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欣赏(一七九)】
鲍照《拟行路难(其四)》赏析窦凤才
【原作】
拟行路难(其四)——(南北朝)鲍照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注视】
拟行路难:“行路难”,乐府杂曲,本为汉代歌谣,晋人袁松山改变其音调,制造新词,流行一时。鲍照拟作十八首,题为《拟行路难》。“拟行路难”中的“拟”应为“模仿、模拟”之解,是鲍照模仿原“行路难”的风格而作。例如:拟作、拟音、拟古等。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诗人以平地倒水,水流方向不一这一自然现象喻人生贵贱不齐。泻,倾泻。
行叹复坐愁:整天哀叹抱怨(命运之不济)。
举杯断绝歌路难:这句是说《行路难》的歌唱因饮酒而中断。
吞声:声音将要发出又停止。
踯躅(zhízhú) :犹豫,徘徊不前。
【古诗今译】
将水倾倒在水平地,水会自然地向四处流淌。人生是即定的,怎么能成天哀叹抱怨呢?
想要借喝点酒、唱几句《行路难》来宽慰自己,可是却因举杯饮酒而唱不下去。人心不是草木石头,怎么会没有感情?然而想说又不能说,还是不说了吧。
【赏析】
鲍照(412?-466),字明远,南北朝时期东海(今江苏涟水北)人。鲍照出身于平民家庭,社会地位卑微,曾做过王府参军,统治集团内乱时为乱兵所杀。后人称他为鲍参军。
鲍照的作品在艺术风格上直接继承了建安传统,俊逸豪放,奇矫凌厉,对后世李白、岑参、高适、杜甫都有较大影响。特别是他的七言诗对唐代诗歌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在思想内容上,多表现为国建功立业的愿望、对门阀社会的不满、怀才不遇的痛苦、报国无门的忿懑及理想幻灭的悲哀,真实地反映了当时贫寒士人的生活状况。亦有少部分作品描写了边塞战争和征戍生活,被后人视为唐代边塞诗的萌芽。
鲍照诗作今存204首。其中的《拟行路难》十八首,主要抒发诗人对人生艰难的感慨,表达寒门士人在仕途中的坎坷和痛苦。也有描写游子和思妇之作,大多感情强烈,语言遒劲,辞藻华丽。
本组作品成于群雄割据、社会动荡的南北朝时期。当时实行的是士族门阀制度,而鲍照出身寒微,他虽然渴望能以自己的才能实现个人的价值,但是却受到社会现实的压制和世俗偏见的阻碍,于是常借助于诗歌创作来抒发其心中建功立业的愿望,倾吐寒门志士备遭压抑的痛苦,表达寒士们慷慨不平的呼声,流露了对门阀社会的不满和抗争。
本篇是《拟行路难》十八首中的第四篇,抒写的是诗人在门阀制度重压下,深感世路艰难激发起的愤慨不平之情,其思想内容十分切合乐府诗原题《行路难》。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作品开篇便巧妙地从水泻地面四方流淌这一现象入手,运用的是以“水”喻人的比兴手法,以其超常的感悟诠释了人生的某种哲理,即那流向“东西南北”的“水”,恰似社会生活中高低贵贱不同处境的人。“水”的流向,是地势造成的;人的处境,是门第决定的。由此可见,这两句开篇语,通过“泻水”这一寻常物象的描写,形象地揭示出了当时社会门阀等级制度的不合理性。诗人悲愤、抑郁的心情一泻无余。
接下来四句,诗人转向对自己心态的剖白。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在这两句诗里,诗人对眼前这些人间不平事不是去直接呼吁和呐喊,当然,这也是像诗人这等社会地位低微之人的呼吁和呐喊所不能起改变的。因此,诗人只能以“人生亦有命”的宿命论观点来解释社会与人生的不正常现象,并渴望从不能像他人那样“行叹复坐愁”的追求之中求得心灵深处的慰藉和解脱。从“人生亦有命”一句看,诗人的人生态度是消极的;而从“安能行叹复坐愁”一句看,诗人的思想意识深处又蕴藏着不甘寂寞的积极向上的健康因素。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酌酒以自宽”表现出来的是诗人一种内心的不平衡,一种无法改变现实的可奈。面对不平又无可奈何才借酒消愁,聊以自慰。然而,自古有道“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愁更愁”。就连借以倾吐心中悲愤的《行路难》歌声,也因“举杯”如鲠在喉而“断绝”了。诗句写得含蓄蕴藉,寓意深厚,这一处理方式比起直接诉说心中的悲哀和苦闷的正面描写手法来,表达程度和艺术效果都要好得多。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作品写到这里,诗人的情绪已经积蓄到了一定程度,再也抑制不住愤懑的情怀。人不是草木,不是石头,长期处在这种门阀等级社会制度的压制下,面对眼前社会的重重黑暗,岂能无动于衷,无所感慨啊?作品写到这里,按常理说下文中的诗人应该是笔如刀枪,是满怀激愤地去评击时弊,去控诉世道的不公平,然而笔锋一转,确是令读者瞠目的“吞声踯躅不敢言”。“吞声”,话到舌前又咽回去了;“踯躅”,犹豫不决,徘徊不定的样子。前句说“岂无感”?此处却“不敢言”,可见当时的现实社会黑暗到了极点。诗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读到这里,我们不得不重新品味前文的“人生自有命”的深刻内涵了。
站在历史的角度品读这首诗,不难看出诗人在作品中流露了一定程度的消极思想成分,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生亦有命”,带有明显的宿命论色彩;另一方面,字里行间还流露了对残酷、不平等的社会现实的妥协情绪。当然,诗人反映于作品中的这些消极思想情绪,是与其所处的时代和所受教育的历史局限分不开的。
从表现手法上看,作品最值得回味的一点应该是含蓄蕴藉,用清代沈德潜前辈的话来说就叫做“妙在不曾说破”,这一巧妙的艺术处理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思考余地与想象空间。
2010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