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红楼生活75-78作者:半卷舒帘

☆、第七五章 忧心

  自霁玉在书房和贾敏谈到大理寺卿王大人买别院一事之后,没多长时间,霁玉就花了十万两将宅子买下,在贾琏的陪同下办好各项手续,将房契拿回来给贾敏,贾敏将房契叠起收好,道:“原本我们进京的时候带的人有些留在庄子上了,你让林图把他们送过来,先收拾起来。若是人不够,不管是从庄子上挑还是从外面买,都需要预备起来了。”
  
  霁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抱怨道:“虽说内城的宅子贵,寻常地段的小四合院也要四五百两银子,两进的小院,就要上千两;三进四进的大宅,则是几千上万早已平常。但是王家也忒奸猾了,本来市价撑死了八万的宅子,竟然少于十万两不肯卖,分明是吃定我们了,借机哄抬价钱,真让人生气。”
  
  贾敏笑道:“有什么好气的?你刚才也说寻常地段,正阳大街那哪是寻常地段?如今靠近皇城附近的地段哪还有宅子出售?哪怕是空着,也不肯卖。王家这个宅子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对我们家来说,不仅急需,而且也方便,纵使多花些银钱也值。再说,虽然市价是那个价钱,但是王家非要十万两才肯卖的话,就算我们不买,也少不了买家,王家未必是哄抬价钱。……”
  
  “若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生气?”霁玉反驳道:“起初我也像母亲这样想。所以议价时候,见怎么也降不下价钱,也就算了。谁知道我和琏表哥到衙门里过户的时候,遇见缮国公其孙石光珠,琏表哥和他打招呼,说起来,才知道,原本缮国公家也曾有意购买,一开始王家报价九万两,后来让了五千两,但是缮国公家觉得作为别院,地址太靠近皇城了,不合适,而且小了点,若是作为宅院,就那么几间房舍不够住,若是添湖造楼,不仅麻烦而且还要再花钱,不值当的,这才算了。报给别家的价钱比我们家买下的价钱还低,就算坐地起价,也没有这样的呀。”这不是欺负人嘛。
  
  看到霁玉气恼的样子,贾敏神色淡淡的道:“这种事情,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王家死咬着不吐口,我们又能怎么办?王家为什么卖我们卖的那么贵?还不是别人买下,别院依旧是别院。只有我家买了,这别院就成为我家宅子的一部分。显而易见,对我们家来说,这宅子价值大增。王家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也没要求我们家之处,看出这一点,人家凭什么不能涨价?你嫌贵,尽可以不买,谁也没强迫你买。人家不过摆出一副姿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经贾敏一番劝解,霁玉不在纠结不放,自嘲道:“买房本是件欢喜的事,我却弄了一肚子气,实在是不该。往好了想,现在建一个像它这么大的园子,前面买卖地皮,土木砖石各项材料,后面的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各行匠役费用,算下来,至少也得五六万,还得跟着操心,如今买个现成的,省事。这所别院我在王家人的带领下,逛了个七七八八。虽然现在是冬天,花木凋零,景致不显,但园中的亭台楼阁,曲廊水榭,小桥曲径,山石流水,……布局上别有韵致,可以看出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在里面。”
  
  说起里面的景致,霁玉兴致勃勃。“里面的水也不是死水,而是从广门渠引来的活水。最妙的是里面有一眼寒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比正常的水温要低七八度,据说夏日里用这泉水浸泡果子,比放在深井里用井水的效果还要好。更绝的是这泉水一年四季温度恒定不变,冬不结冰,不封冻。严冬之时,水面上水气袅袅,遇冷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烟雾,泉池幽深,波光粼粼,构成了一幅奇妙的人间仙境。这副景象被称之为“云蒸雾润”,乃是园中最别致的一景。……”
  
  贾敏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都动了心,恨不得立时去看一眼才好。”霁玉道:“这有何难,母亲若是想去,只管吩咐下去,坐上车到了地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尽管看个够。反正已经买下,是自家的了。”贾敏摇头道:“等房子收拾利落,我们搬过去再看也不迟。你也说是自家的,还怕没有看腻的那一天。再说,里面还由王家的人在,若是就此一去,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我们这里说不清,也不急在这一时。”
  
  虽然宅子是买过来了,不过里还有些王家的东西和一些照看宅院的仆役,当时买下来的时候,两家已经商量好了,王家将东西在别院里规整好,可以暂时先寄放在这里,等王家上路的时候,直接派车从这里拉走,不用拉回王宅再折腾一遍。虽然里面一些贵重的王家早已经拉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粗笨的,不太值钱的。但是搬家的时候,最容易“失盗”了,下人监守自盗也非常容易。搬过好几次家的贾敏对此非常有经验,所以她不肯去趟这个“浑水”,替人背这个“黑锅”。
  
  母子两个就新宅收拾之事说了几句,贾敏道:“过了腊八,你们学里就该放假了。旧年我们虽然不在京里,可是各处的年礼都不曾少。今年你父亲虽然还在扬州,但是你在京中,若是年礼再只由管事送去,可就失礼了。”
  
  “孩儿明白。我会带人送过去的。”霁玉诧异的道:“只是扬州这么早就把年礼送过来了?这才刚入腊。每年不是在腊月中旬前一点儿才到的吗?……”
  
  “扬州的还没送过来。”贾敏打断他,道:“现在这些,是我在京里预备的。我们如今这一大家在京中,再向各家送年礼,和往年京中没有主事之人,都在外地是不一样的,不能按照旧例走。长住京中之后,以后京中的人情往来都要走起来了,哪像在外地,京中的红白喜事,筵席庆典,……人情往来,和我们没什么大关系。再说,日常往来,你和清玉在学里也应该有几个知交好友,如今快过年了,不管厚薄,也该备份礼送过去才是。”
  
  之所以改动年礼,还有一个原因,贾敏没有说。因为林海离京做官多年,京中情势变化,各部官员调任,升迁,贬谪,……各项国策推出前后事宜及文武百官的态度,朝廷动态,凡此种种,皆是林海从邸报,京中家仆打探到的消息,同年好友的信件往来透露出的和贾家传递过来的,……通过多种途径了解到的。到底不是亲身经历,所知不全,而这些途径又有着种种缺陷,不是过于简洁,就是碍于身份地位所知不多,无法明白事情情由,再就是因为政治立场,个人好恶,有所偏颇。
  
  贾家虽然在贾代善死了后,没了国公的爵位,但是到底旧的关系网还在,消息还算灵通,因为和贾家是姻亲关系,在林海看来,贾林两家相互扶持,互为臂助,所以于消息上,他更侧重相信贾家一点。而贾敏又偏心娘家。因此不知不觉中,林家送往京中各家的节礼与贾家交好的人家,或者得贾家赞扬,认可的人家越发的厚重起来。贾敏穿过来之后,因为远离京城,对其一无所知。待到京中,出门做客,参加京中一些贵妇人组织的集会,……和各位官夫人们的往来,在她们的言语中,贾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对着年礼的名单就能察觉到问题所在。
  
  勋贵人家后和科举出身的家族本属于两个阵营,林家原有世袭爵位,而林海又是科举探花出身,所以无论是在勋贵之家还是清贵之家都吃的开,左右逢源。但是如今,林家已经渐渐的失去了这个“中立”的立场,现在贾敏发觉了这一点,自然要想法子将错误纠正过来。万幸的是,不管节礼的薄厚,林家原本在清流中交好的人家并没有彻底断绝关系,还是有所往来,如今只是想办法将原来渐渐疏远的关系重新拉近罢了。不然官场上断掉的关系再重新打开可是麻烦的多。幸好,林家多年远离京畿可以成为淡了情分的借口,与政治立场无关。
  
  关于朋友那边年礼的事宜,霁玉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我那边的朋友京里的人家,我会把名单给母亲,母亲看着安排就是,至于家在外地,我自己会安排,回头到帐房那里报账就是了。至于大哥那边,他怎么安排,是什么想法,我不太清楚,需要母亲问一声才行。”
  
  贾敏点头道:“自来京之后,因为你要读书,所以你父亲让你拜访的都是学问精深,对你学业有所指点的良师大儒。我困在内宅,即使出门做客,去的也是内院,带的也只能是釉玉她们三个,所以正好利用送年礼的机会,见见各位世叔世伯。这些都是世交,日后需要常走动的,你父亲不在京里,这幅担子就需要你把它担起来了。”
  
  霁玉见自己被委于重任,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高声道:“是,儿子知道。”贾敏看着他这副小模样,失笑道:“你可别得意,这事可不简单。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相处可是门大学问。官场上的交情盘根错节,真假难辨。你还有点学呢。本来你年纪小,还是个孩子,这些事不该你出面,不过你父亲不在京,你这个作儿子的替父亲分忧应当应份,再者好歹你还有个秀才的身份,虽然这个在权贵满地的京中并不算什么,但是到底是个正经功名,见官不用跪,所以将就着在你父亲不在的情况下顶门立户吧。纵使出了什么闪失差错,人家念在你的年纪上,也能体谅一二。”
  
  “母亲!——”听贾敏这么说,霁玉拖长了音,不满的道:“你就这么看你的儿子?难道我就这么让你不信任?好像巴不得我出错似的?从门缝里看人,未免把人看的太扁了吧。”
  
  贾敏苦口婆心的道:“不是看扁你,也不是巴不得你出错。而是你现在犯错总比将来犯错的好。人,不管行事再怎么周全,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出个纰漏,犯个错很正常。现在犯错,还有个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的藉口,不仅容易获得原谅,而且父母还能在后面帮你兜着。待到大了,再犯错,可就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原谅了。你将来要是当官,若是犯错,很可能引来的后果就是倾族之祸,那时父母不被连累已经不错,哪还有能力帮你收拾烂摊子?”
  
  霁玉虽然脸上不服气,但是没有反驳,显然也知道贾敏的话很有道理,不好驳斥。贾敏笑笑道:“前日遇见你二舅舅,你二舅舅也说要带你出门见客,我答应了,回头你二舅舅派人叫你,你不许推脱。”贾家的交友范围虽然大多局限在“四王八公”这个圈子里,这里面有几家像贾家一样后继无人,也有几家嫡子嫡孙一系还算有担当。有出息的几家,碍于祖辈上的交情,和贾家维持着面子情,这个资源,贾敏自然不会让霁玉放过。其实对于霁玉的交友情况,贾敏并不过于限制,在她看来,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就连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身边还有“鸡鸣狗盗”之徒呢。三教九流中有些人物不容小觑,倒也值得一交。
  
  霁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母子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到了午饭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午饭。饭后贾敏将买了新宅子的事告诉大家,釉玉和漱玉两个最为兴奋。清玉是个男儿,大多时日都在官学读书,就算放假,也是在家休息或者应好友之邀出门,并不怎么到贾府内院里去。就算打交道,也都是贾家的男丁,所以他对贾家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因此不清楚釉玉和漱玉在贾家的尴尬。
  
  因为借住贾府,贾母又是贾敏的母亲,所以釉玉和漱玉两人少不了往贾府里去。她们和贾家不过是因为贾敏这个嫡母的身份有那么一点关系,在满是一双富贵眼的贾家下人眼中,连自家正经的姑娘,迎春都不放在眼里,何况釉玉和漱玉。看她们的眼神,好像是跟在黛玉后面,到贾家乞讨要饭一般。各房主子,就连待她们最为和煦的贾母,眼里也没有她们。釉玉和漱玉两个也知道嫡庶有别,她们也没有和黛玉相比的意思,可是在贾家人眼中,她们只是“附带品”的那种感觉实在让人憋屈,所以她们巴不得马上搬走,只是这个心思不好和贾敏说,如今听说自家买了新宅子,高兴坏了。
  
  为了“避嫌”,贾敏拒绝了三玉去看宅子的要求,在她看来,反正那是自己的家,等搬过去不就什么都看到了,又不用等多长时间,何必这么心急。只是三玉不这么想,在贾敏那里走不通门路的她们求到了霁玉的头上,想着他帮着说说情,说不定贾敏就松口了。知道贾敏不可能同意的霁玉不肯去碰这个钉子,变相的用另一种方式满足了她们的心愿。
  
  几天之后,霁玉派他房里的排箫送了个宅院的仿真模型过来。工细楼台,山水树木,和新宅的布局一模一样,不知道霁玉是请哪位能人做的,整个模型就是新宅院按照比例缩小的缩小版,精致非常,乍看过去,宛如微小的桃花源。三玉见了之后,爱不释手,直赞它摆在屋里比古董玉器这些摆设雅致的多。面对三玉的反应,贾敏啼笑皆非,霁玉送这个过来,原是让她们了解自家宅院的,没想到却成了赏鉴的器物。
  
  正品评间,痊愈后搬回荣府的惜春过来玩,见到这个田园山居模型也是爱的不行。说话间谈起这个模型是比着林家买的宅子做的,虽然惜春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林家不会在贾家一直住下去,但是她没有想到林家竟然不等把房子修好,竟然直接买了新宅,惊道:“怎么,姑妈你们要搬走了吗?”她舍不得让林家离开。
  
  贾敏道:“现在已入了腊月,依照旧俗‘六腊不搬家’,所以过了年再说。”什么狗屁规矩,贾敏对此嗤之以鼻。若是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想着在自家宅子里过年的。只是风俗习惯是这样,她也不能违背。林家搬家,若是能悄无声息的,那么什么规矩,老例都可以不讲。可是以林家的身份背景那是不可能的。乔迁之喜,虽不至于大宴宾朋,可是一顿暖屋酒是少不了的,亲朋好友,世交故旧,左邻右舍,……总是要招待一番的。既然如此,行事自然要按照规矩来了。
  
  对于惜春不舍的心思贾敏如何不明白,因此安慰道:“就算搬了也没什么,又不像以前在外地,离得远,左右都在一个城里。就算过来,也不用打招呼,直接坐车过来就是,住多久都随意,侄女到自己姑姑家不用弄那些虚头,也不必客气。”
  
  虽如此说,可是惜春知道,若是林家搬走,再去林家,哪有林家住在西跨院方便,想来,只要抬脚就到了。不过,想到宁府的污糟事和荣府这边大房二房之争,惜春也觉得林家还是搬走的好。只是理智上这样想,但是感情上,她还是舍不得,因此强笑道:“即这么着,那就说定了。到时我去,可别嫌我。”
  
  不等贾敏开口,黛玉笑道:“谁敢嫌你?到时你这个公府的千金小姐不嫌弃我们平民寒舍简陋就已经不错了,谁还敢嫌你?”惜春被黛玉这么一说,急了,红了眼圈,表白道:“什么公侯小姐,你们也来了这么些日子了,我是什么境况难道你们还不清楚?我不招人嫌已经不错了,哪有资本去嫌人家。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和你们换换呢。”
  
  釉玉笑笑,走上前,拉着惜春的手,道:“别把二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谁知道竟然引起了你的伤心事,真是该打!原你赞我家熬的咸腊八粥味好,那个咸的我也喜欢,只是腊八的时候,熬得少了,我没吃够,所以今天我又让厨下熬了一锅,正想着打发人给你送去呢,偏巧你来了,我们吃粥去。”一面说,一面拉走惜春,又回头叫黛玉和漱玉两个:“你俩还不跟上。当日嚷着没吃够可不止我一个,这会子儿粥熬出来,却又不积极起来了。”
  
  贾敏看了黛玉和漱玉一眼,撵人:“即了叫你们,你们还不过去,赖在我这里可没粥吃。”腊八那天,贾敏吩咐厨下熬了甜咸两种味道的腊八粥,并给贾府各房送去了一些,谁知道咸味的大受欢迎,全派送没了。三玉还是在贾家尝到一点儿。
  
  三玉和惜春走了,贾敏得了清净,喝了一杯茶,休息一会儿,正打算看账本之时,霁玉从外面走了进来,贾敏讶然,道:“你不是跟着你二舅舅出门见客去了吗?去的哪家?怎么这会子就回来?”
  
