蛇也并不相冲,就算是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她看着那流动的永不干涸的忘川,忽而露出怀念的神情。
“这忘川啊,说是忘川,却是生人生前的记忆所成,我们这些人啊,死去得太久,早已记不得前生了,那些记忆不知道随着这忘川流向哪里了。不过,那判官生前却是姓宇文的,也是个可怜孩子啊……”
“宇文……吗?”小吉愣愣的看着那判官消失的方向,喃喃念到。
“阎王大人,来,喝杯茶啦!”判官咪咪眼笑着捧了茶送到阎王的桌前。 阎王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哼,终于见到你人了,这些东西你都扔在这里不管了吗?”
判官斜眼一瞟那成堆成山的文件,仍旧不动声色的笑:“哎呀,有阎王大人你啊,我一个小小的判官,哪里能帮上什么大忙。”
他顺手将茶放到阎王桌前。
阎王端起那茶放到鼻尖一闻,手上一顿,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指着那几乎将人淹没的文件道:“这些都归你。”
判官瞬间黑了脸:“阎王大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啊?”
阎王只端着茶不说话。
判官瘪瘪嘴道:“好!”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阎王微微一笑,端起那茶仰头一口喝尽,然后便倒在了桌上。
判官上前将他扶正,立刻在那漫天的文件中翻找起来,不多时,终于抓狂的惨叫:“天啊!为什么这么多啊啊啊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耳边一个沉沉的声音:“需要我帮忙吗?”
判官回头,一脸惊讶:“咦?你的效力都过了?”
阎王严肃的道:“不!是你逃避工作太久,以至于完全没有了效率。”
小吉幽幽转醒,却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似乎是珑的声音:“既然小吉没事,我便告辞了。” “你……不等她吗?”
“不了。若是相等,我怕自己不会走。今后你若负她,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找到你。” “你明知道,这是最不可能的事。”
“哼,我倒愿意这样的结果。”
葚西城外,一辆雪白的马车快速的向前奔驰。
乌栖坐在马车外,回头问到:“公子,我们上哪里去?”
雪白的帘子轻轻抖动,一个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啊,天下之大,怎会没有我飞花鵁的容身之处?唔,去东边吧,一直往东走,很久以前,就想要看看东边的东边是什么样子了啊……” 乌栖脸上带着笑,轻点了头道:“公子,乌栖会陪你看遍这天下的。”
“是啊,时间很多啊……”
后来,据世人传说,东边的海岛之上,奇花异草丛生,更居住着貌美的仙人。世人多不信,却有出海的捕鱼人言之凿凿,说亲眼见着白衣的仙人将他们从海难之中引回来。
于是,传说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人特意租船出海,只求长生不老,却始终未果,就连皇帝派遣了数百人的队伍三次下海,也总是迷失于漫天的雷雨天气,最终一无所获。
由于那传说中的仙人居于世外,人们便开始将其称为太野仙人,将那海岛称为太野仙境。
而飞花楼,也在无人知晓中,由一名名叫飞花鶄的少年掌管,夏荷堂堂主换成了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的高连,直到数年之后,南方夷人妄图北上,见葚西富饶,想要侵占,而飞花鶄仅率一楼之人,竟战胜了一个小国,这才让朝廷震撼,天下震撼,这才让天下人发现,那个曾经神话一般的飞花公子却早已不在了。
于是,飞花鶄的传说这才兴起。
武林之中,兴衰沉浮便是这么不起眼的事,再传说的神话,到后来一样会被世人遗忘。 而那年,飞花鶄二十岁,正距他出谷十年。
一战成名!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是来自于那同样传说的圣兽谷,只有高连略微知道,这个少年,自他稳定了飞花楼开始,花了多少力气去寻找一个名为东方吉的女子,甚至,为她亲自去往了圣兽谷。
只是,那次,那个少年却憔悴的回来,憔悴的道:“原来,我已经进不去了,原来,从我出谷开始,我便不再是兽,而成为了人。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走……”
飞花楼抵御了外族的北上,朝廷却想趁此机会,收回富甲天下的水泽之城,于是,发兵葚西。 飞花鶄恭敬的献上飞花公子所创的绝学,世称“鸟羽剑法”的剑谱,换来飞花楼的生机。 皇帝修行之后,短短三年,便已武功大成,于是,南征北讨,妄图开疆拓土。
那飞花公子的武学的确是天下仅有,皇帝也的确一路胜利,只是,不到三年,他的身体却已极度损耗,崩于北境战场之上。皇四子趁此机会,斩杀太子,继承皇位,改国号为——鸟羽。 这一国号,让天下人臆测纷纷。
而这位皇帝,也有传言说他曾叹过,天下之间,唯服飞花公子一人,奈何生不得见。而他执政期间,飞花楼发展尤其迅速,更加的让人多做怀疑。
飞花鶄一直活到68岁,一生无子,他死之后,飞花楼陷入内乱,最终被高连之子高进夺得楼主之位,从此,飞花楼改名。
这张扬一百多年,独霸武林一百多年的飞花楼终于消失在武林之中。
只是,经过那场内乱,飞花楼的势力也大不如前,虽仍旧是一方霸主,不过,武林之上却开始浮现多处势力,隐隐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而飞花一姓,由于其代代人杰,更成为了一种传说,只是,飞花公子一词,却被世人默认为飞花鵁的独有。
【从前。以后】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海客谈瀛洲ˇ
“哟,翠丫头,卖完鱼啦?”
翠丫抱着老旧腥臭的木桶穿过集市,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立刻挂上笑容,朝老婆婆点头:“是啊,牛婆婆,我先回去了。”
老人的脸上有层层的皱纹,因为长期在这海边风吹日晒的,皮肤上满是黑色的斑,就像用旧的抹布。
她左右看看,忽然一脸好奇的凑近了翠丫,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道:“喂,我说翠丫头,你还在给你家男人买药啊?”
她虽自以为小声,可她自己年老失聪,那声音却反而比人家正常说话还大,让翠丫就在她嘴边的耳朵轰鸣了一阵。
周围好几个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人低低的笑起来。
翠丫的脸一僵,扣在木桶边沿上的手指来回的磨了磨。
她低下头看着满是泥土的又丑又老的双脚,脚趾不安的蜷动着:“嗯。”
“我说你这丫头,傻吧你?你家那男人,又呆又傻,除了吃还知道啥?我说……” 她拿手肘拐了拐翠丫,挑了挑眼,一脸的笑:“这么个男人,还要来啥?咱们渔村,没那么多规矩,能捕鱼才是这个!”
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在翠丫眼前晃了晃:“我说,别管你家男人了,像你这样,一个女人家家的,卖点鱼还得全赔在他身上,亏不亏啊!”
老人嫌恶的撇了撇嘴。
翠丫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终于一把拂开老人的手:“别说了——” 她的声音过大,让老人禁不住退了一步,捂住心口,待缓过神来,才责怪的瞄着翠丫:“我说你干啥呢?”
