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年华2 草样年华2在线阅读

21我问周舟:“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周舟说:“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分数不够,就考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你的第二志愿?”
  “对!也挺好的,因祸得福地认识了你。”周舟挽住我的胳膊,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其实真正因祸得福的是我,我阴错阳差地考到这所学校,结束了与韩露荒诞的感情生活,正当我的生活如一潭死水的时候,周舟如期而至,给我带来新生活的希望,使我惊喜万分。我紧紧抓住周舟这个从我眼前走过的女孩,就像抓住从未有过的幸福,她的出现宛如一阵春风,吹化了我心间的冰雪,复苏了我饱经风霜的感情,给我带来一片欣欣向荣,让我深刻体会到春天般的温暖。面对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孩,我该如何使她感到快乐,该如何精心呵护我们的感情,又该如何把她紧紧地拥抱在自己身边,让她感觉安全?
  我也不知道。
  有一度,我和周舟为如何称呼对方而大伤脑筋。我们觉得以姓名相称显得过于严肃,无法显示出我们的天真活泼与生气勃勃。
  周舟起初称呼我为“老公”,可我觉得这个称呼有碍于我的男子汉形象的树立,总给人一种类似于李莲英的感觉。周舟又改口称我为“掌柜的”,但是我既不开茶馆、卖大碗茶又不给人家钉马掌、打洋铁壶,我只是一名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大学生而已,这个称呼与我的身份极不相符,所以周舟又改口叫我“爷们儿”,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可是没过几天,周舟便不再如此称呼我,我问原因何在,她说这个称呼太粗俗,显得没有文化,她还说她不是虎妞那样的人,她是淑女。
  我开始管周舟叫“孩儿她妈”,但是我觉得这种叫法太不吉利,万一哪天周舟真成了孩儿他妈的话,那就为时晚矣。我又叫周舟“母儿”,可是周舟不喜欢我这样称呼她,她说我们是直立行走的人类,不要与飞禽走兽混为一谈。我又改口叫周舟“内人”,可她总以为我在说别人,每当我亲切地称呼她:“内人”的时候,她便疑惑地问我“哪个人?”
  所以,我们放弃了一切与人物身份纠缠不清的叫法,我叫周舟“嘿”,周舟叫我“A”。倒是我的同学为周舟起了一些好听的称呼,譬如他们想对我说周舟怎么怎么样的时候就会说:“你媳妇怎么怎么……”或者是“你老婆,你婆姨怎么怎么……”如果他们在校园中遇到周舟单独一人的时候,就会嘻皮笑脸地叫道:“邱夫人好。”周舟嫣然一笑,道:“讨厌!”
  22那天,我和周舟在食堂吃午饭,周舟说想和我一同去看电影,当时我正被一种不快乐的莫名情绪所笼罩,没有一点儿娱乐的心情,所以便随口说了一句:“不去。”
  可能是我的态度过于强硬,也可能是我的回答与周舟的期望形成巨大落差,她撅起嘴,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吃了两口饭便放下勺子。
  我问:“怎么不吃了?”
  周舟极生气地说:“饱了!”
  我知道周舟并没有吃饱,她只是赌气。我开始主动同她聊天,试图驱散我们之间的不快,但她却始终低着头,不冷不热的态度使得我本来就烦躁不安的心情变得暴躁,我语气坚决地说:“我已经说过不去了,你既然吃饱了就先回去吧,别耽误你看电影。”
  周舟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我却低下头吃饭,装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并且陶醉于食物中的样子。我用余光看到周舟仇恨的眼光正盯在我面前的那碗馄饨上。
  周舟始终在盯着我,我故意不去迎合她的目光,不知道她此时的心中在想些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她非常气愤。我颠起腿来,显示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在这顿饭里吃了很多食物,把属于周舟的那份也一扫而尽,尽管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胃部饱胀,但我还是坚持吃到盘干碗净。
  此时周舟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甜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和由于愤怒而导致的肌肉微微抽搐,我居然有一种落井下石般的幸灾乐祸。
  出了食堂,我和周舟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使得我很不自然,甚至感觉到自己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向前走。这种气氛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却不想主动讨好周舟,我对他说:“我去图书馆借书。”
  我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我也去。”可是周舟只说了一句:“去吧。”
  我没有得到期望的回答,扭头便走,直奔图书馆,不知道周舟是否会跟在我的后面,我希望如此。
  我放慢脚步,以为如果周舟在我身后的话,她定会跟上来,但是没有。我又仔细聆听身后是否有周舟的脚步声,可传来的却是一片错综复杂的皮鞋、旅游鞋、自行车和鸟叫的声音。
  我走到十字路口,企图通过那面为汽车设置的反光镜来观察身后的情况,可我尚未找对方向,便从那面反光镜前匆匆走过。
  我来到图书馆,茫无目的地进了一间阅览室,将书架上的新书胡乱地翻来翻去。
  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心中顿时涌出一股甜蜜,这股甜蜜在我转过头后消失了,刚才拍我的人是陈铭,她问我:“你干什么来了?”
  “给我女朋友借本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陈铭嘲讽地说:“你对她还挺关心。”
  我苦笑了一下,想叫她滚蛋,却没有说出来。
  陈铭看到我的脸色后知趣地走开。
  我又翻了几页书,难耐烦躁,便离开阅览室。
  图书馆的门由两扇铝合金的玻璃门组成,平日里只有一扇是敞开的,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出入。一个男生正抱着一摞书准备进来,如果在平时我肯定会让他先进来,可当时我满脑子是关于周舟的念头,看也没看便往外走,结果就在他即将通过这扇门,而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进入这扇门的时候,我和他面对面地卡在门中,直至此时我才看见这个人和他手里的书。
  尽管我知道应该给他让路,但我还是一使劲挤了出来,那人手中的书纷纷坠落。我没有说对不起,径直地向前走去,他弯下腰,一边捡书一边说:“挤他妈什么呀!”
  我转过头说:“你妈逼!你丫说谁呢!”
  那人低下了跃跃欲试的头,一声不响地捡着书。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差错,使得我和周舟不欢而散。我希望周舟会打电话给我,忘记刚才的不快。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盼望电话铃声尽早响起。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然而这短暂得曾经被我任意挥霍的五分钟现在却使我饱受煎熬之苦。
  我还在等待着周舟的电话,如果电话在这时响起,我会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跑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告诉周舟,我愿意和她去看电影。
  电话久久没有响起,宿舍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一阵清脆的铃声,我冲到电话旁,拿起话筒,迫不及待又满怀希望地“喂”了一声。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却使我倍感失望:“你好,马杰在吗?”
  “马杰上课去了。”我无奈地挂了电话。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不能让他占用线路,万一周舟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怎么办。
  我重新躺到床上。
  我等待的电话迟迟没有打来,我坐起身,注视着那个沉默的电话机。我突然想到,我会不会因为接了刚才的电话而没有将话筒放好。我跑到电话前查看——话筒放得非常好,我又满怀希望地躺到床上,等待周舟的电话。
  在苦苦等待的过程中,我几次想到是否应该先给周舟打个电话,但我迟迟没有拿起话筒,作为男人的肤浅的虚容心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和辛酸的等待中疲倦地睡去。
  我做了许多个支离破碎的梦,醒来后它们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我看了一眼表,四点四十——已经到学校的晚饭时间,我决定装成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去找周舟吃晚饭。
  周舟从女生楼出来,上前挽住我的胳膊说:“讨厌,你怎么才来呀,我早就饿了!”
  我本以为风波就此平息,但周舟在吃完饭后严肃地说:“现在我吃饱了,咱们该好好谈谈了。”
  我顿时目瞪口呆。
  周舟又忽然转怒为喜说:“下次我们别这样了!”
  我如释重负。
  23吃过晚饭,我和周舟到图书馆看杂志。晚饭吃得咸了点儿,我泡了一大杯茶,脚下摆着暖壶,没完没了地喝着茶水。
  几杯茶水喝下去后,茶水的颜色由深棕变为浅黄,我也由想喝水变成想撒尿,借我撒尿的机会,周舟也跟着我出来休息。
  走出阅览室,我点上一根烟,在进男厕所之前,我把烟交到周舟的手里,因为我一会要用两只手宽衣解带掏东西,如果把烟叼在嘴里,我会为了避免烟雾熏到眼睛而将眼睛闭上,这样就会造成我因看不到位置而将尿尿到池外的恶劣影响,所以,只好让周舟替我拿着烟。
  我很惬意地撒完尿出来后,看到过往男生正用诧异地眼神看着周舟手里夹着一根烟,正被一个带红箍的老头痛斥:“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抽烟,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抽烟吗……”
  我一看情况不妙,立即上前跟老头解释说这根烟是我的,否则这老头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老头拽了拽带在胳膊上的红箍,又将矛头对准我说:“是你的烟也不行!你知不知道大学生不准吸烟?”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抽?”
  “身不由己。”
  “什么叫身不由己,难道你被黑社会控制了不成?”
  “没有,就是想抽。”
  “那你可悬了,你已经吸烟成瘾了,你知不知道?”
  “可能有点吧!”
  “不是可能有点儿,是已成事实了!”
  “那就是吧!”
  “你知道你在这里吸烟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咱们学校的图书馆始建于1960年,是当时北京市的五十大标志性建筑之一,距今已有40年的历史,藏书共计一百万册,容纳了古今中外所有的名著书籍和诗词书画,及具参考和收藏价值,你不觉得当你踏进图书馆大门的时候香气扑鼻吗,这就是书香!”
  “说实话,我还真没闻出来。”
  “那是因为有太多像你一样的学生在这里吸烟,书香味已经被烟味冲走了,你闻闻,现在不是‘都宝’就是‘中南海的’味!”
  “老师傅,我刚才抽的是‘嘉德乐’!”
  “我不管你刚才抽的是什么烟,反正你在这里吸烟就是违反了校规,如果这里着了火,那损失得多严重,别的不说,我这一年的奖金全得被扣了,你知道吗?”
  “老师傅,我错了,您说怎么惩罚我吧!”我想尽快结束与他的纠缠。
  “知错就改就是好学生,这样吧,把你的烟交给我,以防你日后再犯此类错误!”
  “好。”我顺从地掏出烟交到老头手中。
  老头接过烟说:“下不为例!”便转身离去。
  我冲着老头的背影喊道:“老师傅,我这还有打火机呢,您要吗?”
  “是Zippo吗?”
  “不是,就是一次性的打火机。”
  “那不要了,这样的打火机我今天已经没收好几个了。”
  24元旦前夕,我的一辆山地自行车不翼而飞,周舟知道这件事情后伤感了好几分钟,因为这辆自行车记载了我们的欢乐时光,我曾经骑着它带着周舟穿梭于校园之中;我们曾经骑着它去新东安看电影,巧妙地躲过每个路口的警察;我曾经骑着它飞奔于北京深夜的街道,周舟坐在车后将风筝放飞得很高很高……然而,它却在我们去吃“肯德基”把它停在门外的时候,不知道被那个出手迅速的家伙打开锁后骑走了。
  这辆自行车的行程已超过万里,从我上初三的时候起,它便开始每天伴我上下学。我曾经骑着它去过香山,到过密云,几次往返于朝阳和海淀,其破旧程度已无异于一堆废铁,然而它还是被某个伯乐慧眼识中,替我继续挖掘它的潜力。
  我想这个伯乐一定是在新年前夕手头紧,当他正在为从什么地方可以搞点儿年货的问题大伤脑筋之时,我心爱的山地车突然闯进他的视线,他在一阵窃喜和忙碌之后,便骑上这辆原本上了锁的山地车远走高飞,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自行车丢失后,我的痛苦很快便被强烈的复仇心理所替代,我决定采用同样手段弄回一辆。根据传递原理,如果我偷了A的车后A又去偷B,B再去偷C,C再去偷D,以此类推,那么总有一天偷我车的那个人会被z将车偷去,到这时候,一个循环基本完成,最初有车的人还是有车,没有车的人还是没有,社会的正常交通秩序并不会因此受到严重影响。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和杨阳、齐思新先是潜入学校工厂,在黑暗中摸索到一些钳子、改锥之类的东西,然后又来到车棚,对一辆半新不旧的二六男车下了毒手。
  杨阳和齐思新对做这件事情奋勇当先,容不得我出手,他们便对该车的车锁乱砸不止,拳脚相加,我看情况尚已至此,只好替他们站岗放哨,他们在被我屡次警告动静小点儿声后仍大打出手,以至于我看到车锁部位有火花在黑暗中迸射出来。
  最后,杨阳拎着被砸得千疮百孔的车锁,跟在推着车的齐思新后面,两人满足地向我走来。
  为表感谢,我请他二人吃了一顿饭,我们没有带上各自的女朋友,毕竟这次请客吃饭的动机并不光彩。
  那顿饭花去六十八元,后来我在缸瓦市的黑车市场得知,与我偷得的这辆同一档次的自行车,在那里只需六十元。
  我从这件事情中总结出一条经验教训,就是做事情不要太冲动,要三思而后行,多花了八块钱不说,还做了件偷鸡摸狗的事情,并且搭上许多人情,说了一大堆感谢他们的话。
  25新千年在我偷车得逞后的几天滚滚而来,幸好我的偷车事件发生在二十世纪末,没有出现在新千年,否则当全世界人民大张旗鼓地发展经济,为新世纪做出种种构想、种种规划,穿新衣戴新帽敲大钟泡酒吧迎接新千年到来的时候,我却同杨阳、齐思新组成一个犯罪集团,目标仅是一辆价值六十块钱的自行车,这是多么与潮流不符。
  我并未在新千年到来的时候体验到喜悦。1999年12月31日这天晚上,我没有等到新世纪的钟声敲响便睡着了,此前我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面正播放着中韩两国的中学生们摆放的多米诺骨牌倒下的全过程,数以百万块五颜六色的骨牌刹那间轰然倒下,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本想合上眼皮休息一下眼睛,谁曾想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早晨,我醒来后得知,昨晚电视中播放的多米诺骨牌推倒活动被载入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听此消息后,我突感人类正沉浸在自我欺骗和无聊的情绪中却沾沾自喜。码放多米诺骨牌本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而承担这项任务的却是中学生,让他们从百忙的学习中抽身出来做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令人愤慨,连秦始皇修长城都知道用民工。尽管长城在庶民的抱怨声中和劳工的尸体上越修越高,越修越长,在当时看来,这的确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在人类已经登上月球的今天,长城却成了在太空中俯瞰地球时唯一可以看到的建筑,而且长城作为文明古迹,不仅对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具有贡献意义,其雄浑苍劲的气魄和婉延万里的壮观景象还吸引来大量中外游客,引发出“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感慨,在这一点上,多米诺骨牌绝对不可与之媲美。秦始皇建好长城后,并没有将它推倒,而是用它来抵御外敌入侵,保障国家安全,可那些多米诺骨牌却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码好后顷刻间墙橹灰飞烟灭,宛如一个人的拉稀,气势磅礴,不可阻挡。
  由此看来,玩多米诺骨牌可以用以下这五个字来形容——吃饱了撑的!
  26元旦过后,我没有带着新世纪的快乐情绪回到学校。
  一天,我和周舟在教室上自习,我正在看左拉的小说《娜娜》,这是一本我于三个多月前在图书馆借的书,当时周舟在场。周舟看到我仍在看这本书便问道:“你怎么还没把这本书还了?”
  “我又续借了一次。”
  “那也不该在你这里这么久呀。”学校图书借阅期限为一个月,在此基础上可续借一次,限期仍是一个月,也就是说一本图书在学生手里至多保留两个月,超过此期限将按每天一毛钱交纳罚金。
  “我还没看完,忘了应该哪天还。”
  “不对吧,你以前对于哪天还书记得比我的生日还清楚,这次怎么会忘呢,到底怎么回事?”周舟坚持要把事情搞清楚。
  “没骗你,真是忘还了。”
  “瞎说,肯定另有原因。”周舟坚信事出有因。
  “我把这本书买了。”面对周舟的明察秋毫我只好彻底坦白。
  “买了?”周舟不相信图书馆会把书卖给我。
  “我跟图书馆的老师说我把书弄丢了,赔给图书馆这本书定价三倍的钱。”我如实道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想要这本书。”
  “你可以去书店买一本新的,干嘛偏偏要花上三倍的价钱买一本旧书?”
  “不一样。”我把这本的定价给周舟看,封底清晰的印着:定价2.1元。“这本书我只花了6块钱便买到手,而去书店买一本新书至少需要20块钱,用20块钱我都可以在图书馆买3本书了。”
  “你还买了什么书?”周舟问道。
  于是我从书包中掏出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莫里哀喜剧》,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香水》,一本译林出版社的《圣经故事》。
  周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书说:“你这么做其它同学怎么办,他们看不到这些书了!”
  “不用你替他们着急,我买的这些书都是无人问津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我翻开一本书的封面,“这本书是85年出版的,距今已有十几年,可是它除了纸张有些发黄外,根本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我把它从书架上抽出的时候,上面还蒙着一层不薄的尘土,而且,你再看这儿。”我把书翻到封底,这页贴着一张借书单,凡是借此书的同学都要将自己的学号填在上面,“这张借书单洁净无痕,也再次说明这本书的遭冷落程度。”
  周舟似乎被我所列举的这些证据说服。
  “与其把这本书陈列在锈迹斑斑的书架上,让岁月和空气将它的纸张变黄,使它的字迹渐渐模糊,不如让它堆放在我凌乱的床头,为我对文学的热爱尽微薄之力。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这本书如果不被我慧眼识中一生所要承受的悲哀。”我继续阐述我的行为的不合法但合理之处,希望得到周舟的理解。
  “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是不太好,可是既使我不这样做,这些书也会被别人据为己有的。”
  “被谁?”