  霁玉不答,径自在贾敏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放下茶杯,才道:“二舅舅回来了,我就跟着回来了。”说完之后,犹豫了一回儿,又道:“母亲,舅舅家这边的世交故旧我已经跟着拜访的差不多了,二舅舅再要带着我去见客,我就不必跟着去了吧?”贾敏仔细打量了霁玉两眼,问道:“你不愿意跟你二舅舅出去?”
  
  “不是。”霁玉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不过面对贾敏洞悉的目光,到底败下阵来,道:“我觉得,跟着二舅舅去,还不如我自己上门拜访的好。……现在外祖家虽然还是称之为国公府,但是大舅舅袭的是一等将军爵,而且并无实职在身。二舅舅身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在京中这个权贵云集之地,未免有些不够看。……在外交际应酬之时,虽然因为祖辈上的交情并不会被低看,只是,只是,到底与朝堂大势上隔得远了些,所以言语中除了问及外祖母的身体康健,寒暄客套之后,再无什么言语。倒是两家姻亲,王家和我们家被问及不少,只是我跟随二舅舅前去,纵使是自家之事也不好多言,只能于一旁聆听。……”
  
  霁玉斟酌着,言语中挑挑拣拣,努力的不贬低贾家,而表达出他的意思。只是当年“四王八公”中一门两公中的贾家后代子孙实在是没出息,纵使他已经讲话说的委婉的不能再委婉了,但是事实在那,终究描补了不了什么。
  
  早已经知道贾家是什么情况的贾敏如何不明白霁玉这番言语的意思。贾家现在看着尊贵,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出门交际应酬,贾家竟然只有本该是内宅妇人相见时问候贾母身体这一话题可说。人情关系网中贾家从头到尾都不是人家的关注重点,若非还有两门出色的亲戚,王子腾和林如海在那戳着,只怕聚会的时候只能坐在那当“壁画”了。
  
  霁玉跟贾政一起出门,和他自己一个人去,两者意义不同。他自己一个人,虽然年纪小,可是林海不在的情况下,他代表的就是林家。而跟着贾政一起去,就是长辈提携后辈,是从属地位,这并不是说林家附属于贾家,而是霁玉林家继承人的身份被掩盖了。在这种情况下,明明谈及的是自家事,霁玉却不好越过贾政说话。而且贾政在这种情形下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林家,哪怕这并不是林家的意思。这种时候,霁玉的林家继承人地位又发挥了作用。这让霁玉怎么不郁闷。
  
  贾敏叹了一口,道:“我只想着让你二舅舅带你进圈子,却忘了还有这一弊端,倒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无你二舅舅引介,就算是你父亲在京,以前没有一点交情,想要和这些人家结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底你和你二舅舅出去并没吃什么亏,你也说你人都拜访的差不多了,以后你二舅舅再叫你出门,随你的意思吧。”
  
  以林家的身份地位,在勋贵和清流中可以左右逢源,这是不假。但是在“逢源”之前,你的和这两个阵营有交情才行。林海科举出身,师生同门同年天然就形成一个纽带。至于勋贵那边,虽然林家祖上有爵位,可是到了林海之父这里,若非皇帝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代,爵位就没了。虽然林海之父有爵位,可是人走茶凉,何况已经走了这么些年,因此勋贵这边需要好好经营。
  
  说到结交,并不是林家准备礼物,投个拜帖,对方接纳你了。那样的话,岂不是官场上彼此都能拉上关系了。那是需要圈中人帮着引介的,而且介绍进去后,对方也会评估要不要接纳。在官场上,关系网也是一种资源,因此也不是说随便就能帮人引介的。没有人帮着引进门,哪怕想用重礼砸,也得先找得到门才行。
  
  勋贵和清流彼此之间颇有些看不顺眼,一个觉得对方行为酸文假醋,整天文绉绉的假正经。一个觉得对方乃是纨绔,不折不扣的“国蠹”。林家能被勋贵接纳,也有祖上有爵这一原因在,虽然说人走茶凉,可是到底还是有几分香火情在。当年林海娶贾敏为妻,贾代善就曾经把他引入这个圈子。这些年下来,虽然林家一直在外,不过和勋贵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断。
  
  如今林海如今高居二品大员,虽然不在京畿,可是署理盐政,那可是大大的肥缺,简在帝心。虽然新皇登基,但是上皇还在,纵使新皇将其调回京畿,哪怕不赋予重任,也不会薄待。如今贾家虽然今不如昔,可是到底还在这个圈子里混,所以由贾政带领着,霁玉并不费什么事就认识了一堆世叔世伯。
  
  霁玉知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承贾政的情。况且世间三门亲,父族这边人丁凋零,到了他这一辈,才有个兄弟,至于苏州那边的林氏宗族,早已经多年不来往,并且早出了五服,关系疏远。妻族这边,他和清玉还没娶妻,指望不上。只有母族,舅舅家可以相互扶持。何况,自霁玉到京以来,他就开始在国子监读书,纵使放假到贾家这边走动,看到的也都是贾家呈现出的表面现象。霁玉之所以想着搬走,主要是顾忌宝玉这么一个未婚的年轻在内帏里厮混对三玉名声的影响,实际上他对于贾府里面污七八糟的事情并不了解。相反,不管是贾母还是贾赦、贾政,乃至贾琏和凤姐对他还是很好的,纵使因为王夫人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是这并不能掩盖贾母他们对他的好。因此在霁玉的心里自然是希望贾家兴盛的。
  
  所以霁玉犹豫再三,开口:“二舅舅和大舅舅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到底袭爵的是大舅舅,偏二舅舅在外却是一副正统府中继承人的模样。这也就罢了,左右没分家,两家目前同住一府,大舅舅又是,又是……那副样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事二舅舅出面倒也无妨。只是东府那边,大舅舅辛辛苦苦的考了出来,怎么突然跑去烧丹炼汞,作起了神仙的梦呢?当年秦皇汉武都曾想着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为此始皇曾不惜人力财力,派徐福带数千童男童女远赴仙山,可是还不是病故于沙丘?汉武帝为了求神成仙,不惜将女儿嫁给方士,可是最后还不是幡然醒悟,承认天下没有什么仙人,不过是方士们妖言惑众,欺骗世人罢了。而后历朝历代,为求长生而耗费人力物力的帝王将相不知有几,可是时至今日他们又在哪里?无不化为枯骨。敬大舅舅也是诗书满腹,中过进士的,怎么就这么糊涂,竟然还信这个?”
  
  “东府你敬大舅舅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伯爷一生戎马,高祖立国后,以军功被封为宁国公。那时本朝虽然立国,但是四海尚未完全臣服,以太宗为首的几位皇子领兵四处征讨,伯爷和大伯也跟着四处征战。四海升平之后,伯爷和大伯卸甲归家,却日日难以入睡,请大夫过来问诊,并不是身上旧伤发作的缘故。而后请医问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都不见效,还是外面推荐了几个僧人和道士进来,管了用。经此一事,伯爷和大伯对请来的大夫就不怎么信任了,有什么病症不仅请大夫,和尚和道士也一并请来。”
  
  贾敏知道,像贾演和贾代化的这种病是一种心理疾病。在现代她曾看过这样一则报道:说是在战壕里能大打呼噜的士兵,回到家以后却总是睡不着。后来他申请加入了预备役,就能睡平稳了。在古代,这种病,答复自然是治不好的,反倒是神神叨叨的僧道对心理暗示这方面有所研究。瞎猫碰上死耗子,从而治愈了贾演和贾代化。只是彼时贾敬年纪小,正是容易受影响的年龄,从而对僧道有了好印象,觉得他们厉害也就不足为奇了。
  
  叹了一口气,贾敏又道:“你敬大舅舅前面有个兄弟名为贾敷,和他不过差了一两岁,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其实当时你敬大哥和他兄弟是一起生的病,只不过一个活了,一个死了。当时两人病的严重,为了他们的病,大伯遍请天下名医,可是请来的大夫束手无措,断言活不了了,后来还是府里养的一名道士荐了一名道友过来,救活了敬大哥。自此之后,敬大哥对道士那一套信服无比。后来,大伯和父亲相继过世,大伯娘过世,让敬大哥生出人生无常的感觉来,起了出家修道的念头,虽然被劝下,敬大哥到底没有断了念头,在府里请了一堆道士过府,修炼起来。”
  
  “在府里烧丹炼汞,弄得府里烟熏火燎也就罢了。请过府来的那一帮道士,因为要和敬大哥日日论道,在府中进进出出,进入内院都不曾避讳。内里有些心里不正的,见到府中众多的女孩子,起了坏主意。敬大嫂子虽然严格约束府中的女眷,只是到底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是出了闹出什么事来,坏的是府里的名声。敬大嫂子无计可施之下,觉得敬大哥出府到道观里去修道反而比在府里要好。反正敬大哥在府里也万事不理,所有的事都交付到珍哥儿和敬大嫂子身上。”
  
  “后来,敬大哥收到两府里几位姊妹的死的消息,原来去世的都是长辈,敬大哥虽然觉得人生无常,可是却没那么惶恐,如今几位姊妹,年纪和他相仿,甚至比他还小几岁,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让敬大哥起了紧迫之感。他将修炼不见效果归咎于身在红尘中,沾染尘世,从而决定斩断红尘,专心修道,起意搬到道观里清修。敬大嫂子这次也就没劝阻,顺水推舟送敬大哥进了道观。他这个念头,自小就起了,等到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入了毂中,哪里还是人劝的了的?你说的那些事例,你当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经被迷了心窍,哪里还出的来!在他看来,神鬼阴私报应既然在人们的传说中是一直都存在的,那么现实之中就一定存在,别人不曾成功,那是因为心不诚。他不一样,只要他诚心待天,天必不负他,他绝对会是那个成仙得道的幸运儿!”
  
  在贾敏看来,贾敬这个样子就和后世的吸毒一样,明知道有害,可是一旦吸上,上瘾了,就不是那么好戒除的了。还有那些迷惑人心的“邪教”,明明是骗人的,可是信奉它的不是还大有人在,纵使政府采取各种手段制止,依旧有些死固分子坚守不放。纵使在“无神论”的现代,认为满天神佛存在的也大有人在,何况封建迷信遍布的古代。那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信仰所在,哪里是区区言语就能让人放弃的!
  
  “嗨!读书人执拗起来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霁玉听贾敏将贾敬“入道”的原因一讲,忍不住慨叹道。“只是外祖家说起来荣宁二府一门兄弟两个公爵,荣耀无比,如今看着还好,但是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三四辈里出来两个出息的,偏一个跑去作了神仙,一个早夭。余者不过是靠着祖荫过日子。上皇念旧情,但是在新皇那里,荣宁两府可是些微功劳都没有。两府若是肯缩着头学乌龟,老老实实过日子还无碍,偏一个个又都不是省心的。一个比一个能折腾,若是闹出点事来可怎么办?老一辈的指望不上,下一代中贾珍和贾琏已经定型了,就那个样子了。小的们,虽然府里把个宝玉捧上了天,可是就霁玉看来,宝玉根本不是同辈中人,剩下的贾环和贾琮这两个庶子,虽是主子,可是养的跟个“冻猫子”似的,畏畏缩缩,被打压得不成样子,在府里还没个得脸的奴才有体面呢。纵使是嫡庶有别,可是也未免太不成样子了吧。贾兰还小,还看不出什么,就算能立起来也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在外面随着见识的增多,霁玉不免替外祖家忧心。贾家是林家的姻亲,林家不想靠着贾家做什么,但是你别拖后腿呀。
  
  贾敏明白霁玉的意思,叹道:“别看我,我也没法子。我虽姓贾,且不说已经出嫁,就算在家,一个妇道人家,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也要有人肯听才行。珍哥儿那边,你想都不要想。他自己当家作主这么些年,又是一族之长,连你大舅舅二舅舅的话都不听,我虽然是长辈,但是却是一个外嫁女,对着他管东管西,他凭什么听我的?你大舅舅是个‘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性子,你二舅舅为人处事没什么主张,虽想着督促宝玉读书,可是你外祖母又护在里面,他也无可奈何。至于你外祖母那里,本就因为珠儿的死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下死气力逼迫宝玉读书。我只在她跟前,略提了‘读书’两个字就将我好一顿训斥,直道我这个做姑姑的不疼宝玉也就罢了,反而想要逼死宝玉。这话都说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闭口不言。至于庶出的那两个,让他们念好书回头压在琏儿和宝玉头上,你觉得可能吗?宁府那边,你觉得珍哥儿都那么大了,他会听我的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家过各家的日子,顾好自己就行了。将来若是贾家有求到林家的那一天,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把尽了亲戚的情分就是了。何况贾家人丁兴旺,就算有那么一天,自又宗族中的族人帮衬,又未必需要我们帮忙。”
  
  虽然贾敏“先知”,但是她并没有透露给霁玉,只是在这里就事论事。其实若是贾敏不说破的话,虽然霁玉觉得贾家后继无力,会衰落,但还不会想到贾家会落得被抄家流放的地步。因此听贾敏这么一说,霁玉也就撂开手了。因为贾敏的关系,霁玉才会为贾家的现状而着急,但是贾敏都不在意,他一个姓林的外人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将来就算有什么,也怪不到他头上,他不是没有提醒过。
  
  对替贾家担心着急来说,贾敏更愿意为林家费心。今年的年礼可是让贾敏绞尽了脑汁。既然知道林家原来犯的错误,那么自然要纠正过来。拿着林家的帮着贾家买好这样的蠢事贾敏自然不会做。可是就算要疏远,除非结仇,否则不能干脆的说不来往就一下子不来往了,要慢慢的,一点儿一点儿的疏远,尽力不留痕迹,在不被察觉的时候,两家已经疏远了。所以这礼单要做到看上去和旧年价值相仿,但是细究起来,却不如旧年的价值大。但是贾府提供的名单中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要疏远的,有些人家还是需要交好的。除此之外,贾敏还要借此和原本有些疏远的清流拉近关系,因此这礼单需要斟酌斟酌再斟酌,实在是累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霁玉并不是圣父,此时的表现完全是个亲戚对外祖家的正常关心。