翠丫将手中满是腥臭的木桶放下,走近老人一步,眼中满是坚定:“我不会扔下他不管的。我是他捡回来的,要不是他救我,我早死在海难上了,我……我就是照顾他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她不会说话,就这么几句也是磕磕绊绊的,可她认真的样子却让老人自觉矮小了几分。 听到周围低低的笑声,老人黝黑的脸不自然的浮出难堪的红色,大声的吼了回去:“你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懒得理你!”
她甩了甩袖子,转身蹲到自己的鱼摊上。
翠丫这才弯下腰,捡起那木桶抱在怀里,慢慢的走出这热闹的集市,于是,没有人听到她小声的执着的念叨:“其实,他也不是一直就傻啊……”
其实,她没跟牛婆婆说实话,她今天并没有去给男人买药,而是抱了许多的干粮。 推开门的时候,这海边渔村中潮湿的小屋立刻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中,甚至,因为湿润的空气,就连那阳光中的细小颗粒也少了不少。
翠丫的脸上换上温暖的笑容,将手中的干粮放到一边,拉过那呆呆的坐着的男人,一边为他梳理着乱糟糟的发,一边轻声细语的道:“阿多,我前些天又听隔壁的大叔说他看见神仙的事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了吧?听说就在那海中呢。阿多啊,大叔这次说得好详细,我想,我也能够找到吧?只要找到神仙,就可以求他给你治病了。”
她手下的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怕扯痛了这呆呆傻傻毫无知觉的男人一样,脸上却是柔和的光芒,满是憧憬。
只是,她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么老实的,并不是每个人说的话都是实在话。 她不聪明,所以,她甚至没能好好想想,如果,所谓的神仙真这么容易见,那世上的人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海相寻呢?一个普普通通的捕鱼汉子,又怎么会一而再的见到那传说中的神仙? 他啊,不过是在吹牛罢了。
翠丫低下头看了看梳好头发露出脸庞的男人,其实,除了那双无神的眼睛,男人还是很好看的。 翠丫禁不住红了脸。
其实,她不是小渔村的人。
她是逃难的灾民,被别人抢了食物抢了衣服抢了铜板,最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误闯进了这个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小渔村,昏倒在了海滩上。
长期的饥饿让她沉沉的睡过去,连半夜月升,海水上漫都不知道,是男人救了她。 只是,男人似乎在救她的时候被巨大的海浪卷起来,摔在了岸边的石头上,撞伤了脑袋,从此便呆呆傻傻什么都不懂了。
只是,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清冷的月光下,那独独的一眼和被男人抱在怀里时的温暖。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什么都不懂,更别说爱情。她所拥有的便是那一点点的良心,在那么久的流浪之后仍旧藏在她的心里。
她只是想要好好的照顾她的救命恩人,只要她活着,他就不能死。
她一个女人家,毫不避讳的给男人洗澡、换衣,甚至把屎把尿。
她一个女人家,跟着渔村里的男人学习撒网捕鱼。那渔网沾了水,又大又沉,她扔都扔不开,捕的鱼自然少得很,一天下来,常常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她一个女人家,不会说话,便把渔村里的人那些闲言闲语当作与他的聊资,天天说给他听,可是,他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唯一留给她的,便是这间小破屋和村里人的笑称:阿多……
他们都说他是多出来的人,就算治好了呆病也是傻愣愣的一个人,可是,她却不在乎。 “既然,你们都说他是多出来的,那他就是我的了。”她偷偷的在心里这么想,然后红了脸。
她蹲下身,看着男人,把头放到男人的膝盖上,小声的说:“我明天去找找看那海岛,馒头什么的我都给你买好了,可以吃上几天,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啊。就算找不到神仙,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她抬起头,用粗糙的满是鱼线划出的伤痕的手小心的握住男人的手,男人低着头看她,眼睛里依旧空洞一片,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前些天已经拜托了隔壁的大叔大婶帮忙照顾男人几天,所以,她暂时不用担心。
只是,要走的时候,才发觉竟然有些舍不得,于是,在坚硬的地上辗转了半宿以后,她看了看床上安静的睡着的男人,便一个人推了小船下了海。
她的运气不错,至少天气很好。
她划着船,向大叔所说的方向努力的前进,即使已经摇了大半天,依旧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只要……想到他以后会好起来。
她甚至在海面上唱起歌来,悠扬嘹亮的歌声在静悄悄的海面上飘了很远。
海,太平,太广,太阳明晃晃的在头顶上悬着,让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是,想着只要再走一点点,再走一点点便能找到让男人好起来的办法,她便又充满了力量。
她不知道还有多久还有多远,于是,连水都不敢多喝,东西更不敢多吃,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划,一个劲儿的摇。
她想着,别人出海,要不是遇上大风浪,要不就会遇上撞船的大海鱼,可她什么都没遇上,便能说明她运气好,于是,便可以找到那座……太野仙境吧?
这个名字,是她听别人说的,她舌头转了好几次,才学会了。
可是,她还是猛然晕倒在了小小的船上。
她到底是个女人,平日里一直操劳不说,根本又没吃过什么好的,身体早已垮得不像样,哪里受得了她这么折腾?
待她醒来的时候,竟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翠竹所制的小床,翠竹所制的小屋,窗外是许许多多她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开满了整个视野。
她不懂什么,只觉得真是好看,就像……就像仙境一样!
她的眼睛一亮,生怕弄脏了仙人的地方惹得仙人生气,刚要掀开那软得比女人的脸还要好摸的被子爬起来,就听到外面有谁说话,声音凉凉的,像水一样好听,不是海水的咆哮,而是,她在逃难的时候听到的那种泉水,叮叮咚咚的,还会有一点点甜。
“乌栖,她醒了么?”
“醒了醒了!”
她生怕仙人走了,赶紧的冲出去,却不想爬起来的太快,脑袋一晕,砰的一声摔倒在门口,四平八稳的。
她心头一窘,赶紧的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人,只动着自己那从洗得发白的布鞋里露出来的脚趾头。
对面的人噗嗤一笑,向她走来,素白的衫子在她眼睛前面轻轻一晃,她便听到那个好听极了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轻声响起:“你叫什么名字?出海来做什么?”
她想起家里的男人来,只怕自己回去晚了,男人就会受苦,赶紧抬起头来,却不想什么话都咽在了喉咙里,一个劲儿的打着旋儿就是说不出话。
她这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那小镇上出了名的秀才都赶不上一点点儿。
乌黑的发在身前松松的挽了,衬得那脖子漂亮极了。
一双眼睛比她见过的村里人无意间打上来的黑珠子还要亮,满是让她静下心来的笑容。 长长的手指仿佛透明一样,轻轻的拨弄着那发梢。
她一瞬间几乎看呆了,直到那个漂亮男人背后的谁哼了一声,才让她回过神来,赶紧结结巴巴的道:“叫……叫……翠丫头……”
她说得十分小声,只觉得自己的名字好难听,简直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说出口,虽然,村里的人都叫这样的名儿,什么牛娃,什么狗蛋,只有村长的女儿,叫芙蓉,听说是一种花。
男人回头,瞪了身后的少年一眼:“乌栖!”