  “杨阳。他曾扬言说,争取在毕业前凑够一套百部世界名著,现在他已经攒了二十多本了,图书馆的老师已经开始怀疑他了,说他是不是小脑麻痹,怎么总是把书弄丢,还要赔偿三倍的价钱。”
  “你们怎么这样。”我仍旧没能得到周舟的理解。
  “其实,图书馆的书早在被摆放到书架上之前就已经有一部分流失到老师的家中被束之高阁用来装点房间或是馈赠亲友。难道只许老师们吃肉,却不许我们喝汤吗,我们喝一小口汤要蒙受心灵上强烈地自我抨击和严刑拷打,而老师们却在大口吃肉的同时,心安理得地大碗喝着酒。”
  “既然这样,你想要什么书就买吧,但别买太多。只要你别去偷书,我就放心了。”周舟终于不再指责我的行为。
  “你放心吧。”
  喜欢看书的人哪有不偷书的,对于视书如命的人,这不能算作偷,只能叫作窃。一个世纪前的读书人孔乙己就是这么说的。
  学校图书馆装备了先进的防盗设备(防学生不防老师),书库的进出口处装有警报器,凡是身带未经过库图书的学生从此经过,必会引起警声长鸣,自投罗网。图书馆的窗户也被铁丝勒紧,使得那些想将图书顺窗口运出的学生希望落空。
  尽管图书馆戒备森严,但我和杨阳还是成功地将自己想得到的书籍摆在了我们的书架上。我们窃书纯属偶然。
  有一次,我随手翻阅一本张超凡从图书馆借来的《电工学解题指导》,我翻到了书中的某一页,发现这页书的装订缝深处粘有一根银白色金属条,我感觉它就是那根与报警器息息相关的磁条,如若将它从书中拆去,报警器便会形同虚设,我将带着图书出入图书馆如履平地。我为自己的大胆设想激动不已。
  我立即拆去这本书的磁条,将书掖在怀中,奔赴图书馆。果然如我所料,我带着这本书经过报警器时,除了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外,报警器毫无反应,当我揣着这本书再次走出的时候,报警器仍如哑巴一般伫立在我身旁,对我的行为置若罔闻。我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从此,我和杨阳默契配合,将各种书籍带出图书馆,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窃书运动。
  我们的校纪中明确规定,偷盗图书一次者,给予留校查看处分,偷盗两次者,开除学籍。若以此尺度来衡量我和杨阳应受的处罚的话,我们早应该被学校清除出大门十次以上。我现在之所以有勇气揭露自己的犯罪真相,第一是因为我的这种形为比之偷窃其它财产,从动机上说,高尚许多。第二是因为我已经从校长的手中接过印有我名字的毕业证,学校已经没有了追究我刑事责任的权力,如果学校以此书中所述内容为证据,偏偏要翻出陈年旧帐找我对质的话,我会死不认帐的。到时候我就说:“这本小说的内容完全出于虚构,艺术作品并非真实生活的记录。我上大学的时候可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下面我继续坦白自己在学校的犯罪经过。我不仅窃取小说,还撕毁图书馆的画册。每月的杂志一经我手,便会变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其受损程度取决于这期杂志制作水准的高低,如果杂志的主编知道他们出版社的杂志被我出于热爱以至于不择手段地获得的时候,他一定会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喝着毛尖儿,没事偷着乐的。
  27时间过得奇快,它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留给我们欢笑、悲伤、爱恨和不可逃脱的考试。又到了学期末。我再一次因为考试的到来而惊恐不安。我的不安只是暂时的,它是由我没有认真学习而又想考试及格这件看似矛盾实则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所导致的。这种不安会作为一种必然现象出现在考试前夕,在面临短暂的不安和考前的胸有成竹时,我会义无返顾地选择前者,因为这种不安会随着考试的结束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后者却需要付出一个学期生活在学习的压抑下的代价。
  为了避免不及格现象再次发生,我开始夜以继日地在通宵教室学习。学校为了拯救一批像我这样平时不学习,却不自暴自弃的学生,在考试期间开设了通宵教室,以便让我们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利用好这几天,就会在几天里掌握一个学期所学的内容,但我还会在走出考场后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以往是我陪周舟在教室学习,现在却是周舟陪我通宵达旦地复习。我们的身边放着饭盒、暖壶和若干袋方便面。每到深夜,我肚子饿了的时候,周舟就会放下手中的书本,给我泡一包方便面,在我吃完后她又会去水房刷饭盒。周舟这样做是为了帮我节省出时间,以便让我更高效地复习。她说:“你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多考一分是一分。”
  的确如此,对周舟来说,她现在复习是争取减少扣除的分数,而我的复习(不能称之为复习,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学习过)是在努力争取通过一分一分地累加,达到60分。
  周舟没有必要像我一样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之中,书中内容对她来讲,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所以,她会一边吃着锅巴,一边捧着课本或小说若无其事地看上几眼。我在看书的过程中困难重重,心情极其烦躁,因此周舟吃锅巴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会加重我的烦躁。周舟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她会把锅巴含在嘴里等待它慢慢变软,再轻轻地咀嚼。我有时会把注意力从书本转移到周舟吃锅巴的样子上,她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从食品袋里捏出一片黄澄澄的锅巴放进口中,片刻后,紧闭双唇将那片锅巴悄无声息地吃下,然后再将指尖放到嘴边舔一舔,看得我怦然心动,也想舔舔那根捏锅巴的手指,尝尝它究竟是什么味道。
  28材力考试前夕,我弄到了一份考试题。这学期材力考试分成理论和实验两部分进行,那天我们去材力实验室进行实验考试,屋内有一台电脑,我想这台电脑里一定存有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说考试题。实验过程中,老师离开实验室去楼道抽烟。于是趁此时机,杨阳守在门口观察风吹草动,我打开了电脑,顺利地找到期末考试题,并将它存入齐思新的软盘中,在老师返回前及时关闭了电脑。其余同学都在专注地做着实验,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一举一动,此事只好我们三个人知道。
  虽然弄来考试题,我们却没有答案,面对陌生的试题,我们三人谁也不会做,试卷的价值没能得到体现。我们找到张超凡,让他写出一份完整的答案,然后我们只需稍费脑筋,把答案背下来即可顺利通过考试。但张超凡对这些试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找来另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同学,两人取长补短,拟出了一份基本正确的答案。当我们把答案拿到手的时候,全系三个班的学生早已人手一份了,这份试题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全系皆知的秘密。
  有了这份试题,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了。在全系同学均取得优异成绩后,我深感事态的严重性,因为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
  果不出我所料,我不但没有得到知恩图报,反而被某个见义勇为的同学告诉了老师,作为替罪羊被招至办公室审问。
  我决定以坚决不承认来否认自己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师也仅是道听徒说而已。我若无其事地走进老师的办公室。
  “知道我找你来什么事吗?”老师企图开门见山地让我承认犯罪事实。
  “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的材力考了多少?”
  “68.”我早已料想到事情会演变如此,所以在答卷的时候有所保留。
  “有人说你考试前找来一份试卷,有这回事吗?”
  “试卷?没有。如果有卷子我能才考68分吗?”
  “这次考试难度不小,可是居然没有不及格的。”
  “这说明您教得好。”
  “我教得再好也应该有不及格的呀!”他居然敢承认自己教得好。
  “除了您教得好外,还有我们自己的努力,我考前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觉。”
  “你应该知道欺骗老师和偷试卷的后果。”
  “不论是什么后果,都与我没有关系。”
  老师对我的矢口否认无可奈何,说:“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如果让我查到,我不会轻饶这个人的。”
  “你尽管重罚。”他的恐吓对我毫无作用。
  这件事情后来就此不了了之了,老师根本没有把它纠察到底的愿望和能力。
  29材力考试就这么偶然地通过了。我和周舟依然在为后几门考试苦苦煎熬。我们占据教室的一角,旁边摆放着水壶和饭盆,还有一个枕头,无论我们谁学困了,就躺在后面的桌子上休息片刻。当还剩下最后一门《邓小平理论》(简称邓论)考试的时候,我们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回到各自宿舍休身养性,准备精神饱满地将最后这门考试拿下。
  我回到宿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睡觉,这门考试有三天的复习时间,足够我尽情地睡个痛快。
  当我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听见齐思新在对杨阳发牢骚:“操,总说共同富裕,可是有人早就开上了‘宝马’,我却连‘夏利’都没有!”齐思新在对书中提到的“共同富裕”大发感慨。
  “你的标准也太低了吧,难道有了宝马就等于先富起来了,简直是鼠目寸光。”杨阳将书扣在桌子上,点上一根烟。
  “那你说什么才叫富裕?”齐思新也合上了书。
  “至少得有两辆宝马才叫富裕。为了这个目标的早日实现,我们从现在起就要好好学习,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只有生产力发展了,经济才能发展。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抽二块五一盒的‘都宝’了。”
  “那你抽什么?”
  “我抽十块钱一盒的‘都宝’。”
  预料之中,邓论被我轻松过关。
  期末考试终于过去,犹如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尸体遍布山岗,鲜血染红大地,一想到复习期间那些不眠的夜晚,我便有如重温一遍那心惊胆战的过程:每当夜幕降临时刻,我对第二天的考试科目还是一无所知,随着夜色的加深,我把课本一页页地翻过,在这个过程中,我要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顶下来,否则我会崩溃。天快亮的时候,也是我困倦到极至的时候,我会跑进厕所用凉水疯狂地冲击脑袋,再灌满一肚子凉水坐回到教室,继续将剩下的几页书看完。
  这个时期,我每天都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心脏跳动急剧加速,手在答题的过程中哆嗦不止。直至考完试很久后,我身体的各器官才恢复到正常状态。
  尽管在这次考试中我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仍没能获得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依然有不及格的科目。我难以逃脱补考的命运,虽然没有满载而归,但能活着考下来已实属不易。
  刚走出考场,我便将那些为了应付考试而死记硬背住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学习这些东西究竟有何意义,它们不会伴我一生,更不能理解学校为何偏偏要让我们学习这些终将被遗忘的东西。
  30寒假前夕,我到图书馆借了一些书,希望以此渡过漫漫寒假。面对琳琅满目的书架,我有些束手无策,不知究竟借哪些书好。
  我在书架上看到一本十七岁少年写的小说,据说此书为该少年挣得百万元人民币,也不知书中写些什么,竟然如此利润不菲。摆在这本小说旁边的是一本名为《致XX》(XX就是那个出书的少年)的杂文集,我对其中内容颇感兴趣,便将全书粗略浏览了一番。原来是十几名道行颇深的老作家、老评论家和老教授对该少年出书现象妄加点评,这些老学者们流露出社会对他们的不公平,其语调和目的可以归结如此:一个少年通过出书挣了那么多钱,怎么花?老学者们的迷惑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这钱又不是他们的,何必煞费苦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尽管他们把出书挣钱看作是一件并非崇高的事情,可他们却又为何推出这本《致XX》呢,难道不是为了挣钱吗?或是真的为了警示后人?
  最后,我只借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在这个物欲横流,纷纷扰扰的新世界,我只有做出如此选择。
  寒假里,周舟和她的父母回山东的老家过年,我整日呆在家中,靠看书来打发无聊的时光。除此之外,我与韩露又联系上了。
  31高中同学的聚会上,韩露喝了许多酒,我看出她心中隐藏着苦闷。聚会结束后,我挽着韩露把她送回家。
  韩露并没有醉得很严重,完全能够自己回家,但她却提出要我送她回去。看着韩露神情憔悴的样子,我搂住她的肩头,在她提议不坐车的要求下,我们沿着街边踱步回到她家。
  韩露的家里没有人,父母都已出差去了广东。我们进门后,韩露一头倒在沙发里哭了起来,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不知何事致使她如此伤心。
  我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递给韩露,示意她擦去眼泪。韩露接过毛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地向我哭诉了这一年中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韩露被那个上海男生轻而易取地说服,与他上了床。正当韩露被那个家伙的花言巧语所盅惑,以为能够毕业后同他天长地久的时候,他却主动提出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与家庭所在地相距遥远,于是便无情地离韩露而去。韩露被这个意料不到的残酷事实折磨得痛不欲生,学习成绩急剧下降,老师在不了解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屡次找到韩露谈话,同学们面对韩露的痛苦样子,不闻不问,置若罔闻,只管忙于自己之事。韩露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冰冷的世界,对生活丧失了信心。于是,她萌发了自杀的念头。一天,趁同宿舍的同学都去教室上课的时候,韩露从枕头下面摸出准备已久的刀片,悄悄地割开自己左手的脉搏。顷刻间,殷红的鲜血涌出皮肤,沿着手腕向下流淌,染红了床单……
  这时,一个跑回宿舍取作业的女生推门而入,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她片刻清醒过来后,立即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急骤的笛鸣声由远及近,驶入校园,韩露被送到医院得救了。
  我挽起韩露左手的衣袖,看到一条长约5厘米的伤痕触目惊心地生长在那里,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想起高三放学后的每个傍晚,我就是用右手挽着韩露的左手,徘徊在华灯初上的北京街道,谈学习、谈生活、谈理想。如今,我们的手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它记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与爱恨交加。岁月的流逝改变了我们每个人,我们无法再回到从前,只能任时光继续改变着我们。
  韩露说她累了,想到床上躺一会儿,我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后,韩露闭上眼睛,看着她脸上清晰的泪痕,我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去安慰她。
  这时候,韩露睁开眼睛,指着床边对我说:“坐这儿。”
  我坐下来。
  “抱抱我好吗?”韩露凄惨地说。
  我不知如何是好。
  韩露看出我的焦虑,说:“听说你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
  我看出韩露的失望,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俯下身去,伸出胳膊搂住了她。韩露的双臂紧紧搂着我,将头抵在我的肩膀,又一次委屈地哭了起来,泪水浸透了我的毛衣、衬衣,湿润了我肩膀的皮肤,凉凉的。我下意识地将手指穿过韩露的头发,抚摸着她。哭声渐渐小去,转为抽泣。最后一切声音全部消失,屋里死般的寂静。我以为韩露睡着了,便抬起搂着她的胳膊。
  “别拿开。”韩露并没有睡着。
  我只好把胳膊再次搭到韩露的身上。
  “搂紧点儿。”
  我搂紧了些。
  “再紧点儿。”
  我只好把韩露搂得更紧。这时韩露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忧伤。
  我抚摸着韩露的脸颊,她再次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
  “我想让你吻我。”韩露说。
  我看着韩露,她闭上眼睛等待。我把嘴靠近她的脸颊,感受到她的呼吸。我将嘴轻轻地贴在她的嘴上……
  “今天别走了,陪我住一晚好吗?”韩露说。
  “……”
  “我一个人害怕”韩露死死地抱紧我。
  寒假里,我隔三差五地接到韩露要我去找她的电话,她的情绪正渐渐趋于稳定。我总会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笑容也因此经常浮现在她的脸上。但当我抚摩着她左手的那条伤疤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32周舟始终不知道韩露的存在,她曾经多次问过我,在她之前我和几个女孩好过,我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也没有。周舟说她不相信,我说情况就是如此,她让我实话实说,并说自己不会计较前嫌的。我说既然你不计较前嫌为什么还要盘问,她说看来你还是有,快告诉我,你一共和几个女生好过,我依然一口否认说,真是一个都没有。周舟穷追不舍,继续发问,我死缠滥打,坚决否认。到了最后,我们都累了,便搂在一起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后,周舟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和几个女孩好过?”
  “一个也没有,真的!”
  “我不信,你高中是怎么过来的?”
  “混过来的。”
  “你既没有好好学习,又没有好好恋爱,你是怎么能把高中三年混过来的?”
  “瞎混呗,一眨眼就毕业了。”
  “你不许骗我,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没骗你,你也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行了,别说了,你接着睡吧!”为了避免周舟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在她醒来后哄她再次睡去。
  33开学前几天,韩露对我说:“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当时我正坐在沙发里抽着烟,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突然。
  “什么时候的火车?”
  “这次我坐飞机回去,我忍受不了漫长旅途的煎熬。”
  “自己走?”
  “和爸爸一起走,他正好去上海出差。”
  “用我去送你吗?”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悄悄地走。”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
  我抽完那根烟后,韩露说:“你走吧,一会儿我父母就回来了。”
  我再次感到意外,这是韩露在这些天里第一次主动要我离去。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和我的关系。”韩露感觉到用词不当,立即补充,“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的确如此,我和韩露的关系只能称之为同学,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不足以说明什么。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我还没看过你女朋友的照片呢!”韩露坐在我的身后说。
  “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我想看。”
  “我没带在身上。”
  “没关系,等我下次回来你再给我看。”
  “好的。”我不知道是否该说些祝她再找个男朋友之类的话,只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韩露站起来送我。当我正要打开门的时候,韩露从后面紧紧抱住我,脸贴在我的背后,那一刻,我将伸出去开门的手缩了回来,我们定格在门口,我感到韩露正在抽搐。
  我转过身,左手揽住韩露的腰肢,右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片刻后,韩露擦去脸上的眼泪说:“好了,你走吧。”
  我轻轻地吻了一下韩露的额头,转身走出房门。出了楼道,迎面扑来的冷空气并没有使我平静,不知韩露是否正站在窗前,看着我远去的背影。
  我没有回头向窗口张望。
  这个冬天北京很冷,既使在春节过后,行人们仍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静静地耸立在道路两旁,车辆如水般穿梭不止,光秃秃的树木包裹着深褐色的树皮,道路旁的铁栅栏已经油漆斑驳,等待着焕然一新。
  34周舟回到北京恰与韩露离开北京是同一天,面对着满心欢喜向我走来的周舟,我思如潮涌。寒假发生的事情让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梦,我对眼前的事情产生了幻觉。
  “想什么呢?”周舟挽住我的胳膊问道。
  “想你呢!”我随口应道。
  “哪儿想?”周舟笑问“哪儿都想。”
  “真的?”
  “真的!”
  开学前,我再次坐到补考复习班的教室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杨阳、齐思新、赵迪和陈铭等人。这门课是机械原理,老师姓李,一个30多岁的在读博士生。他的脸庞可以用满面红光来形容,青春痘和酒糟鼻遍布在他那张并不幅员辽阔的脸上,此老师眯着一双未婚青年常有的色眯眯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对女性的探索欲望。
  此老师属于典型收礼不办事的人物,他收了我们每人80元钱的报名费,却不肯透露一点考试题。在这三天的补课里,他只是将课本从头到尾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让我们这些把希望寄托在补课班的学生大失所望。这种感觉有点像老光棍花钱看脱衣舞表演,却没有想到,舞台上的艳丽小姐在扭动了半天腰肢后,脱下的竟是外衣。
  李××在最后一堂课上说:“同学们,还有什么疑问请提问。”
  杨阳站起来说:“老师,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些紧扣考题的内容。”
  “我已经说过了,考试范围不会超过我所讲过的内容。”
  “这个范围太大了,复习不过来。”杨阳说。
  “那你这两天就不要睡觉了,抓紧时间复习吧。我想你上80分有一定困难,但及格还是可以的。”
  “我的目标是及格就够了,可我现在的水平连一分都拿不到。老师,我身体不好,不能缺觉。如果头天没睡好,我第二天就会头晕耳鸣,恶心干呕,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这病我从小学就有了,一直没治好,大把大把地吃药,比饭吃得都多,就是找不着病根儿。”
  “你不要强调这些客观因素,学习是你自己的事,你们自己不学,我也没有办法。”
  “老师您高抬贵手,给我们一个通过的机会。”
  “机会已经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好好珍惜。为什么期末考试,全班那么多同学都及格了,偏偏就你们几个没过?”
  “当时我们比较幼稚,思想不成熟,没有认真对待。”杨阳摆出一副忏悔的样子。
  “我看你们现在也没有认真对待,后天就考试了,书还跟新的一样,你们整天干什么呀!”
  “老师,我们想请您点中要害,考试题是您出的,您能不能告诉我们都考哪些内容。”
  “试题是我出的,但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
  “您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您想考什么,不想考什么?”
