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小说中男1号与电影中男1号是同一个人吗?2015.

《平凡的世界》:小说中男1号与电影中男1号是同一个人吗?

文/李星文

由温豪杰任总编剧,毛卫宁导演的《平凡的世界》播了将近一半。有些东西自信已看准,写出来与诸君共赏。

1改编:少安补钙,少平藏锋

路遥有火一样的热情,现实中是勇猛精进的写作,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小说中是浓烈的自尊和自卑,以及总是被现实击溃的爱情。电视剧继承了他的灼热情怀,但也进行了不小的改编。

开篇的“中学开饭”被公认为深得原著精髓。一是小说中对风雪和环境的描写直接变成了旁白,二是简陋的饭食和少平坚毅的面容,瞬间让人觉得这事可信。因为旁白密集,这部剧还被认为过于尊重原著,过于循规蹈矩了。

应该说,这部剧的主创人员对小说和作者有一种虔敬之心,无论是情节的取舍,还是方言的学舌,乃至服化道方面的精细努力,都意在留存原著的味道。但其中也有叙事策略,在顺利地给予书迷们“忠实原著”的安全感之后,电视剧移形换影、唱筹量沙地做了很多重构。

对原著最大的改编莫过于倒换了孙氏兄弟的主从地位。原著中孙少平是男一号,叙事中心,孙少安是大配角,辅线人物。从目前播出的24集来看,孙少安是无可置疑的男主角,孙少平的戏份约为孙少安的1/3。叙事重心始终在孙少安身上,而且整个人物的调性也不同于小说了。

小说中的少安虽然是乡村能人,但农民的蒙昧和软弱都有,凡人的属性更多,电视剧中的少安更接近于英雄,不管是智慧还是胸怀乃至武力,都是超越常人的。只有一件事他显得有些“怂”,就是放弃了润叶的爱情,可是婚姻是众多社会关系的叠加,他也是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的确不是一往无前的情圣,但也不能像李向前一样简单指责他:你为什么不娶她,你也是个汉?

为什么舍少平而取少安来担纲?我分析,是因为少安能更好地折射一个时代的艰难和奋进。他一直扎根农村,从1975年到1988年,中国最为天翻地覆和波澜壮阔的区域就是农村。某种程度上,孙少平和《老农民》里的牛大胆是一样的,他们的核心价值观就是:“老百姓要过好光景”,并且为此不屈不挠地付出努力。

为了让社员多一口吃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分了猪饲料地。为了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他再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实行包产到户。争水源,他力服两村。开先河,他炸山打坝。原著里散落的“英雄事迹”被梳理运用起来,编剧温豪杰更赋予它《水浒传》般的英雄气概,比如说在罐子村扳倒一头牛,显示了罗士信般的膂力,比如说在石圪节舍命豪饮,显示了武二郎一般的酒量。后头应该还有兴办砖窑,先富起来再带领乡亲共同致富。小说里的孙少安更立体、丰满,但作为戏剧人物不可爱。电视剧里的孙少安传奇性更强,正是强情节电视剧中所不能缺少的天神般人物。当然,《平凡的世界》跟当下的多数剧比算不得强情节,但跟小说比可不就是“强情节”么?

由这样一个农民带头人来串联全篇,就是输出正能量,就是名著的当代性复活。而孙少平不具备驱动这种主题的可能性。他在小说里就有些“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的行动中不乏自强和昂扬,但缺乏上升的曲线。人物的心理能量巨大,让小说变得丰富、厚重、深刻,但在情节转化上的作用为零。他毕业之后回乡务农,终究心有不甘,进城打工又受尽白眼。他在感情上也是饱受挫折:爱上郝红梅,人家移情别恋。不爱侯玉英,人家倒以身相许。和田晓霞的爱情失而复得,可是人没了。孙少平身上洋溢着绝不屈从命运的硬气,绝不低头世俗的高贵,可这是一个看结果的年代,在不进行大规模的情节重构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成为时代先锋,也就只有让出男一号的宝座。

这是电视剧这门大众艺术形式决定的,也是新时代的“文以载道”规矩决定的。电视剧没有背叛小说的框架和人物走向,但通过素材的取舍,已经完成了对原著的刷新。孙少安进行了精神补钙,孙少平更多被放进了暗场,配方变化后,这已经是一部全新的作品了。

2基层政治:血腥味和人情味

路遥是个热衷于政治的人。他做过革委会头头,也尝过冷板凳的滋味。他一生饱受经济上的困顿,但从来没有磨灭对政治的热情。这在他的小说中也有充分体现。

前20集,电视剧中有两个权力角逐场。一个是双水村的支书位置的争夺,一个是原西县革委会内部的争斗。

城里人惯于藐视乡下人的智商,认为泥腿子玩不出什么花样。这是一种绝对的偏见,乡村政治家们的政治智慧和斗争韬略一点都不差,也许没有太多理论指导,但他们对弈的棋局同样精彩纷呈。

双水村的斗争有两条线:一是在任的田福堂和觊觎支书宝座的属下们的较量。田福堂老于世故,建设无计,保官有招。他会调动一切手段来打击“政敌”,不惜牺牲人格,也不惜牺牲村民利益。他会在棘手问题当前时突然“头疼”,避免因决策失误而承担责任。凭着主动发难和避祸这两招,他成了支书位置上的不倒翁。