那叫做乌栖的少年这才不做声了,男人又回过头来,一双墨一样的眼睛看着她道:“我叫飞花。”
她不是武林中人,于是,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怎样的传奇了数十年的人物,只觉得果然是很好听的名字。
他看了她两眼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她抬起头。
“啊,你们所谓的太野仙境。”
她瞪大了眼:“你真的是神仙?”
自称飞花的男人笑了,只是,这笑容却让她觉得他并不开心:“什么神仙?都是你们这些人乱传的。”
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的朝他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飞花的手忽然覆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抬了起来,叹息了一声道:“说吧。” 她大喜,立刻说了求药的事。
飞花拧着眉看她,忽而摇了摇头道:“这世上能共患难的人多,可是,能同幸福的人却少,更何况,贪婪的人……更多。我若当真给你宝物去救他,他未必会记得你的好,你若真想陪着他,还不如让他就这个样子,我再给你些别的东西可好?更何况,怀璧其罪,你从此岛出去难保能够平安。”
她不知道,其实,所谓的海岛,所谓的不能到的海岛其实离那陆地并不远,出去以后,半天便能到。
远的,是人心,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
翠丫慌了,她听不懂他说的话却也明白,他似乎不愿意帮她。
于是,再不顾别的,一把拉住飞花素白袍子的下摆,不停的磕头,张嘴闭嘴却只能说出三个字:“求求你……求求你……”
飞花叹息一声,终于道:“好吧,不过,你以后若吃了苦,可不要怪我。” 翠丫大喜,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只觉得自己盼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头。
飞花从怀中摸出一粒乌黑的药丸放到她手心里:“你将这药丸喂他吃下,他自然能好。” 翠丫赶紧将药丸揣在怀里,怕再耽搁,便要跟他告辞。
看着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子一路小跑着消失,乌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到:“公子,这麽多来求药的人,为什么你单救了她一个?”
飞花倚花树而立,淡淡色彩的花瓣落满他的肩头,他轻轻一笑道:“生命太长,看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单纯的人了,虽说不是……”
他忽然一顿:“可她的坚持却总让我觉得好熟悉啊……”
乌栖默然。
翠丫一路回家,将那药丸给男人服下,只一夜的时间,第二日,她一睁眼,便看到男人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赶紧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穿好衣服。
男人的眼睛再不像平日里那般无神,反而像天上的星子一样,虽让她觉得与当初救他的那人有些不同,却没有多想。
“你的伤好了?”男人出声到。
“啊?”翠丫有些莫名其妙。
“那海浪啊,我不是从海浪里救了你吗?”
男人清醒了,却已不记得她这几个月来对他的照顾。
她心头有些不舒服,却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留你,你就走吧。”
“可是……”翠丫莫名的想哭,男人却已经率先出了门。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明暗交错间,翠丫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后来,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什么都一学就会,于是,考了学,中了举,当了官,娶了一个漂亮的官家小姐。
那些事故事一样在这普通平凡的小地方一直被人说来说去,尽管,说来说去都依旧是那些几乎已经能够背下来的故事。
于是,尽管男人已经离开,翠丫却依旧知道他的事。
“怎么样?你若救他,便是这样的下场。你……还要救吗?”
翠丫已经老去,依旧是普通得一丢到人堆里就瞧不见的农村女人,背着兜子来往于人群中,有时候是柴火,有时候是鲜鱼,只求换几枚铜钱。
听到着声音,翠丫放下背上的兜子靠在苍翠的树下喘着气休息,然后轻轻一笑,脸上的皱纹瞬间散开,花一样:“救啊,怎么不救?”
她没有说原因,仿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一般,只是,那声音也没有再问。
翠丫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那座小木屋里,腰上被人抱着。
翠丫不安的动了动,那人立刻醒了,惊喜的看过来:“翠丫……翠丫……”声音满是惊喜,满是感激。
翠丫一笑。
原来,只是个梦吗?
最难得的,其实也是人心。
而这世上,除去那些风云人物以外,更多的,其实是平凡人的幸福。
》司徒妖妖 ˇ寻珑记ˇ
“喂!你等等啊!等等——”
骄阳如火,碧色衫子的女子却气鼓鼓的叉着腰朝着前面另外一位青衫男子吼到。 青衫的男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满头汗水的女子,哼了一声:“我可没求你跟着我,少了还撵了好几次,哼……”
音调不满,脚步却慢了下来。
女子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歇,然后猛的窜到一个土丘下面,缩进那背光的阴影处,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攀着土丘,露出一个头顶,朝男子招了招手,喊到:“珑,过来过来。” 珑哼了一声:“明明是只绿萝妖,喜水的草木妖精却跟着我往沙漠里跑,烤不死你才怪!” 他虽摆着脸色,却还是缓缓的走了过去,与那女子并排的坐在沙丘后的阴凉处。
绿萝伸出手臂到他眼前,控诉一般瞪着他:“看看,我的皮都晒红了。啊,再这么晒下去,绝对会损我的元气!”
珑看了她高高挽起的手臂一眼,果然,那雪白的手臂如今红彤彤的,还带了点黑色,仿佛烤熟的鸭子皮一样。
珑的声音不禁放软了:“你莫再跟着我了,回葚溪去不好么?那儿气候温和,水源充足,适合你这般刚得道的小妖精修行。”
绿萝一下子窜过来,猛的将珑扑倒在地上,埋下头便恶狠狠的咬了珑的肩膀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珑嘶了一声,只一抬手,便已掐住绿萝的脖子,惹得绿萝不一会儿便红了眼,呜呜的挣扎起来。 珑随手将她一扔,居高临下的看着不停咳嗽的绿萝:“别太放肆了!不过是个草木小妖!”
绿萝咬着唇,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珑,那双黑色的眼瞳清澈微亮,让珑禁不住便想起那个曾经让他以为会成为自己的光的女孩子,不禁又软了口气。
“别哭了!你本就喜水,再这么哭下去,不多时便会死了。”
他说的话虽不好听,可绿萝却一下子便笑了,抹了抹脸道:“你这人,一点儿不温柔!” 珑低下头无奈的盯了她两眼:“我为什么要对你温柔?你算什么?跟你又不熟。” 绿萝一下子爬起来,又跳又叫的指着他:“不熟?不熟!我从南边跟着你跑到东边,又跑到这西北大漠,你跟我说不熟?我连你睡觉翻几个身都知道!”
她又忽然安静,偷偷的拿眼瞄他,小小声的念叨了句:“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什么?”珑眯缝了眼看她。
“没什么!”她立刻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抬头挺胸。
珑回过头去,看着那漫漫黄沙。
日头暴烈,几乎让这沙土面上形成一阵模糊视觉的蒸汽,一眼看去,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唯有将灵力集中在眼睛才能看得远。
珑回头看了眼刚蹦跶完马上又焉了的小木妖,不禁摇了摇头道:“晚些再走吧。不过,沙漠里面,晚上的气候可冷了。”
他喃喃说到,不禁皱了皱眉。
绿萝立刻冲过来一把挽住珑的手臂,在珑皱着眉要拨开她的时候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呀,珑你真是好人,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珑,你最好了!”