☆、第七六章 定策

  贾敏为年礼之事叫苦连天,却不知道比起皇帝来说,她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能够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帝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这事到了新皇这里,这个喜悦程度就打了一点折扣。以前新皇登基,都是前一任皇帝龙驭归天,到了他这里,他的父皇还在上阳宫活得好好的呢。上皇虽然退位,说是要在上阳宫颐养天年,可是不代表他就不问世事了。因此新皇在朝堂上说话做事不免会受到掣肘。
  
  本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任何一个有壮志雄心,有能力的君王都不容许“卧榻之侧容他人鼾睡”,但是新皇不得不忍耐。当年因为义忠亲王一事,皇帝发现了几位成年皇子底下的小动作,所以在剪除义忠亲王的党羽之时,也顺便将几位皇子的臂膀砍掉了,而后对几位皇子也防范了起来。新皇作为皇子时,韬光养晦,摆出一副不争,忠心办差,一心为上,愿为贤王的姿态,正是这副实心办事的低调态度入了上皇的眼。上皇觉得他为人忠厚孝顺,性子坚毅果敢,干练有才,严猛行政,有开拓气魄,能够承前继后,执行以前的正确政策,并发扬光大,革除以往积弊,敢于创新,所以传位于他。
  
  新皇未登基之前,因为办差多年,所以对朝廷的弊病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所以登基之后,新皇就在心里定下了清吏治、开财源、查亏空,这三大政治任务。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难。新皇登基,并不意味着马上就可以办你想办的事情的。因为想要办事之前,你得有人。朝堂上的人,大部分是上皇的人,与新皇并不特别亲近,未必肯卖力帮新皇做事。何况朝堂上,除了上皇的人,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以新皇作皇子时暗中拉拢的人手,在朝堂上并不占优。
  
  国家并不太平,自上皇晚年起,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不过相对天灾而言,人祸更厉害些。贪污,土地兼并越发严重。这么大的国家,哪一年没个灾害呢!不是这,就是那,反正没个消停的时候,受灾的地方只是减免赋税已经是好的了,更有甚者,若是灾害严重,还要国家拿出钱来赈灾。每年要支付河工的费用,整个宗室的花销、各级官员的工资,各项工程的支出,一年的赈灾预算,兵丁的粮饷,偶尔还有个地方叛乱需要武装镇压一下,……岁入不见涨,国家的收入收的赶不上花的快,财政入不敷出。
  
  财政的解决方法,归根到底不过“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只是节流,怎么节?新皇登基之后,后宫的用度已经削得不能再削了,再削就不成样子了。何况他这边省出的一点儿相对整个国家的财政费用来说,不过千盅一粟,杯水车薪。再说,上阳宫那边还有上皇、上皇后、诸位太妃,那是不能省的,不能因为上皇不当皇帝了,你就“苛扣”其用度而且,不但不能省,为了表示孝心,反而要更上一层楼才是。所以虽然新皇这边俭省,但是整个后宫的费用并没有缩减,反而增加了不少。
  
  除了从后宫用度上节流一点,下面哪里还能有节流的地方?官员的工资?工程的支出?兵丁的粮饷?……哪一项都是不能省的,否则就要出乱子了。不能节流,就只能开源了。作为“以农为本”的古代封建社会,国家的整体政策是抑商的,想从商业活动中增加一点国家收入,并不太现实,因为国内关于商业的关卡其实不少了,再加税,行商变流民,比农民起义要方便的多了。
  
  打不了商业上的主意,那么只能在土地上下功夫了。本朝立国近百年,因为高祖和太宗深知百姓深受前朝之苦,所以为了修生养息,下了“暂不加赋”的政策。上皇继位,因为他重名,爱惜羽毛,所以在登基伊始,宣布他执政期间“永不加赋”。经过高祖、太宗、中宗、上皇四代“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与民休息”的政策,经过前朝战乱而荒芜的田地大量被开垦,人口增长迅速,可是国家的岁入却不见增加。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世家豪门疯狂的兼并土地,这些人有特权,可以不用缴税,所以本应该是国家的收入却流入了私人的腰包。那些丧失土地无以为生的百姓无奈之下沦为流民,形成了匪患。国家还要为此买单,掏钱,平叛。
  
  虽然用“烽烟四起”来形容稍微夸张了一点儿,但是目前真的差不多是年年有人造反,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绝不是简单地一句“天灾所至,奸人作乱。”就能解释的。上皇也知道问题所在,但是就这么放任自流。好外的说法是想维稳,事情不到了跟前就不想下狠手。因此上皇被赞誉为人宽仁,老成持国。
  
  实际上不是上皇要作“仁君”,而是无可奈何。前朝之所以覆灭,除了末帝无道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世家豪门盘根错节,上辖君权,下则强取豪夺。末帝无法打压世家,对朝政也无法做到从容掌控,收发自如。以至于当时的朝廷中,大臣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相互倾轧;地方上,各级官府拼命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最后,生活困苦的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纷纷揭竿而起。而各个世家看见前朝国运无法可挽,也纷纷投靠新主,以其财势,依旧占据高位。
  
  新朝初立,高祖和太宗皇帝吸取前朝的教训,竭力打压世家豪门。这些世家被压制的喘不过来气来,龟缩起来。当年,上皇前面有三位嫡亲哥哥,作为嫡长子的大哥,因为眼疾无法成为储君的人选。因此嫡长继承制在这里失去了作用,作为嫡出的他和两个哥哥都有竞争皇位的资格,只是他在众人眼中一向不显,想要脱颖而出比较难。无计可施的他与备受打压,生存空间被压缩的世家豪门结盟,在他们的帮助下,登上了帝位。
  
  登基后,有“从龙之功”的世家豪门得以大肆封赏。在上皇不注意的情况下,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些世家高门,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想处置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又缺乏“断尾求生”的魄力,狠不下心来,只能尽力将世家豪门的势力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之所以选五皇子为帝,上皇正是看中他坚毅果敢的个性,觉得他不会被世家豪门所辖制,能够革除国家的弊端。
  
  本来上皇退位之前发布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无不是针对国家的弊病,新皇登基之后只要贯彻执行就行了。但是上皇在位时用的人,大多是利益的即得者,如今这改革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不肯放弃手中的利益,所以在朝堂上虽不敢明着反对新皇,但是阴奉阳违,以致政令难以贯彻执行。本来新皇的几位兄弟对这个平时不显眼的兄弟拔头筹,成为皇帝就心有不服,所以不仅不帮他,还跟着一起作对,想着能不能浑水摸鱼,把他撵下台。
  
  好的政令,需要好的执行者。否则明明是好的政策,被下面的人歪曲扭意,变成坏事的也不是没有。因此新皇虽然知道国家弊端所在,也只能暂且不动,想着把人理顺再说。想着提拔新人顶旧人,但是在上皇这里受了阻。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不假,但是新皇登基,为了表示孝道,又有“三年无改父道”这一说。何况上皇现在还好端端的在上阳宫,你就开始提拔新人,罢黜他的人,这让他怎么接受的了?上皇做了多年皇帝,一言九鼎,大权在握的那种感觉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这边刚退位了,你就开始更换朝臣,这让上皇怎么想?他绝不允许新皇架空他!因此上皇又护在里面,以至于新皇举步维艰。
  
  经过几年的小心经营,新皇到底在朝堂上重要部门安插了几个自己人。这日他在勤政殿听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陈大人汇报。听完之后,新皇叹了一口气,道:“每年漕运的粮食在路上至少要损耗两成以上不说,而且耗时良久,征发既众,服役又长,以至失误农时,弊处多多。说起漕运的弊处,朝堂上的人只怕口沫翻飞,说上两天两夜都在不在重复的,但是一说到改漕运为海运,下面的人却顾左言他,应者寥寥。为什么?还不是漕运上可以牟利之处多多,若是改漕为海,他们还怎么捞钱去!……”
  
  “啪!”一本走着丢在陈大人的眼前,皇帝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通政司报上来的漕运牟利的法子。把船上的新粮新绢跟沿途的奸商偷换成浸过水的损坏品,然后就报称路上遇风雨毁损,借此牟利。这还算小道,更大胆的则直接报了倾覆的都有,那些奸猾小人,上上下下打通了关系,就连追赔都追赔不到他们身上。漕船侵盗严重,因此漂没的物资,最后有很大一部分需要在路上路过的州县加征而得以补充。……此项征购本就对地方民力是个负担,偏地方上还勾结起来,加征之数倍,全不顾州县民生死活。这捞钱的法子真是想绝了,真是让人佩服!真是该杀!该杀!……”
  
  一连说了几个“该杀”,皇帝怒气未消,嚷道:“国库入不敷出,国家没钱,钱都到哪里去了?都让这帮子蛀虫给贪了!可恨,朕还无法下令彻查,更不能严惩!”说道后面恨恨的使劲用手掌拍着桌案。
  
  作为铁杆帝党,新皇的心腹,陈大人知道皇帝受上皇掣肘,若是彻查下去,从下到上,能拎出一大串,这样的话,能空出好多职位,方便新皇这边安插自己的人。只是上皇虽然支持新皇改革,可是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了,喜欢天下太平,而且当初执政的时候,求的就是一个“稳”字,所以他要求新皇先维稳,再改革,不允许有“不和谐音符”发出。只是这个不和谐的音符包括的太多,以至于新皇做事束手束脚的。因此,像这样大规模的替换官员的事件在上皇还在的情况下是不被允许发生的。
  
  陈大人知道新皇的郁闷,不过这种事他也不好深言,只劝道:“陛下不必心急,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慎而又慎,慢慢来就是了。现下我们虽然不能动手,可是我们可以收集漕运这边的证据,以求日后的雷霆一击。”熬吧,熬到上皇归天就出头了。
  
  皇帝叹道:“父皇念旧,顾念老臣,想着在史书上留下个‘君臣相得’的佳话,不肯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朕也不是不顾念老臣对父皇的贡献,非要处置他们。朕难道是那么凉薄的人吗?只是我不想赶尽杀绝,他们也别把事情做绝啊!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生活奢靡,动静皆讲究排场,不过为家养的一个戏子置办缠头就花了上万两银子。仗着祖上的功劳和曾为父亲伴读的情分,在地方上飞扬跋扈,包揽诉讼不说,还插手地方官员任命。在金陵已经有了百姓只知有甄家存在,而不知王庭的倾向了。可恨,朕还要顾忌上皇,任由甄家在地方作威作福!”
  
  轻哼了一声,皇帝道:“自登基以来,朕雄心勃勃,想着大干一场。可是……都说做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是朕的话,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肯听?本来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事,朕想着在西北文风不盛的偏远之地,派耿直之臣去实施,强行推进,然后推广全国。可是最终却折戟沉沙,只能暂时搁置。漕运改海运更是遥遥无期。……吏治更是崩坏,各种贪污行为,已经到了上皇都不能容忍的地步。户部账面上做的好看,可是库里却能跑耗子,空空如也。当年因为西南几省大灾,库里没钱,父皇无计可施,差点违背刚登基做出的‘永不加赋’之许诺,最后无奈之下盐政改革,靠着盐税勉强撑下来了。户部的亏空,上皇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查亏空一事却悬在那里久久不能开展。上皇总说要稳,要老成谋国,可是所谓的稳并不意味着要保持现状,不加以整顿呀!朝堂上那帮老而不死的东西,光知道跟朕伸手要钱,却不干活,还净扯后腿,打量着又上皇护着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朕倒要看看,上皇还能护他们几年!”回想起登基以来的想做却做不成的事,皇帝心中窝火,动了真怒。
  
  虽然知道人都是会死的,可是一个“孝”字在头上,做儿子的哪能盼着父亲去死呢,皇帝后面的话可就有点诛心了,但是陈大人明白皇帝的感受,任谁明明做了皇帝,可是上面被人压着,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心中都会憋屈的慌。何况上皇也不是也不清楚国家弊端,既然知道,那么就应该想法设法剪除弊端,上皇不想背上骂名,不肯做,将烂摊子交给儿子。可是儿子要做,他又在里面横栏竖阻,怎能不让人生气。
  
  陈大人沉默半晌,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上皇仁善,待老臣甚厚。”再无言语。其实不管皇帝还是陈大人都知道,上皇厚待这些老臣的原因。还不是上皇退位,朝廷选拨的新才已经不能为他所用。上皇虽然退位,可是并意味着他安心在上阳宫颐养天年,什么事都不管。既然想要继续影响朝政,上皇依靠的就只有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臣了,如此一来,老臣有什么事自然上皇也护在里面。不过这个大家内里知道就行了,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长叹一声,皇帝道:“总是这般以平抑为主,‘扬汤止沸’下去,若是不等朕把国之毒瘤除掉,水就溢出来可怎么办?”目前的形势是要等着上皇去了,再收拾老臣,然后再改革。但是在上皇还在之时,他这个做皇帝的总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吧。目前各地的叛乱只是小股,地方武装就能扑灭,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些小股若是汇集在一起成了大股,那个时候就需要朝廷调兵平叛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调兵是需要花钱的,户部没钱,怎么调兵?叛军杀过来,他这个皇帝没钱没人,一无所有,难不成眼睁睁的作亡国之君不成?那些世家豪门倒是没所谓,像前朝一样,改头换面投奔叛军,在弄个开国功勋当当不成问题!
  
  陈大人洞悉皇帝话外之意,沉吟半晌,道:“陛下,当年上皇在位之时,因为迟迟未立太子,以至于陛下的几位兄弟心生觊觎,在朝堂上广布人手,虽然后来被上皇剪除了一些,但是势力犹存。陛下登基乃是上皇钦点,天命所归。陛下登基后,厚待手足,以亲王位待之,但是几位王爷却不肯臣服,暗藏不轨之心,仗着朝中势力屡屡和陛下为难。几位王爷不念天恩,陛下可于朝堂上断其臂膀,以示警醒。”不能动上皇护着的老臣,我们可以先动朝堂上其他的势力。
  
  “跟随上皇的旧臣,虽然有腐蠹蛀虫,可是亦有能员干吏。户部没钱,这几年国家的花销全仗着盐税的收入支撑。在江南主持盐政改革的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深得上皇之心,虽是上皇旧臣,但是并不失之为一名能吏。因此对于上皇中的旧臣,陛下完全可以择其优而用之。宗室子弟中有才能出色者,陛下亦可以提拔选用。”
  
  陈大人的一番话说得皇帝连连点头。皇帝知道他登基为帝,几位皇兄皇弟心有不服,因为有上皇上面镇着,所以实现了政权的平稳过渡。事已成定局,但是他这几位兄弟还不死心,上蹿下跳的。他早就不耐烦他们了,只是顾忌上皇,才没有动他们。不动他们,不代表不可以动他们的手下。卸去了他们的爪牙,看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而且这样一来,空出的职位就可以安插自己人,朝堂上的势力增加,有了和上皇老臣较劲的余地,有些国策方针未必要等到上皇归天才能实施。最妙的是对上皇老臣的处置,不是都一棒子打死,而且想办法分化拉拢一部分,这样也不显得他任人唯亲了。皇帝笑着向陈大人许诺:“眼下国家多病,正是君臣齐心收拾收拾残局之时。陈大人,只要你尽心为朕,朕将来必不负你!”
  