二是支书接班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金家人多势众,老一代有金俊山,少壮派有金俊武,他们都在村里任职,都不愿意看着能力出众的孙少安上位。孙少安是心无旁骛的建设者,他的核心诉求有二:照顾家庭,惠及乡民,他一心一意只想把事情做好,从来没想博取个人的好处。这种理想主义人格来自小说,再加上编导的英雄主义叙事,这几乎就是个完人了。谁能跟完人争呢?所以“福堂叔”“俊山叔”机关算尽,也挡不住少安牌巨轮的乘风破浪。

县里头的斗争更复杂。革委会主任冯世宽是极左路线的贯彻者,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是群众利益的代言人,中间还站着几个圆融和圆滑的人。对于这一层的政治形态,一看路遥就有生活,写得跌宕起伏,活跃灵动。斗争的手段么,中国几千年官场文化的科研成果,随便用上几招就有得瞧的。反正政治就是顾左右言他,把真实目的隐藏在闲棋里,兵不血刃是最高境界,田福军利用高老来访摆脱困境,是一次精妙的政治运作。任冯世宽千算万算,一着不慎输了全盘。

有意思的是,乡村政治斗法,甚至县级政治攻伐,都有这样的特点:一边发大招猛踹对方,一边设身处地为对方支招。比如说,田福堂让孙玉亭去公社告发孙少安“走资本主义道路”,孙先是跑来报信,然后磨着洋工去公社,田福堂则使劲劝少安出门避祸,比他爹都怕他被抓走。一方面要保证政治正确,另一方面要顾及乡党之情和亲戚之谊,这就造成了乡村政治家的“两面派”嘴脸。县城里的正福革委会主任也是这样,既是死敌,又经常交换心事。

可以说,乡村政争就是既有血腥味,又有人情味。好有意思。

3情感:受难耶稣和孤独守望者

作家是奇怪的动物,普遍做不到知行合一。越是才华横溢,往往越是怪癖傍身。越是笔下炽热,往往越是性格冷酷。

路遥有两个父亲:亲生父亲和养父(其实是他伯父)。有过两段婚姻,都以失败告终。路遥不是一个家庭型的男人,他并不像小说中的少安和少平那样勇于为父母妻子奉献,而是不太顾及家庭成员,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写作上。

孙玉厚老汉能力有限,孙家的光景烂包。孙少安13岁就辍学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供弟弟少平和妹妹兰香上学。孙少平在中学里吃最差的饭菜,打零工帮补家用。孙兰香从口粮里一分一分省,攒下一块钱,也是为了帮补家用。每次遇到重大经济考验的时候,孙家便洋溢着一种互相牺牲的光辉,令人动容。虽然现实坚硬,但经过彼此的情感温暖,至少在精神上,困难和问题不那么不可战胜了。这就是人类的强大之处,也是灵性所在,是文艺作品拿来就好使的素材宝库。

当然,剧中更为感人的是爱情书写,尤其是孙少安、田润叶的无望爱情。8到12集,电视剧集中表现了这段爱情从抗争到破灭的过程。这是一段放大的爱情,添了波折,增了细节,孙少安和田润叶的形象都得到了美化。

剧中的少安,农民和市民的身份落差挡不住他,田福堂的软硬兼施同样挡不住他,但是他不能坐视心目中的好领导田福军失势,进而导致“全县人民”遭罪。所以他屈服了,因为放弃润叶就能成就一桩政治婚姻,挽救田福军于水火。

这是把个人感情放在了与人民利益争短长的火上烤了,孙少安为“大爱”牺牲了小爱,看似有了站得住脚的理由。这当然是可疑的,甚至是幼稚的,但少安从来就是一个以牺牲自己换取别人幸福为责任的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奇怪。

后果是严重的。孙少安在对着县城方向高唱了别离爱人的信天游后,就去山西娶亲了。田润叶被逼成了“烈女”。她也是在“大爱”的驱使下违心地答应了亲事,可是她的精神洁癖决定了她无法胜任新的角色。她修炼成了守贞的少妇,也把李向前推向了可悲的境地。就这样,以个人幸福为牺牲,孙少安成了受难的耶稣,而田润叶成了孤独的守望者。

贺秀莲是一根筋,一根筋总是出彩儿。敢爱敢恨,瞅准男人就再也不撒手。被骂被捶也要为男人好,死也不改其志。因为异于常人,尤其是异于今人,所以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未必是好印象。估计《平凡的世界》中所有女性角色,都入不了女权主义者的法眼。田润叶守节,田晓霞暗恋,贺秀莲缺失自我,贺凤英没有女人味儿,王彩娥没心没肺……什么型儿都有,就是没有自尊、自爱、自我中心的女人。

男作家写字,最容易写成男人英俊潇洒多金,女人投怀送抱、红袖添香,发展到极致就是杰克苏。女作家写字,最容易写成女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全世界男人围着她转,发展到极致就是玛丽苏。不管有意无意,多少会有这种痕迹。这是男女两性的心理结构决定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前男作家掌握的话语权大,杰克苏成了显学。现在女权主义和男色消费勃兴,玛丽苏和批评杰克苏的声音当道。

孙少安和孙少平是50后,在两会上谈到这部剧的习大大也是50后。在中国的广袤国土上,50后仍然充当着社会的中坚力量。《平凡的世界》纪录和折射了他们青年时代的艰难与奋进,感染和激励了接踵而来的60后,70后…历史拔步向前,孙氏兄弟的困境已不复存在,但历史也是循环演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困境。真情永不过时,奋斗总有价值,这是今天重看《平凡的世界》的理由,也是新旧两代人精神连通的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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