珑伸出拨开绿萝的手的那只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寻思片刻,便由着她去了,于是,没看到绿萝狡猾的笑容。
“对了,你到底来找什么啊?都走了大半个沙漠了。”
绿萝得寸进尺的把头也靠了上去,还故意找了话说,免得珑把她推开。
珑皱着眉斜眼看了她,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找炎火珠。”
“炎火珠?”绿萝捂住嘴,连连摇头:“我可说好,我可说好,你要是快找到它了,得马上告诉我,不然,就我这小身板儿,立马就得让它烤干了。”
“对了,你找那东西干什么?那东西,是阳气旺盛之物吧?”
她笑眯眯的打量了珑,眼神儿却越来越下流的往珑的下面瞟。
珑浑身一僵,一巴掌打在她肩上,将她推了出去,面色窘迫的瞪了她:“你一个女孩子,跟谁学的这些油嘴话?”
绿萝利索的一骨碌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沙土,义正言辞的道:“跟小吉啊!” “胡说!”珑的面色愈发的红,也不知是不是气出来的:“小吉才不会你这般无赖的样子!” 绿萝摇了摇手指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这是再创造啊再创造!” 珑哼了一声,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背转了身不再理睬她。
绿萝笑笑,比了个V字。
“果然,小吉就是这家伙的软肋!”
于是又想起小吉严肃了一张小脸说的话:“哥哥他,不愿意打扰我跟羲和,所以一直很寂寞。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也看到了你的争取,我自然愿意帮你,但是,我却永不会去勉强他。喜欢这种东西,是勉强不来的。如果,他当真不喜欢你,你也不能让他为难。”
她自然知道珑的心事,也知道珑将那个宝贝妹妹放到了心里。
小吉善良温柔,她却学不来,也不屑去学,她若学了便不是她绿萝了。
她既爱他,那么,他要么爱上绿萝,要么……她便去找那个会爱上她绿萝的人,她却永不会去做谁的替身。
她会很认真的去争取,很认真的缠他,等确定了他的心意,她便会做出她的决定:走,或者留。 即使喜欢,她也会喜欢得很骄傲。
她本只是葚溪边上的一株绿萝草,却因葚溪充裕的灵气渐渐有了意识,所以,认识了他。 那一日,是他们这些还不能化形的妖精的浩劫,葚溪边上,无数的毒虫爬满整个江面,吓得她瑟瑟发抖,于是,见到他扔出那个漂亮晶莹却又威力巨大的水龙术时,她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看着他别过身,偷偷的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他将那个名为小吉的蛇妖搂在怀里,一脸温柔;看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在那个小吉的头顶上轻轻抚摸,说不尽的疼惜;看着,那个名为小吉的蛇妖将眼泪洒满他的胸膛。
那时,她便以为自己已可以修炼成形,因为,她明明感觉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在自己身体里跳动。
她惊喜,她期待,最后,却只能看着他消失。
她想,她总要找到他的,然后告诉他她喜欢他,从那葚溪边上一战,从那惊鸿一瞥开始,便深深的喜欢他。
那么,他能不能放下那无望的感情,回头来看他一眼?
她修行愈发勤奋,吸日月精华,成天地造化。
妖精修人,尤其是他们这种本身没有魂的草木妖精,其实是越晚化形越好,那样的话,灵力会更加纯正,以后进阶,便是事半功倍。
可是,她等不得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对蛊王一战后消失在葚西,天下之大,她不早点找起,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了。
蛊王那一战,附近的小妖怪都凭本能吓得瑟瑟发抖,可她伸展了枝叶探头探脑,只想知道他的情况,就害怕……他会为了一个小吉伤了自己。
他那么厉害,可是,却有一个放不开的弱点,便是他的妹妹。
后来,她化形之后,便四处寻他。
后来,南方渐乱,夷族北上,葚西一片战火纷飞,中原腹地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个初化形的小妖,从葚西一路走走停停,说好听了,叫游遍了三山五岳,说难了,她几乎为找他踏遍了整个国境。
她甚至去了圣兽谷,九死一生,最终,却是海上漂流数日,在那太野仙境得到了他的消息。
那儒雅的飞花公子执了壶,挽着袖,浇着那些世上难寻的仙芝草药,对她微微一笑:“难得你如此执着,我便帮你一把。每年八月十五,都是小吉强求的自个儿生日,硬是要我们都去给她庆祝,这个时候,珑是必定要来的。你去找他,不如让他来找你。小吉虽与羲和四处游走,可是,每年八月十五前些日子,便会到我这里来的。”
他缓缓道来,眉梢眼角都柔和成了一片,嘴角略略勾起,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那个女子,为何在这样优秀的人心里都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记?
她不得而知,可是,却总要见上珑一面才会甘心的。
飞花望了望天,将那壶扔到脚边道:“今年的八月十五也快到了,不如,你便在我这岛上住上一段日子吧?”
她自然点了头,飞花却理所当然一般将那壶递给她:“既然要住下来,便帮我把这些花浇了吧。你是草木妖精,自然该知道每种花需多少水吧?”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又点了点头。
于是,终于在那年七月底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女子。
这次,该是她第二次见她了,不过,那女子不知道罢了,但是,在她看来,那个女子却变了不少,明艳爽朗多了。
她坐着一只巨大的像鸟又像狮的大妖怪破空而来,嘻嘻哈哈的往后看,大声道:“哎呀,哎呀,羲和你输了,又是我先到吧?”
然后,她便看到,一只雪白的独角兽从她身后窜出来,落地化形,却是绝美无双的男子。 她从那大鸟背上下来,便是一路的笑声,毫不客气的喊着:“飞花,飞花——,出来迎客了!” 刚说完这话,又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样,一脸难堪的转着眼珠,然后被那名为羲和的男子敲了敲头。
其实,她还未来,飞花便早早盼着了,哪里用得着她喊?
飞花从绿萝暗处走出,笑着与小吉寒暄,完了,小吉才注意到一边的小妖精,奇怪的道:“你又是谁?”
绿萝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道:“我……我是绿萝,我想见珑一面。” 小吉露出沉思的神色来,于是,拉她到一边,与她说了上面那段话。
于是,那年八月十五之后,她便死活跟紧珑,再不肯被甩下半步,这一跟,便是数年,从夷族北上,到中原皇帝四下征战,她再一次踏遍了三山五岳,只是,这次,却有那个朝思暮想的人陪在身边。
“你找炎火珠有什么用?”
