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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海漂游，荡舟到“巨鹿论坛”。论坛中有一篇《凌迟张伯魁》的文章。它不但勾起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而且滋生了想了解一下这一残酷极刑来龙去脉的念头。
文章写的是，一九五二年一月巨鹿县在县城召开公审大汉奸张伯魁大会的纪实。作者当时是参加大会的高小学生，亲历目睹，见闻可信。我那时刚去邯郸读初中，待寒假回家，在村里大槐树下的墙壁上看到了张贴着的油印的判决布告，人们热议的余温尚在。的确是把张伯魁给千刀万剐了。巨鹿和我们任县相邻，而我们村又离县界很近，村民三亲六故受其祸害的不少，所以村里也有人揣着刀自发跑去报仇解恨的。
七七事变后，张伯魁认贼作父，当了巨鹿县皇协军的大队长，他为虎作伥，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我们村是日伪和国共两党武装的拉锯区域。那时上小学得念三种语文课本，谁来了念谁编写的教材。八路军教我们一首民歌，人人会唱：“巨鹿县来真倒霉，出了个汉奸张伯魁呀，人人倒了霉。一个呀得儿歪得儿歪呀人人倒了霉”。
记得那时我和母亲还有个争论，我说杨秀峰是男的，在邯郸为烈士扫墓时我见过，是省政府主席。母亲非要说她也见过，“是女的，是个八路军干部，常来咱村，你雪芬姐就是人家动员出来做妇救会工作的，后来这人被张伯魁逮住杀了。”一看布告，果然在张伯魁杀害的抗日军民中有类似的一个名字。母亲说的没错。
“巨鹿论坛”的作者写道，在巨鹿县流传最广的是：一次，张伯魁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皇协军出城扫荡，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位白胡子老头。他命令随从将老头抓到马前，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头！你今年高寿哇？老头战战栗栗地答：老朽七十有三。张伯魁手提日本军刀挑着老头的白胡须说：你今天多亏碰到我，不然你就成人精啦！说罢挥刀将老头的头颅劈作两半，血溅马前。张伯魁竟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而在我们村，人人都知道这样的版本：张伯魁一次在县城十字街头，对随从说：今天老子不顺，从那边再过来一个人不管男女都要祭祭我的战刀。话音刚落，那边就走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他亲舅舅。气得他大骂：真他妈晦气！上去就是两个耳光：滚，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
张伯魁在日本投降后，又投靠邢台国民党部帮助守城。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四日邢台解放。张伯魁自知十恶不赦，伺机化妆潜逃。他辗转去到上海，自毁容貌，以卖货郎走街串巷为生。最终被人民警察在上海街头抓获归案。
饱经日寇蹂躏的人们对汉奸的痛恨我是见过的。鬼子投降后，我们村西头（叫西望村）的群众逮住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汉奸，没有押解给抗日政府，也许是趁国共县区政权交替更迭的空间，激愤的村民就在村农会的组织下，自发审判，施以私刑，套上骡子，拖住双脚，在满是高粱茬子的野地里，打惊骡子把他给靶了。那时我才八九岁，不知道害怕，也不觉得残酷，还满地里奔跑跟着人群看热闹呢。
而对张伯魁行刑，是在新中国建立两年有余情况下，怎么还会有以千刀万剐处决犯人的酷刑？为此疑窦多年未解。这次读了“巨鹿论坛”的文章，找到了信服的叙述。说是：
张伯魁被逮住的消息不胫而走，巨鹿全县群情激奋，特别是被张伯魁杀害者的亲属，公判会前纷纷赶到县城，将县政府大院拥堵得水泄不通，一致要求千刀万剐张伯魁。如果政府不答应，群情激愤的人们真敢将政府机关给砸喽！依法典还是顺民心？县政府进退两难。经过和群众代表的艰苦谈判，最后双方都做了适当让步。