  “好像都想考。”
  “啊?都考!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厚一大本书!老师,我帮您回忆回忆,譬如说这道题考不考?”杨阳指着书中的某道例题问。
  “考试内容全在书里,你们把书看懂了就能过了。” 李××继续说着废话。“老师,下次补考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下学期。干什么?” 李××疑惑地问。
  “我们现在就回去复习,为下次补考做准备,这次考试恐怕没戏了。”
  “自暴自弃对你们没有好处!”
  “如果我们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那才是愚蠢。”我辩解道。
  “你们可以复习嘛,毕竟时间还是有的。”
  “可是我们能力有限,跟您实话实说了吧,对这门课我们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一些不负责任的老师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你们自己放任自流,不思进取,才造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这是对你们好,培养你们自身的能力,以便将来使你们顺利地走上工作岗位。到那个时候,你们会感谢我的。不过我并不求得到你们的感谢,只要你们心中记得今天我对你们说的这番话就可以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我不敢相信这番话竟会出自一个30多岁的青年教师之口。
  “好了,你们自己看书吧!”李××看见陈铭举手提问,便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几乎是脸贴脸地绘声绘色地给陈铭讲题。
  这门课考试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所事事地看着李××在考场内走来走去,并不时地站在陈铭身旁看她答题,还用手在她的卷子上指来指去,及时点出陈铭卷子上的错误。
  最后,期末考试是43分的陈铭,居然在补考中获得86分的成绩。齐思新、赵迪等几名男生的名字颇为女性化,因而也受到李××的青睐,他们顺利通过,而我和杨阳再次双双落马。
  34开学的第一天,我在改过自新的激励下于早7:00穿衣起床。洗漱之后,我和周舟吃了一顿近半年来我在学校的第一顿早餐。为了保证课堂上的精力充沛,我特意在吃完一个鸡蛋后又买了一个鸡蛋。在我剥开第二个鸡蛋皮的时候,我想,如果我今天不认真听老师讲课的话,我不仅对不起下这个蛋的老母鸡,也对不起这个尚未孵化出生命便被煮熟的鸡蛋,对不起饲养场的工人,对不起给我钱买鸡蛋吃的父母,对不起养育我父母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对不起共产党领导下的改革开放给人民带来的幸福生活和祖国的大好形势……
  吃完鸡蛋,我和周舟在相互勉励新学期要有新气象后,背着书包奔赴各自的教室。
  我颇为欣赏大学的课程设置,每门课程只需学习一个学期,前面的功课学得再糟糕,也不意味着无法在日后的学习中取得优异成绩,很有利于我随时可以在每学期初给自己树立本学期一定会把功课搞好的信心。今天早上,我睁开眼后,便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反复叨念这句话。
  第一节课是工程材料,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青年女性,年龄至多大我们五、六岁。我拿出笔记本全身心地投入于听讲中,跟随老师认真抄写笔记,一时间竟然忘了对这门课产生一见钟情式的厌恶。
  专心听讲可以感觉不到时间的漫长,在我意犹未尽之时,下课的铃声已经在耳边响起,我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笔,匆匆忙忙地去厕所小便。早上我喝了一大碗豆浆,现在这碗豆浆经过一节课的消化吸收,到达了它的最后位置——膀胱,给我造成内急。
  小便完后,正巧碰见杨阳迎面走进来,他问我:“带烟了吗?”
  我在感慨杨阳新学期为何还是如此一副德行的同时,掏出烟,并且给自己点上一根。
  杨阳说:“我看你上课听讲挺认真的。”
  “对,这学期我要努力学习。”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这是发自内心的,你也赶紧迷途知返吧!”
  “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你,老师抄的笔记在书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字不差。”
  “真的?”
  “没骗你,不信你回去看书。”
  抽完烟,我回到教室对照了笔记和书中内容,果然一模一样。我仰天长叹道:“我费他妈这么大劲干什么!”
  第二节课,我便不再抄笔记。我注意到原来老师是先低头看一眼书,再将书中内容抄到黑板上,同时以朗读课本算作讲解,与其这样听讲不如自己回去看书。我顿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刚刚树立起的好好学习的愿望受到了莫大讽刺。我看了一眼杨阳,他正望着窗外走神儿,也不知道他在遐想些什么。全班同学都意识到老师的讲课是毫无新意地对课本的复制,没有几个人在听她讲课,连张超凡都爬在桌子上自己看书。
  我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抄课本之际,从后门悄悄溜出,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杨阳,腋下夹着书包。
  “你丫走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杨阳追上来说。
  “我怎么知道你也要走。”
  “我什么时候不想走过?”听这个老师讲课真没劲。
  “你听哪个老师讲课有劲过?”
  “还真没有!”
  我和杨阳走在空荡荡的楼道,不时有教师们的高谈阔论从某间教室传出,还有的教室传来学生在底下如蝇般嗡嗡的声音和老师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的喊声:“静一静,静一静!同学们,我们现在是在上课,请你们认真听讲,不要喧哗。”嗡嗡声立即消失,三秒钟后,嗡嗡声再次从这间教室传出。
  这时,另一间教室中传来一个让我熟悉又厌恶的声音,我和杨阳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李××老师又在这里误人子弟。我们觉得现在是报他使我们二度沉船之仇的时候了,我和杨阳经过一番商量,决定让他遗臭万年。我们站在这间教室门口,我高呼一声:“李××!”杨阳大喊一声:“傻逼!”我紧接着又喊一声:“李××!”杨阳再次呼应:“臭流氓!”
  此刻,李××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学生们讲课,由于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他第一次给这个班的学生上课,黑板中间位置突出地呈现着白粉笔写出的三个大字:李××。这一定是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写上去的。
  很显然,下面的学生一定会通过黑纸(黑板)白字得出结论:被我们骂作傻逼和臭流氓的那个人就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人民教师。
  李××听到我们的奋力喊叫后,先是身体一阵痉挛,脑袋似乎一下子憋大了许多,脸涨得通红,酒糟鼻和青春痘被底色衬托得不再鲜明。他把课本向身后一扔,怒发冲冠地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大有要将我和杨阳当场击毙的气势。但我们早在他开门之前,就已经消失在楼道的拐弯处。我们疯狂地蹿下楼梯,身后还有“有种的别跑,明人不做暗事!”的吼叫声传来。
  逃出教学楼,心情异常舒畅,我们人手一支烟走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一个严重的问题出现在我们的头脑中。我们还没有通过李××的课,如果被他知道是我们辱骂了他的话,他定会有仇必报,无论我们将来的试卷答得多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在试卷上写上58或59这样的恶心分数,让我们遗憾终身。
  这个念头一直缠绕在我们的头脑中近一年,好在一年后李××从学校的教师队伍中消失了,不知道是他另觅高就,远走高飞了,还是他的罪恶品质被人揭穿,学校为民除了害。总之,李××的离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就像当年人民铲除了四人帮。我和杨阳受到莫大鼓舞,半年后,我们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此课的考试。
  第三、四节课是体育,我选修的项目是健美,这主要出于周舟的意愿,她希望我通过一个学期在杠铃中的摸爬滚打,一改往日的弱不禁风。我曾多次开导周舟说:“是不是爷们不体现在身体是否彪悍上,关键是要有一种精神,空有一番傻力气顶多算是一届莽夫。”但无论我如何劝说,周舟仍旧执意要我去练健美。她说,你如果真是一个老爷们,就不要为这么一点小事争来争去。事已至此,为了给周舟作出我的的确确是老爷们的表率,我只好硬着头皮去练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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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美老师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小老头,他在课上向我们闸述了自己制定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健身计划,其核心思想是,男人练健美就要练得肌肉发达,这个过程就好像是焊接铁管。首先,要高强度练习,这样容易造成肌肉撕裂,如同一根完整的铁管从中间断开;然后,在肌肉撕裂的当天,要多吃水果、蔬菜、鸡蛋和肉类,这样有利于为肌肉撕裂部位的组织再生提供足够的营养,此过程又如同将两截断开的水管焊接在一起。下面的这个比喻就是该老师理论思想的精髓之处:水管的焊接处总是要比其他部位粗一些,也就是说肌肉的撕裂处通过组织再生会变得强壮,这就是肌肉发达的奥秘所在。
  听到这些类似江湖朗中的理论后,我对自己未来的体形彻底失去了信心,如果周舟知道我将以何种方式训练肌肉的话,她一定会比孟姜女还要痛苦万分。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何此老师的脖子比下巴还粗,说话吞吞吐吐,已经不能做到言达其意了,我们听他讲话只能够充分展开自己的想象力去尽量领会精神。这种现象证明他正在把自己往老年痴呆的方向训练。
  此老师还说,期末考试内容中的一项就是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后站在全班同学面前让大家评论你的肌肉是否发达,老师根据大家的评论打分。为此,我平日里经常赤裸裸地站在周舟面前,问她:“你看我的肌肉还不错吧!”周舟捏着我的胳膊说:“挺好的,全是疙瘩肉。”
  考试还有一项内容是卧推杠铃,谁推的杠铃重谁的分就高。我没有刻意去进行此项训练,因为卧推杠铃煅炼的是胸大肌,我曾亲眼目睹与我一同上课的一个男同学把胸大肌练得在松驰状态下好似妇女的乳房。
  此项考试前夕,我回家住了一个星期,让我妈给我炖了一大锅牛肉,足足地吃了七天。这七天里,我尽量减少大便次数,以便充分积攒能量。考试的那一天,我不仅憋了一身力气,还憋了一肚子的屎。我推起55公斤的杠铃,坚持了5秒钟,勉强过关。老师在一旁激励我说:“再多坚持一秒。”可我还是颇令老师失望地放下了杠铃。如果不是我担心继续用力的话,屎就会涌出身体,再多坚持2秒钟也是没有问题的。
  35下了体育课,和周舟吃过午饭,我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将被子蒙住脑袋,昏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困,估计是我的春困开始了。
  一觉醒来时已是两点十分,我点了根烟,挎着书包去了教学楼。
  我走进教室正好赶上第二节课,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正坐在讲台后面,拿着一把小木梳子梳理着他那几根油光发亮的头发。此老师的发型是典型的“地区支援中央”,脑袋顶已经光秃秃得像个屁股蛋子,而四周黑白相间的毛发却郁郁葱葱,长势良好。为了使四周的力量足够强大地支援到中央,此人头顶周边的头发长了很长,他把头发分作两股,像环山公路一样分别沿脑前和脑后盘绕一周,将寸草不生的中央地带覆盖起来,做到了表面上的共同富裕。
  每当此老师讲课至情绪激昂时,那股头发便会从脑门脱落下来,垂在脑袋一侧,使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匈奴人。
  我从摆在同学课桌上的课本了解到,这门课是《机械原理》,此老师正在给我们讲述摩擦力的相关内容。他让我们伸出双手,掌心相对,两手并拢,快速摩擦半分钟,然后闻一闻自己的掌心。
  “是不是有一股臭鸡屎味儿?”此老头奸笑着问道。
  我对这门课的兴趣顿时全无。
  晚上,我和周舟还有杨阳、郝艾佳去上选修课。这学期我们都选了“性健康教育”,这门课对我们的重要性就如同给农民兄弟讲述如何高产。
  起初,周舟和郝艾佳并不好意思选修这门课,但当她们走进教室发现女生比男生还多的时候,便大大方方地坐在前排,掏出笔记本,说要把老师的讲课内容全部记录下来。既然她二人如此认真对待,我和杨阳就没有一丝不苟的必要了,到时候只要她们将学到的知识灵活运用到实践中即可。所以,我和杨阳便坐到后排自娱自乐。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郝艾佳忽然举手示意老师,老师问她什么事,她捂着肚子说:“拉屎!”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当时杨阳正在看书,他听见一个女生说出那么直白的要求,也跟着笑起来,当他抬起头看见郝艾佳手里攥着手纸向门口匆匆跑去的时候,不禁没有了笑声,笑容僵持在他涨红的脸上。
  课间,我站在楼道抽烟,见杨阳把郝艾佳拖至无人处,责问她为何那般庸俗。郝艾佳毫不示弱,她提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寒假里杨阳把郝艾佳带到宿舍乱搞,郝艾佳闭着眼睛任杨阳在她身上蹿上蹿下,突然杨阳停止了动作,郝艾佳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杨阳对身下的郝艾佳说:“不行了,我得先去拉泡屎,真的憋不住了。”郝艾佳一怒之下将杨阳掀翻下床,杨阳匆忙中错穿了郝艾佳的内裤,拿着一卷手纸直奔厕所。直至今日,郝艾佳对此事仍旧耿耿于怀。这段不光彩旧事的提及,引发了杨阳对郝艾佳的厌恶,他留给她一句话:“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泼妇了”,便拂袖而去。郝艾佳看着杨阳的背影,喊道:“我本来打算跟老师说‘我要拉稀的’!”杨阳听到这句话后,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晚上听了“性教育”这门课,或许是因为生活环境相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夜里我和杨阳不约而同地遗了精。我遗精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换下内裤,我睡眼惺松地下床去找干净内裤,我的衣服全部放在行李包内,而我的包又放在宿舍的壁橱里。当我打开壁橱的门时,发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正在蠕动,我着实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待我定睛一瞧,原来是杨阳正赤裸裸地撅着屁股找东西。杨阳从他的包里翻出一条内裤,看到我后还客气地说:“你好!来了!”
  我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句:“好!”
  “怎么样,量多吗?”
  “还行!”
  “你来吧!”杨阳走出壁橱,给我腾出空间,几乎是双脚同时离地穿上了内裤,爬进被窝继续睡觉。由于壁橱内暗不见光,再加上我赤裸着暴露在空气中难耐寒冷,所以,我在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内裤后,只好勉强穿上一条夏天的大裤衩,匆忙钻进被窝。
  36第二天醒来时,我看见张超凡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新闻,饭盒里盛着一个鸡腿,我以为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便说:“大早晨起来吃什么鸡腿,腻不腻呀!”
  不待张超凡回答,只听电视里的女播音员说:“欢迎您收看中央电视台的午间三十分节目,我们明天再见!”男播音员点头微笑道:“再见!”
  我想一定是昨晚的梦遗导致了身体疲乏以至于长睡不醒。这时,我想起杨阳,抬头一看,他正趴在被窝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口水从它的嘴角缓慢流淌出来,一直延伸到枕巾。枕头下面,他那条换下来的内裤正安详地掖在那里。
  下午的课是法律基础,我在老师点完名后,趁她低头之际悄悄地溜出教室。此举令我稍有后悔,因为溜出教室的并不止我一人,包括杨阳,齐思新等人在内足有十几人,张超凡下课回来后告诉我们说,当老师抬起头看到那十几个空座位时,自言自语道:“我国的法律什么时候才能管制学生不来上课呀!”没有溜走的学生一致主张老师再点一次名,老师没有点,那些学生在深感不快的同时无不抱怨纷纷,老师说:“法律只能使人犯罪被捕后得到惩罚,却不能阻止人犯罪,这就是法律的被动之处,也是我作为《法律基础》课老师的悲哀!”