两人之间难言的静谧让绿萝开始微微偏过头去,晃动着脚尖没话找话。
便是这么随随便便的话,她那双黑溜溜的眼珠也一瞬不瞬的看着珑,让珑略略有些尴尬,便把头扭向一边,也不看她,只当对着那黄土黄沙讲话。
“飞花鵁是死过一次的人,却因为小吉的内丹而成妖,可惜了,本是个已入剑仙之人的。但是,死过一次,他便阳气不旺,身体偏寒,这才在极东的海岛上定居的。海上冬暖夏凉,算是勉强缓和他体质的阴寒,但是,到底不是长法。小吉与羲和这些年也走了不少地方,都是为了寻能治他这阴寒体质之物。”
他停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声:“看起来,飞花是得了小吉的好处,承了小吉大半的灵力,一身生来便有的血脉病痛也驱除了,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飞花……却是最无奈的一个。”
“他本入仙道,如今又阴差阳错堕入妖道,本身力量便是相冲相反的,其中苦楚自不必说。更何况,他这样骄傲的人,未必肯入妖道的。”
“当日他对上蛊王,说是全力,不如说在求死。我若不顾及化魔危险,杀那蛊王,绝不会比他更难,他若稍稍拖一拖,我必然是要出手的。可是,他却用了那般决绝的办法。” “只怕,他这受尽苦楚折磨一辈子的人,当日,已是故意求死了。”
“他培养了狗儿,飞花楼已有交代。小吉已选了羲和,他这样骄傲的人自然不会手段使尽的强抢了过来。他这一辈子,前半辈子为了‘飞花’这二字活着,后半辈子,本来遇到了小吉,可是……” “凡人都求长寿,却不想,真求到了,其中的孤独寂寞,又有几人得知?” “飞花他,是最无奈的人。”
他徐徐说完,两人便是看着那太阳黄沙,长长的一阵沉默。
求不得苦,这便是佛家八苦中的求不得苦吧?
连求死,都不能。
“而且,他是已死之人,被硬生生拉离了轮回六道,从此之后,便是超脱轮回之人。听起来虽威风,可是,他若死了,便是灰飞烟灭了。”
“所以……”
见了天色渐暗,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黄沙:“能为他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 “今后数百年,怕是只有我们几人能相互陪伴了……”
珑幽幽说完此话,便感觉手心一暖,回头过去,却见绿萝在隐隐暮光中温暖的笑容。 那般眼中只有他的模样,让珑脸微微发烫,赶紧回过头来,却并未甩开绿萝的手,就这么任她握着。
天色渐暗,四下热气虽还未散,可是,却比白日里好得多了。
绿萝与珑牵着手,一步一步在沙漠中走着。
那些滚烫的沙,隔了薄薄的鞋底熨烫着两人的脚心。
绿萝静静的凝视着那个人青衫的背影,轻扬的发丝甚至拂过她的眉梢眼角,痒痒的。 她勾起嘴角一笑:“珑,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你还不知道。”
或许,你不会像喜欢小吉那般喜欢我,可是,你待我终究是不同的。
她与你,多了一层血脉亲情,多了一层生来便有的倚靠,我无论如何超不过她。可是,她已不会陪你走一辈子了,只剩下我。
她或许是你前世的情人吧,前世情深难续清,今生,便换我来陪你可好? 绿萝轻轻的握了握珑的手,惹来他回头一瞪。
“等一下!”突如其来的心悸让绿萝猛然想到异样。
“炎火珠!炎火珠在这下面!”
“真的?”
“我是水木妖,本来就怕那极阳的东西,所以对极阳之物感应尤其明显。那种相生相克,绝不会错!”
珑看她半晌,忽而一笑:“原来,带着你倒还有些用,以前都没想到。你先站远点。” 绿萝点点头,叮嘱道:“你小心些。”
便御上风在脚下,一瞬间跑得不见了人影。
珑掐指几个法诀,他脚下黄沙便极快的旋转了起来。
漫漫黄沙流转,漩涡一般,珑却稳稳站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脚下。
如今,那股气息连他也可以感觉到了。
黄沙流转,形成滔天大浪,猛然间,一颗金色珠子嗖的一声冒出来,撒欢一样转身就跑。 珑清喝一声:“哪里跑!”
几股黄沙汇成两只手掌便快速朝那金色珠子抓去,金色珠子叽叽的叫着,愈发跑得快了。
那珠子绕着珑来回跑了两圈,那两只手掌却跟在它身后紧追不舍,眼看着就要将它拿住,那珠子一急,转身便往一边跑去。
珑猛然道:“不好,是那绿萝妖精的方向!”
脚下生风,已经飞掠而去,远远便看到了绿萝走来走去的样子,然后猛然抬起头来。
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可是,这珠子的速度却极快,显然不是她一个半吊子妖精能够躲得过去的!
珑一个提速,猛然将她推开,回身堪堪一抓,便将那炎火珠抓在了手中,不顾它叽叽的叫声,连下多个封印,然后迅速的扔到了一只碧绿晶莹的葫芦中。
绿萝这才站起来,却还是有半只手臂都被烧伤了。
她却猛然一跳,抓过珑的双手就是一阵大吼:“你傻啦?居然拿手去抓这极阳的东西!”
那双莹洁如玉的手,此时已被灼烧得焦烂。
珑被痛得嘶了一声,略一挣扎想要抽回手:“没事,我一蛇妖,天生体寒,不几日便会好了。” “你还骗我……”
绿萝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珑的手心,她说了两句,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般。 她一边哭一边抽咽着:“你……你这个骗……骗子……明明……明明因为相生相克……会难好得多……呜,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她的泪冰凉冰凉的,在珑的手心来来回回的滚,珑怔怔的看着不能说话。
他们妖精,情绪都不会太大,若说哭,便更少了。为什么,她可以为了不是自己的伤这般伤心? 珑看着她,眼神渐渐转柔。
“好了,别哭了。你看,你还是有用的,你的眼泪让这伤好得很快。”
绿萝使劲的擦了那模糊了她视线的泪水,果然见到珑的手心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不由咦了一声。
她禁不住一笑,再想流泪,却是怎么都流不出了。
于是,这次,他们连手都不能牵,却这么并肩着,在漫天的星光下,慢慢的走出这沙漠,其间,还能听到绿萝故意想哭的声音。
有些时候,错过并非是错过,只是,等待而已。
《堕入畜生道之蛇女》司徒妖妖 ˇ花好月圆ˇ
每年的八月十五,不论本来身在何地,珑总是会赶往东海的,准确的说来,是东海上的一座小岛。
小吉说,生日是一种存在的证明啊,所以,想要跟珑大哥一起过生日。
御风而行,千里归一。
珑与绿萝落在太野仙境的时候,便看到小吉与羲和的女儿在摆着尾巴守在岛边,圆滚滚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海面下,像一直等待老鼠出洞的猫儿一样。
珑失笑。
小吉的这个女儿,脾气颇与小吉有几分相近,就连面容上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大概因为羲和的缘故,这个小孩儿却远比小吉要漂亮得多,甚至,还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平日里又最爱蹦蹦跳跳,像一个活力四射的小太阳。
不过,她的性格却要泼辣得多,常常说什么便是什么,偏偏,就算小吉不想那么宠她,可一个羲和,一个飞花,唔,还得加上珑自己,她不养成这样的性格才怪了。
不过,小家伙却不是什么坏孩子,只是,好奇心重了些罢了。
小家伙,名为飞廉。
飞廉,又做蜚廉,是古代神话中的神兽,在中国楚地是风伯的名字。
《汉书•武帝纪》中道“还,作甘泉通天台、长安飞廉馆”,晋灼注飞廉曰:“身似鹿,头如爵(雀),有角而蛇尾”。
珑凑过去,拍拍飞廉的头道:“飞廉在做什么?”
飞廉晃着脑袋,将珑的手摇开,这才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小小声的道:“钓鱼。舅舅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呀。”
珑感兴趣的弯下腰去,压低了声音:“钓鱼?飞廉拿什么钓鱼?”
