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潇(文批作业 晒晒 )
《庖丁解牛》这篇文章从小学一直学到大学。其中心思想,被一贯解释为“只有经过反复实践,并且真正的掌握了客观规律以后,对自己所处理的事才能得心应手。”[①]简而言之,就是“孰能生巧”,与《卖油翁》、《百步穿杨》等故事归为一类。老师一般会将学生比作庖丁,把难啃的数学题比作牛,教导学生,多做练习,自然会游刃有余。但从没有一个老师向我们解释为什么《庖丁解牛》会列在《养生主》里。
庄子的本意并不是教导世人通过反复练习获得熟练的技艺,“教导”或是说“教化”,显然不是崇尚“无为”的道家人所热衷的。《庖丁解牛》列在《养生主》内,其核心当然是在于其与养生的关系。
“养生”,顾名思义,即“保养生命,珍惜身体”,“主”,我们可以理解为“要点,关键”,所谓“养生主”,便是“养生要点”的意思。
当今人对“养生”一词并不陌生,吃保健品,锻炼身体,合理饮食,这些日常的养生之道人们谙熟于心。我们所说的“养生”实际是“养形”,即通过对身体的保养而达到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目的。庄子所说的“养生”实为“养心”。庄子自知“吾生也有涯”,并没有长生的欲望,生老病死在庄子看来,就像四季更迭一样,再正常不过。这是天所决定,人力不能改变,再多的努力都只是徒劳。“养形”是治标,“养心”是治本。
以上“养生之道”似乎和《庖丁解牛》这个描述屠宰过程的故事相距甚远。实则不然。庄子有意用屠宰的故事来表达养生之道,用“屠杀”引出“养生”,把生和死这对对立体统一到一起,在于生命本就是到处暗藏杀机,“养生”因此显得至关重要。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庖丁对牛的认知经过了三个阶段:所见无非牛,未尝见全牛和神遇而不以目视。这三个阶段实际上是从无心到用心、再到无心的过程。庖丁最初解牛时,对牛并不了解,这是无心。经过学习、积累经验,三年后已经能够“未尝见全牛也”,这是用心的结果。但如今的庖丁,在解牛时已经不再需要眼睛去看,也不需要提醒自己哪里有关节、哪里要改变刀锋,这又是无心。就像我们按部就班地学会了骑自行车后,所有的步骤都变成了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此无心恰恰是用心的结果。是心化为气,贯穿整个解牛过程。
《庖丁解牛》极力描写庖丁解牛时的游刃有余。“游”是用刀时的行云流水,是气的流动。看似用刀,实则用心,更是用“气”,类似于所谓的“剑气”。“刃”,是“游刃有余”的关键。我们从文章中,不难解读,就像武林盟主称霸江湖是依靠了某把绝世好剑,庖丁的超群技艺,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这把刀。良庖与族庖一年甚至一个月就要换一把新刀,庖丁的刀用了十九年,却比新刃还要锋利,因为它“所解数千牛,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这是庖丁的养刀之道,也是我们可以借鉴的“养生”之道。人的生命就好比“刀”,你使用的正确,它就可以一直发挥作用,虽然年头久了,少了新刃的漆色,却有“神”“气”在其中。相反,如果你使用的不正确,即使漆色再新,雕刻再精,其刃再厉,过不了多久就会丧失生命力和价值。
庖丁的刀无需就砺,解数千牛后,刃愈发薄。薄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以无厚入有间”,这才是游刃有余的核心秘诀。良庖与族庖发现不了所谓的“有间”,因此用刀劈、用刀砍,手法相当拙劣。庖丁能“以无厚入有间”,首先在于他发现了“有间”,其次才在于“刀刃若新发于硎”。
“有间”就是骨节之间的小缝。庖丁发现了这些细小的空间,不断地强化对它的认识,于是这些小缝在庖丁的眼里越来越大,即使闭着眼,这些小缝隙也像黑洞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扩大。相对的,刀刃就显得越来越小。将小刀刃插入到大空隙里,自然易如反掌。庖丁发现“有间”是用心所致,“以无厚入有间”是气的运作。如果同上面说的,依旧把个体生命比作刀,骨节间的小缝隙就好比社会环境,我们就不难总结出一套养生之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用有涯的生命探求无涯的世界,是一项过于艰巨的任务。与其竭尽全力探求未知,不停地问“为什么”,不如把目光转移到眼前,发现身边的“有间”。这里的“有间”便是繁杂的环境中的虚空。当我们找到的虚空越来越多,我们身处的环境就相对的越来越广阔,环境广阔了,心境自然就豁达了,心境豁达了,气就通达自在了。当我们发现了生活中的虚空,楼阁矮小,而心以天地为厦。
因此,“养生”之要不在“养形”,而在“养心”与“养气”。“心气”顺了,自然能达观于世、游刃有余。
[①]《古代汉语》第二册,第386页,王力主编,中华书局,1995年5月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