  我回到宿舍后依旧无所事事,但宿舍却是我最迷恋的地方。在这里,我能够躺在床上边看小说边抽着烟,累了的时候想睡就睡,怡然自得。
  我在宿舍的生活中心就是一张床和一排钉在墙壁上的书架。床上的物品除了一条永远不叠的棉被还有一双双掖在枕头下面的脏袜子。那条棉被会因为夏季的到来而被换成毛巾被,又会因为夏季的过去而再次出现;那些脏袜子会被我在仅剩下一双干净袜子的时候一洗了之。书架上面堆满了我的至爱,一盘盘打口或不打口的唱片,它们中一些比较大众化的经常会不翼而飞,沓无音信。除此外,书架上还零乱地陈列着几根只抽了一半的烟头,因为周舟经常会在我抽烟的时候在楼下喊我的名字,这时我便不得不掐灭手里的烟,但又舍不得丢弃,只好随手放于书架上,久而久之,那些烟蒂就形成了不小的规模。日后,无论哪个同学遇到了没有烟抽的日子,都会从我的书架上信手拈来,挑一根最长的解无烟之渴。烟头中间夹杂了几根卷曲的毛发,它们来自杨阳的下体,是从上铺掉下来的,伴随毛发的越来越多,我对杨阳变成秃鹫的忧虑与日俱增。书架上另有唐诗、宋词,元曲各一本,旁边摆着一本盗版的《史记》。这本《史记》是我从学校的书市上以5元的价格买来的,我结合自己在中学时代对一些名篇的深刻记忆,发现这本书与之相关的内容居然只字不差,根据以点代面的经验,这本书看来物有所值,只是书中的纸张有些柔软且半透明,可跟手纸相媲美,这不失为它的另一妙用。在某一时期,司马迁那厮曾激励过我——他被进了宫刑还能坚持《史记》的创作,我有什么理由因为生活中的一点点苦闷而整日愁眉苦脸,萎靡不振。但我又一转念,他之所以如此专注《史记》的创作,是因为官刑使他失去了生活中的许多乐趣和终身幸福,不敢再对未来抱有任何奢侈之心,无奈之中在暗地里流下许多眼泪,心想,我除了做点抄抄写写的活计还能干什么呀,只好潜下心来,开始《史记》的创作。司马迁采用倒叙的手法,先从汉武帝写起,逆历史长河而上,写到哪儿算哪儿,却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异常顽强,直至写完炎帝方才结束,掐指一算,居然在历史长河中翻腾了几百年,故命名曰《史记》。
  司马迁的《史记》给我带来了创作灵感,我有一个伟大的设想,决定在查阅各朝代民间流传的不同版本的稗官野史,写一本《史妓》,书中人物将会涉及如下:《李娃传》中的李娃,《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卖花郎独占花魁》中的美娘,《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大宅门》中的杨九红等。鉴于娜娜和羊脂球的身上没有中华民族血统,所以她们暂且不被列入此书。
  杨阳在得知我有如此想法后,拍手称快道:“一股高潮将在老干部中间掀起,这本书一定倍儿受他们的欢迎。”
  我决定将这部书写成现实主义作品,让它建立在真实生活基础之上,为此我需要走访各烟花柳巷,穿梭于北京的八大胡同与歌厅、小发廊之间。我也将采用本纪、列传、世家等形式按人物身份、功绩的不同分别作传。杨阳说:“为了这部作品的早日诞生,你采风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会帮你收集更多人物的性格。”
  后来,我的这部作品尚未动笔就由于学习、生活的压力而被搁浅了。
  37乐队又恢复了排练。钟风索性不再去学校上课,凭借他妈与某医院院长当知青时曾在同一个村子插过队的关系,开来一张病假条,平日可以不去上课,只要期末考试顺利通过,仍可继续升级。从此以后,钟风便寄居在我们学校,只要我们哪个同学回家住,他便睡在人家床上,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俨然就是一个盲流。后来,许多床的主人不约而同地闻出他们的床铺上有一种特殊气味,这是由汗水、口水、香水(钟风经常与何乐保持身体的亲密接触)和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些床的主人患有洁癖,他们为了禁止钟风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为此,他们不得不放弃周末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只身一人,独守空床,乐队排练的热情空前高涨,没有一人因故缺席排练,大家的态度极为认真。然而,有一首歌在我们排练了两天后仍没能将其拿下,不是齐思新的鼓打飞了就是我的节奏吉他没跟上,或是杨阳弹起贝司来把歌唱跑了调,还有钟风的主音吉他,总不能及时加进来却会在不应该结束的地方突然消失。
  我们练了一遍又一遍,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还是找不到相互间配合的默契感觉。后来我们分别跟着节拍器一小节一小节地练习,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基本功不扎实。于是我们便分头练起基本功,钟风每天呆在我们的宿舍练习三连音,四连音,五连音直至十三连音;齐思新一有功夫就拿着两根鼓棒敲自己的枕头,脚还在地面上跺个没完没了,楼下宿舍的同学上来找过好几次,但齐思新就是不给他们开门,依然拼命地挥舞着四肢;杨阳练习在说话的同时手指可以打出各种拍子;我每天跟着节拍器练习下拨,当节拍器的速度被我调得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已经养成了右手随便拿起一个什么东西都会哆嗦不止的习惯。
  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训练,我们的乐队居然成为学校乐坛上一支技术型的实力派乐队,一时间名声大振,威震四方。乐队在学校演出的机会逐渐增多,各院系举办活动无不邀请我们前往,一种“腕儿”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学期,我们的学习任务依然艰巨。根据国家教委的规定,本科生必须在毕业前通过国家英语四级考试,方可获得毕业证书。
  一时间,全班同学的理想无一例外地转变成在英语四级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我和杨阳的目标是及格即可,张超凡为之努力的方向是考85分以上,拿四级优秀成绩奖学金,班里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学英语热潮。
  张超凡每日清晨寻得校园某个僻静角落,大声朗读英文课文,一些晨练路过的学生和扫街的妇女纷纷扭头观看,像看怪物一样,但张超凡依然旁若无人般读得兴致盎然,口舌生津,面色红润,并美其名曰此种学习方法为“疯狂英语。”
  杨阳曾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愿望,当北京主办奥运会的时候,他的英语已经学有所成,那时候会有不计其数的外国人踏进北京这片热土,杨阳在此刻便要挺身而出,作为一名导游,除了带领老外们游故宫爬长城外,他还要蹬着板儿车带老外们深入于北京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届时,北京城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将出现这样的情景:杨阳光着被晒成古铜色的膀子,脖子上搭一条尚可隐约看出是白色的手巾板儿,汗水顺着它不停地往下淌。杨阳蹬一辆擦得锃亮的三轮板儿车,车头挂两个黄铜铃铛,它们随车子的前行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声音飘荡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外,男老外因为女老外不时将目光停留在杨阳绷紧的肌肉和上下起伏的臂部上而显出一丝不快,他不时地指东指西,企图把女老外的目光从杨阳的身上转移到道路两旁古朴又不失现代典范的建筑物上。杨阳带着他们进了时刹海的某条胡同,将车停在一座由青灰砖磊成并在上部开有多扇窗户的小屋旁。杨阳跳下车,礼貌而友好地说:“Welcometo the toilet ofBeijing(欢迎您来到北京的厕所)。”老外诧异地看着这间破陋的房子,它的左右外墙壁各挂有一个画着小人儿的小铁牌,从上面斑驳的图像可以分辨出,右边那个穿裙子的画的是小女人儿(国外通常画的是大胸脯的女人),左边穿裤子的画的是小男人儿(国外往往画的是叼烟斗的男人),小铁牌的下面是分别用红油漆书写的两个宋体大字:男、女。杨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女老外引向右侧的女厕所,他带着男老外进了左边的男厕所。男老外还没踏进厕所,就被迎面扑来的骚臭味熏得直皱眉头,连忙用手堵住鼻子,喊道:“NO!NO!NO!”杨阳笑他没见过世面,身先士卒地拉开文明扣,洋洋洒洒地开始放水。尿水射到浸满一层黄色污物的池子内,水花四溅,男老外只好来到大便池,待他低下头时,眼中充满他人留下的秽物,他没有想到,在北京的厕所里居然能够看到他人拉出的屎是何模样。下面的秽物已经变黑,只有上面的一些还保持着黑、红、黄相间的本色,五颜六色的卫生纸夹杂其间。男老外看过这些东西后有些目眩,杨阳赶紧扶住他,说:“你千万别在这里一脚踏空,一失足会酿成千古恨。”男老外背对杨阳摆了摆了手,杨阳松开他。男老外便毕后,忽听隔壁传来哗哗水声,他琢磨了片刻后会意地开怀大笑起来。那边传来女老外的声音:“Areyou ok?” 男老外冲那边喊道:“fine,thank you,and you?”,那边又微弱地传来:“I‘m finetoo”的声音。
  杨阳为了这个梦想的早日实现,义无返顾地汇入学英语的浪潮中。他从家里拿来一盏应急灯,以便可以通宵达旦地学习英语。我夜里第一次醒来时,见杨阳的应急灯果然亮着,点点余光泄露在我的床铺,我暗暗佩服杨阳的说到做到。当我第二次起夜醒来时,杨阳的应急灯依然亮着,但他的床上却传来鼾声。我抬头一看,杨阳已将书扣在胸口,睡得宛如死猪一般。我帮他关掉应急灯,他翻身吧唧了一下嘴说:“谢谢!”我明白了他白天信誓旦旦说要学个通宵的意思——他不通宵,只让灯通宵。
  38天气越来越暖和,柳树的枝条已经抽出嫩芽,春风吹过,柳条随风摇摆。一些不知名的鸟类栖息在校园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我隐约感觉到体内涌动着一股强大的能量,正在伺机喷发。
  每天中午,我和周舟吃过饭后便会独自一人去教室坐一会儿。空荡荡的教室内只我一人,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浑身暖洋洋的。有时,我会闭上眼睛,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觉;有时,我会抄下午要交的作业;还有时,我会带上耳机,听一会儿音乐;更有时,我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求享受一会儿宁静,呆呆地坐在那里。
  自从和周舟好了以后,我不再拥有单恋青年的苦闷,但我还会时常感到孤独,在很多时候,我想远离人群,离开喧嚣的城市,去一个遥远又苍凉的地方。
  39我的二十二岁生日这天,我和周舟还有我们的同学在学校外的一家饭馆庆祝。席间,不断有人与我碰杯,祝贺我生日快乐。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杨阳端上来一个生日蛋糕,22根鲜艳的蜡烛插在雪白的奶油上,闪动出灿烂的光芒,不知它们能否照亮我22岁以后的路程。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属于我的22个春秋一会儿就要随着蜡烛的熄灭而悄然流逝,回首这二十二载,我依然和赤裸裸地来到人间时并无两样,我在这二十二年里究意做了些什么,收获了什么?我好像还在一事无成地生活着。
  二十二年是如此短暂。
  那天我的确喝多了,吐了不止一回,吐过后我不顾众人的阻拦,又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虽然我喝了许多酒,但却保持着神智的清醒,从我吹灭生日蜡烛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想,二十二岁意味着我不再是一个朦胧少年了,我应该结束无忧无虑的生活。
  二十二岁,对我来讲是一个残酷的概念。以后每当我的父母向别人说起我时,他们都要说:“我儿子已经二十多岁了。”面对如此场景,我总是愧不敢当。二十多岁的人总要应该有所成就,而我却两手空空。
  顾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写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注定用它寻找光明”这样的诗句;朱朝辉,二十多岁的农村小混混,已经骑摩托车从黄河上空飞过;我的一个外地远房表兄,二十多岁已经儿女成双。这些人和他们的故事如同一座座里程碑,摆在我二十多岁的道路前方,使得我拼命奔跑。
  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曾有过很多偶像,我总会拿自己的年龄与他们比较,当他们的年龄减去我当时的年龄,差是一个很大数字的时候,我会心安理得地认为,毕竟他们比我年纪大出许多,所以他们的功名成就与我的默默无闻均在情理之中;当年龄差这个数字愈来愈小,即将趋近于零甚至成为负数的时候,我便开始坐卧不安,心中涌动着悲哀。
  就是在这一夜。我开始感觉到生活的并不轻松。
  41能够使我从空虚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运动。每日夜晚,我把周舟送回宿舍后便会去操场跑步。学校的操场在这学期铺设了塑胶跑道又种植了草皮,为了防止有人进行破坏活动,体育组的值班老师给进入操场的大门上了一把大铁锁,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因空虚苦闷而产生的异常强烈的跑步欲望,我会翻门而入。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天气并不热,但我会把自己跑得大汗淋漓,直至精疲力竭为止。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畅快一些,才能将积聚在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只有我把自己搞得疲倦,才能在深夜中睡去,但第二天早晨,空虚和郁闷又在我的体内卷土重来,使我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每天夜晚,我都要围绕跑道疯狂奔跑,用尽全身力气,毫不保留。不快乐的情绪会随着汗水在一圈圈的奔跑中顺毛孔排出。奔跑了十几圈后,我会脱掉衣服,赤裸着上半身躺在草皮上仰望夜空。冰凉的草皮被我压在身下,隐隐刺痛着我的皮肤,汗水顺着身体流淌,再沿着草茎渗透进泥土,与大地溶为一体。幽黑的夜空寂静无声,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跳个不停,世界仿佛只我一人。此刻,我的心潮湃澎。
  我非常热爱跑步,尤其是长跑。上中学时,我曾经是学校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的冠军,全校包括体育老师在内的所有人,没有谁跑得过我。我为学校在区级和市级的运动会上取得一块块奖牌,学校因为有了我,才被评为北京市的中长跑传统运动学校。高考前,我以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严格要求自己,更加玩命地在每个清晨绕着北京的大街小巷跑来跑去,如果达到此标准,我就会在高考中得到比他人多加二十分的优势。结果我做到了。这时,跑步被渴望上大学的我当作一种进入大学校园的捷径。
  现在,我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奔跑,然而现在的奔跑却是为了摆脱上大学的苦闷。如果早知道大学竟是如此使人意志消沉,那么我绝不会在高考前拼命地练习,上大学前的奔跑导致了我上大学后依然需要奔跑(如果我没有刻苦练习,就不会达到国二级运动员水平,也不会获得二十分的加分,很可能我会因此而高考落榜,也将不会拥有上大学的苦闷,更不会为了摆脱苦闷而去跑步)。
  我中学跑步发生在清晨,是向着希望奔跑;大学跑步发生在夜晚,是希望破灭后的奔跑。
  我的每次跑步均是在黑暗中悄悄进行,值班老师并不知道每晚都会有一个学生从不缺席地出现在跑道上。一次,我光着膀子绕跑道无助地跑着,并不时借仰天大吼几声来发泄压抑的情绪,值班老师闻讯而至,他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是何人违反校规,深夜闯入操场。我急忙卧倒在地,心脏紧贴地面加速跳动,我轻轻拱起身子,唯恐心脏的跳动会以波的形式通过地面这种介质传播到值班老师的脚下,以防他顺藤摸瓜,寻找到波源。手电筒像探照灯一样,在他的手中晃来晃去,最后停留在我的身旁,他发现了我。我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希望他把我当作堆放在地上的一堆杂物,然而他却慢慢向我走来。此刻,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否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继续充当一堆杂物,还是挺身跃起,夺命而逃,但这里只有一条出路——从铁门翻出。可这样一来将会延长我的逃跑时间,老师很有可能会一步赶上,将我在翻跃铁门之时拿下,我还会因为畏罪潜逃而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就在我趴在跑道上踌躇不决之际,老师的皮鞋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犹豫导致了束手就擒。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老师怒气冲冲地问道,强烈的手电光射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用手挡住双眼,从地上爬起来说:“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为什么呆在这儿?”
  “我在这躺会儿。”
  “躺会儿?”老师疑惑地说。
  “对!我困了,就在这睡会儿觉。”
  “你是不是翻门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校纪!”
  “我不是跳进来的。”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走进来的?这怎么可能?大门已经锁了,你从什么地方走进来?”
  “锁门前我已经进来了,锁门的时候我睡着了,结果就被锁在里面。”
  “刚才我听见有人喊叫,是不是你?”
  “可能是吧,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被大毒蛇缠住了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所以放声大叫了几下。”
  “你光着身子睡觉不冷吗?”老师见我赤裸着上身问道。
  “没事儿,我最近有点儿上火,内火攻心。”
  “没事儿就早点回宿舍,别在这儿折腾。”
  “嗯,老师再见。”
  “别再见,我明天不想再见到你!”老师打开大门,放了我出去。
  42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热,我的苦闷随之加深。
  这是一个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的傍晚。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但我还是因为飘荡在身边的炎热空气而心烦意乱。明天我们将有一门考查课的考试,宿舍的同学已经相继去了教室复习,而我却躺在床上,毫无看书的意念。
  宿舍里静悄悄的,我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显得那么陌生、残酷,我被禁锢在一个让我茫然的世界中,很多事情象枷锁一样牢牢地束缚住我的手脚,任我怎样歇斯底里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小时候,我喜欢看肥皂泡在阳光下绽放出的五彩缤纷,蔚蓝的天空下,我仰起头看着它们翻滚着徐徐上升。它们会在上升的过程中突然破灭,化成无数微小的液滴降落在我的脸上,落进嘴里的有一些苦涩的滋味,落进眼睛里的会给我带来刺痛,只有流下一些眼泪,才能得以治愈。小时候可以用流眼泪解决问题,现在却不行了,眼泪不仅治愈不了我的伤痛,反而会使我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变得懦弱。
  突然,我萌发了离开学校的念头。此刻,这个念头竟是如此强烈。
  我打电话将这个决定告诉了爸,他听出我话语间流露出的痛苦和对目前生活的厌恶之情,他说让我先好好考虑一宿,明天他再来学校和我敞开心扉地谈谈。
  夜晚,我独自来到楼顶,闷热的天空中掠过一丝风,使我稍感凉意,远处的天边乌云密布,笼罩着城市的另一端,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听起来有些闷响。
  我点上一根烟,注视着远方,突然一个闪电,林立的高楼在被照亮的一刹那显得阴森恐怖。又一个闪电划过,粗大的雨点相继落下,打在我的头上、身上,轻微的疼痛使我感觉暴雨的来势凶猛,我紧走几步回了宿舍。
  窗外雷雨交加,宿舍里的人为了明天的考试已经早早睡去。我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道明天是一个怎样的天气。
  43第二天,我呆坐在考场上盯着完全陌生的试卷,耳边传来同学们疾笔如飞的声音。监考老师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因为我的试卷空空如也而一次次发出叹息。当我在试卷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更坚定了离开的信念。我将卷子交给那个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的老师,匆匆离开了考场。
  爸来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我问他吃了吗,他说还没。我把他带到学校食堂,给他买了一份饭。他问我:“你怎么不吃?”




  我说:“不想吃。”
  爸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起那份在我看来平淡无味的饭。
  吃完饭,我们来到操场,寂静的操场空无一人,草皮在阳光的暴晒下晃得我眼前发亮,我们找了个树荫坐下来。
  爸的手在兜里摸索,好像是在找烟,摸索了一阵后,无奈地作出放弃的选择。我把自己的烟递给他,他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我说:“其实我早就开始抽烟了。”
  爸没说什么,从烟盒里抽出两根,其中一根叼在嘴里,另一个递给我。我说:“在你面前我还是不抽了。”他又把那根烟插进盒里。我们彼此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们这间存在着无法丈量的代沟。
  爸先开口了:“昨天晚上睡着了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
  “想得怎么样?”他问道。
  “还是当初的决定,不想上了。”
  “不上学你干什么去?”
  “不知道。”
  “那你总得找点儿事情做吧,你心甘情愿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吗?”
  “我可能还会上学,换个专业学。”
  “你想学什么专业?”
  “不知道,反正我是绝对不适合现在这个专业。”我在一片茫然中依然坚定这条路对我是行不通的。
  “你这是感情用事,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反复考虑了很久。”
  “可是你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或者想干什么,你只知道自己不能干什么,如果你学了别的专业仍旧厌倦怎么办?”
  “不会的,如果让我重新再来一次的话,我会选择一个一生钟爱的专业。”
  “人总是在变的,不可能对一件事情保持终生热情不减,譬如……”爸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让我想起了他和妈危在旦夕的感情。
  “之所以热情会每况愈下,就是因为当初的错误选择。”我坚持自己的原则。
  “事情总是变化的,你还小,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或许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你准备放弃的这个专业却是你离不开的。”
  “打死我我也不信,我要跟丫彻底绝裂。”爸对我的屡屡劝阻让我感到愤怒,他似乎体会不到我对这个专业的深恶痛绝。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我还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做事情不要盲目。我就吃过不少这样的亏,摔了无数个跟头,现在站起来回首走过的坎坷路,觉得自己当初特幼稚。这种感觉你也会遇到的。”
  “我现在是一点儿也学不下去了,今天考试我只写了个名字就交卷了。”我想让爸了解我的现状。
  “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要写名字了。”爸好像怕我给这个姓氏丢脸。
  “这学期我基本没怎么上过课,马上就要考试了,如果全不及格会被开除的。”
  “你现在要化悲痛为力量,多看看书,哪怕混下来也能有个毕业证呀,找工作也好找。”
  难道爸的意思就是让我忍气吞声地度过四年伤痕累累的生活,得以混个毕业证,好找份工作糊口吗,与其这样不如去海淀图书城门口买个假的,方便又快捷。我始终在试图使他理解我的想法,能够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这件事情。如若换成他,他会如何对待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选择。可他却以过来人自居,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大道理,让我再三斟酌事情的利弊,还说我是半大不大正处于人生道路的迷茫阶段,现在是关键时刻,要慎重地走好每一步,否则一步踏空,后患无穷。
  我觉得谈话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便以下午有课为由结束了谈话。
  爸说:“你看,你还知道自觉主动地去上课呢,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临走前,爸把那盒烟留给我,说:“想不通就抽一根,我当知青那会儿就是晚上一边蹲在野地里拉屎,一边抽着烟看着广阔的夜空来思考人生和未来的。”
  :44在爸对我进行的劝阻中,有一句被我认为是值得深刻思考的:你不学这个专业还能学什么专业?这句话的确为我在对自己日后的何去何从做出选择的时候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果我放弃眼前的专业去寻求真正值得我去热爱的专业,那么这个专业又是什么呢?我感到又一片茫然在向我靠近。
  每当我无法忍受置身于学校中的难以名状的空虚时,我会选择徒步或乘坐公共汽车绕着北京城漫无目的地转悠。从我起床的那一刻起,直至晚霞将城市的天边层林尽染,华灯初上。我会在万家灯火的时刻结束一天的环城旅行,带着疲倦回到学校。
  公车下,是一辆辆疾速行驶的汽车,我搞不懂它们为了什么总是奔驰在道路上。
  

第三章、颓废到底
  1现在,当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心中涌动着一种难言的苦涩,脑海中闪现着一幅幅关于我当时苦闷情景的画面: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地抽着烟;手里拿着啤酒,蹲在夕阳下的楼顶,凝视着天边的晚霞;寂静的月光下,独自一人发疯般地在操场上奔跑;面对着作业本和黑板时心中的失落,如坐针毡般坐在教室的椅子上,听着老师念念有词;当同学们去上课的时候,我一个人孤落地呆在宿舍,烦了的时候抽一根烟,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蹓跶来蹓跶去……一想到距离毕业的那一天还遥遥无期,心情便沉重起来,浑身不自在,脑袋“嗡”地一声响,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算到达终点,结束这种苦闷之旅。
  宿舍门后贴着一张值日表,上面规定宿舍的每个成员在哪天应该做什么,只有它才能强迫我们每天轮流打扫宿舍卫生,打开水。没有这张表,我们的生活环境就会变得肮脏不堪。
  我被安排在周一打开水,这件事情在此期间被我认为是唯一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所以,每当一个星期刚刚从周一开始的时候,我却在打完开水后认为这个星期已经结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剩下的几天将被我浑浑噩噩、狼狈不堪地度过。
  突然间,我对整座校园、整座北京,还有我的生活产生了陌生的感觉,置身于此,我有些格格不入,压抑的苦闷始终伴随着我。
  

我决定离开北京,去外地走一走。
  2这个学期在我打了16次开水后接近尾声,期末考试再次向我们袭来。
  就在老师给同学们上期末复习课的时候,我到北京站购买了去往西安的火车票。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带着身边共有的1100块钱,独自踏上由北京开往西安的列车。
  我在车站广场的售货摊买了两盒“康师傅”、一袋“曼可顿”、一盒猪肝和一瓶矿泉水。上车后,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头发半长的女孩,大大的眼睛下面翘起一个顽皮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在白晰面容的衫托下愈显红艳,身体散发着清香味道。我把刚刚从车站广场买来的食品放到桌上,坐在紧靠窗口的座位上。
  “你去西安?”女孩看到我的吃的问道。
  “对,你去哪儿?”