他话未说完,那近海之处便搅动起来,一条绿色的蛇尾便从海中猛然抬起,巨大的力道甚至让海面短暂的一分为二。
飞廉咯咯的笑道:“用我的尾巴钓啊!”
她撅了嘴看着珑:“舅舅你不知道,这海里面有个好凶狠的老畜生,上次被我撞见正撞沉了渔船想要吃人,哈,我立刻跟他打起来,可他滑不溜丢的,一下子就沉入海中跑了。” 飞廉挥着小拳头一脸的愤愤不平。
她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颇有点将她大战海怪的场面表演出来的本事,一张精致的小脸上一会儿皱巴巴,一会儿笑嘻嘻,说到那海怪逃跑了,她还一副无奈的小大人样子摊手摇头,逗得珑和绿萝都笑起来。
飞廉却撅着嘴道:“哼!不过,那老畜生也不好受,被我重重的伤了。如今已过去近一年,那畜生的伤绝对好了,我划破了尾巴放到海里,他闻到我的味儿,绝对会来找我报仇!看我不杀了这为恶的老怪物!”
珑看着这风平浪静的海面,剑眉一颦道:“飞廉回去飞花叔叔那里,你的仇舅舅替你报。” 又回头对绿萝点点头,绿萝立刻会意的去拉飞廉的手。
飞廉一把将手缩到肚子下面藏好,一个劲儿的甩着脑袋。
她甩动得颇为厉害,连身子都跟着摇起来,便是那海面之下的蛇尾,也搅得海面起了波纹。
“不要!不要!我要自己报仇!我知道舅舅你肯定找到老畜生的踪迹了,不准瞒着我!” 珑略一沉思,只得对绿萝道:“你先去飞花那里,等下可能顾不过来。这老东西不好对付,我在这里守着飞廉,有什么事也好帮上一把。”
绿萝点点头,看了一眼便顺从的向小岛深处走去。
她自然知道,珑离开那鬼鼎之后,这些年来潜心修炼,还到佛寺老院之中,日夜听经颂佛,心中戾气早已渐渐化开。
魔化危险一除,这世间便再难找他敌手。
而飞廉,母亲是自然修炼的纯粹灵力妖精,父亲更是传说中的独角兽,本身便是天地造化之物,生来就有极高的天赋和强大的力量,更甚者,因为继承了独角兽的血统,她已脱离了灵力反噬之道,便是许多大妖怪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于是,若当真打起来,唯有她这样的绿萝小妖精反而才是个拖累。
她绿萝不是什么迂腐之人,说着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一定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却老爱做那些拖人后腿的事,害得对方还得分心来保护她。
她只要知道他平安便好,当真有什么事,她要么为他报仇,要么便追随着去了就是。
飞廉凝神注意海中,那天蓝的海面映着漂浮的白云,若是常人,深水之下,便是什么都看不清了,可是,在她眼中,却是清清楚楚,连水流的细微变化与流动都能感受一二。
海面之下,一只足有两丈多长的巨大怪兽身披甲锐,四鳍之上,磷光闪闪,扁平的形状仿佛四把铲子。
他巨大的头顶上更是覆盖着厚厚的骨甲,看来,这怪物就是靠这个东西来撞沉渔船,吞噬渔人了。
珑的心头涌起一阵愤怒。
妖物精怪,不得随意取人性命,这是妖界的潜在规则,若是违反,便再得不到这个同仇敌忾的妖界的庇佑。
珑与飞花他们,因为个人的天赋和运道,都属于大妖怪之列,在妖界之中身份显著,地位高贵,却一直墨守这个规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便与人类渊源颇深,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感动。
人类对比与他们来说,寿命太短,力量太小,不然,也不会数百年来才出一个能以凡人之躯,运剑气对抗妖怪的飞花公子。
但是,人类却又是强大的,因为他们的善良和团结。
人类之中,固然有那些懦弱卑鄙的鼠辈,可是,大多数人那种面对贫穷潦倒的挣扎和勇敢,面对家仇国恨时的奋不顾身,面对真情真意时的相濡以沫都让这个弱小的种族得到了他们应该得到的尊重和生命的不断延续。
这几十年来,所有的一切他们都看得太多,所以,才会在偶尔给予帮助。 比如,飞花对翠丫的相助。
他们虽脱离了人的范畴,却反而因为透彻的旁观对人有了更深的了解,比如,夷族北上之时,整个葚西的同心协力。
所以,直到今天,他们仍旧守着对于人的尊重和同情,并且,一直以这样的心态教育着飞廉。
那海怪在深水之下来回游了几圈,并不见岸上两人有何动作,便渐渐的放开了胆子想要一口咬住飞廉的蛇尾,将她拖入海下,哪想,他刚刚靠近,飞廉的蛇尾已是一卷,竟然凭空将他巨大的身体猛然抛向半空。
黝黑的铠甲哗啦一声破碎了整个海面,体如鲸鱼,头如犀牛的怪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阴冷的光。
飞廉嘻嘻一笑,蛇尾在那怪物软甲的腹上一阵连拍,便将他巨大的身子远远的朝这岛上拍来。 那怪物在水中是无敌的野兽,全仗了一身无处下口的坚硬铠甲和锋利若刀的鱼鳍,如今,被飞廉出其不意的弄出了水,便完全丧失了优势,像一块大石头一样高高的越过飞廉的头顶狠狠的砸向海岛,将那绿树砸倒不少,甚至连地面也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飞廉的蛇尾蠕动了一下,慢慢的化作雪白的双腿。
她嘻嘻哈哈的拍拍手站起来,可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她双掌之间空气的细微扭曲。 她走过去看着那扑腾扑腾的巨大怪物,一脚踩在他背上道:“怎样?老东西!早说过要叫你落到我手里的。”
那怪物挣扎一歇,见两人都无动于衷,终于出声道:“你们放了我,我一定改过。” 飞廉耸耸鼻子:“狗改得了吃屎吗?”
那怪物终于咬牙切齿:“哼,无知小儿,你能抓我,不过是你运气好我不曾防备罢了。快快放了我,不然,我的家族绝不会放过你。”
飞廉双手一挥,几道风刃噼啪噼啪的打在那怪物的铠甲上,蓝色的电流从两厢交错的地方窜出,不消片刻,那铠甲竟然在她的风刃下慢慢破碎开去,露出鲜红嫩软的肉来。
那怪物这才停了威胁,哀嚎翻滚起来,震得整个小岛也是一阵轻摇。
“聒噪的东西!”飞廉微一皱眉,几道风刃便扔进了怪物哀嚎的口中,顿时,一阵绞肉一般的血肉横飞,那怪物的哀嚎这才弱了下去。
“飞廉你……”
飞花鵁从深处走来,见这巨大的深坑和四处挂着的血肉,不禁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飞廉却嘻嘻一笑,双腿一蹬,猛然一个飞扑落到飞花张开的怀抱,将飞花也震得后退了几步。
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再怎么漂亮,脸总还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飞花摇头一笑,捏了捏飞廉的脸:“这次,可别想要乌栖替你收拾。”
飞廉一个劲儿的往飞花怀里钻,脸不停的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去,还带着一点点童音的话因为对着的人不同立刻显出软软糯糯的音调来:“不嘛,飞花叔叔……”
她抬起眼,一双硬挤出来的水汪汪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飞花。
飞花抿唇不语。
飞廉撅起嘴,然后响亮的在飞花脸上狠狠的波了一声,然后扁扁嘴,小手抓住飞花衣服轻摇:“飞花叔叔……”
飞花一怔,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个死小孩!又弄成这样!”