  陈大人忙跪下,道:“为臣者为陛下尽忠乃是理所应当。臣不敢当陛下之诺。”皇帝走上前,亲自搀扶起他来,道:“你不必如此。朕说你当的起就当得起。”不等陈大人再说什么,皇帝将他拉到桌案前,从旁边拿出一张卷轴,打开道:“来来来,爱卿,你在宫外,比朕看得更全面。帮朕参谋参谋,这些宗室子弟哪个可堪一用?”
  
  两人就名单一一看过去,从中挑选没有劣迹,为人忠厚老实的宗室子弟出来听用。看到了诚顺郡王的名字,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朕记得顺慎郡王妃是甄家的女儿是不是?”陈大人低眉顺眼的答道:“回陛下,顺慎郡王妃是甄体仁甄大人的嫡长女。当初这桩婚事还是上皇赐的婚。”皇帝笑笑,笑意未达眼里,道:“上皇待甄家甚厚,给甄家的恩典太过,甄家却不念其恩,行事猖狂,甄家的女儿哪里配作郡王妃,顺慎郡王受委屈了。真是可惜了。本来顺慎郡王虽然这些年不曾办差,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朕本来想着让他领桩差事干干的,既然他娶了甄家的女儿为郡王妃,他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免得将顺慎郡王为难。”
  
  听了皇帝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陈大人嘴里连声说赞扬皇帝行事周到,考虑周全,心中却忍不住吐槽。不想让顺慎郡王出来直说就是,何必以甄家的女儿为郡王妃为借口。当初上皇之所以赐婚,固然是施恩于甄家,何尝不是拉拢防备顺慎郡王。陈大人知道,哪怕顺慎郡王没有娶甄家女儿,皇帝依旧会另找借口将他闲置。谁让顺慎郡王原本是和太宗皇帝争位的太子一脉呢。
  
  当年太子和太宗皇帝争位失败,太子被废,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儿,还活着太子妃、皇孙、孙媳及其子嗣和未嫁的皇孙女全被高祖皇帝幽禁。太宗上台,清算太子一脉,除了太子留下一命外,余者全被赐死。太宗过世,中宗即位,讲究“以德治国”,为安抚起复综太宗一朝一直被打压的废太子一脉的势力,将废太子和一名宫女所生的庶子拎了出来,并授以恭慎郡王之位。
  
  该庶子乃是废太子的子孙被太宗皇帝尽诛之后,废太子和服侍他的几名宫女子生的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得封郡王之时还不满八岁。因为年纪幼小,所以被“恩养”在宫中,直至二十五岁,才由中宗指了一名寒门出身,科考入仕,在朝中无根无基的六品都察院经历的小官女儿为妻,又赏了些产业,开府搬出宫去。恭慎郡王原来年纪小,不知事,可是这么些年宫中的生活下来,他知道,他不过是皇帝表示优容废太子一脉的一枚标杆而已。若是不听话,皇家虽时都可以把这个标杆砍去。当初之所以选中他,不过就是因为在废太子的所有孩子中他年纪最小,最好控制。
  
  恭慎郡王搬出去之后,每日里提笼挂鸟,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对政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不发一语。府中的产业和郡王的俸禄足够其自给自足,所以恭慎郡王玩归玩,从不做欺行霸市,强卖强占的野蛮勾当,而且严格约束府内上下。尽量避免让皇家抓府里的错处。后来恭慎郡王去世,当时上皇当政,加恩,其子原位袭爵,不过袭爵时恭慎郡王被改为顺慎郡王。但是不管优容也好,加恩也罢,皇家对其的防备并不曾减少。顺慎郡王知道皇家对自家的防备,因此为人处事谨小慎微,生恐行差踏错一步。
  
  目光从顺慎郡王往下移,皇帝看到了诚临亲王的名字,眼睛一亮,道:“诚临王的王爵是不是承袭原来的弘阳王爵而来?”陈大人答道:“是的。陛下,现任诚临亲王乃是原弘阳王的嫡孙。”不过和顺慎郡王一样,诚临亲王也是皇家需要防备的一系。
  
  “好。”皇帝拍案叫好,道:“弘阳王不仅有大功于本朝,而且在仕林中文名极盛,而后弘阳王弃亲王位出家于通明寺,法号‘弘一’。弘一大师精研佛法之际,文名更上一层楼,已成为仕林中的‘文坛领袖’。原本的改革措施之所以实施艰难,不仅仅是豪门世家反对,读书人也反对。朕想把弘一法师接进京来,借助弘一大师在读书人心目中的超然地位,笼络一批读书人。朕改革,可不是想和读书人站在对立面的。爱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凉,这项措施之所以实施不下去,正是因为读书人的反对。反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个个都不用缴税,功名再高一点,就成了士绅,全家都不用缴税。如今这个措施一颁布,读书人的超然地位被削弱,除了目光深远的有识之士,没个不反对。皇帝并不想彻底站在读书人的对立面,那么必然要找个“缓冲带”,这样一来,弘一大师皇室的出身,在读书人中至高的威望,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
  
  因为已经上了皇帝这条船下不来,所以陈大人不得不帮皇帝。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得罪读书人。读书人嘴和笔太厉害。君不见始皇帝“焚书坑儒”,得罪了读书人,以至身后骂名滚滚,背负着“暴虐”之名永记史册。因此陈大人对于皇帝的提议思索了片刻,赞同的道:“此策可行。只是陛下要受点委屈了。不仅要派专人大张旗鼓的到通明寺请弘一大师进京,还需排场盛大,以彰显陛下诚意。到了京城,陛下最好亲迎出去,此举不仅表示对弘一大师的尊敬,而且还表达了陛下对天下读书人的礼敬。”
  
  “哈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皇帝畅快的笑道:“这算什么委屈。按照弘一大师的辈分,就连上皇见到他都要称一声叔叔,我怎好在他跟前妄自尊大。又不需我亲至扬州,不过是等长辈到京,朕这个小辈出宫亲迎一下而已,这算什么,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年前不行了,年后,朕就命忠顺亲王和礼部尚书带队,带着半幅銮驾,亲到扬州请弘一大师入京。”
  
  说到扬州,皇帝又想起了在那任职的林海,原本皇帝因为受上皇的压制,朝堂上受那些老臣的掣肘,他对上皇的那些老臣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经陈大人建议对上皇的臣子要分而治之,再想到如今国家的花销全都靠着盐税支撑,而盐税改革比起那些被搁浅的国策是目前国家唯一贯彻执行的改革。盐税改革是在林海主持下展开的。
  
  皇帝原本因为林海是上皇的臣子那点不喜没了,想着怎么把他拉过来。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对身边伺候的内侍道:“记得今年赏赐众位大臣的时候,记得提醒朕,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比旧年的要加厚,而且要派我身边亲厚的人去颁赏。”每年皇帝为了表示对朝中重臣的恩赏,每逢年年节都有赏赐。在外任的,只有督抚这一级别的才有这殊荣。
  
  那内侍答应着,并道:“是,陛下。不过,陛下,林家的赏赐是送往扬州呢,还是送到京里他的家里?”若是送往扬州,那么就要准备了,毕竟这赏赐是要过年以前送到的,如今已经入了腊月,从京里到扬州可不近,需要快马赶路。
  
  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林海的家眷没有跟他在任上,反而在京中?”皇帝原本对于林海并不怎么关注,所以并不知道贾敏一家进京的消息。一旁的陈大人忙答道:“回陛下,林海膝下现有两子,于前年中了秀才,所以今年在其妻的带领下回京读书,眼下一个入了国子监,一个进了官学。只是目前林家并没有住在林宅,而是住在荣国公贾家。因为林海之妻乃是原荣国公贾代善之嫡女。”作为帝王倚重的心腹,就是要帮着皇上注意他所没注意的事。
  
  “荣国公府?贾家?”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朕知道这个贾家。原有些荣耀,一门两国公。不过现在荣国府袭爵的贾赦袭的是一等将军爵,宁国府袭爵的贾珍袭的是三品威烈将军爵。两人都只是空袭爵位,并没有实职在身。两府里唯一在朝里领差是荣国公府里的贾政,现任从五品工部员外郎。是不是这个贾家?”对于“四王八公”这些世家,皇帝曾经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
  
  “正是。”陈大人答道。皇帝想了想道:“虽然林大人的家眷在京城,但是朕赏的是林大人,与他们何干?东西自然要送到扬州去。”这次赏赐乃是一次试探,要看林海的反应在考虑以后是否惠及家人。自然是送到扬州,第一时间得知林海的反应最好。再说林家现在贾家住着。贾家也算是跟着上皇的老臣了,赏了林家,不赏贾家不合适,但是就贾家现在那个没落样,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左右这些老臣上皇会赏。国库里没钱,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贾敏不知道因为她带着孩子住在贾家从而错过了一次赏赐,当然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这次赏赐就赶紧搬出去吧。因为林海不在京中,林家又借住在贾家,所以林家这个年过得并不太烦扰纷乱。但是贾敏还是很忙碌的,不仅要打点送往有交往的各家的年礼,还要收取各家送来的年礼,清点各处庄子上送来的年货并银子等物,……登记造册,入库点封。还有家中主子奴才过年的新衣裳要裁,家里仆役,外面铺子和庄子上人手的过年福利,各处赏钱。还要预备着年后搬家的一干事宜,……真的忙得脚打后脑勺,不可开交。最后忙不过的贾敏干脆将搬家的所有事体交付给三玉,让她们草拟计划,安排一应事体,她在后面揽总,查漏补缺。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早,身为二品诰命夫人的贾敏就穿上命妇朝服,和贾家有诰封者按品级身着朝服进宫朝贺领宴。过午贾敏才回来。贾家祭祀宗祠和她无关,贾敏自在家里休息,晚间他们一家在荣禧堂后楼和贾家人一起用过家宴,就回到西跨院守岁。
  
  既然在贾家过年,少不得要见见来贾府贺节来的亲友。平日里常见的,不常见的亲戚如同走马灯一般集体闪现。虽然贾敏是贾家的女儿,可是她已经出嫁多年。纵使回京之时,曾经过府拜访过几家亲戚,不过都是有长辈在的人家。依附宁荣两府而生的贾家亲族经过多年繁衍,前街后府又多了不少人。贾敏好多都不认识,而且好多都是小辈,她都不知道散出了多少个荷包,多少金银锞子,就连为了防备不够打赏而特意套在手上的金镯子都摘了几个出去。
  
  贾敏只觉得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虽然有凤姐在一旁提点,可是人太多了,见个面说两句话,还没等留下什么印象就退了出去,因此虽然散了那么多钱出去,可是不认识的还是不是认识。清玉釉玉他们五个和贾敏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一通磕头问安下来,也没记住几个人。不过他们在贾家族人面前这么正式一露脸,倒是博得赞誉一片,让贾敏好生骄傲。
  
  初六荣国府请两府亲朋吃酒看戏,忠靖侯史鼎夫人带着湘云过来吃年酒,走时,湘云被贾母留了下来。在贾母房里,湘云拉着贾母的手撒娇,“去年冬日里云儿在家眼巴巴的盼着老太太派人来接云儿,没想到怎么盼都没盼到人来,可见是有了外孙女就不疼云儿了。……”边说变飞快的扫了黛玉一眼。
  
  不等贾母说话,湘云又一一点过去,道:“老祖宗事情多,又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可是你们呢,你们也不帮我在老太太跟前提点一下。哼,可见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有人陪你们玩就忘了我。……”虽然府里去年来了薛林两家,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史湘云言语中所指的新人乃是黛玉。一干人笑着正要说话分辨,被宝钗抢在前面,她上前拉过湘云道:“云妹妹,我那有东西给你留着,本想着打发人给你送过去,你来了正好。”说着拉走了湘云,借此把刚才的话题岔了过去。
  
  刚才湘云说的话,大家只当是小姑娘的玩话,虽然带着一点点抱怨,可是并没有谁放在心上。只有贾敏深想了一下,觉得湘云说的可能是真心话。在林家未来之前,贾母疼她,时不时的接她过来住,她和宝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玩的也好。但是在林家来了之后,因为黛玉的存在,不管是宝玉还是贾母都为此分了心神。蛋糕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原来的人得的要变少,何况蛋糕并不是平均分,新来的占了大半,这样一来,下剩的就不多,再分到每个人头上,变得更少。其实三春未必不嫉妒,只是不肯像湘云这般直白的说出来罢了。
  
  初八那天,贾母和王夫人拜了影回来,贾母进屋一面脱掉身上的大红猩猩毡的斗篷,一面和王夫人和凤姐说道:“明日府里请世交故旧吃年酒的事体都准备好了吗?路上的积雪可清理干净?明天来的虽然都是世交,可是都是贵眷,我们可不能有招待不周之处。”
  
  凤姐笑着下保证:“老太太放心,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就是路上的积雪清理时我都安排小子们盯着,而后我不放心,又带着几位管家娘子将所有的路径走了一遍,亲自查看过,绝对没问题。”
  
  贾母点点头,出去一上午,她也累了,让王夫人和凤姐下去,在鸳鸯的服侍下歪在榻上。湘云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正欲大声喊什么。鸳鸯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并悄悄地指了指里面。湘云伸着脖子看了看,听见里面没动静,知道贾母安睡未醒,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开始左右翻找起来。鸳鸯压低了声音问道:“史大姑娘,你在找什么?”
  
  湘云一面放目四处搜寻,一面低声回答:“我在找大毛衣裳。琥珀晴雯她们一大帮人在后院子扑雪人,我也要玩,偏宝姐姐过来,劝我,说是天冷,让我回屋添件衣裳再玩,否则着凉生病岂不糟糕。所以我跑回来拿衣裳。”
  
  这次来贾府,湘云是和贾母一块住的,所以她的衣裳都在贾母房里放着。只是湘云身为大家小姐,她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丫头打理的,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如今翠缕不在,贾母又在睡觉,不好大肆翻动,所以湘云哪里找的到被翠缕收起的大毛衣裳。湘云本就是个急性子,找了这么半天没找到她已经不耐烦了,满屋里看了一圈,看到贾母正厅里,椅子背上搭着一件簇新大红猩猩毡,眼睛一亮,对帮着翻找的鸳鸯道:“不用找了,我找到了。”一阵风似的卷起椅背上的猩猩毡就往外跑。速度快的让在内间听了她的话停下手来的鸳鸯只看到个背影。
  
  湘云一面跑出屋子,一面将斗篷往身上披,因为不合身,又大又长,都拖地了,湘云无奈之下,拿了条汗巾子拦腰系上,系好后,就忙不迭的到后院子里和人汇合去了。三四个丫头们滚着雪球,想要做雪人呢,湘云跑过去加入了她们。一伙人哈哈笑着,将三春、三玉都吸引了过来。
  
  黛玉看出湘云身上大大的拖地斗篷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的。除了贾母的,湘云也拿不到别人的。想来是贾母的衣裳放旁边了,丫头们来不及收,结果就让湘云顺手拿到了。虽然贾母衣服多,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可是湘云身上这件簇新簇新的,显然是新做的,就这么糟蹋了,未免有些浪费。只是刚才湘云在屋里那么一说,虽然不曾指名道姓,可是在场的都知道指的是谁,此刻黛玉若是说湘云,恐让人多想,所以黛玉闭口不言,看着湘云穿着它四处跑。
  
  探春、惜春、漱玉看着有趣,也插了一脚。一会儿宝玉也过了来,湘云见了他,忙招手唤了他过去一起顽。宝玉也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原本亭中看着的宝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一边,笑道:“虽是玩,你们也要小心些,这院子后面原有个小水池,现在结了冰,又被雪盖着看不太清,小心别掉下去。到底要注意点身子,若是为了玩,受了凉,着了寒,这大正月的岂不是让老太太和太太跟着忧心!”
  