  “我也去西安,你是去玩吗?”
  “就算是吧,我去转转。”
  “你还在上学吧?”
  “嗯,你呢?”
  “马上就要毕业了,我的论文答辩已经通过了,等我从西安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拿毕业证了。”
  “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北外,你呢?”
  “我在北X大,你学什么专业?”
  “西班牙语,你学什么?”
  “机械。”这两个字从嘴中蹦出时,我的心中弥漫着悲哀与无奈。
  “你上大几了?”
  “大二。”
  “现在正是期末考试的时候,你怎么还能去西安玩?”
  “我不想考试,没劲!”
  “我上大一、大二的时候也特别讨厌上课、考试,但慢慢就混到毕业了。”
  “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我8月份去西班牙,给一家公司做翻译。”
  “你已经混出来了。”
  “你也会有混出来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还要混多久才能结束这种无法忍受的生活。“咣当”一声,火车启动了,我的身体随之一晃。
  火车有节奏地奔驰在铁轨上,窗外的景象渐渐由灯火阑珊的城市变成漆黑一片的庄稼地,车窗像一面镜子,映射出我的五官。我在车窗的另一侧看到一张麻木的脸,上面杂乱地拥挤着眉毛、眼睛、鼻子、嘴,郁闷像挥之不去的表情,渗透其中。
  “喂,你想什么呢?”女孩问我。
  “没想什么,我有点儿困了。”
  “吃点儿东西就不困了。”女孩掏出一包“曼陀思”薄荷糖,问我:“你以前来过西安吗?”
  “没有,我只去过西单。”
  “嘿。我还去过东单。”女孩笑着说,“我以前来过西安一次,我男朋友的家就在西安。”
  “哦,他怎么没陪你来,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我随口问道。
  “他毕业后要去中国驻古巴的大使馆工作,将来很可能就留在那里,他想让我作为家属跟过去,可是我不愿意去。我打算去西班牙。结果他就提出和我分手,分就分,谁怕谁,西班牙有的是帅哥。”
  “没有你他只能在古巴玩黑妞了。”我说“玩就玩,反正我现在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女孩表现得很坚决,“你有女朋友吗?”
  “有。”
  “是你的同学?”
  “不是同班同学,我们在同一所学校。”
  “你们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
  “我俩是一见钟情。”
  “这样最好了,我就是被我男朋友骗到手的!”女孩愤愤地说。
  “他都怎么骗你了?”我好奇地问。
  “刚入校的时候,他整天给我写信,还请我吃饭。一个月后我就屈服了。结果第二天就成了我请他吃饭。”
  “你应该多坚持一段时间,能坚持到毕业最好了,四年里每天都会有人请你吃饭,还能收到求爱信,这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呀!”
  “我现在也挺后悔那么快就答应了他。”
  “他都把你什么骗走了?”
  “该骗走的都骗走了。”
  我和女孩的谈话起初还属于高谈阔论,随着我们谈得愈发投机,谈话变成了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我们省去了逐渐熟悉的中间阶段,直接发展到亲密地步。下半夜,火车尚未开过太原,这个女孩的头便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睡着了。
  此时,车厢内的旅客们已经以各种姿势睡去,我隐约看到窗外黑黝的山脉在远处缓缓移动,一阵困倦袭来,我便将头抵住女孩的头,闻着她头发散发出的洗发水的清香,也睡着了。
  当我擦着垂涎到下巴的口水醒来时,看见女孩正专注地看着我。
  “怎么啦?”我问道。
  “你打呼噜的声音怎么这么大呀!”我感觉女孩的话语中掺杂着崇拜情结。
  “我睡觉还打呼噜?”
  “不会吧!呼噜声都打得那么响了你居然会不知道?”
  “我睡着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自己打呼噜,难道你睡觉的时候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我反问。
  “当然知道”。
  “知道什么?”
  “我就是在睡着的时候被你的呼噜声吵醒的,我以为火车出了事,赶紧睁开眼睛,结果就听见你的呼噜声在我的耳边轰轰作响,吓死我了!”
  “给你吃猪肝,算我给你压惊。”我把那盒猪肝递到女孩面前。
  “拿走,拿走,我才不吃这东西呢!”女孩扭头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呼噜打得这么响吗,就是因为你老吃猪肝,肝和肺连在一起,肺和你的呼吸道相连,所以你打起呼噜来如雷贯耳,多少受到一些猪的熏陶。”
  我很佩服女孩丰富的想象力。
  3时间已至凌晨四点钟。我站起身,准备去趟厕所回来后吃些东西。厕所里,我小便完后又产生了要大便的感觉,于是我褪下裤子,蹲在坑上,一股冷风从坑底涌上,吹在我温暖的屁股上。我拉出一撅屎,正好落入坑中的小黑洞,它顺着小黑洞自由下落,掉进一片黑暗中,在列车的隆隆声中消失。我想,如果列车在行进时不发出声音,那么我就会听到这撅屎落地时的“啪”的一声,然后它被摔得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得不可收拾。
  我又想起另外一件曾经困扰过我的问题,我们在飞机上拉出的屎究竟会去向何方呢?
  记得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为了彻底搞清楚这个在我心头聚积多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在上飞机前特意将应该在早晨就排出体外的大便坚持憋到中午。上飞机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飞机上的厕所拉屎,漂亮的空姐儿笑容可掬地对我说:“对不起先生,现在飞机还没有起飞,请你稍候片刻,待飞机平稳飞行后我来通知您。”
  飞机起飞后,空姐儿走过来对我说:“现在可以了。”
  我迫不及待地冲进厕所,一屁股坐在马桶上,竟然忘记脱掉裤子。
  拉完屎,我澎湃的心潮立刻平静了许多,心脏跳动倍感轻松,此前它一直在做艰难地负重运动。我搬动水箱旋钮,一股清水呈旋涡状自上而下流出,我蹲在马桶旁,仔细观察我的屎究竟会被这股水卷到哪里。马桶的底部装有一个银白色金属片,水出来后这个金属片便被冲开,屎们相继做360度旋转落下。这时突然有一撅屎被卡在金属片间,我又放水冲了一遍,它依旧在晃动了几下后停在原处。我再放水冲了一遍,它还是恋恋不舍地呆在原地。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男子在外面喊道:“里面的这位,您行行好吧,您再不出来,我的屎就出来了!”
  情急之下,我从包中掏出空姐发给旅客们的苹果,将它狠狠地向那撅屎砸去,“扑嗵”一声,水花四溅,苹果强迫性地将那撅屎顶了出去而自己却留在里面,这下可大事不好,如果被门外的人看见我拉完屎后留下一个苹果在马桶里,他将对我的肠道和消化系统感到惊诧。好在苹果在我又冲过一遍水后,没有违背我的主观愿望,顺从地消失在马桶中。
  屎被冲出马桶后,它们是否也会被冲出飞机呢?有人说,屎的确被冲出飞机。我听后大为惊讶,这个人又说,屎在大气层中便被分解成无数个微小的颗粒,从此以后,我便不再喝生水,因为生水是由湖泊水而来,而湖泊水又来自降水,降水中含有大气层中各种物质的微粒,譬如那些屎的微粒。
  我又想,如果一个人拉出的屎比较多,屎们在冲出大气层继续下降时尚未被分解完全,它们落到庄稼地里倒可尽其职责,可要是落到某人的脑袋上或是掉进哪个正在露天吃饭的人的饭碗里,那可怎么办?
  至于那个苹果的去向我甚为关心,它是否会砸到某个正在树下看书的青年的脑袋,使他顿发奇想,一举成名。不过,如果被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的苹果砸到的话,死不了也会脑瘫的,至少脑袋会被砸出一个苹果大的洞。如果这个苹果没有砸到任何东西,而是被某个人捡到吃掉,我是否应该告诉他,这是一个曾经被用来砸过屎,并卡在马桶里久久不愿离去的苹果。
  4我洗过手从厕所回来,问女孩是否吃方便面,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吃!”于是,我拿着两盒“康师傅”去车厢的尽头接开水,女孩冲我喊道:“多接点儿水,我爱喝汤。”
  我端着两碗面回到座位,把其中汤多的一碗递给女孩,她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吃一边问道。
  “汤珊。”
  “你姓汤?”
  “对呀,怎么了?”
  “怪不得你这么爱喝汤。”
  “那你一定姓朱了。”女孩见我正吃着猪肝道。
  “对了,我包里有牛肉干,你吃吧!”汤珊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书包,拿出牛肉干摆在我面前。
  我毫不掩饰对牛肉干的热爱,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吃过方便面,尚未到五点钟,窗外依然一片漆黑,火车在黑暗中疾速行驶。由于已经睡了一会儿觉又刚刚吃过食物,我倍感精力充沛,便向汤珊询问西安的好玩之处,她给我讲了许多有意思的地方,但见我依然一脸茫然,便说:“算了吧,还是我给你当导游吧,不收劳务费,所有的费用AA制。”
  “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你别后悔!”
  “我后悔不让你当导游。”
  中午正要吃饭的时候,我感到腹中一阵翻滚,随之而来的便是万马奔腾般的涌动,我急忙拿着手纸跑进厕所。
  从厕所回来后我刚坐到座位上,腹内又一次告急,我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汤珊要了些卫生纸,慌慌张张地再次跑向厕所。
  两次过后,我面色憔悴地从厕所回到座位上,汤珊说:“我帮你分析了一下原因,在你吃过的东西中,我只有猪肝没吃,而我现在身体状况良好,由此看来,你就是因为猪肝吃坏了肚子。”
  我觉得汤珊分析得合情合理,便抄起剩下的猪肝走向厕所,我要将这个罪魁祸首绳之以法,顺便再上一次厕所。
  当我第三次踱步回到座位的时候,汤珊说我在转瞬间发生了巨大变化,两只眼睛比刚才大了许多,只是更加没有神采,双腮也深深地陷入脸颊,颧骨格外地突出,整个人一下子瘦下去许多,好像大病了一场。
  好在再过一会儿火车就要到达西安,我揉着肚子,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
  下午三点钟,列车缓缓驶入西安车站,我的情况甚为糟糕,已经到了站都站不稳的程度。汤珊看到我摇摇欲坠的样子,便不再指望我替她背书包,自己将装满东西的书包双肩背在身后,我把东西也塞入她的书包,赤手空拳地和她走出站台。
  出了西安火车站,我的眼前呈现出一幅与北京截然不同的城市面貌,不太清洁的街道,热闹但不华丽的城市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很绿的树叶上面落满尘土,红色的“奥拓”牌出租汽车在道路上奔跑,整座城市弥漫在鸽灰色的天空下。
  5我走出车站广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IC卡电话亭给周舟打了一个电话,周舟焦急地问我:“你在哪儿,我都找你一整天了,以为你失踪了。”
  “我没有失踪,我在距离你1000公里之外的西安。”周舟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我告诉她不要哭也不要惦记我,我过几天就会回去,然后便挂下电话。
  在我打电话的时候,汤珊一直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四周景象。打完电话,我走过去对她说:“走吧,先找一个住的地方。”
  汤珊背起包,和我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寻找旅馆。
  “刚才你是不是在给女朋友打电话?”汤珊问我。
  “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对她还挺恋恋不舍的。”
  “我告诉她我现在西安。”
  “她不知道你来这儿了?”
  “嗯”
  “来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不想。”
  “为什么不想?”
  “不为什么!你能不能少问点儿为什么,马上就是要大学毕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多为什么!”
  “算了,我不问了。”汤珊转身就走。
  “嘿,你上哪儿去?”
  “你管不着,我自己走!”
  “别呀,我现在站都站不稳了,你就这么狠心把我丢下,万一我暴死客乡怎么办?”
  “你活该!”
  我们在车站附近找到一家旅馆,在我们把身份证交给服务员登记的时候,我问汤珊:“我们是不是开两个房间?”
  “不用了,开一个就行了,还可以省一半的钱。”
  “那就开一个房间。”我对服务员说。
  “结婚证?”服务员问道。
  “没有!”汤珊说。
  服务员会意地一笑,把房间的钥匙交到我们的手里,说:“上去吧,308.”
  “谢谢!”我和汤珊异口同声地说。
  进入房间后,我立即冲进厕所,可当我坐在马桶上准备放松机关的时候,却发现卫生间内没有手纸,于是我又提上裤子,冲出卫生间向汤珊要了些手纸,再次冲进厕所。
  就在我如释重负的时候,汤珊在卫生间外喊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热水,一会儿我要洗澡。”
  我打开淋浴器,一股温暖的水柱喷下,我索性脱去衣服,先洗了个痛快。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汤珊正倚在床上看电视。
  “你去洗吧,水挺热的。”我站到空调下,体验着冷风吹在身上的凉爽感觉。
  汤珊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又探出一个脑袋说:“我就不插门了,你可千万别进来!”说完,她的脑袋便消失在门缝中。片刻,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我躺在床上琢磨汤珊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究竟是让我千万别进去,还是一定别忘了进去,如果我进去了,她是否会先是用胳膊挡住身体,然后说我是臭流氓,再一边用淋浴器向我身上喷水一边喊道:“你出去!快滚出去,”如果我没有进去,会不会让她感到失望,认为我不够豪爽,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感觉一缕潮湿的东西贴在脸上,睁开眼睛一瞧,汤珊正俯身看着我,一缕湿露露的头发垂到我的脸上,我们脸与脸的距离很近,我甚至能够看到她脸上那两颗微黄色的小痣,她鼻孔中呼出的气息正喷在我的脸上。
  “洗完了?”我问。
  “嗯。”汤珊没有张开嘴唇,只是轻轻地一答。
  “我们去哪玩?”
  “不知道。”
  “那我们总得干点儿什么吧!”我感觉肚子停止了对我的折磨。
  “是呀!”
  “干什么?”
  “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愈来愈近,鼻子几乎抵在一起。
  “我知道!”
  我将汤珊紧紧抱住翻于身下,四片嘴唇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待我正准备长驱直入时,汤珊推开我说:“现在不行,不安全,你得带套。”
  我说:“我没套。”
  她说:“你身上怎么不带着!”
  我说:“我一个人来西安带套干什么?”
  “那你就去买,要不然别想进来!”说完,汤珊便从我身下抽出身子,躺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
  我无奈地穿上衣服,推门而出说:“你在这儿等着我。”
  临关门前,我没忘记对汤珊赤裸的身体又看了一眼。
  6旅馆的隔壁就是一家药店。我来到避孕套柜台前,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避孕套看得我眼花缭乱,无从选择。
  售货小姐看出我面临艰难的选择,便主动又亲切地询问我对此用品有何要求并向我推荐一种物美价廉的合资产品,它有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名字——堂·吉珂德。
  售货小姐问我:“您是需要一盒10个的还是要一盒20个的?”
  我想,也不知道要在西安呆多久,干脆买一盒20的,省得万一不够了还要再来买。于是,我对小姐说:“要20个装的。”
  我拿着小姐开给我的票据来到收款台付款,递给出纳员一张百元的人民币,在等待找零钱的时间里,我想起刚才那个售货员为何那般年轻却对此种商品如此了如指掌,听语气,她定是谙练此道的行中高手,莫非她身兼多职,除了做售货员外还是个风尘女子。不过,上岗考核也是致使她的业务水平如此之高的一个原因。
  “拿着!”出纳员打断我的思路,将两张盖了戳的票据递给我。
  我接过这两张票据,又把它们交给售货小姐。她把它们中的一张收起来,将那盒避孕套和另一张票据递给我说:“这张购物小票您留好了,如果商品出现质量问题,您可以凭借小票退换商品,3日内有效。”
  我想,避孕套这东西怎么能够在3日内发现问题,至少也得一个月后,如果真是出现了问题,不仅过了退换期限,还要追悔莫及地去医院。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将这张购物小票塞入钱包深层,拿着避孕套出了药店的门,一拐弯,又进了旅馆,心想,真他妈方便。
  我进了房间,却看见汤珊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看电视,她看见我说:“这么快,买着了吗?”
  “买着了。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万一闯进来一个坏人怎么办?”
  “难道你穿上衣服就没有坏人闯进来吗?”
  “至少我可以利用脱衣服来拖延时间,等你回来将坏人拿下。”
  “要是我在关键时刻赶不回来怎么办?或者我袖手旁观呢?”
  “那我就让他先杀了你,然后他想干什么我就让他干什么!”
  “他要什么都不想呢?”
  “那他就不是一个男人!”