小吉听到那巨大的声音一路跑过来,就看到挂得树梢上、草丛上到处都是的碎肉,虽不至于让她反胃,却又一次让她反省了对这个孩子的教育。
说来,她也养了几个小孩了,为什么就这个这么皮呢?
小吉怀疑的扫过将飞廉宠溺的抱着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的飞花和笑意盈盈的珑。
小吉气愤的指着飞廉道:“你这个死小孩给我过来!”
飞廉朝她撇撇嘴,一副无赖的样子看天,小手示威的搂着飞花的脖子,甚至还在飞花脸上又响亮的波了一个,软软糯糯的道:“妈妈这么凶,飞廉不喜欢哦。飞廉果然最喜欢飞花叔叔了。” 小吉眼珠一转,道:“哥哥的礼物呢?拿给我拿给我,这次不给这死小孩了。” 珑笑着摊了摊手,倒是飞廉忽然拿出一个盒子上下的抛了抛:“没有哦,舅舅的礼物早就被我摸掉了,妈妈呀,没你的份了。”
小吉还待说什么,却见了羲和与绿萝出来。
羲和笑看了小吉,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好了,飞廉跟你从小吵到大,只要有他舅舅跟飞花在,你哪里赢得了她?飞廉不是坏孩子,不用担心。”
“就是就是。”飞廉骄傲的点点头,小手在嘴上一点,嘻嘻笑着的朝羲和甩出一个飞吻。 顿时,大家都笑起来。
羲和拉过小吉,小心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牵了朝深处走去:“我做了月饼,有你喜欢吃的蛋黄馅儿,今夜花好月圆,大家又难得聚一回,便小喝一回如何?”
绿萝倚在珑的身边,挥了挥拳头道:“好!喝酒这种事可难不倒我水木妖精!” 飞花抱着飞廉,轻轻拨开树枝,免得挂到怀中一听到喝酒就两眼发亮的小女孩儿,他轻笑一声回头道:“可惜,两人一组,珑却是个沾酒就醉的人,这么多年也从不见长进。” 绿萝立刻扁了嘴,斜着眼睛一脸遗憾的看珑。
一行六人进到深处那竹楼之畔,却见乌栖已摆好杯盘酒盏,精致的吃食称在娇艳的鲜花之中,更添风韵。
天穹之上,银月满盏,海上的雾气渐渐侵蚀过来,一片朦胧仙境。
花好月圆人团圆,其实,所谓八月十五的生日,也不过是个固定的聚会罢了。
几人推杯换盏,渐渐聊起分开时日里的见闻来,一会儿嬉笑,一会儿唏嘘。 飞廉硬要拉扯着飞花一组,可喝不上多少便又开始东倒西歪,让飞花苦笑着替她挡下大半罚酒。而珑,早在一杯下肚时,便已昏昏欲睡,让乌栖扶进了里屋。
飞廉窝在飞花怀里,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磕一下头,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的磕一下头。 飞花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到:“飞廉进去睡了可好?”
柔柔的声音却让飞廉挣扎着张开一双迷蒙的黑眸,左右一张望道:“不要,飞花叔叔都还没睡。”
双臂穿过飞花的腋下,将他紧紧抱住,金灿灿的小脑袋使劲儿的埋在他胸口,仿佛生怕谁将她拉走一般。
飞花无奈,只得对小吉点点头道:“外面风凉,如此,我便陪飞廉先进去睡了。” 素白的袍子从身上取下来,轻轻的盖在飞廉身上。
飞花将飞廉一裹,小心的抱在怀中,慢步朝房间走去。
飞廉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两拱,鼻翼轻动,像是确定了气味一般,这才带着笑容睡去。
飞花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细细的捻好被角,刚要起身,却发现里衣衣角被这小孩儿拽在手心,而小孩儿却一脸得逞的笑容睡得香甜。
飞花低头,只要指尖一划,便能划断那雪白的里衣,便能从那手心之中脱离出来,可看着飞廉甜甜的睡脸和微微嘟起的嘴,他却只是一笑,掀开被角钻了进去,与飞廉并排而睡。
飞廉金色的长发如盛放的菊花一般散乱在洁白绣花的枕头上,飞花伸出手指轻触飞廉嘟起的小嘴,柔软的触感立刻从指尖清晰的传上来。
忽然便想起,这孩子还小的时候便一脸认真的拉着他的衣角说:“飞花叔叔为什么没有飞花姨姨呢?”
那个时候,他蹲下身摸着这个孩子的头说:“因为飞花叔叔没有喜欢的姨姨啊。” 小小的孩子不太明白的偏着头道:“飞花叔叔喜欢飞廉吗?”