  漱玉听了,暗中翻了个白眼,和身边一起滚雪球的惜春道:“偏她这么扫兴,本是大家高兴,玩个乐的。让她这么一说,把老太太和二舅母一抬出来,什么兴致都没了。听起来倒是好心,不过好像满府上下就只有她知礼,知道顾念长辈似的。”惜春斜了和迎春站在一起的宝钗一眼,道:“管她呢,她说什么你只当没听到就是了。她说她的,我们玩我们的。”
  
  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一个大雪人已经堆好,只差鼻子眼睛了。湘云正满地给雪人找石子,不想斗篷太长,一时没注意踩到了斗篷边沿,惊叫一声,一跤栽倒,摔进被雪盖住的水沟里,弄得一身泥。不过幸好斗篷够大,够厚,里面的衣服没湿。大家看到湘云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被嘲笑的湘云从地上捡了雪团,不管不顾的往人群里丢。一时之间,也不论主子奴才了,无数雪团在空中飞过,就连站在一边观战的釉玉她们几个都受到波及,这般闹将过来,待到笑闹得没了气力,停战之时,却是再没得一人是完好无损的了。
  
  玩闹够了,大家各自回房换衣服。换过衣裳之后,大家聚在贾母房里说笑。贾母也醒了,笑着倚在榻上,听他们说话。贾敏带人过来,道:“厨下准备了姜茶,你们每个人都赶紧的热热的喝一碗,一会儿还有预防伤风着凉的汤药,等煮出来,送过来,你们每人也都要喝一碗。厨下还烧有热水,回头散了,各自都好好泡一泡。”跟在贾敏后面的丫头将煮好的姜茶分倒出来,递给众人。众人接了过来,喝下。面对贾敏的叮嘱,无不答应。
  
  贾母见了,好奇的问道:“可是你们怎么淘气了?要这么折腾?”宝玉和湘云不等别人说话,你一言我一嘴的将刚才玩乐的情形讲给贾母听。最后,宝玉和湘云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直道玩得太开心了。贾敏在一旁笑着补充:“母亲,你是没看到她们玩闹之后的模样,可见是玩疯了。釉玉和黛玉不过是在边上看着,头上和身上的衣裳都有被雪打到的地方,狼狈的很,不清楚地只当她们干什么坏事去了呢!”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女孩子就该这样,动静宜得,看着鲜活。身为大家闺秀是要求沉稳,但并不意味着小小年纪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全没有了女孩子该有的灵动和活泼。这样的做派不过是那些小家子家没见识,想学大家子的气度,‘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正的大家子里面可看不上这个。”
  
  目光从宝钗不露声色,但嘴边的笑容略有些僵硬的脸庞扫过,贾敏道:“虽是这么说,可是明天府里宴客,带你们出去,应酬往来时不可失了大家小姐的气度。”目光落到湘云身边,贾敏想了想,道:“虽然这府里来的世交,你大都认识。她们也体谅你到这府里玩,不好带太多的人使唤,但是釉玉她们身边都跟着好几个丫头,你身后只跟着个翠缕到底不成样子。明日就让我身边的初晴晚晴跟着服侍你好了。”
  
  女眷社交的重头戏之一,自然是相看小姑娘。这次荣府宴客,这样的场合本就适合推介彼此家的女孩儿。原来每年荣国府这边宴客,迎春她们很少出来应酬。是因为这边府里唯一的嫡女元春已经入宫多年,下剩的迎春和探春,身为庶女,而且年纪幼小,不好出来应酬。待她们年纪渐长,荣养的贾母已经不怎么理会这些,何况到底嫡庶有别,迎春和探春两个庶女比不得嫡女,而且她还有个宝玉这个“凤凰蛋”需要看顾,这些些微小事哪里用得着她操心,交给她们的父母,由他们办理就是了。
  
  但凡府中这样的大事邢夫人是插不上话的,其实就算有她说话的地方,以邢夫人的秉性也不会对迎春上心。至于王夫人,虽然她面上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可是也没有把迎春和探春放在心上,也不理会。凤姐,到底年轻,经的事少,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再者也不看重她俩,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谁都不管。惜春并不算荣府的人,虽然是嫡女,但是荣府上下并不把她算在内。而对于来客来说,主人家不说,她们也不好意思提,何况不过庶女而已,也没什么好提的。
  
  虽然婚事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不能将女孩儿养在深闺人未识。彼此相看,探询,拟定人选,打听对方的脾气秉性,相互比较,……到最终确定,真心为女儿考虑的,至少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能择定女婿的人选。有的人家,甚至在女孩儿十岁左右就开始考察,到了姑娘及笄的时候才定下。花了五六年甚至六七年择婿的也大有人在。考虑到这个时代婴儿的成活率,女孩儿的亲事不能定的太早,当然也不能定的太晚,因为太晚的话,好的都让人挑走了。所以十一二岁开始相看最为合适。当年贾母开始为贾敏择婿就是在这个年龄。
  
  以黛玉的年龄,该开始考虑这个事情了,何况她上面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黛玉原本随着父母远离外任,京里的人家对其很是陌生。虽然回来这半年,也曾去过一些场合,但是到底比不得京里土生土长的令人熟悉。贾敏借贾家的宴会将黛玉介绍给众位世家旧交的女眷认识,知道缘由的贾母也不好阻拦。贾母虽有将黛玉配给宝玉的心思,但是贾敏就是不吐口。问急了,贾敏就将薛家拉出来作“挡箭牌”。贾母也知道王夫人并不属意黛玉,而且贾母和王夫人姑嫂两个,两看两生厌。所以贾母对于贾敏将黛玉推出去,虽然心有不满,觉得宝玉那么好的条件,贾敏不该挑挑拣拣。
  
  有王夫人在那里拦着,又有薛家横在那边,贾母又不能一口敲定贾林两家联姻之事,所以贾母也没底气和贾敏置气。何况贾母对宝玉有信心,觉得贾敏在京里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宝玉更出色和黛玉相配的儿郎。等贾敏认识到了这一点儿,有回头求她这个母亲的时候。再者明日的宴请的都是贾家的世交,让她们认识一下黛玉也无妨。毕竟将来若是黛玉嫁给了宝玉,黛玉也是要和这些世交的女眷交际应酬往来的,早一点熟识有早一点的好处。
  
  因此面对贾敏的安排,贾母并没有反对,只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你身边的人还是留在你身边好了,让我身边的琥珀和玻璃跟着云丫头。这些年云丫头在府里常来常往的,我身边的人都熟悉她,对她的喜好也有所了解。不比你身边的人,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贾敏点点头,同意了贾母的安排。众人又围坐在一起闲话一阵,也就各自散开了。看着宝钗离去的袅袅背影,贾敏心中期待起明日的“大戏”起来。虽然从头到尾,贾母和贾敏都没有说让宝钗出去见客的话,可是贾敏相信,王夫人是不会落下她这个外甥女的,而薛家也不会放弃这个展现宝钗的机会。只是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顺利的在宝钗身边看到香菱?
  
  有了她前面教导几位姑娘“不可失了大家气度”的言语,又有后面给湘云增加使唤人的举动看,宝钗明日若是出席的话,总不会还孤零零的带着莺儿一个吧?文杏还小,而且作大丫头的话,带不出手。剩下的薛家就只有仆妇了,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人前人后让嫁了人的媳妇伺候吧?如此一来,只有香菱跟着出来了。至于带薛姨妈的丫头,倒是能应对贾府请来的客人,可是贾家上下会怎么看她?使唤母亲的丫头充门面,打肿脸充胖子,宝钗可是还要在贾府住下去的呀!并且想着和贾家联姻的。
  
  本来贾敏觉得在她的筹划下,只有七分把握宝钗会将香菱带在身边。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宝钗还是比较能应对难堪的,而且有不知道该说是“宠辱不惊”的风度,还是能“忍辱负重”的胸怀。不管是风度,还是胸怀,有它们的存在,宝钗只带一个莺儿一个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有了贾母之前的几句话,她又增加了两分把握,剩下的那一分就看天意了。
  
  如此挤兑宝钗,贾敏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想救香菱出来,可是却发现当初薛蟠抢香菱行为虽然行事鲁直,但是香菱进了薛家之后被看管的很严。除了薛家刚进贾府的时候,香菱露了一次面,之后,薛家就把她拘在屋里,根本不让她显在人眼前,轻易不允许她出梨香院的门。不仅如此,而且就算去梨香院,一般情况下也见不到她。至少贾敏带着三玉去梨香院回访的那次就没看见她。三玉去梨香院几次,也没看见她。薛家初进府之时,贾敏不在,有事出去了,回来后,跟着薛家来的仆妇已经被送到梨香院去了,所以由始至终,贾敏都没见过香菱,若非贾敏不用看人就能确定香菱就是甄英莲,在只风闻香菱之事的情况下,还真没把握让甄封氏母女团聚。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急的,本来贾敏想再等等的。只是年后和甄封氏相见,甄封氏又是好一阵哭诉,哭诉大年下,正是阖家团圆之时,她和她女儿却不能团聚,明知道女儿在哪,却只能按捺住思念之情,苦苦等待。哭的贾敏觉得好像拆散她们母女的罪魁祸首是她一般,心生歉疚。不仅仅因此,贾敏急着行事还因为她从薛姨妈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过了年后,薛姨妈想着挑个日子给香菱开脸,名正言顺的给薛蟠作屋里人。这个消息让贾敏不能再等了。大家小姐被拐卖成伺候人的丫头,若是日后口风严些,不泄露出去还无所谓。可是女孩子若是失了清白,在这个时代可是能要人命的大事。
  
  贾敏怎么也没想到薛家会这么着急给香菱开脸。毕竟香菱现在年纪还小,还没长开。而且原来贾敏打听到的说法是,薛蟠虽然急色,但是薛姨妈和宝钗总担心香菱是被抢来的,心中怨恨。而且她不是府里出来的,不知道她心性,想着她年龄也不大,再等几年心性摸透了再说。没成想,到底薛姨妈没有别过薛蟠。不过也是,若是薛姨妈能扭的过他,薛蟠也不会被溺爱纵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明天,成不成,就看明日一举了。以甄家和贾家的交情,出身甄家的顺慎郡王妃一直都是被贾家邀请的对象。只是碍于顺慎郡王在朝中的尴尬地位,顺慎郡王妃轻易不肯出门到人家做客。但是这次,甄封氏那边已经求得了顺慎郡王妃出面。所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端看明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不是不管三春,迎春和探春是庶出,在嫡庶有别的那个时代,贾母将她们养在身边,抬高她们的身份已经不错了。那个时代,本来是男尊女卑的,但是贾环混的还没迎春好。而且,有些事,是需要她们的父母操心的。贾母在贾家的地位看上去是最高的,但是还没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她地位的尊崇和儿子儿媳的态度密切相连。打个比方,府里好吃好喝,如同供菩萨一般供着她,就像李纨一样,这种情况下,她还不能说儿子儿媳不孝顺,只是人家不听你的话罢了。所以对于宝玉的婚事,书中贾母哪怕属意黛玉,可是也不能拍板决定,不仅仅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做主,身为祖母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更是因为她拍板之后,若是贾政和王夫人不听,那么她就等于真的将黛玉置之于没有退路的绝地了。


☆、第七七章 多事

  荣国府请世交故旧吃年酒的日子到了。荣禧堂中花厅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因世交公侯女眷有诰命。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大家厮见,先请至荣禧堂旁的侧厅,茶毕更衣,方出至荣禧堂花厅入席。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入座。
  
  来客以顺慎郡王妃,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地位最高,因此坐在上席。下面依序便是众公侯命妇。贾敏虽是贾家的女儿,但是到底已经出嫁,而且身上亦有二品诰命,所以坐在左边下手陪客。三玉跟着贾敏,在她下边。右边下手方是贾母主位。邢王两位夫人连同尤氏坐在贾母下首,凤姐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站在贾母身后侍立。三春、宝钗和湘云依次坐在下面。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花厅外间,伺候端茶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伺候呼唤。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款待,别处去了。
  
  花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只是这样的场合,贾敏觉得,邢夫人未免太过活跃了,而王夫人则沉默寡言了些。贾母说王夫人笨嘴拙腮,不大说话。其实不然,和凤姐比口齿伶俐,王夫人自然是比不过,但是王夫人也不绝不是拙言之人,只是她不愿意向凤姐一样,对着贾母讨好卖乖罢了,所以在贾母眼中她就和木头似的。
  
  不过今日宴请,来的都是贾府积年的世交,正该她这个主持荣府事物的当家太太出来交际应酬的时候,怎么她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让邢夫人抢在前面了呢。这可不符合王夫人的处事风格。若是她真知道让着大房,也不会把着管家权不放,压大房这么些年了。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的衣饰上,贾敏了然。虽然王夫人一身打扮雍容富贵,可是到底是常服,在座的皆是一身诰命服饰,她这一身常服混在其中格外刺眼。
  
  妇人诰命品级有从夫、从子两种说法,只是大多从夫的时候多。至少目前屋里这些命妇的诰命都是从夫的。从夫,则代表诰命品级跟丈夫官职品级有关。有世袭爵位的,其妻诰命直接跟着爵位走,不用皇家特殊封赠。其余官员的妻子诰命则是皇家加封,这代表并不是每个官员的妻子都能够得以诰封。否则就不会有“从子”这一说了。能得皇家封赠的,要么为官功绩超群,要么是深蒙帝宠。
  
  贾政最初的官职来自于贾代善临终遗本引起皇上怜念,恩赏的一个六品主事职衔。磋磨了这么些年,官职才升了半级,升为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其无能可见一斑,哪有什么功绩可言。至于简在帝心?若是得了皇帝的青眼,贾政哪能这么多年一直在五品六品上混?“从子”,有出息的贾珠早亡,宝玉还跟着孩子似的,整日在内帏里厮混,哪里指望的上。所以王夫人并没有诰命在身。
  
  不管平日在府里,王夫人在邢夫人跟前怎么拿大,耀武扬威,但是出门做客或是这种场合下,她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低邢夫人一头。只能跟在邢夫人后面,不仅仅是邢夫人长嫂的身份,而是邢夫人身上有诰命在身。贾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王夫人除了到几位至亲家走动,几乎不出门。因为这种情形,对于看不上邢夫人,在府里一直压邢夫人一头,唯我独尊的王夫人是非常难堪的。若非这是自家的筵席,王夫人不能不出面,否则只怕她宁愿推掉,也不愿意出席。
  