  “我现在就是什么都想的男人。”我搂住汤珊的肩膀。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 汤珊把我的手从肩膀上挪开,站起身走到窗前说,“我要出去转转。”
  夏日傍晚天黑得晚,晚上六点半钟,我和汤珊走在西安的小吃街上,街边各种风味小吃吸引得她迈不开腿,她说:“我饿了,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我们坐在一家麻辣烫摊位旁,老板问我们要什么锅底,汤珊说要红油锅底,我因为肚子刚刚好,要清汤锅底,为了这件事我们争论了好半天,汤珊说我不像个男人,连辣的都不敢吃;我说汤珊不像个女人,比我还能吃辣的,最后,老板调节说:“二位别争了,我们这里有鸳鸯锅底。”
  店伙记拿来菜单让我们点菜,西安的麻辣烫价格很便宜,素菜一毛钱一串,荤的两毛钱一串,我们总共要了二十多串,可是店伙记端上来的串却让我们出奇地失望,这里串的量少得可怜,就拿鹌鹑蛋来说,比牙签还细的一根木棍上仅串着一个鹌鹑蛋。在北京,一串鹌鹑蛋的价格是一块钱,总共有6个,而在这里一个鹌鹑蛋却要两毛钱,实际价格比北京的还要昂贵。
  我和汤珊又要了一百串,吃完后没有饱的感觉,汤珊还要再吃一百串,我说算了吧,这样的东西就是吃一千串也不会有感觉的,不如吃点儿别的,可汤珊却一再坚持要吃麻辣烫,我只好又要了一百串。
  这个鸳鸯锅底实际上就是用一个铁片将大铝盆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侧是红油,另一侧是清汤。这个铁片却不能严丝合隙地将红油与清汤分开,它与盆底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缝隙,所以我会将汤珊放进红油那侧的食物通过缝隙捞过来。那些食物在没熟之前是沉在锅底的,这很有利于我在水下秘密工作。汤珊把食物放入锅内,久久等待却不见它们浮出水面,只见我不停地把清汤这侧漂浮在水面的食物夹进嘴里,这也是我们吃了一百多串而她依然饥肠辘辘的原因,她压根儿就没怎么吃到东西。
  吃到整个锅底全部变成红色的时候,我吃得差不多了,便不再从锅底捞食物,这时汤珊那侧才有食物漂出,她吃完后来的那一百串撑得站了起来。
  结帐前,我趁旁桌人不备,将我们桌上的220根木棍抓起一把,放到他们的桌上,老板拿起剩下的木棍一根一根地数了后,说总共167根,我很痛快地付给老板165根的钱。
  回旅馆的路上,汤珊问我:“我记得咱们要了220个串,老板怎么数成167了?”
  “谁知道!”我看着马路对面说。
  在旅馆门口,我们从一个老太太手里买了一张西安旅游交通图。
  回到房间后,天色早已黑下来,西安城夜晚的灯火在窗外闪烁。汤珊拉上晚帘,在床上摊开地图,问我:“明天去哪里玩?”
  我说:“你以前不是来过西安一次吗?”
  “是来过,可那次是男朋友带我玩的,我向来是一个路痴。”
  “既然你不认识路为什么还要给我当导游?”
  “我是怕自己走丢了,想找个伴儿,再说了,我一个人出门在外,难道你不能主动地伸出援助之手吗?我明天想再去看一回兵马俑。”
  “好吧!”我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寻找去那里的车辆,最后找到了一条较为方便又便宜的线路——出旅馆走几百米到火车站,然后花两元钱乘坐小巴即可直达那里。
  为了明天可以早早地起床,我们决定现在立即上床睡觉。
  7临睡前,我问汤珊:“我不洗漱了行吗?”
  “可以,不过你别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房间里只有这么一张床,你想让我睡地板上?”
  “那我不管,你爱睡哪儿就睡哪儿,反正不能离我太近。”
  “如果我偏要和你睡一张床上呢?”
  “那你现在马上去洗漱。”
  洗漱完毕,我一头倒在躺在床上,对看电视的汤珊说:“该你了。”
  “我太困了。免了吧!”
  “不行,我都去了,你必须得去。”
  汤珊站起来说:“想不到你还挺斤斤计较的!”
  “这是原则问题,我们从现在起要建立一种男女平等的关系,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愿意听别人说你不讲卫生吗?”
  汤珊很勉强地从床上起来,光着脚丫子走进卫生间,也没有关门,拿起牙刷抹上牙膏就在嘴里摆动起来。她刷完牙,弯腰洗脸的时候,一扭头见我正注视着她,便问:“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你的身材不错。”
  “真的?”汤珊从水龙头下掬到水,浸在脸上说。
  “没骗你。”汤珊的身材的确很好,虽然个子不高,但比例匀称,有曲线,有起伏,特别是当她弯腰洗脸的时候,双腿显得笔直修长,臀部微微翘起。
  汤珊洗完脸,又把脚抬起很高,伸到洗脸池里,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使我感觉她的身体柔软异常。
  汤珊洗完第一只脚后,发现没有拖鞋,便冲我喊道:“嘿,把拖鞋给我扔过来。”
  我将刚才穿过的那双印有旅馆名称的拖鞋扔向卫生间,结果它撞到门框,落在门口。汤珊一只脚弯曲,另一只脚着地,蹦到门口,将那只抬起的脚伸进鞋里,说:“你怎么扔得这么不准!”
  汤珊洗完脚,关掉卫生间的灯,走到床边说:“我要睡觉了。”
  “你睡你的,我再看会儿电视。”
  “电视开着我睡不着。”
  “关上电视你让我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的?”
  “嗯。”
  “那好!”我按遥控器关上电视,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那就开始吧。
  “把灯关上。”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开着灯!”
  “可是我想。”
  “可是我不想,你还想不想来?”
  “想!”
  “那就把灯关上!”
  “如果我偏不关灯呢?”
  “那就别来!”
  “如果我想开着灯来呢?”
  “不可能,没门儿!”
  最后我还是关掉了房间的壁灯,屈服了。
  在行事过程中,我曾腾出手拧开灯,汤珊立即把我推开,说:“讨厌吧你,关上!
  第二天,我们并没有早早地起床。当我们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收拾起扔在地上的两个避孕套,把它们丢进卫生间的纸篓。
  8我和汤珊临近中午才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后,时间已接近下午1点钟,看来我们去兵马俑的计划不得不推迟到明天,下午的这段时间,我们只好在西安市区逛逛。
  我们还没吃午饭,汤珊问我:“一会儿吃什么?”
  “不知道。”
  “你还吃不吃了?”
  “吃。”
  “那你总得想想吃什么吧!”
  “去吃羊肉泡馍!”
  “嗯。”
  我们来到西安市最著名的老孙家羊肉泡馍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买上两碗羊肉泡馍。在把馍掰碎的时候,汤珊说她的手没劲儿,掰不动那个硬梆梆的馍。
  我说:“我的手倒是有劲,难道你没发现被我掰过的馍已经由白色变成黑色了吗?”
  汤珊说:“你干嘛不洗手?”
  我说:“洗手的人比吃饭的人还多,等我洗完手咱们就可以把这碗泡馍当晚饭吃了。”
  汤珊说:“那我干脆吃羊肉汤就馍吧!”汤珊左手拿着馍,右手拿起小勺,从碗里舀一口羊肉汤,再咬一口馍,旁桌的西安老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我把我那碗泡馍推到汤珊面前,说:“你尝尝,比较一下那个好吃。”
  汤珊立即将那碗泡馍推回我面前,说:“你这碗里指不定有多少沙子,吃着肯定牙碜。”然后,她又费力地把坚实的馍咬下一小块后,喝了一大口羊肉汤。
  从泡馍馆出来,汤珊对我说:“刚才喝的那碗羊肉汤热死我了,我去买根冰棍。”
  我陪她穿过马路,在一家冷饮店买了两根西安本地产的冰棍,然后我们坐在马路边的护拦上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吃着冰棍。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下来!”他说。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吃冰棍。
  “下来!说你呢!”他冲我吼道。
  “你丫是干嘛的,有病吧!”我说。
  那人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箍,上面印着:治安管理员,“我让你下来,听见了吗!”
  我和汤珊从铁栏杆上跳下来,说:“怎么了?”
  “你们违反社会治安了,知不知道!”
  “违反什么了?”
  那人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小脏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油印的字迹让我看:蹲坐公共场所护栏者,罚款5元。
  “为什么不让坐?”
  “不为什么,这同在公共场所禁止随地大小便是一个道理,规矩,掏钱吧!”他伸出手说。
  汤珊说:“大叔,我们错了,下次不再这样了。”
  “那也不行,你得先交这次的罚款。”
  汤珊还要向他求情,被我制止,我问:“多少钱?”
  “每人5块,一共10块。”
  “给你!”我从包里掏出一张10元的钱。
  那人接过钱,转身欲走。
  “票!”我冲他喊道。
  他转过身,给我撕了一张5元的发票,又找给我两块钱说:“咱们都不容易。”
  我没有接过那两块钱,说:“少废话,该罚多少罚多少,谁让我错了呢,还差一张票!”
  那人不情愿地收回两块钱,又撕下一张5元的发票,我接过发票,将它撕得粉碎,扔进路旁的垃圾箱,拉着汤珊扬长而去。
  后来的时间被我们消耗在沿着马路的闲逛中。天黑前,我们爬上古城墙,听一个青年人吹埙,直到太阳落下山去,我们回了旅馆。
  9第二天早晨,我和汤珊每人吃了一个肉夹馍后,乘小巴去看兵马俑。
  当我走进兵马俑1号馆,看到一尊尊模样酷似、神情呆滞的泥人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大土坑中,供游客观赏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些活在世上的人们,便是一尊尊兵马俑。
  每个生命都是有其自身价值的,然而许多生命在结束前却没有实现其价值,他们只是随着历史的车轮、社会的脚步,在茫无目的地完成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期间,他们丢掉个性,失去理想,埋葬幸福,丧失自我,甘于平庸,他们仅是历史洪流中的匆匆过客。如果这些人彼此间不存在相貌差异,再将他们身边摆一头死马的话,他们将无异于那些悲哀的兵马俑。
  参观完兵马俑,我和汤珊各自从小贩手里买了一盒兵马俑模型,盒子里装有四个做工拙劣的小泥人,我感觉人类正和它们越来越像,看到它们就像看到自己被囚禁在盒子里,任意被商人贩卖,被游人玩弄,麻木的脸上却始终毫无表情。
  下午,我们返回西安市里,又游览了大雁塔等市区附近的几个景点,然后在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回到旅馆。
  汤珊一头扎进卫生间洗澡,我坐在床上吃从街边买来的食物。
  我吃完的时候汤珊也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了,我一抹嘴说:“咱俩交换场地。”便脱去上衣,走进卫生间。
  我洗澡很快,汤珊饭量很小,所以我们是在同一时间完成各自的任务。之后,我们来不及收拾便相拥着向床上倒去。
  完事后,我们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做出明天去爬华山的决定。
  次日,我和汤珊在上午九点钟醒来,汤珊赤裸着身体拉开窗帘,然后又慵懒地趴在床上,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落在汤珊的屁股上,使这个部位看上去白花花的,有些耀眼。
  “你就不怕被人看见?”我问道。
  “被谁看见,你没看到窗外没有一座比咱们更高的楼吗?”
  “那要是有个个儿高的人正好从此经过呢?”
  “不可能,他个子再高也不会高过三层楼,要是真有这样的人,他也不会从这里经过,早就被送到动物园和长颈鹿关在一起了。”
  “那要是有人乘直升机从天而降或是某个修电线杆的人此刻正把脸贴在窗口呢?”
  汤珊立即用毛巾被裹住身体,紧张地向窗口望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于是转过头,轻松地说:“我才不怕被人看呢!”
  汤珊见我正盯着她的乳房看,便说:“你是不是又来劲儿了?”
  “来什么劲儿?”
  “你说什么劲儿!你现在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想干。”
  “瞎说,你看什么呢!”
  “我只是看看而已,并不打算怎么样。”
  “好,这是你说的,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汤珊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将乳房直对我的眼睛。
  我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眼花,便将眼睛闭上。汤珊用手撑开我的眼皮,说:“是男人就睁开,不许闭眼。”
  我又用力闭紧眼睛。
  汤珊说:“是不是不敢看了?”
  我说:“不是不敢看,是太难看了。”
  汤珊勃然大怒,起身将我压于身下,掐住我大腿内侧的肉,手腕一拧说:“你敢说我的难看!”
  我“哎哟”一声惨叫,说:“不敢了,不敢了,你的不难看!”
  汤珊仍然死死地掐住我逼问道:“到底好看不好看!”
  “好看,特好看。”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特真!我一直也没有说过你的乳房是假的。”
  “你还敢废话,我让你再说。”汤珊将手腕拧得更紧,一阵巨痛从大腿处传遍我的全身。我立即求饶,说:“你的乳房是真的好看。”
  “是发自内心吗?”
  “是。”
  “这次先饶了你!”汤珊从我身上下来。
  “你看看都掐紫了!”我指着刚才被汤珊掐过的部位给她看。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呀?”
  “废话,能不疼嘛!”
  “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不用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说没关系。
  汤珊搂住我的脖子说:“要不然我让你爽会儿吧”!
  我翻身将她压于身下,学着她刚才的语调,指着自己的胸脯问道:“你说我这里好看不好看呀?”
  汤珊刚要张嘴回答,我下身稍一用力,她便闭上眼睛,张开了嘴。
  完事后汤珊伏在我的身上说:“嘿,说真的,你觉得我的乳房好看吗?”
  “还行。”
  “就还行呀!”汤珊失望地说。
  “挺好看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我怕你骄傲,人一骄傲乳房就下垂。”
  “你说我骄傲吗?”
  “你不仅不骄傲,还有些自卑,你瞧你这东西都挺成什么样了,就是天塌下来,它也不会塌下来。”
  “讨厌,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话。”
  “我这是在夸你呢!”
  过了一会儿,汤珊问我:“你女朋友的乳房好看吗?”
  “好看。”
  汤珊又好奇地问:“我们两个人的谁好看?”
  我感觉汤珊的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但还是回答了她:“各具特色,平分秋色。”其实说心里话,周舟的乳房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比汤珊的略高一畴。
  “我特想知道你女朋友的乳房是什么样子”。汤珊说。
  “我都快忘记了。”这时,我的心底忽然掠过一丝对周舟的思念之情。
  汤珊看出我的神情,说:“是不是想你的女朋友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她?”
  “没有。”我坐起身子,穿上衣服。汤珊已经把脸转向床的另一侧。
  10下午三点钟,我们坐上开往华山的旅游汽车。五点钟,汽车将我们送至华山下。
  山脚下卖纪念品的商贩说,爬到华山的顶峰只需五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五点钟,如果我们此刻开始爬山,到山顶的时间将是晚上10点钟,要看日出的话,还需要等待到凌晨五点钟,山顶的夜风异常寒冷,既使穿上军大衣也难以抵抗,他们建议我们最好在深夜12点动身,爬山的过程中不会感到寒冷,正好能够在日出前抵达顶峰。由此看来,我们只好找个地方度过12点之前的这段时间。
  我们先是围绕华山脚下商摊转了一圈,然后又转遍华阴县城,最后我们走进一家饭馆,要了许多禁吃的东西:一盘煮花生米、一盘炸花生米、一盘宫保鸡丁、还有一盘土豆丝。我们又用了很长的时间吃完这些东西,挨到了10点半的时候,汤珊说她实在熬不住了,不如早点动身,慢慢爬,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出于非节假日的原因,来华山玩的游客并不多,空荡荡的山涧里偶尔传出一两声鸟叫,我们伴着月光一步步向上爬行。
  华山道路艰险,许多狭窄的小路环山而行,只有一条铁链护拦,护栏外便是万丈深渊,特别是在黑夜,我们看不清山下究竟是些何物,便不禁对黑暗中的一切充满恐惧,只好硬着头皮艰难而行。
  经过近6个小时的攀登,我们终于爬到了华山的北峰,据说这里是观日出的最佳位置,一些游客已经在对着天边翘首以待了。
  太阳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跳出地平线,远远地挂在天边,透过薄雾和云层绽放出光芒,人们争先恐后地拍照。我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点燃一根烟,注视着太阳,它的光芒正慢慢地由柔和变得强烈刺眼。
  我和汤珊按原路返回山下,又坐上去往华清池的小巴。
  天黑的时候,我们返回西安市,在吃了一些灌汤包后返回旅馆。
  回到旅馆,我们双双倒在床上不再起来。
  “累死我了!”汤珊说,“你累吗?”
  “累。”
  “你帮我捏捏腿吧!”
  “不行,我没劲儿,除非你先给我揉揉胳膊。”
  “那还不如我直接给自己揉腿呢!”
  “这不一样,你给我揉,我给你捏,这叫异性按摩,自己捏没有乐趣。”
  “算了吧,我还是先去洗个澡。”汤珊费力地从床上站起来,脱去T恤和运动短裤,穿着内衣裤走进卫生间。
  二十分钟后,哗哗的水声停止了,汤珊推开卫生间的门,探出一个脑袋对我说:“我包里有干净的内衣,帮我拿一身。”
  “干什么用?”
  “多废话呀,当然是穿了!”
  “你就这么出来吧,我又不是没看过。”
  “不行,我又不是野人,干嘛光着!你快给我把衣服拿过来!”
  我打开汤珊的背包,从里面挑出一件胸罩和一条内裤,把它们挂在汤珊的脖子上,说:“穿上又有什么用,加起来还没一块手绢大。”
  汤珊缩回脑袋,又从卫生间里传来声音说:“文明与野蛮的区别正在于此。”
  “胸罩才是一件野蛮的工具,它把乳房紧紧地束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限制其自由摆动,使它整日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不见天日。乳房好不容易等到乳罩摘下去了,可这个时候往往是在黑夜人们要睡觉的时候,乳房依然得不到阳光的普照。我敢说,没有几个女人的乳房见过太阳,你的见过阳光吗?肯定没有吧!”
  “别废话了,帮我系上。”汤珊穿着内衣,双手背后从卫生间走出来,好像被哪个好色的强盗扒光衣服将手从后面捆了起来,她站在我面前,留给我一片雪白的后背,双手正揪着胸罩带的两个头儿,竭力使它们连在一起。
  我从汤珊手中接过那两个头儿,刚要把它们扣上,转念一想,又将整个胸罩从她的肩膀摘去,并用手盖住她胸前那两块柔软的肉,说:“别系了,反正还要脱掉。”于是,我将汤珊抱到床上,再次压于身下。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在极度疲倦中以各自感觉最舒服的姿势睡去。
  11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汤珊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她放在桌子上的书包也消失了,我起身浏览房间的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属于汤珊的物品,也就是说,汤珊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时,我在床头处看到一张写有几行字迹的白纸,我拾起它,看完后又茫然地坐到床上。
  纸上写着如下内容:喂,(我只能这么称呼你,因为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对这些天的游玩感到很快乐,这与和你在一起是分不开的,如果再多几天的话,恐怕会喜欢上你,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清晨醒来的时候,听见你反复呼唤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她叫“周舟”,我想这个叫周舟的女孩一定就是你的女朋友,我真为这个女孩感到幸福。我应该尽早从你的身边消失,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最后,深深地祝福你和那个女孩。
  此刻,我并不想离去,但还是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为好,你应该马上回到那个女孩身边,从你呼唤她的状态看出,你是离不开她的。
  汤珊
  我掀开窗帘,楼下上班、上学的人群和各种车辆充满整条街道。
  我来到IC卡电话亭给宿舍拔了一个电话。
  “喂!”是杨阳的声音,我已经久违了。
  “杨阳,是我。”我在电话这侧低沉地说。
  “邱飞!你还在西安呢?”杨阳很激动。
  “对,你怎么又没去上课?”