作者接着写道：公审张伯魁大会的那天正值三九严寒，阴云密布，北风刺骨。全县各机关、学校、商店、工厂全部放假。文章的作者和田寨完小的同学早早地搬些土坷垃坐在最前排，把公审和行刑的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文章说：公审大会讲台的正南方二三十米处竖立着七根檩条粗的木桩，木桩与讲台中间独自竖立着一根同样粗的木头，这根木头有六尺多高。上午十时许，被公审的是罪大恶极的汉奸共八人。首恶张伯魁，在愤怒的人民群众面前竟吓得成了一滩烂泥。张伯魁被捆到那根独立的木柱上，并且是捆绑了五道绳子，头、足、腿和胸腹都捆绑的牢牢的。
公审大会的血泪控诉，我只摘录一二：一位中年男子控诉自己被杀害的经过，他是在地里干庄稼活时没来得及跑脱被张伯魁抓住的，不问青红皂白拉到路边，就一刀向他的后颈砍下去。但是奇迹般的脖颈未断，后被救活。他向人们展示了脖颈留下的一拃长的刀疤。一位残疾老人被架到台上控诉，他是一位抗日积极分子，被张伯魁抓住后，受尽各种酷刑宁死不屈，最后将他押在一片坟地里，让他脸朝上躺在地，张伯魁指使部下抬来一块石碑压在他的身上。后被群中救走，他的胸骨被压扁了，脊柱压断了，成了终身残疾。作者本村的郝振田是八路军游击队大队长，被张伯魁抓住后当练刺杀的耙子，死后身上遍是刺刀眼。死者的父亲郝更须的哭诉更是燃旺了台下群众的怒火。
当法官“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宣判声刚落，会场上的口号声骤然响起，其它七名罪犯被解下来，就地转身，面城墙跪倒。张伯魁在那根木头上捆着原封没动。行刑官一声令下，枪声响起，七名罪犯应声倒地。执刑官逐一检查，补枪。随即公安人员撤离。
被捆绑在木柱上的张伯魁只是被吓晕，他并没有死。据传枪毙他的那颗子弹是从他的两腿之间穿过的，并未伤及皮肉。
面对沸腾的群众，一群武装民兵将刑场团团围住。喇叭里传出了维护秩序的喊声：“大家不要挤，站好队！现在宣布纪律：在揦张伯魁的时侯一律先从下往上的揦，每人限揦一两！”哗啦啦！人们争先恐后地站队，眨眼间队伍从台子角起就排到了北边的庄稼地，绕过一中的大操场，队尾到了南边的冰凌上，足足有一千多米。为首的几位是脱光了上衣，嘴里叼着刀子的愤怒的群众。第一个人用尖刀划开了张伯魁的棉裤，在他的脚跟上方揦下两寸长的一条肉，只见张伯魁的身子像扭麻花一样在扭动。那人掂着张伯魁的肉高高地举在头顶，高喊：“爹！儿子给你报仇啦！”仇恨的人们每揦一刀，张伯魁的身体就扭动几下，到两条腿被揦去半截时，他就不扭动了。
看完作者的文章，疑窦顿消。这是一次布告上是执行枪决，实际上为默许的凌迟。作者利用网络博客为我们留下了罕见的文字记载。我相信这应该是中国法制历史上的有文字记载的最后的凌迟。
查阅关于凌迟的史料，说是远在秦汉就已经出现，但不是国家的法典允许，属于私刑。南北朝时期开始流行。唐宋两代政治清明的时候，皇帝都禁止使用这种刑法，认为有伤天良。在元朝统治中原的87年中使用凌迟不足十次。然而，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亲颁《大诰》全面推行凌迟。朱棣靖难之变，用此刑杀害的朝臣多达100多人。其中像铁铉居然是在朝堂之上进行的每割一块肉还把它放进铁铉的口中，问他香不香。铁铉是真汉子，他说：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到了满清就更加恶劣了，太平天国等农民起义首领结局都是凌迟处死。后来湘军头子曾国藩发明了一种更加狠毒的凌迟，就是在割去肉以后，还要撒上一把盐。而四川总督骆秉章，还采用了烙铁烫一遍，以免失血过快导致人犯速死。这个想法的首次试验就是处死石达开。
关于最后的凌迟。有人考证，认为是光绪三十年即公元1904年，以凌迟处死抚宁县举人大挑知县王维勤。王维勤乘庚子之乱，杀死李际昌一家十二命，妇孺无遗。此案最后惊动了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责成刑部秉公定谳。刑部很快召集都察院和大理寺对命案重新进行审理。最后判其凌迟处死。
光绪三十一年即公元1905年3月20日，光绪皇帝颁布《大清现行律例》，“更定法律，死罪至斩决止，除凌迟、枭首、戮尸等刑”。都以为凌迟酷刑到此终结。殊不知，时隔半个世纪，还会有一九五二年一月的巨鹿县凌迟张伯魁一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