  只是看着邢夫人奉承巴结众公侯命妇的嘴脸,贾敏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实在是太难看了。邢夫人好歹也是二品诰命在身,在在座诸位中品级并不低,何至于露出那般谄媚讨好的嘴脸?真是丢脸。她摆出这副姿态,不仅无形中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也让人看低了她。邢夫人这副作态还不如王夫人有自知之明,远远地躲着,不上前找“难堪”呢。难道贾母看不上她,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贾敏看的非常清楚,虽然在座的公侯命妇面对邢夫人面带微笑,不露半点其他情绪,可是言语不过都是敷衍搪塞之辞,根本是碍于到贾府做客,不得不理会邢夫人这个主人家。王夫人没有诰命,身份太低,看在祖辈的交情上,一干公侯命妇并不曾冷落她。可是在这个阶级地位分明的社会,公侯命妇们言语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优越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王夫人不自在,觉得不舒服。觉得被“低看”的她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凑上去说话。她这边态度不热络,人家又何拿着热脸去贴她的冷脸。所以最后和众公侯命妇应酬周旋的任务就落到了贾母的身上。
  
  看着贾母和一干公侯命妇笑语晏晏,相谈甚欢。贾敏恍然大悟。贾母之所以祖宗的谱儿如此之大,不独是因为一个“孝”字。好吃,好喝,好穿……如同供菩萨一般将贾母供着,但是家中大小事务皆不得贾母插口,何尝不是孝?若是贾母不愿,可还有个“夫死从子”的说头呢。贾母在贾府地位如此尊崇,实在是府里少不得贾母。
  
  外面,荣府男丁不继,没有有出息的后代支撑门户。就是内院,也没有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小一辈的凤姐虽然是嫡长孙媳,但是到底年轻,很多事她招呼不来。而本应该是府里中坚力量的邢夫人上不得台面,王夫人没有诰命,在自家当家理事还行,可是不管是出外交际应酬,还是家里宴客请宾,她的身份都够不着。所以少不得诰命高的贾母老着老脸出面。而且贾母辈分高,只要她坐镇府中,祖上的交情就断不了,各家少不得卖个情面,否则,只靠着祖荫混日子,后代没个出息子弟的荣宁两府靠什么和各府拉关系,套交情。
  
  锦乡侯诰命和贾敏两人未出嫁前就认识,交情虽称不上莫逆,但是多年之后相见,别有一番情怀。锦乡侯诰命见贾敏周身除了增添几分少妇的风韵之外,娇脸凝脂,眉黛鬓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儿颜色,因笑道:“早就听人说你从江南回来了,可是一直不得见。若非今日我上门,只怕还见不到你贾四姑娘的大驾。合着出嫁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和当年做姑娘的时候一样矜贵!”
  
  面对锦乡侯的诰命的慨叹,贾敏笑道:“我才回来,家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好,只好暂时住在娘家这边。我倒是有心将你们这些昔日伙伴请一请,可是一时半会儿我家的宅子还收拾不出来,只好暂时撂下了。纵使想着上门拜访,可是到底多年不曾回京,人事多变,想要理顺,弄清楚哪里是一天半天的功夫。不过今日遇上了,正好我家的宅子也收拾出来了,回头我搬家,你到我家喝暖屋酒去,很不必我下帖子请了。”
  
  锦乡侯诰命听贾敏这么一说,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道:“看在你说的在理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不过林大人还在江南,转年也就任满了,你怎么不等林大人任满一起回来,反而提前回来了?江南多美女,你也不怕林大人被狐媚子迷了去。”
  
  面对锦乡侯诰命的调侃,贾敏叹道:“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这次回京是为了他们的前程。……”
  
  “可是说呢?你有几个儿女,可都成人了?嫁娶的又都是哪家?……”锦乡侯诰命一连串的问了过来。
  
  “我家老爷膝下目前有两儿三女,其中一儿一女为我所出。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那个是我家老爷的姨娘所生,尚未到娶妻的年纪,还在官学里读书。小的那个在国子监就读。因有事,出去了,两人并不在府里。倒是我家的三个丫头跟在我身边,在下面吃果子呢。”
  
  本来锦乡侯诰命见贾敏这么多年来音容未见多大变化,想到她在林家上无婆婆在堂上压制,下无妯娌掣肘,丈夫又是正二品高官,想必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心里有些吃味,言语中不免带出一二。现在得悉林家小辈的情况,知道为长的竟然是庶子,而且年纪都尚未到婚配年龄,想到家中已经娶妻生子的儿子,牙牙学语的大胖孙子,心中的那点酸意早已经烟消云散。抿嘴笑道:“即这样,也无需藏着了,叫人请上前来,给我见见。”
  
  顺慎郡王妃因为顺慎郡王在皇家的尴尬地位,所以很少出来交际,大多都以身子不爽推却了。不过今日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因此一面和贾母、邢王两位夫人和尤氏说话,心中一面想着如何把话题引过去,听到锦乡侯的诰命的言语,赶紧道:“正是呢,我听说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极出色的。正好现在有暇,叫人请上来,我见见。”说话间向下面几位姑娘坐着的那一席扫了一眼,因为离得远,眼前又人头攒动,看不太清,不知道目标是哪一个。临昌伯诰命也跟着出言附和。
  
  贾母回头命凤姐将家中的女孩带上来。凤姐答应着,出去转了一圈,将三春、三玉、宝钗和湘云带到主席近前。八位水葱一般的姑娘站在众人面前,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齐声夸赞不觉。临昌伯诰命拉着面如银盆的宝钗细细打量一番,道:“这孩子生的好,标致又有福气,老太太,这是你家的几姑娘?”王夫人忙在下面答道:“这是我娘家妹子薛家的姑娘。家里领着皇商的名头,因要和户部支领钱粮,结算新支而入的京。……”
  
  听说宝钗家里不过是皇商,临昌伯诰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湘云身上,早前在史家她是见过湘云的,因此赶忙松开握着宝钗的手,指着湘云道:“你既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账去!”就着和湘云说话之际将宝钗跳了过去,行事圆滑,转折之间不见突兀。
  
  以顺慎郡王妃为首,众位公侯命妇都有给众姊妹的见面礼。众人施礼道谢,接过东西,交由跟在她们身后的丫头拿着。跟着宝钗的的莺儿和香菱上前接过顺慎郡王妃的表礼时,顺慎郡王妃紧盯了香菱几眼,然后回头和跟在身边的大丫头悄声说了几句话,那大丫头听了之后,悄声的走了出去。
  
  冷菜鲜果已布齐,开始上热菜温酒,流水价的端碟传碗上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水陆地空应有尽有。众人提筷就箸。待吃得一会儿,一班乐工带着油粉戏装的伶人开了戏。顺慎郡王妃先点了一出吉庆戏文,而后让与众公侯命妇,众人谦让了一回,只命捡好的唱了来。
  
  席中,顺慎郡王妃以更衣为由离席,跟着刚才出去的顺慎郡王妃的丫头进来,然后贾母和王夫人也起身离开。而后贾敏注意到宝钗和她身边的香菱被叫了出去。过不多时,离开的众人一一回席,除了宝钗回来之后身边少了个香菱之外,再无异常。而席上的诸位也都神色如常,仿佛她们刚才是正常的离席一样。但是贾敏知道,香菱必然已经脱了苦海,和甄封氏相聚了。
  
  未等席终,顺慎郡王妃以身子不爽为由辞去,贾母听了也不强留,和邢王两位夫人,尤氏凤姐等一干人众送走了顺慎郡王妃。看着顺慎郡王妃坐着车,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谁也没注跟着的随从里面多了个小丫头。
  
  香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引人注目的在贾府里消失了。因为她在薛家的深居简出,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见过她的人,曾经因为她突然不见觉得有些奇怪,有所疑问外,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算心有疑问的几人,因为知道内情的人都守口如瓶,他们无从得知缘由,何况就算薛蟠曾经为她打死过人,从而使香菱引人注目,但是说到底不过一个小丫头,并不足以引起重视,所以纳闷几天也就放开了。只有薛蟠,因为本要到嘴的肉,飞了,闹腾了几场。
  
  在香菱被顺慎郡王妃带走后,贾敏并没有立即去见甄封氏。她想给这对命运多舛的母女离散多年而今团聚留下足够的独处空间。因此次日收到甄封氏的邀见,很是诧异。不过还是坐车赶到玲珑绣庄。见到贾敏,甄封氏拉着英莲就给她跪下了,并连连磕头,拜谢她帮助她找到女儿,并使她们母女团圆。贾敏赶紧上前把她们扶起。两下落座,贾敏知道甄封氏感激她,但是她不觉得这次甄封氏相邀,只是单纯的为了道谢,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因此直言相询:“封太太,不知道这次这么急着请我过来是为什么?”
  
  英莲在甄封氏的示意下,拿着钥匙开锁,将一个梨花木的匣子从柜子里拿出,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贾敏打开匣子,见玲珑绣庄的房契,绣娘的身契,账本,钥匙等物件皆在里面,不明所以,向甄封氏望了过去,问道:“这是何意?”
  
  甄封氏将英莲手中刚才开锁的一串钥匙拿过来,一并放到匣子旁边,道:“小女现已找到,我半生的心愿已经满足。现在我打算带着小女回乡定居,所以这些东西也该交还给林夫人了。”
  
  “回乡?”对于甄封氏的打算,贾敏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问道:“我记得原本封夫人家居姑苏,那么你们可是要回姑苏定居?”甄封氏摇头道:“虽然我原本和丈夫居住在姑苏,可是自从英莲走丢之后,一场大火,将宅院付诸一烬。姑苏已无处安身。何况我和英莲都是女流之辈,弱质纤纤,如何支撑得起门户?姑苏也没有其他亲眷在,所以我打算带着英莲到大如州投奔我爹爹。”
  
  事情果真不出她所料。贾敏定定的望着甄封氏半晌,才道:“英莲的父亲虽是金陵甄家旁支,可是到底是金陵甄家的人。若非和甄家有关系,又哪里能够求的动顺慎郡王妃出面将英莲救出来,让你们母女团圆?这说明顺慎郡王妃也承认你们甄家人的身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金陵?金陵甄家是大族,在地方上颇有势力,所以你们母女两个去金陵的话不用担心会受到欺凌。……”
  
  虽然现在看上去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的甄家会倒,但是等甄家被查抄的时候,以英莲的年纪应该出嫁了。若是出嫁的话,罪不及出嫁女。纵使没出嫁,甄家嫡系出事,甄士隐不过是甄家旁支,而且又出家了,也不会牵连到甄封氏和英莲两人的头上。不管甄家嫡系如何,甄氏宗族都在,只不过族长的人选有变化罢了,有甄氏宗族护着,她们两个弱女子能够免去不少麻烦。
  
  “我们才不会去金陵。”甄封氏急急的打断贾敏,旋即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忙忙的解释:“虽然我家和金陵甄家是一家,但是并不和睦。公公当年就是无法忍受族人的欺凌,无奈之下背井离乡落户姑苏的。在老爷没有高中之前,甄家对老爷不闻不问,后来老爷靠自己的努力中举,出来做官,甄家那边就过来拉关系,而且还指使老爷为他们做这做那的。老爷不肯,他们竟然做手脚弄掉了相公的官。好在相公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早有退隐之心,也就顺水推舟上书致仕。到了这个地步,甄家竟然还不罢休,因我婚后多年无出,竟然离间我们夫妻之间关系。事不成,竟然以我夫妻两个膝下无子为由,谋夺我家的产业。……甄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人!……”若是去甄家,只怕我们娘俩都会被甄家给卖了。
  
  贾敏听甄封氏讲述陈年旧事,有些事,虽然甄封氏加入了她主观意见,但是她还是能推测出一些事实。由此及彼,贾敏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贾敏不肯过继旁支的孩子。固然是被贾母说的由黛玉生的儿子承继林家宗祠这个办法说活了心,但是何尝不是不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了家业交付他人之手。纵使过继之后,以父母相称又如何,体内到底不曾流着自家的血,和亲生的孩儿是不同的,实际上就是个顶着名正言顺的名头‘谋夺’自家产业的外人。
  
  做庶子的,顶着丈夫的姓氏,体内有丈夫的一半血脉,就这样的作大妇的还不愿意将自家产业分出一部分给他,何况是把全部家业交付给体内不曾有自家血脉之人。纵使这个过继被世人接受,礼法承认,名头上名正言顺,但是在贾敏看来就是家业被他人“谋夺”了去。实际上,就算在思想开放的现代,也没几个人能够豁达的甘心将自家的财产全都给了不是自家儿女的他人。
  
  听了甄封氏后面的话,贾敏忍不住嘴角抽抽,道:“这话怎么说的?顺慎郡王妃可是刚帮着你把女儿救出来,你怎么能说这话!”未免太没良心了!
  
  甄封氏冷笑一声,道:“顺慎郡王妃帮我救出女儿,我感激万分,可是一码归一码。况且顺慎郡王妃之所以肯出面帮忙,何尝不是因为有一个在人家为奴为婢的甄家女,一旦被人得知,实在是丢了她顺慎郡王妃的脸面!林夫人出主意的时候,不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我去求顺慎郡王妃的嘛。再说,顺慎郡王妃是甄家的女儿不假,可是已经出嫁的她早已经不是甄家人了。”
  
  贾敏苦笑连连。当初调查的时候,发现甄士隐和甄家的关系,实在是意外之喜。甄家和贾家是老亲,两家至今保持着友好而又亲密的往来。甄家的女儿,到四大家族的任何一家,都应该是当作贵客待的。哪怕英莲是甄家旁支的女儿,也没有让她为奴为婢的道理。那样的话,可是扫甄家的脸皮了。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贾敏才笃定顺慎郡王妃会出面把英莲救出来。可是知道归知道,这话却不好拿在明面上说。因为话是实话,但是听起来却不入耳,让人觉得你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顺慎郡王妃则是出力不讨好。如今甄封氏竟然说破,可见她对甄家真是一点好感都欠奉。哪怕身为甄家人的顺慎郡王妃救了女儿,也没让她改观。
  
  轻叹一口气,贾敏道:“不管顺慎郡王妃是真心也好,还是另有目的,但是她帮你把女儿救出,让你们母女团圆是事实。这是无法辩驳的。至于顺慎郡王妃还是不是甄家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甄家没有好人,难道你带着英莲去投奔娘家就有好结果了吗?”你就这么信任你的娘家?封家难道就是好的?
  
  听出贾敏言语中对封家的不信任感,甄封氏眯着眼,怒视贾敏,不悦的道:“林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敏笑笑道:“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在帮你找寻女儿的这么些年,我曾经查过封家。虽然因为时间久远,一些事情已经模糊不清,所以无法查个一清二楚,不过就查回来的那些东西也足以让我对你父亲封肃其人有所认知了。”
  
  “你家宅院被火烧毁,所有东西付之一炬,不过还是有些田产傍身的。只是因为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难以安身,所以才无奈之下将田地折变,投奔大如州你父亲封家里去。纵使田产卖不上价,可是不过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的道理?百余亩土地的田庄折变之后的钱,买下的田产房屋竟然不能供养你们夫妻两个和两个丫头的,反而还要日日做些针线售卖以度日的。你也曾经管家理事,是一家主母,难道连这个也不清楚?你父亲帮着买的薄田,你身为内宅女子,不出门,可能不清楚,但是别告诉我那房屋是个什么情形你不要给我说你不清楚?你就不相信房子买下后你就没去看过?”
  