  “你过糊涂了吧,现在是期末考试,早结课了。”
  “是嘛,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顶多两门不及格,你怎么连试都不考就走了?”
  “不想考,周舟怎么样?”
  “我听郝艾佳说,自从你走后,周舟天天晚上躺在床上哭,梦见你好几次!”
  “我也梦见她了。”
  “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我知道,我很快就回去。”
  “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去车站。”
  “好!我们等着你。”
  经过十八个小时的颠簸,我又回到了北京,在火车上我没有吃一点儿东西,出站的时候已经有些魂不附体。
  我买了两个面包,坐在公共汽车上将它们狼吞虎咽地吃掉,然后满足地在车厢里打了一个嘹亮的饱嗝。
  我回到宿舍,见屋内只有钟风一人正坐在我的床上练琴,他放下手中的电吉他,说:“我操,你丫可回来了,你走了乐队就停练了。”
  我说:“过两天咱们好好练练吧,宿舍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钟风说:“他们都去考试去了。”
  “你怎么没回学校考试?”
  “我们学校已经考完了,这两天我一直睡你床上。”我的床铺已被钟风糟蹋得凌乱不堪,床单像是包子的褶子,全拧在了一起,被子也像被翻过的土地,七扭八歪地堆在床上。
  “你继续练吧,我先去洗个澡。”我脱去上衣和短裤,端着脸盆去了水房。
  每到夏日,我便将洗澡的场所由学校澡堂转移到男生楼的水房,这样做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学校那100个喷头无法满足全校一万多名师生的需要,而这100个喷头中又有20多个是流不出水的。由此一来,一个人在喷头下洗澡,三四个脱得精光的人在一旁连等待再观看的现象便屡有发生。喷头下经常站个自私的家伙,他始终占据着喷头,哪怕在往身上涂沐浴露或抹香皂的时候,也要站在喷头下,任流水将刚刚涂到身上的泡沫冲掉也不让别人使用。在一旁等待的那几个人往往会将抱怨和威胁的眼光定格在这个人的脸上,他无法忍受众人愤怒的目光,便会转过身去,面对墙壁,把后背和屁股留给人家,然后仍旧悠然地沐浴着温水。等待的人见此人转过脸去,只好把目光停留在这个人的后背,他们会发现这个人洗澡很不仔细,依然有许多泥儿扎根在后背,但他们中不会有人将此事告诉他,否则他定会让你帮他搓一下背,如果你不管,他还要利用各种姿势,占用更多的时间,非把那些泥儿搓下来不可,会让你等待更久。在学校澡堂洗一次澡比跑一个马拉松还要艰难。二是因为在水房洗澡不受时间限制,我可以在任意时间内脱得精光,将一盆盆凉水浇在身上。我曾创下过一天里冲凉水澡12次的纪录,如果天气再热点儿的话,我会将澡盆搬到学校的水房,终日躺在里面不再出来。
  在我快洗完的时候,突然从水房外闯进一名彪悍的中年妇女,她是学校雇来打扫楼道卫生的农家妇女。当时我正面向门口,正好被这个女人看个正着,我尚未来得及掩遮,她便退出水房,留下一句:我操!
  经我分析,这两个字可能包含这样一层意思:我操,你丫胯下长了一个什么玩意呀,和俺们村口那头大骡子比起来,你的也能叫做阳物!我就没见过这么小的!
  想到自己被人藐视,我心中顿生怒火,接了一满盆凉水,高举过头顶,倾斜盆口,凉水猛地倾注下来,浇遍全身。
  我们送给那个农村妇女一个称号,名曰:油任儿妹,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典故。那个妇女的职责是打扫楼道卫生,其内容包括扫地、墩地、冲厕所、倒垃圾。因为她负责冲洗男生宿舍的厕所,男女有别给她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譬如说,她每次进男厕所前都要在门上重重地敲三下问道:“油任儿妹?(有人吗)”如果里面没有人回答,她就拖着一条黑色橡胶皮管而入,开始冲刷厕所,如果里面有人回答:“有!”她就会先去做其它工作,过一会儿再来问:“还油任儿妹?”每个学生起床的时间不同,上厕所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往往出现一个人刚出来就又有一个人进去的情况,因此,她就会将“油任儿妹”这句话一直从早晨问到中午,到了中午,一些吃过午饭的学生又会来厕所排遗,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将本该在早晨完成的工作一直拖延到下午或傍晚,甚至到夜深人静,但仍无法避免起夜的同学将她的工作一误再误到天明,第二天,同样的情况仍会出现,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去冲厕所了,但如若这样,她就会被楼长扣掉工资,所以,她会乐此不疲地在厕所门上敲三下,然后问道:“油任儿妹?”以此向楼长证明她是何其努力地工作。
  “油任儿妹”有时会守在厕所门口,为了冲刷厕所而不让学生进去,但如此一来学生会质问她:“你不让我进去,那我把屎拉在哪里?难道拉你们家炕上不成?”她被这句话吓坏,便乖乖地退出来让给学生们该撒的撒,该拉的拉。其实,她大可不必为这句话而担心,因为学生们根本不认识她的家,即便认识,学生们也不会真的千里迢迢跑到她家的炕上去拉屎的。
  我对“油任儿妹”的很多做法深感愤慨,举例来说,她不知道节约用水,每次涮墩布的时候,都会把两个水龙头同时拧到最大流量,任自来水如瀑布般飞流直下,而她却站在一旁哼唱着二人传或黄梅戏,直到从墩布流出的水变成和自来水一个颜色为止。我很想批评油任儿妹,她也许认为自来水同她们村子的河水一样,自有它的发源地,即使你不使用,它也会流走,无论你怎样挥霍,它还会一滴不少地流向下游,在她看来,我们的楼下就相当于河流的下游。我很想给她讲解自来水和河流水的不同,告诉她污水处理、过滤、消毒、净化是相当复杂的过程,而且需要花费很多金钱,但恐怕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不理解自来水与河水究竟有何不同,枉费我的一片苦心,所以,我还是放弃了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只好任其放任自流。
  “油任儿妹”和学生之间会频频发生口角。一次,齐思新在水房刷牙,“油任儿妹”将涮墩布的水溅到他的嘴里,齐思新当即冲她喊道:“你丫不会轻点儿呀!”
  “油任儿妹”毫不示弱,立即用家乡话反击,听得齐思新头晕脑涨,他料定“油任儿妹”听不懂北京俗语,便趁她在疯狂喷吐乡下话的时候说了一句:“傻逼!”
  谁料“油任儿妹”不但听懂了这句话,还反唇相讥道:“谁傻逼,你才傻逼呢,你不傻逼怎么考不上清华,傻逼才考这儿呢!”
  齐思新听后,差点儿七窍出血倒地而亡,他咬着牙说道:“甭管我在哪儿上学,总比你没文化强。”
  “油任儿妹”依然游刃有余地应付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齐思新又说:“汝乃山野村妇,吾不与你争论。”
  “油任儿妹”气势不减,竟还嘴道:“尔乃皇城根儿一匹夫而已!”
  齐思新说他当时连找几个哥们揍她一顿的心都有了,但担心她会叫几个姐们儿用吐沫淹死他。
  几天后,全校上下开展除蟑螂活动,那天正好是周末,学校规定北京学生全部回家,外地学生离开宿舍,屋内一律不许留人,学校将派人在各个宿舍内撒放灭蟑螂药,这种药极具刺激性气味,而且会呈烟雾状四处挥发。撒蟑螂药的任务落在了“油任儿妹”的身上,她脚穿雨鞋,手带橡胶手套,嘴上遮着一副白里透黑的口罩,严然一副日本生化兵的打扮。
  齐思新没把学校的通知当回事儿,躺在床上睡大觉,“油任儿妹”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将灭蟑螂药撒在墙角,屋里顿时弥漫了刺鼻的烟雾。
  齐思新从床上跃起,冲“油任儿妹”喊道:“我操,你丫长眼睛没有!屋里还有人呢!”
  “油任儿妹”说:“楼长说了,有人也放。”说完便退出宿舍,“砰”的一声将门撞上。
  齐思新来不及穿好衣服,抱着裤子捂着鼻子逃出楼去。
  12洗完澡后,我给周舟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喜极而泣地说:“你快下来!”我照着镜子梳理了头发,跑下楼。周舟正欣喜地站在男生楼前等我,我走上前,周舟一头扎进我的怀抱里。
  晚上11点钟前,我和周舟沉浸在二人世界里面。熄灯前,我把周舟送回宿舍,临进楼门的时候,周舟紧紧地抱住我,深情地与我吻别。
  回到宿舍,杨阳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喝酒,于是,我便同杨阳、齐思新和钟风一同来到宿舍楼下的羊肉串摊,我们四人光着膀子围坐在一张小桌旁,每个人的屁股下面是一个小马扎,脚下摆着若干瓶啤酒。
  我将这次西安之行的全部经历向他们娓娓道来,并一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让周舟知道。他们举着酒杯向我保证道:“哥们儿做事儿你放心。”
  杨阳问我为何不辞而别,一个人去西安。我说,我感觉学校的生活太压抑了,我们每个人不得不为应付考试而丢掉许多东西,其中包括理想。我们并没有在为自己生活,而是在毫无目的地混日子,作一天犯人蹲一天监狱。虽然没有面临生存压力,但我们的生活却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这样的生活使我感觉置身于水深火热中,忍受着苦苦煎熬,这种状态无异于自杀,而且,我总觉得二十多岁的人应该做点儿什么事情,可我的22岁却依然在为考试而苦恼,这种生活使我很不适应,我不想再上学,我要退学。
  杨阳说,无论你多大岁数,只要你还在上学,考试就应该是你与生活的主要矛盾,如果换成别的,反而显得不正常。虽然你现在基本上属于一事无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22年,有2年被用来吃奶,有2年还在穿开裆裤,还有2年被你用来玩撒尿和泥儿、放屁崩坑儿的游戏,剩下的16年你一直在学校学习,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毫无所成,是因为你在这二十二年里根本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具备做牛逼事情的素质,说不定毕业后的哪天,你就牛逼起来了,千万不要离开学校,知识就是财富。
  我问杨阳,难道你认为在学校能够学到知识吗?
  杨阳说,当然学不到,但在这里我们可以锻炼自己的思维方式,可以掌握更多的学习方法,可以思考许多问题。就拿你来说,上学前你还在为考上大学而千方百计地提高分数,而现在却产生了退学的念头,这就说明你现在与两年前有了截然不同的观念,你学会更深刻地思考问题,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上大学,而是随便找了个单位上班的话,那么你现在一定是个唯利是图的小职员,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俗不可耐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过许多书,思考许多问题,你只能终日沉浸于体育彩票、家长里短和奉承上司之中,所以,大学不仅要上,还要上完,毕业的时候我们将又会是另一个样子,杨阳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一边给我讲述这些道理。他说,今天我喝高了,话可能多了点儿,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我觉得无论怎样,还是要把大学上下来。
  我举起酒杯对他们说:“那咱们就混到毕业吧!”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喝到12点的时候,我们集体上了一次厕所,齐思新带头走进一片小树林,每人来到一棵树下,准备用尿浇灌它们茁壮成长。我率先尿完,环顾他们几人,杨阳和钟风摆动着屁股,好像在用尿书写自己的名字,而齐思新却双手自然下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你干嘛呢?”我问。
  “撒尿呗!”齐思新感觉我的问题很可笑。
  “你的尿呢,我怎么没看见?”
  齐思新一低头,发现裤子还系在自己的腰间,而他确实感觉尿已排出体外。这时,钟风指着齐思新的裤裆说:“你丫这里怎么在滴水呢!”
  齐思新如梦初醒,赶紧褪下裤子,可是尿已经一滴未损地浸透在他的裤子上。
  虽然尿湿裤子,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齐思新喝酒的高涨情绪,他脱去外裤,穿一条被尿浸湿的小裤衩坐在马扎上继续与我们喝酒,空气中弥漫着臊乎乎的味道,我们分不清这个气味究竟来自于烤羊腰,还是齐思新身上的那条裤衩。
  凌晨2点的时候,烤串老板对我们说:“哥儿几个,差不多了吧,我要收摊了。”
  杨阳说:“您收您的摊,我们再喝会儿。”
  老板说:“那你们是不是先把帐结了。”
  钟风说:“行,你再给我们拿10瓶啤酒,烤20个串。”
  老板说:“现在到天亮还早着呢,你们多来点儿串吧,我陪你们呆到两点钟也不容易。”
  钟风说:“不用了,20个串足够吃了,也许还吃不了呢!”
  老板看出钟风是为了喝酒而吃串的那类人,便不再强求。
  钟风这类人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喝一瓶啤酒顶多需要吃一个肉串,这种本事决非一日之功,是钟风每天经过严格的训练才由五串练到一串的,钟风说他要把这种功夫练到及至,即只吃一块肉便可喝掉一瓶啤酒。
  钟风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情是,他让老板烤了六个串却喝掉七瓶啤酒,而且这七瓶啤酒是钟风从超市买来的,他一个人占用整张桌子长达两小时之久,使得旁边手里攥着一大把羊肉串苦于没坐位而不得不站着吃的学生不停地向他瞥来白眼,但钟风毫不在乎。老板说,这是我经商以来做过的唯一一次赔本的买卖。更可气的是钟风居然把那几个串让老板反复加热了好几回。那天晚上,老板也喝了许多酒,他涨红着脸,攥着一个空酒瓶,怒不可遏地站在钟风面前,否则钟风还会不知好歹地从书包里掏出另外三瓶啤酒(钟风在超市买了十瓶啤酒)并拿出一个凉花卷让老板放到火上烤一烤。
  早上五点钟,宿舍楼门被看门的大爷打开,我们七扭八歪地鱼贯而入。我进了宿舍没有脱鞋便倒在床上,钟风找来一张凉席席地而卧,杨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到上铺,拿一条毛巾不停地擦着汗,齐思新脱掉小裤衩,用毛巾被裹住身体,很快,我们便各自睡去。
  13八点钟的时候,张超凡、马杰、赵迪纷纷起床,并不时地说着害怕、多喝水之类的话。我睁眼一看,马杰正守着两个葡萄糖瓶子往肚子里灌水,一问才知道,原来我们今天要献血。
  我问:“我们昨天喝了一夜的酒,不献行吗?”
  马杰说:“学校规定了,只要化验合格者,必须献血,否则不给毕业证。”然后又抱着葡萄糖瓶子咕咚喝了一大口,可能是实在喝不下去的缘故,他问我们:“你们谁喝?”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马杰躺在张超凡的床上说:“憋死我了!”
  杨阳从床上跳下来说:“那你丫就尿去,在这儿瞎喊什么!”
  马杰说:“不能尿,要不然就白喝了。”
  八点半钟,我们来到校医院做血液检验,最后的结果是,张超凡,马杰、赵迪血液合乎标准,而我、杨阳和齐思新却因为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标许多,被禁止献血。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我走到护士面前,带着口罩的护士皱起眉头在我的身上闻了闻说:“喝酒了吧!”
  “嗯,昨天晚上喝的。”
  “喝了几瓶?”
  “说不好,四个人喝了31瓶。”
  “行了你走吧!下一个!”护士对我身后的杨阳喊道。
  杨阳走到护士面前,护士同样闻了闻杨阳,然后说:“喝酒了吧!”
  “没有!”
  “那怎么这么大酒味?”
  “出的汗,一到夏天我身上就有这味儿。”
  护士皱紧眉头,用镊子夹起一大块酒精棉球,在杨阳的胳膊上擦来擦去,直到酒精棉球变成黑色,被擦过的部位明显比其他部位白出许多。护士将针头扎入杨阳的胳膊,一拔活塞,殷红的血液从杨阳体内流入针管。
  齐思新也因为主动坦白自己喝过酒,节省了化验所需的一针管血液。
  半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杨阳的化验单上写道:血液?啤酒!绝对禁止此人献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马杰很羡慕我们,他说:“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把葡萄糖换成啤酒多好!”
  我问杨阳:“你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血液不合格还要做检验?”
  杨阳说:“我觉得医院缺少我这样的血液,有些嗜酒如命的病人靠输鲜血是得不到治愈的,他们还需要往体内注射一些酒精,而我的血液就是这二者的完美组合。”
  我认为杨阳说的是醉话,他还没有恢复到清醒状态。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这样一条信息:一些保存不善受到污染的血液被送往食堂,撒了一些盐后便凝结成血豆腐,成为食堂的原料。
  学校食堂因为这句没有被辟谣的蜚语四处流传,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食堂的炒血豆腐和血豆腐麻辣烫在近一个月内没有卖出一份,全部被倒进剩饭缸内,倒是“溜肝尖”这道菜在此期间颇受宠幸,已经屡有猪肝供不应求的情况出现。
  14周舟第一次从我身边离开就是由我们一起去吃溜肝尖引发的。在我们系的学生献过血后的第二天,轮到周舟所在系去校医院献血,周舟献完血后,拉着我同她去饭馆吃饭溜肝尖。吃完饭结帐的时候,我把钱包交给周舟,让她去吧台付款。交过钱周舟又把钱包给我,当时我穿着一条只有屁兜的大裤衩,装钱包很不方便,便让周舟先装着,我们一会儿还要去超市买些滋补品。
  选购完商品结帐时,营业员说我们所买的商品一共是七十八块五毛二,我的钱包里正好有七十八块五的零钱,差两分钱,营业员死活不肯少收两分钱,我让周舟仔细翻一翻钱包,因为我经常会把几分钱的钢镚塞到钱包深层。
  就在这个时候,周舟在钱包最里层翻出那张已经被我遗忘的避孕套发票,周舟看到后把它捏成一团,扔在我的身上,气愤地跑出超市。我没有顾及那些商品和说我有病的营业员,急忙追出超市,拽住已经跑出超市门口的周舟,问道:“怎么了?”
  周舟看也没看我一眼说:“你说怎么了!”
  “你听我解释,我……”
  “甭解释,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连试都不考就走了,原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
  “我想什么了,是你做贼心虚了吧!”