他自然弯起一双桃花眼道:“喜欢,飞花叔叔很喜欢飞廉。”
小小的孩子自然咯咯的笑起来,握着小小的拳头道:“好!飞廉长大了给飞花叔叔当姨姨!” 那个时候,他玩笑般答到:“好啊。”
只是,没有想,这个孩子却记到了心里去,一直一直都在努力的想要成为他的妻子。
“飞廉……”
飞花轻轻的凑近飞廉漂亮的小脸,轻轻的俯下身,在她脸上落上一个吻。 “飞廉还是很小啊,尽管若是人类的话,十七八岁已经该是成人了,可惜,飞廉是妖怪啊,所以,飞廉要快点长大啊……”
》司徒妖妖 ˇ相思情扣ˇ
他原以为,他会一辈子呆在那山谷之中,水中捕鱼,林中捉鸟,地上逮兽,然后,高高兴兴的搬回小吉妈妈身边,仰起头,期待夸奖。
他一直都不笨,知道她最受不了他用那种水汪汪亮闪闪的眼神看她,知道她看起来凶,实际上最是心软。他还知道,她一直待那个羲和不一样,亲近,甚至是依赖,所以,他一直一直都不那么喜欢那个羲和,哪怕小吉妈妈一直告诉他,他曾救他性命。
他曾想,若是他当真一辈子都呆在那与世隔绝的山谷,是不是就不用知道那些所谓的飞花一脉的爱恨纠缠,不会懂得什么寂寞难耐高处不胜寒,不必离开他的小吉妈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飞花楼的竹楼已有了年头,竹身之上,早多出点点黑斑,他却不在乎。 他想,他或是已早早老了吧,再没有那许多的心思,便是取一把椅,燃一烛香,也能这么躺上半天。
从那推开的一扇小小窗口看去,便能看到那一眼院的模样。
树苍苍,水绿绿,风过涟漪起。
一切似乎都没变,仿佛转上一个弯儿,便能听到那个女子的笑声。
飞花鵁的父亲曾在这里看着他的母亲,然后等来那大红的盖头。
飞花鵁曾在这里看着小吉,等来了一生相思。
可是他,却连个能看能等的人都没有了。
空落落,空落落……
这些年,与夷族打过,与宫廷斗过,唯剩下那高高在上的天,他却始终也斗不过了。于是,到头来,不管在别的地方赢了多少,胜了几许,那心里,却始终是空了,晃悠悠的难受。
若真说有多爱,爱情的爱,对于那个会故作凶恶却又老是心软到被他偷奸耍滑的女子,他也说不清,谈不上,只是,见了她以后,习惯了她以后,再去看别的人,便怎么也少了那么几分感觉。 或是对他唯唯诺诺,或是对他千依百顺,再不,就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正义模样,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般,母亲一样的包容于他。
疼爱、怜惜、心痛……
当初,她把他娃娃一样捧在手心,却被他,生生的毁去。
这些年,找过好多地方,圣兽谷去过数次,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天南地北,仅仅是听到什么地方有相似的人他也巴巴的跑去,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知道她并没有抛弃,他知道她回来过。
就好比,年年总有那么几天,他能在一觉之后枕头之边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有时是几个看起来奇怪实际上却相当美味的果子,有时候是一些灵丹妙药,有时候是一支竹笛,有时候甚至仅仅是一朵安神的花。
可是,便是这么,他就能想到她站在他床头,弯下腰,低下头为他在枕边摆放好的模样,那发丝,说不定还滑过了他的脸。
光是这么一想,他便可以高兴上许久。
可惜,当初,错已铸成,她已经不愿再见他了。
她再怎么心软,却是意外的原则坚定。
他仰躺在竹椅之上,透过那小小的一方窗口看向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 “鶄?在么?我进来了。”门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他只是略略偏头看了一眼,也不答话。 门却已被推开,老旧的吱呀声长长短短。
高连一身靛蓝衫子,头上扎了个方巾,哪里像什么夏荷堂的堂主,倒像个书生,还是那种会摇头晃脑读书的酸秀才。
他对高连微微一笑,便仍旧去看他的天。
如今,飞花楼也就这个样了,定了,稳了,不会有多大变化了,他便不再多管,扔给了高连。大概,高连也是现今的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吧?大概……
想当初,他还是一个可以依赖别人,可以笑着撒娇的孩子,如今,却是这般苍老的心态。 说起来,孩子这个称呼,竟已消失了那么那么久了。当初,他似乎还为这个称呼与飞花鵁翻过脸?都记不太清了。
因为那个让他依赖的人不见了,所以,他不得不脱离了孩子这个可以任性无赖的群体。
“高连,你说,要是当初我不那么傻的想要禁她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他拨开额角的黑发,露出深邃的瞳子,只是,那双瞳子却让高连有一种面对七老八十之人的错觉。
明明,也不过三十出头罢了,江湖之上风头正盛。便仅仅是看他这个人,也是如旁人形容的那般“芝兰玉树”,风华卓绝,却偏偏有一种过尽千帆一般的沧桑。
“孩子的话,总会想要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在身边吧,越是在意越是如此。更何况,是一个你原以为怎么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一个,你以为不管你如何任性,都会笑着包容你的人。” 高连看着他的侧脸,缓缓说来。
脸颊线条分明,轮廓犹如斧削,一双瞳子若不是现在,若不是在他的面前,总是锐利如鹰。 飞花鶄,与飞花鵁是完全不同的人。
飞花鵁温和,却在温和下掩藏着难以想象的人心洞察,而飞花鶄……却是刚毅果决说一不二,有着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和兽一般狠绝的心,不经意间,便能撕开对方的喉咙。
当初那个与他携手对敌的孩子如今却是一举手一投足便能令江湖换上几轮风云的人物。 尽管早知如此,可是,真的看到他一点一点走来,他还是有一种骄傲的错觉,仿佛亲手的养育的孩子。
“啊,孩子啊,就是因为自己是孩子,所以肆无忌惮,于是,错失了做孩子的机会。那个时候,我不该拦住她,不该说那三个字。”
他略略抬起嘴角,黑瞳之中有光芒流转,便是这么一点点改变一点点色彩,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犹如一点一点雕琢去表面杂物的上等碧玉。
高连看他半晌,轻咳一声,不由低了头,略近一步将手中不起眼的薄薄一纸递上前去:“皇四子送来密函。”
他接过去,眼神顿时一变,再无迷茫。
薄茧的指尖抖开信纸,快速的看了,却是冷哼一声:“这几个,都照他的意思办了,反正活着也没大用,不如卖四王子一个人情。”
他指尖一一在纸面上滑动,带出沙沙的摩挲声。
“至于那太师,你且找人暗杀掉他手下一些三四流的角色,让他得点警告不敢妄动便罢。哼,四王子想得还真好,倘若我真替他将这些障碍除得干干净净,那我飞花楼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价值来由他巴结?”
“太师掌管兵权,便是他登基之后最大的阻碍,他若想安稳的当什么皇帝,到时还少不得跟我妥协。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死上一个也能让他大做文章了,但是,若是同时出事这么几个,这权便不那么好拿了。何况,那皇帝习了我改动过后的鸟羽剑法,也快活不成了。这般敏感之时,他若能胜出,才不枉费我支持了他这么久。何况,就是胜出,他要付的代价也不少,免得到时候有些人还有精力来倒打一耙。”
他徐徐说完,指尖一弹,旁边的烛星一跳,登时燃起来。
跳动的火舌慢慢的舔上雪白的纸面,纸面登时慢慢的发黄、发黑,卷曲起来,最终化作一撮灰。
高连听了,沉思一瞬,这才应下,正待退出,却听到飞花鶄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高连,你我相识也是十多年了,这飞花楼中,再无与我相伴如此之久之人,我不愿最后连你都不能信。飞花楼,我没你想的那么在乎。”
高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过去,却只在那渐渐关合的门缝间见到背对着他的那人从竹椅椅背之上垂落下来的发,乌黑顺滑,散散的披落,像最上等的绸缎,随着从那推开的窗口灌进来的风轻轻摆动。
高连捂住胸口疾走几步,待转过了弯这才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来。
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的抽出信纸,那纸上赫然几个字印入眼中:太野仙境……
他略略一笑,笑中却有说不清的滋味,一把将那信纸揉成了团,刚要扔却又捏在手中。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想瞒你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在乎的,早在叶小三死时我便已不在乎了。
你以为我不在乎的,却不曾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乎了多久了。
高连足尖在那水面之下名为玉女衣的白莲上一点,便已跃起老远,朝对岸掠去,如惊鸿过水。 而他的背后,从那窗口望进去,还可以见到,那个黑发的男子从竹椅之上起身,碾了浓墨,铺了白纸,可是,一只笔提在手中,却是半天没有落下。
“原来,我却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了。原来,我记得的竟只剩下那温暖的记忆了。” 他微微摇头一笑,便要将那铺好的白纸扔掉,可想了想,却仍旧提笔,墨尽之后,却是寥寥几个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其实,他懂的仍旧只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