  甄封氏随着贾敏的言语,脸色变白。站在一边的英莲不明所以的一会看着母亲,一会看向贾敏。觉得贾敏所说和甄封氏所言大不一样,脑子有些糊涂了。贾敏嘲弄的看着甄封氏,继续:“你若不知道,我就讲给你听。地段就先不说了,一个小院子,不过四五间房,朽了半边的门,门窗挂在东倒西歪的房屋上,有两间还倒了架子,只有两间勉强能住人,夏天还好,冬日里冷风直往里灌。里面还有桌椅和些粗笨家伙,那就是你父亲花大价钱给你们买下的独门独院,带家具的好房舍?”
  
  “并没有花多少钱,不过百余两银子而已。父亲说,房子虽然破旧,可是地段不错,闹中取静,若非如此,还不能够这么便宜。至于房舍修葺一下就是了。”甄封氏弱弱的出声辩解。
  
  贾敏不理她,往下说:“可惜,这么好的房子买下来了,却不能住人。在修房子期间,你们还得借住在你父亲家。本来你丈夫想搬出去租房住的,只是你父亲责怪他,不会过日子,不知道稼穑艰难,自家又不是没空屋,在外租房花那个闲钱做什么,住在自家不管怎样,多少能省些钱。是呀,租房的钱是不用花了,但是今日米钱,明日面钱,后日肉钱,大后日柴钱,……你父亲一家的吃用皆是你家供给。……”
  
  甄封氏随着贾敏的诉说,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年甄士隐曾经为此和她抱怨过,而她还和甄士隐起了争执,觉得他们一家住在父亲家里,花些钱帮着买些米面是应当的。就在贾敏讲述之前,她也觉得乃是应该的,但是经贾敏这么一说,她的脸红了起来,也察觉似有不妥。
  
  “你们拿出钱来,让你父亲帮着买石买砖,买木料,……好修屋。可是到了最后,你们也没住进修好的房屋里。……”
  
  “那是我们后来没钱了,屋子自然就修不成了。”这事甄封氏觉得她反驳起来理直气壮。贾敏微挑一下眉毛,冷笑道:“或许你父亲从你丈夫手中拿了多少钱去修房子你不知道,但是不过四五间破屋,就算你们拿不出钱来,你父亲要是真心疼你,拿出钱来帮你们补上,修好,难道不行吗?你父亲家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不要告诉我,这点钱他都拿不出?”
  
  一时之间,甄封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呢?甄封氏记不太清了,不过她记得后面甄士隐曾经想向父亲借钱将屋子修好的,她不知道父亲和丈夫是怎么说的,但是父亲跟她说,反正现在家里有空房子,先这么住着,又不用他们掏钱,何必手中没钱反而要借钱去修房子,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什么时候手里有钱再修也不迟。家里上上下下也十几口子要吃饭,还要预备有个急用,若是将钱借给他们修屋子,万一家里有个急事,周转不开岂不糟糕。当时她觉得有理,而且和家里人住在一起还有个照应,因此就和甄士隐说了,不急着修房子,暂时现在封家住着,什么时候手里有了闲钱再说。甄士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以后越发的沉默了。
  
  “至于帮你们买下的田地,你父亲就是务农的,薄田好田他要是不分不清楚,可是笑掉人的大牙了!拿着买好田的银子却买回连三等田都不如的贫瘠之地,收成不要说养活你们一家了,不往里贴钱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个你该作如何解释?”
  
  甄封氏被问得脸色雪白,惊惶失措,不住的摇头,喃喃道:“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我是不管的。父亲……父亲不会这样待我的,不会这样待我的。父亲他,他一定是被人蒙蔽了。对,就是这样,父亲他也是被人蒙骗了。”说道后面,甄封氏找到了理由,并确信无疑,不由得大声起来。
  
  嗤!贾敏看着眼前自欺欺人的甄封氏,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事实,这么骗自己有什么意思?再告诉你几件事,你丈夫,虽然致仕,但是到底是曾经做过官的,田税是减免的,这个你应该清楚。但是你父亲给你家买下的那几亩薄田的田税却是每年都要交的,只是这钱官府却没看到,那么这钱到哪里去了,我想你应该猜得出来?你父亲是个没餍足的,家里的田挂在你丈的名下,跟着免了几年田税,却又不说他的好,真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是。还有,当年你们家买下的房屋和薄田你为了寻找女儿,不是典当了吗?现在它们在你父亲名下。”
  
  “你丈夫出家,你出走寻女。典当的房屋田地,落到你父亲手中。这没什么,反正卖谁不是卖。只是你不知道吧?原本这些物件大部分一开始就是你父亲的。”对上甄封氏一下子变得不敢置信的目光,贾敏道:“怎么,不信?我查得清清楚楚。当年你们买下的田地,至少有一半原本就是你父亲的,被他高价卖于你们。至于屋舍,是你父亲从别人手里买下,又卖给你们的。一买一卖,两头差价,你父亲至少就赚了一所宅院的钱。……”
  
  “不要说了!”甄封氏终于忍受不住,厉声打断贾敏。当年她和甄甄士隐最后依靠父亲过活,父亲曾经在人前人后怨甄士隐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甄封氏也曾有所耳闻,她虽然觉得父亲的话难听,可是未尝没有认同之意,觉得甄士隐不争气,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丢脸。因为甄士隐的没出息,所以不管父亲和娘家其他人的言语如何难听,她也只能忍着。所以日常和甄士隐说话,言语中不免流露出埋怨之意。本就因为英莲的丢失而感情疏淡的夫妻两个因此感情越发疏远,以至于最后甄士隐竟然不曾告知一声,直接出家了事。
  
  到了这个地步,甄封氏依旧不肯承认,嘴硬道:“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如此离间我们父女之间感情你想干什么?”纵使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丈夫那边的亲族甄家更不可靠,她和英莲两个女人,除了封家哪里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看出甄封氏的色厉内荏,贾敏笑笑,正色道:“证据?你若是要我这就让人去去来。你当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除了到大如州打听之外,有些都是在官府的存档里查询到的。毕竟房舍和田地买卖是要到官府里办手续的。所以到官府一查,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离间你父女的感情?我虽知道你父亲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却连他的面见都没见过,两下并无恩怨。之所以和他过不去,是为了英莲。我不想我这边好不容易才将人从虎穴里救出来,转身就掉进狼窝!”
  
  “狼窝?怎么会掉进狼窝?”甄封氏高声反驳道:“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为英莲打算?英莲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将来的依靠,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难道会不疼她,反而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不成?””
  
  “是吗?”贾敏反问过去,似笑非笑的看着甄封氏,道:“你这个母亲疼爱女儿不假,可是却是个糊涂的。若是带着英莲投奔娘家,被你父亲几句好话一骗,说不定将女儿推入‘火坑’中就有你一份功劳!”
  
  甄封氏张口欲驳,贾敏笑道:“你可别把话说死了。这可是大有可能。当年女儿女婿遭了难,信你父亲,才远远地投奔过来。谁会想到你父亲会那般作为?你是他的女儿,他都如此,英莲更是差了一层,不过外孙女,他肯白养着她?”
  
  “我们不会白白吃用的,我和英莲都会针线,我们自坐自吃。”甄封氏语带悲愤的说。她知道贾敏说的是事实,在甄士隐出家之后这些年,她在娘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纵使她和娇红手脚不停,每日里都要受些吃哒。她到还好,父亲虽然脸色难看,到底没少了她那一份饭食。到了娇红这里,她除了做针线外,每日里她还要做不少其他活计,就这样还要被嫌弃。就这样还吃不饱,到了后来,若是在吃饭的时候,耽误个一时半刻,就没得吃了。本就是可着帽头做饭,所剩不多,勉强剩下的一点饭菜也都被拿去喂猪了。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在吃饭的时候,偷偷帮娇红藏起一点。
  
  “哼!”贾敏轻哼一声,道:“让你承认你娘家的不堪就这么难吗?自做自吃?你就这么信任你的父亲?就算是愚孝也有个底线好不好?到了这步田地,难道你还想昧着心眼说他是宽厚善良之人不成?一个将自家的女婿榨干,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要嫌弃,不曾善待之人,我实在担心英莲生得这般好模样,你父亲见了会起了别样的心思,打她的主意。若是借着给英莲说亲的由头,将她卖了大赚一笔那是大有可能。……”
  
  “别忙着反驳。”贾敏拦住甄封氏道:“你敢赌咒发誓说你父亲不会吗?”看着甄封氏的反应,贾敏叹道:“你不敢。”面对贾敏的叹息,甄封氏不答,转头,不看贾敏。贾敏笑笑道:“就算你父亲肯让你们自做自吃。但是你们母女做针线只能勉强养活自身,将来英莲大了,出嫁,是需要嫁妆的。你拿什么存?你觉得你父亲会肯掏这笔钱出来吗?没有嫁妆的女孩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你不会不清楚!……或许你会说你会在一旁看着,一定会将英莲许个好人家,可是,你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前来提亲之人的人品品性,还不是依靠你娘家人帮着打听?那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父亲可不是什么厚德君子。难不成你觉得你父亲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心存顾忌。真是笑话,若是真顾虑到你,他又岂会毫不留情的算计自家姑爷?到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哭,你闹,还有用吗?”
  
  “……”甄封氏大声哭泣起来。经过甄封氏和贾敏的这一番你来我往,从甄封氏的反应中,英莲明白了原本甄封氏所说的要投奔的外公家不是良善之地,不由得劝道:“母亲,不然我们就不去外公家,去甄家好了。”纵使甄封氏口中说甄家不好,可是由于顺慎郡王妃将她从薛家救出,英莲对甄家印象还是不错的。
  
  “不能去甄家!”听英莲如此说,甄封氏止住哭声,拦阻道。“不去甄家不仅仅是甄家不好,而是你被卖为奴的事虽然顺慎郡王妃已经让贾家和薛家封口,但是有顺慎郡王妃在,瞒不过甄家。到了甄家,这就是个污点,人家会瞧不起你的。再说,英莲是在金陵被卖的,薛家为你还打死了人,回到金陵,你心中岂不膈应得慌。”
  
  经过这么多的苦难,英莲的个性有些随波逐流。但是她对金陵并没有像甄封氏觉得那般厌恶。自她被拐,随着拐子到了多处,金陵不过是最后的落脚之地罢了。至于遇见薛蟠这个恶霸,也没什么,金陵还有多情至性的冯渊呢。若是这都受不了,那她怎么能在薛家过了这么长时间。因此英莲摇头道:“母亲,没事。金陵对我来说,算不上特殊之地,不用担心我。”
  
  叹了一口气,贾敏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笨。说你聪明吧,有些是你已经提前想到那了。说你蠢笨吧,你只当有顺慎郡王妃在,英莲被卖为奴的事情瞒不过甄家,可是就算到封家,难不成你不说,封家就不会猜?好好的女孩被拐走了,能落到什么地方想也想得出。难道你不说,封家会觉得英莲被人请去当大家小姐去了不成?猜英莲被卖为奴还是好的,比这更不堪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
  
  甄封氏见贾敏说得条条是道,无从反驳,怆然道:“经你这么一说,这天下之大,合着没有我们母女容身之处了。”甄家不能去,封家也不能投,她和英莲一个弱女,一个失夫之人,根本不能独自生活。
  
  贾敏也知道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和压迫太大,甄封氏不是个泼辣性子,相反,被教育的三从四德不敢有半点违背。能够抛头露面四处寻女,对她来说已经是惊天骇地的举动了,再破格一点的行为,她是不敢做的。尽管贾敏让她管理玲珑绣庄,可是甄封氏从来不到前头来,只在后面看着绣娘。前面的事情全都交付给掌柜的处理,每日里只掌柜的到她那里报一下流水账罢了。在甄封氏的脑海里就没有她带着英莲独自过活的想法,所以她才想着投奔这个,投奔那个。贾敏道:“谁说没有你们容身之处?你们完全可以在定居京城,这玲珑绣庄又不是住不得了?”
  
  “啊?在京城定居?只我和英莲两个?”面对贾敏的提议,甄封氏惊讶出声。轻咳一声,贾敏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其实你们在京中并不是无依无靠。顺慎郡王妃之所以出手援助,为的一个‘甄’字。这就是说,她承认英莲甄家人的身份。在京城开铺子,除了钱,就要有靠山,原本玲珑绣庄里就有顺慎郡王妃的股份,你这边又和顺慎郡王妃认了亲,如今她对你们又有援手之恩,借此托庇于她,在京中安居,顺便管理玲珑绣庄,有什么不好?原本你们想离开京城,不过是顾忌英莲曾与人为奴的身份被人知晓,从而让人看低了她。但是不管是到金陵,还是到大如州,这种情况都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折腾的?”
  
  见甄封氏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贾敏知道她听进去了,因此进一步劝道:“在京城这边安居,不仅有顺慎郡王妃这棵大树靠着,而且关于英莲曾经与人为奴之事还能瞒得密不透风。甄家的女儿给别人当奴才,还是什么好事不成?顺慎郡王妃只有帮着瞒着,是不会向外说的。至于薛家和贾家,你更不用担心。薛家虽然在金陵有点小势力,可是到了京里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薛蟠的不成器,目前薛家完全是依附贾王两家生存。贾王两家虽然在京中有点势力,可是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和顺慎郡王府过不去。而且顺慎郡王妃带走英莲之时,也会警告她们一二,虽然我不知道顺慎郡王妃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相信她们应该明白顺慎郡王妃的意思,知道轻重,哪怕不看在甄贾两家多年的交情分上,她们也不会去得罪顺慎郡王府,这对她们又没什么好处,因此也不会向外透露。至于找上门来,更不可能。玲珑绣庄主要经营的都是婚嫁用品,不做成衣上的买卖,所以除非是两家婚嫁之事找上来,平日里根本没交集。何况京里这么多绣庄,就算有用到的那一天,也未必轮得到玲珑绣庄。”对于采买上的猫腻,贾敏身为当家太太,是非常清楚的。
  
  听了贾敏有理有据的一番分析,甄封氏沉吟半晌,作了决定。到底“为娘则强”,不去想着依附他人而生活了。甄封氏起身拉着一旁的英莲向贾敏拜谢:“林夫人为我们母女已经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和小女在这里拜谢了。”
  
  听甄封氏的话,贾敏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世上有将兄弟姐妹看得比妻儿更重的男人,也有将娘家人看得比丈夫儿女更重的女人,原本看甄封氏对娘家的百般维护,贾敏生怕她就是这种人。若是如此,她不管不顾拉着英莲马上就走,她不看重英莲这个女儿,不顾她的死活,可是贾敏绝不允许她费尽心机才救出的英莲再次掉进“苦海”。确定甄氏母女安居京城,贾敏将手边摊开的匣子盖好,那串钥匙放到匣子上,推了过去,道:“既然这样,那么就完璧归赵,还请封太太把它们收起来。”甄封氏也不推辞,直接接了过来,将钥匙和匣子递给一边的英莲,让她开柜子将匣子收好。
  