  “你不了解真实情况。”
  “我不想了解,我还是走吧,省得对你碍手碍脚的。”周舟伸手拦了一辆从身边驶过的出租车,甩开我的手,坐了进去。
  我尚未来得及跟着钻进去,车门便“砰”地一声紧紧撞上。
  汽车从我身前加速驶去,我不知道周舟要坐着它去向哪里。
  返回北京前,我在西安的旅馆里仔细检查了东西,把认为和汤珊有关的所有物品全部留在旅馆,特别是那盒没有用完的避孕套,还剩下十几个,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买10支装的,现在我又不能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北京,只好将它们塞到旅馆的枕头下面,供下一位在此房间过夜的男人使用。我本以为高枕无忧,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北京,却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钱包里还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我不能没有周舟。
  听郝艾佳说,周舟最近没有住在学校,我整日守在电话旁,不停地拨打周舟家里的电话,然而,从话筒里传来的不是盲音便是周舟妈妈说:“周舟不在家,出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校园,感觉生活中出现了巨大空洞,惶惶不可终日。
  15暑假来临,乐队进入颇具成效的排练阶段,每日排练后,他们三人全有女朋友陪伴左右,我却形单影只,没有了周舟的我情绪极为低落,而且我又因为没有参加考试,六门功课的成绩全部以零分处理,遭遇到“试读”,如果此类情况第二次在我身上发生的话,我将面临被勒令退学的危险。一时间,所有痛苦的事情向我汹涌而来。
  每日排练结束后,我们会去一家饭馆吃饭,佟小娅和齐思新在这个时候已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杨阳和郝艾佳也不再对对方有秘密可言,两性的话题成为我们互开玩笑的焦点。
  一次杨阳喝得面红耳赤仍让服务员拿啤酒来,郝艾佳阻止他说:“别喝了,再喝你身上又该红了。”
  我急忙问郝艾佳道:“我们只知道杨阳喝酒脸红却不知道他的身体也会变红,你是怎么知道的?”
  郝艾佳脸色绯红,说不出话来。
  通过这件事情,我知道杨阳经常会在酒后和郝艾佳乱搞,由此看来,酒能乱性这句话还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
  这种快乐情绪并不能感染我,相反,它使得我很不舒服,我匆匆吃了两口饭后决定先走一步,他们也知道我为何如此,不再强留,任我先回去。
  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忽然想到周舟也许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我们的关系也许就此结束,她成为一个美丽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出现又消失……这时,我想起另一个人——韩露,我们已有半年没有联系了。
  回到宿舍后,我决定给韩露打一个电话。我没有看电话本,便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曾经被我拨打过无数次,无需察看键位,仅凭借手指的方位感觉,便可准确无误地拨通此号码。
  “喂!”是韩露的声音。
  “我是邱飞。”
  “哦,是你呀,你在哪?”
  “我在学校,你从上海回来了,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怎么样,和女朋友还挺好的吧!”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
  “说来话长……”
  “我们同是天崖论落人了。”
  “相逢而且又相识。”
  “咱们同学最近又聚会了吗?”
  “没有,没人组织,大家好像都很忙。”
  “你和郑勇、冯凯有联系吗?”
  “偶尔打个电话,联系不多。”
  “咱们同学都在做什么?”
  “不知道,谁也处理不过来自己的那一摊事情。”
  “我最近在家也没什么事儿,你来找我玩吧!”
  “好,我正想找个人聊聊。”
  “什么时候来?”
  “明天。”
  “几点?”
  “上午10点?”
  “好的。”
  第二天上午10点钟,我如约来到韩露家中,在她为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她那张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的脸上流动着心清如水的平静,看来她已将痛苦的往事彻底遗忘。
  “坐呀。”韩露把她爸的烟灰缸放在我面前,“你抽自己的烟吧,我不知道我爸把烟放哪儿了”。
  我点上烟,想对韩露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韩露看出我的窘态,便说:“你暑假里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我现在的心情一落千丈,什么都不想干,你呢?”
  “我打算上一个英语四级辅导班,我感觉这次四级考得不好,你能通过吗?”
  “不能,我根本就没去考试。”
  “为什么,我记得你高中时英语成绩不错。”
  “哎,别提过去了。”我深吸了一口烟。
  “你好像变了许多。”
  “一切事情都是这样发展的,时间过去了,你被改变了。”
  “你好像把一切看得很淡。”
  “没有,我一直在认真对待着一切,可它们却像愚弄傻子一样在不停地与我开着残酷的玩笑。”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咱们一起参加四级辅导班吧。”
  “还是你报吧,我不想。”
  “哪里的辅导班好?”
  “清华、北大、北外的都不错。”
  “那我明天就去北外报名吧。”
  第二天,我陪韩露到北外报了名,从此她每天便为上课、学英语而忙碌,无暇顾及他事,我每天跟着乐队排练提不起精神。
  此时,我们在酒吧获得了一些演出机会,这也给我们带来不菲的收入,有时候我们一个晚上在两家酒吧演出,先在第一个酒吧唱六七首歌,然后再赶往下一个酒吧,唱的还是那六七首歌。唱一场乐队会得到100元左右的报酬,这些钱除了满足于乐队开销外,余额被平分到每人手中,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很好。
  演出的机会逐渐增多,我们的排练次数也愈发频繁,但四个人却不能全部准时地出现在排练室,总会有某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延误排练,而另外三个人却坐在排练室徒劳地等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所以为了加强彼此间的联络和与外界的交往,我们每人配备了一部手机。
  :17一家西餐厅的老板从我们常去演出的一家酒吧老板那里打听到我们的手机号,打电话通知我们去他的餐厅试一试,于是我们便带着乐器前往。
  我们把那些经常在摇滚酒吧演出的曲目演奏了一遍,老板走上台来,捂着耳朵说:“哥儿几个别演了,太闹,我们这里是西餐厅,乐队应该在客人进餐的时候演奏一些柔和的音乐,烘托出浪漫的气氛,有烛光、有牛排、有红酒、有柔美的音乐,像你们这么吵,谁还敢来我们这儿吃饭呀,来了他也吃不下去。”
  杨阳弹着吉他唱了一首“Right herewaiting”,老板听后说:“对,就是这个意思,要柔一点儿的音乐,回头给你穿上西服,带上晚礼帽,打上领结,客人在下面吃,你就在台上唱,你看怎么样?”
  杨阳说:“你给多少钱呀?”
  老板说:“一个小时50块钱怎么样?”
  杨阳收起吉他,甩下一句话:“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唱!”
  18乐队排练室的隔壁住着一个年轻女子,那间屋子有十二三平米左右,屋内除摆设有一台电视和一张双人床外,只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地面铺了一层塑料泡沫的地毯,每次进屋前,此女子总要把鞋脱在门外,赤脚走进房间,我们不知道她究竟从事什么工作,只对她留有一个爱清洁的印象。
  一次排练的间歇,我们正坐在椅子上抽烟,屋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床铺的“吱吱”声,声音由小到大、由慢至快,以至最后连成一片并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上厕所回来的钟风后说,他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口摆着两双鞋,一双是我们经常看到的那个女子的鞋,另一双是擦得锃亮的男式皮鞋。
  杨阳说:“她是不是一‘鸡’呀?”
  齐思新说:“有可能,但不能排除人家两口子大白天也高兴的可能。”
  后来,我们又陆续在隔壁房间的门口看到各式各样的皮鞋、旅游鞋,而且新旧程度不同,大小不一。但一成不变的是,每当这些鞋依次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双女鞋总是摆在门口,这使我们更加肯定了隔壁住的女人就是“鸡”。
  一次,一阵暧昧声过后,我们听到一个男子破口大骂道:“哪个孙子这么缺德,把我的鞋偷走了,我那可是意大利的名牌皮鞋,800多块呢!谁拿走了赶紧给我交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男子嚷嚷了半天,并未见小偷站出来,他的鞋也没有出现,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那个女人身上,他说:“我花钱上你这儿玩来了,你却让我把鞋脱在外面,现在我的鞋丢了,你该负主要责任!”
  女子说道:“是你自己主动来找的我,我并没有请你来,而且你来了那么多回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规矩,谁来都得脱鞋,你穿那么好的鞋来显摆给我看呀,谁稀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我看见过你在菜市场卖鱼,一身腥味儿,上次你走后,给我床上留下好几片鱼鳞。”
  男子说:“你等着,我再也不来了,让你没生意做!”
  女子说:“你爱来不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没有你我照样活得下去!”
  男子见说不过那女子而自已又赤脚在地,便语气舒缓下来,说:“你先借我一双鞋穿回去,明天我再把鞋给你送回来。”
  女子说:“我这里的鞋你随便挑,哪双适合你你就穿走。”
  最后,那个男子趿拉着一双红色绣花棉布拖鞋回去了。
  几天后,当我们正如火如荼地排练的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们停下手中的乐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女子。
  “是不是吵到你了?”我问。
  “没有,我在隔壁感觉你们的音乐挺好听的,想过来看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们的音乐好听。
  “进来坐吧。”我请她进来。
  “你们练你们的,我随便听听。”
  一曲演奏完毕后,女子鼓起掌来,说:“挺好听,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学生,大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齐思新随口问了一句。
  女子很坦诚地说:“我是做小姐的,真羡慕你们学生,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们也有特多烦恼,要不然我们干嘛用音乐表达。”
  “你们在哪个学校上学?”
  “北X大。”
  “哦,我知道,和我在一个歌厅干活的女孩就是你们学校的。”
  “是不是叫沈丽?”杨阳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女子很吃惊地问道。
  “丫挣过我的钱!”杨阳说话毫不客气。
  “其实沈丽这个女孩挺不容易的。”女子说。
  “她有什么不容易的,一边学习文化知识一边挣着钱,两不耽误。”杨阳说。
  “你不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她的家庭很困难……”于是,这个女子便给我们讲起关于沈丽的故事:“两年前,我在从老家开往北京的火车上遇到了沈丽,她坐在我的对面,模样很寒酸,坐了十个多小时的火车,她只吃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张大饼,我以为她是来北京打工,可一问才知道,她是来北京上学而且又和我来自同一个县城,只是不在一个村子。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给朋友帮忙做买卖。
  由于我们是一个县的,我又看她孤苦伶仃的挺不容易,我知道一个人出门在外会有很多困难,便把呼机号留给她,让她有什么困难找我。下了火车,我们便各奔东西。
  第二天,我的呼机响了,我回了电话,原来是沈丽找我,她约我在你们学校门口见面,说是有要紧事儿,我也不知道她找我究竟会有什么事情,便风风火火地赶到学校,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的沈丽把我拖到没人处说:“兰姐,‘我叫马晓兰,所以沈丽叫我’兰姐‘,她说:”你能不能借我二千五百块钱?’我听后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个女孩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吧,仅在火车上见过一面就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当时已经做了两年的小姐,能够拿出这些钱,但这些钱我挣得来之不易,怎么能轻易借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呢,于是我便推托说我的钱全进了货,而货又压在手里,拿不出现金。沈丽险些给我跪下,她哭泣着对我说:“兰姐,我求求你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借给我钱,我在北京只认识你一个人,你不管我谁管我呀!‘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借钱的人。”
  “那你借钱给她了吗?”杨阳问道。
  马晓兰看了一眼杨阳,继续说道:“我问沈丽借钱干什么用,她说是交学费,家里不能给她拿出这么多钱来,接着,她给我讲述了自已的故事。沈丽的家中有三个孩子,她最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他们因为家境贫穷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沈丽的爸爸七年前被一辆卡车从腿上压过去,肇事司机开车跑了,把她爸留在血泊之中,是村里人把她爸送到县医院的,人是救过来了,腿却没有了,只能整日瘫痪在床。为了给她爸治好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沈丽她妈和她哥的意思是让沈丽念完高中,然后就去县城找份工作,或下地干农活,挣些钱养家,但沈丽却背着他们参加了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沈丽的心情特别沉重,她把通知书藏在村头的树林里,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如果通知书让她哥哥发现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撕掉。
  沈丽说,她既不比别人丑又不比别人笨,为什么就没有上学的权力,她觉得生活对自己不公平,她要靠自己的努力上学。没有经过家里的允许,沈丽坐上来北京的火车,车票钱是她在县城洗了一个月的碗挣到的,她说毕业前她是不会回家的。
  沈丽把她的身份证塞到我手里说:“兰姐,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借钱不还的,这是我的身份证,你拿着,我以后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钱还你。‘我很欣赏沈丽这个女孩,便到取款机取出3000块钱借给她。
  “所以你为了让她尽早还钱,就拉她下水了?”杨阳问道。
  马晓兰没有在意杨阳的态度,又说道:“我并没有打算让沈丽还钱给我,那3000块钱就算是我资助她的,可是,四个月后的一天,我被朋友介绍到一家歌厅上班的时候,却意外地在那里遇见沈丽,她说她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是按电线杆上面贴的小广告找到这里的,她还说,再过一个星期,她就可以把钱还我了。”
  19马晓兰和我们成为朋友,我们亲切地称她“兰姐”,她经常来排练室听我们演奏,我们也会在没有烟抽的时候向她要一根。兰姐抽“MORE”牌香烟,这是一种专为女士设计的香烟,一点劲儿都没有,抽起来只有薄荷的清爽。兰姐说,男士抽这种烟不好,杀精。所以,我们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去找兰姐要烟抽的。兰姐倒是真正需要这种杀精的烟,我们经常看到她在送走一个客人后,就会点上一根“MORE”,大口大口地把烟吸进去。
  有几次我们去找兰姐要烟的时候,看到她的门口摆着两双鞋,我们便很知趣地放下准备敲门的手,让兰姐踏踏实实地做好工作,把钱挣到手。
  那个时期,由于和兰姐接触频繁,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把每一件事情都同“小姐”这个行业联系起来,譬如说:学校食堂的墙上贴着一则标语,是食堂的服务宗旨,内容如下:热情、规范、敏捷。我想这三个词语用在“小姐”的身上同样适合,“热情”指的是工作态度,无论是哪个行业,员工们都要对工作充满火一样的热情,特别是服务性行业:“规范”指的是每个行业都要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无论是谁都要听从组织,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要是领导说东你偏说西的话,那就对不起您了,哪儿凉快你就去哪儿歇着吧,在“小姐”这个行当里,如果你敢耍小聪明或者胆大妄为的话,老鸨有的是治你的招儿,除非你是不想吃这碗饭了:“敏捷”是针对小姐们的个人愿望而言,她们希望客人们尽快结束战斗,不要打持久战,总是加班加点而又没有加班费的事情搁谁身上谁也不干。
  我们经常和兰姐聊天,她说她喜欢和我们这群有素质的大学生谈生活、谈理想,她还接待过几个大学生,她也不嫌他们给钱少,主要是为了提高自身素质。说实话,大学生究竟有没有素质,谁也说不好。
  我们问兰姐每次收多少钱,她说不一定,因人而宜,有时还不收钱。我们又问兰姐,有没有倒找钱的时候,兰姐说没听说过工作还要赔钱的事情,即使是在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还问兰姐,对未来有何打算,总不能做一辈子小姐,而且这个行业吃得是青春饭,岁月不饶人,兰姐说她既没太多文化,又干不了体力活,所以她要趁着年轻起早贪黑地多挣些钱,然后回老家开一家小店,一辈子不愁吃喝。我们问兰姐是否要组建家庭,兰姐说当然了,回老家后就找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把自已嫁出去。我们说,农村的封建观念比较强,人们都很保守,如果你的男人知道你在北京靠什么挣钱的话,他会很不高兴的。兰姐说这个问题她早已考虑许久,首先,如果她不说出自己在北京做什么工作的话,那么村里没有人会知道她当过“小姐”;其次,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除了不能让死人活过来,已经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连克隆羊都出现了更何况做个处女膜修复手术,比真的还真,谁也发现不了。听过兰姐的一席话,我们不得不对当代中国女性拍案叫绝,俯首贴耳。
  后来我想,如果那些深居中国农村而又不甘平庸的年轻女性们全抱以此种态度和方式生活的话,那么中国的农村将会在几年内涌现出数以万计家食品店,这样的话,农民兄弟宁愿娶一个在田里撒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也不会娶一个食品店的女老板,到那个时候,判断一个女人是否在大城市做过“小姐”,只需看她是否开了一家食品店便一目了然。
  20暑假已近尾声,乐队进入休整阶段,大家作鸟兽散状,各回各家。
  我慵懒地在床上睡了三天,等来开学的日子,收拾好生活所需用品,背起书包准备回学校,不知道我的生活中没有周舟会是一番什么模样,我将怎么挨过余下的两年大学生活。
  当我坐着52路公共汽车返回学校的时候,手机响了,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掏出手机:“喂,你好。”
  “是我。”是周舟。
  听到周舟的声音后我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在车厢内大声喊道:“周舟,哪儿呢?”
  “我在北京站,你快点儿来接我,包太沉了,我拿不动。”
  “好,你在出站口等我,我马上到。”
  此时汽车已驶过东单,正沿着长安街向北京站方向拐去。
  汽车停下后,我在人群中挤出一道缝隙跳下车,向车站广场奔去。
  我看见周舟的时候她正站在出站口的中央处翘首眺望,脚下放着两个硕大的背包,皮肤比以前黑了些。
  “你就不想亲我一下吗?”周舟忽闪着迷人的大眼睛。
  不知道周舟是在开玩笑还是已经既往不咎,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想,特想!”
  周舟将脸一扭,做好让我亲的准备,我把嘴凑上去,在她的小脸蛋上“吧”地嘬了一大口。
  我问周舟:“你去哪了?”
  “成都”
  “一个人?”
  “嗯。”
  “干什么去了?”
  “玩。”
  “玩什么”
  “什么都玩。”
  “住在哪里?”
  “一个高中同学的宿舍,她在成都大学。”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当然不是男同学了,如果是男同学我还会回来让你亲吗?”
  这时我想起并没有告诉过周舟我的手机号,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听郝艾佳说的。”
  “你给她打过电话?”
  “嗯。”
  “她干嘛要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你?”
  “她说我走后你表现得还可以。”
  “她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想我。”
  “还有吗?”
  “还有就是她把你的手机号告诉了我,我就记下来了,也好下车后找个人来接站。”
  21开学前,我剃了光头,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把所有的苦闷、烦恼统统抛在脑后,重新面对生活,认真对待每一天,不让时光无谓地流走,让我的悲观和绝望彻底耗尽在这个暑假。
  刚刚过去的暑假异常炎热,它让我饱受烈日之苦,我对付炎热的办法就是吃冷饮。我经常吃一种由巧克力和奶油做成的冰棍,最多的时候可以一天吃八根,省去午饭和晚饭的需要,这种冰棍的味道已经深深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中。此后的每个夏天,当夏日阳光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便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巧克力和奶油的混合味道,这种熟悉的味道总会让我对那个炎热的夏天记忆犹新,使我无法忘怀曾有的郁闷和由之引发出的一系列故事,它们深藏在我的记忆中。
  回到学校,我报了五门功课的补考,本以为自己是全系补考科目最多的人,可万万没有想到,(二)班的一个同学居然报了九门,自从他上大学以来,每个学期都会出现不及格科目,他每个学期都要参加补考,但每次补考依然不能通过。以此估量他的话,等到毕业的时候,他将会带着取而代之了毕业证的二十多门考试不及格的记录离开学校。
  补考报名的这一天,选课中心门口人头攒动,诸路英雄纷纷汇聚于此,踊跃报名,大显身手,此场景足以证明考试不及格的现象普遍存在于学生之中。
  这次补考中,我完成预定目标,通过五门考试中的三门,成功率百分之六十,比较令我满意。果不出所料,那个报了九门补考的同学依然一无所获,但他并未因此心情沮丧,他已经到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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