  “绣庄里面的事情我以前就很少过问,以后我只打发人过来和你算帐,领钱,我就不过来了。若是日后封太太手中有余钱,最好将我手中的股份赎买回去。……”甄封氏听贾敏言语中似乎要和她不再来往之意,张嘴欲言,被贾敏抢在前面:“当日在姑苏遇见封太太你之时,我因怜你一片爱女之情,所以才想着助你找寻女儿。如今你们母女团聚。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我是贾家的女儿,不说目前住在贾家,就是搬出去了,将来也少不了和贾家来往。而且我的几个孩子在薛家进京之时曾经见过英莲一面。封太太和我来往,若是有一天英莲被认出来,岂不糟糕?至于这个绣庄,虽然是我的想法,可是之后都是封太太管理,将它撑起来的。在封太太将股份赎买回去之前,我想那时,不仅本金撤回,而且还能赚许多,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林家还有许多产业,可是封太太你们母女在京中的花费都指着这间绣庄呢,京中居大不易,封太太也就不用推辞了。”
  
  甄封氏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贾敏说的有理,她无话可说,感激涕零的望着贾敏,道:“真不知道该让我说什么才好。以后我和英莲会在佛前一日一注清香,请佛祖保佑林家一家幸福安康。”默认了贾敏的安排。
  
  话说完,贾敏提出告辞了。甄封氏送贾敏出来,贾敏上了车,长吁一口气。其实按照原来贾敏的意思,英莲从薛家被解救出去,让英莲和甄封氏母女团聚,就应该算是大功告成了。后面的事,贾敏并不想多管,只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到底贾敏不忍见英莲好不容易摆脱薛家,再一次跌落深渊。与其那样,还不如不救。因此才多了几句嘴。希望跟随母亲在京生活的英莲这次能够落得个好结果。对于甄封氏和英莲,贾敏自认做的够多了,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过作“圣母”也就这么一回,再往后,贾敏说什么也不把麻烦引上身了。
  
  在和甄封氏唇枪舌剑中,甄封氏虽然流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可是贾敏觉得其实甄封氏未必不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就算起初不知道,在甄士隐出家之后,封肃对她的态度她也该有所察觉。只是那个时候,丈夫已经出家,女儿丢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靠娘家还能怎么办?至于找到英莲,回大如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甄封氏带着英莲,是没办法独自生活的,除了回大如州,靠父亲,她不知道还能去靠谁?或许她觉得就算受些难堪,她和英莲忍忍也就过去了,熬到英莲出嫁就好了。
  
  不过在贾敏指出严重后果后,甄封氏知道贾敏所言非虚,但是若非贾敏为她指出一条明路,恐怕她还是只能带着孩子回去投奔娘家。因为头上无人为她遮风挡雨的话,她是不能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的,英莲也不具备这种能力。所以哪怕知道眼前是“火坑”,她也要跳。不仅仅是心存侥幸,想着封肃或许顾念骨肉亲情不会做出像贾敏所说之事,更是因为在选择当下死还是多活一天再死的道路上,她选择了后者,至于后面的路是不是布满荆棘,她顾不得了。尽管甄封氏的这种行为不亚于“饮鸩止渴”,可是她没办法。不过,好在,她在贾敏的指点下还有第三种选择。但是,经此一事,也让贾敏对她的好感消失殆尽,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断绝了的往来因为贾敏不想以后的日子被她缠上。……现今女儿找到了,不知道甄封氏想没有想过将出家了的甄士隐找回来?这次谈话,甄封氏并没有流露这个意思。……贾敏拍了一下脑子,这事和她无关,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下了车,换过衣裳,一盏茶尚未吃完,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就过来了,说是贾母找贾敏说话。贾敏忙起身往贾母房里走去。因林家的西跨院在贾母房后,所以贾敏抄了小路,从贾母院子的后门过来。迈入贾母房的后门,就听见王夫人的声音。“……都说女孩儿‘眉心有痣,必有后福’,这话果然不假。当日我那妹子看着香菱乖巧可人,惹人怜爱,虽为她惹了一身麻烦,可是还是将她救了下来。而后知道她无处可去,就将她带着身边。后来薛家进京,我那妹子想着京中门路多,或许能够打听到她家里的消息,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将她带到京来。……不过是一时心软随手作了件善事,谁承想竟然这般有缘,妹妹一家住在我们家,甄家和我们也是老亲,这两下里一凑,竟然让她们母女相逢了。那香菱福缘真是浓厚,不过三四岁在江南走失,过了这么些年竟然和她母亲在京城相遇,而且还是在我们家。……当日我那妹子还纳闷,香菱模样儿好还在其次,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儿的主子姑娘都赶不上他。爱她跟什么似的,虽让她跟着宝丫头,可是并不曾把她当奴才看,都是把她当另一个女儿来待的,吃穿用度皆和宝丫头看齐。后来知道香菱是甄家的女孩,这才恍然大悟,只有甄家那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般不同凡响的姑娘来。……只是这甄郡王妃未免太见外了些,都是自家亲戚,帮点忙是应该的,哪里当得个谢字呢。昨日已经谢了又谢,今日又派人送了好多簪环给宝丫头,弄得我那妹妹怪不好意思的。想着准备些东西作回礼送到郡王府上,只是甄郡王妃身为皇家人,想是看遍了好东西,我妹子家送的东西哪里能够入得了她的眼。可是到底是一片心,还请老太太帮着说说话,不要嫌弃才是。”
  
  贾敏听王夫人这么一大篇子话听得出了神。大白日里说胡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不小。满府里谁不知道薛蟠仗势强抢香菱,并为此惹上了人命官司,她在这里却红口白牙的变成了薛姨妈救人!人不同,意义也不同。把香菱当作女儿一般疼爱?骗鬼都不信!若是真疼她,哪里会拘得她连梨香院的门都出不了?若真视她如女,会舍得把她给薛蟠作屋里人?会不顾她年纪幼小,身体尚未张开,不宜进行鱼水之欢?……薛家竟然还想着藉此和顺慎郡王府攀上关系,还想请贾母出面,这脸面要的可真大!
  
  贾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甄郡王妃因为身体不大好,寻常的邀请一般都是辞了的,纵使甄家是我们家的老亲,可是十次邀请也是八次不来。昨日过府已经给府里好大的脸面,谁承想竟然遇见这事,甄家的女儿成了自家亲戚的奴婢,跟前跟后的伺候人,这让甄郡王妃的脸往哪里搁?昨日之事,甄郡王妃虽然看在两家亲戚的情分上,不曾说什么,可是从甄郡王妃的行事就可以看出,她不想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因此连宝玉湘云他们几个我都禁住了,不允许他们议论。……昨夜里我可是听说姨妈家的梨香院里热闹的很,打发人去问,说是蟠儿那孩子多喝了几盅,闹了点酒。小孩子家喝多了,胡闹本是常事,只是白日里才出了这事,到了晚上你这边就闹腾起来,这年节的,亲戚们走动的勤,若是甄郡王妃那边知道,这脸上可不好看?你这边还要上门拜访,想要做什么?……昨日甄郡王妃行事为何席上半点不闻,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原因?甄郡王妃顾忌甄家名声,可是我们不能仗着人家不计较前因,就忘乎所以起来。……甄郡王妃不过是看在那丫头全须全尾,还是个清白好女孩的份上,才卖了我老脸一次情面。若是再有一次,纵使我再舍了我的老脸,也未必保得住薛家。”
  
  王夫人凝神听着,面露尴尬,犹自为薛家辩解道:“蟠儿是真喝醉了,和白日那事并无关系。……我妹子那里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着甄郡王妃这般客气,想着……”在贾母的注视下,王夫人的话说不下去了。贾母挥挥手道:“这话你不用跟我说,和我也说不着。你有本事和胆气到甄郡王妃的跟前说去。若是没那个能耐,你就把我的话说给你妹子听去。”王夫人被贾母说得灰头土脸,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见王夫人离开,贾敏才从后门的玉石屏风中走出来,和贾母打招呼。坐在榻上的贾母见到贾敏一面招呼她在她身边坐下,一面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贾敏挨着贾母,在她左边坐下,答道:“我过来一会子了。听见你和二嫂子说话我就没出来。”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捡了根香蕉,一面拔开吃,一面叹道:“二嫂子也真是够笨的。纵使想让薛家和顺慎郡王府拉上关系,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日子长着呢。也不想想,这个时候薛家上门,让顺慎郡王府怎么想?还嫌是不够多,她还要多事。有媳如此,母亲你也真够累的。母亲你也不教教她?”
  
  贾母顺着贾敏的手咬了香蕉一口,咽下,笑道:“我教她?教她做什么?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笨点好,至少笨点的儿媳妇和婆婆作对,要比有个聪明的,省心多了。”贾敏将手中的剩下的香蕉,一口全都塞进嘴中,鼓着腮,口齿不清的道:“唔(我)倒是没看出半点省心来。”对于贾母的想法,她大多不赞同,只是她也知道说服不了她,所以也不浪费那个唇舌,不过保持保留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说甄封氏是菟丝花,必须依靠他人才能生活。只说对了一半,她能自食其力,但是在心理上她还是需要一个依靠的。没这个依靠,就算她能自己养活自己也不能独自生存。因为她被三从四德教育的太好了,她已经习惯于生活中有个依靠了。所以她选择依附父亲生活,后来在贾敏的引导下,靠上了顺慎郡王妃。按照现代的说法,说是心理上没有断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在封建社会,很多女子都是这种人。姑苏城,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甄士隐家中在本地也推为望族了。……甄士隐将田地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封肃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
所谓望族,不仅仅指名望,更是指富贵。虽然书中说甄士隐家不甚富贵,可是甄士隐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若是家中没钱,日子也不会过得这般潇洒。而且送贾雨村上京的盘缠,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刘姥姥第一次到贾家打秋风,凤姐才给了二十两银子。所以甄家的这个不甚富贵是在“姑苏城,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个背景之下的。就好比手里有个几亿财产,觉得钱不少了吧,但是在比尔盖茨面前,你就是个穷人。因此虽然甄士隐家被火烧了,虽然不免伤筋动骨,不过日子还能过。
真正倒霉是在将田庄折现,投奔岳父之后。一个“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短短一句话,让人触目心惊。跟着甄士隐家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而后甄士隐虽然“心中未免悔恨”,可是已经晚了,钱财已经被岳家骗去了。甄士隐和林如海何其相像,一开始都是极为相信岳家,到了后面,甄士隐悔之晚矣,出家了。林如海则是死了,留下个女儿任人欺凌。都说曹公的书暗语极多,人物都是相互对比,相互映衬的。那么甄士隐的事是不是暗示着林家之事呢?


☆、第七八章 置气

  贾敏在嘲笑王夫人多事后,不由得自嘲,她在香菱之事上又何尝不是多事。以甄封氏的个性,虽不至于“升米恩,斗米仇“,但是就怕她得陇望蜀,和她关联上,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不过好在有个顺慎郡王妃,而贾敏是贾家的女儿,和贾家关系密切,所以才能撕掳开来。今后甄封氏和英莲怎样,与她无关。
  
  不说贾敏本身已经不关心甄氏母女,就算想关心她也没那个时间。已经挑好了日子,二月初二,他们就要搬家了。只是在灯节之前忙于交加应酬的她根本无暇理会自家搬家之事,好在老早以前,贾敏就把这些事务交给三玉负责,因此过了元宵,贾敏好好歇了几天,才将三玉叫到一起,听取她们的汇报。清玉和霁玉也被叫了过来。
  
  贾敏先瞄了一眼宴客的名单,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单子是谁拟的?”釉玉道:“是我拟的。我和清玉黛玉他们商讨之后,觉得父亲不在京中,外面没有主事之人,所以筵席还是简办的好。”贾敏扫了下面五位一眼,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五人互相看了看,一齐道:“是的,母亲。”
  
  将手中的名单丢到椅子边的红木雕花小几上,贾敏道:“我们一家虽回京,可是因为借住在你们外祖家,所以一干宴请到了我们这里皆免,就是年前和年后的筵席往来,我们家也不曾办,各家也都体谅我们处境,没说什么。如今我们搬回自家,这暖屋酒若是在再没有,就算和我们交好的人家不说什么,我们这边也说不过去。清玉和霁玉你们虽然年轻,可是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有些事你们也该打理起来了,年轻并不能作为推脱的理由。”
  
  清玉和霁玉挨了批评,忙起身认错。贾敏示意他们坐下,然后道:“不过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是事实,所以男客那边除了至交亲朋之外,其他人选需要再三斟酌。你外祖家二舅舅和琏表哥虽然会帮着出面招呼,可到底不是自家人,所以女眷这边多开几桌。”贾敏斟酌一番,定下席数。“嗯,初步拟定外院男客八桌,内院女眷是十五桌,另有备席五桌。”说是不简办,但是贾敏也不想办的太过盛大。
  
  虽然林家已经回来近半年了,可是因为一直都在贾家住着,交际应酬只限一个很小的范围。而且因为借住在贾府的缘故,进出都在一个门中,林家和贾家姻亲关系被放大,有时不免被人觉得林家和贾家是一体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之所以并称,并仅仅因为四家相互联络有亲,而是他们的政治立场是保持一致的。贾敏可不想因为林家和贾家的姻亲关系,四大家族变成五大家族。所以这次筵席不仅仅是林家的暖屋酒,还是林家从贾家搬出来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家族出现在京城的一个宣告。
  
  若是有可能,贾敏并不想让贾家人帮着出面招呼,可是谁让林海远在江南,清玉和霁玉尚未成年,主持这样的场面略有不足。不过贾家到底是她娘家,林海不在,由娘家人帮着出面理所应当,何况贾敏原本带着孩子是住在娘家的,总不能刚搬出来无缘无故的就和娘家生分起来。不过好在贾府现在还没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离倒塌还有很长段时间,所以还不用太着急,既然已经从贾家搬出,那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将林家和贾家在世人的眼中分割出来。
  
  将拟定的菜单看了一眼,觉得茶点菜色没什么可挑剔的。贾敏转而又问道:“既然客人增加,那么原本预备下的器皿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用,库里可还有多余的?……”釉玉忙答道:“够用。这次茶盏碗碟杯器打算用官窑芙蓉玉粉瓷,账上表明库里一共有四十多套,原本就是预备办席用的。”
  
  贾敏听了,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算了,还是不用到库里找了。回头打发人和凤丫头说一声,你外祖家正月里办年酒的家什应该还没收起,正好借来使使。”自从回京,老宅里的库房贾敏一直都没去看过,虽然账册上有标示,可是在贾敏没看到实物之前,她并不敢以账册作为实据。
  
  这么多年,林家一直在外。天高皇帝远的,她可不相信留在京里看房子的仆役就那么老实的,没搞什么小动作。就算她信得过林家的仆从,她还信不过贾家派过来的帮着照看房子的赖家人。他们都敢将房子偷着租赁出去,在库房里偷些东西出来,算什么。账上有,库里没有,实在是大有可能。但是现在查库又没那个时间,所以在不知道库里实情的情况下,还是直接借的好。
  
  釉玉不明所以,但是贾敏有话,只能点头答应。跟着贾敏又询问了关于客人带来的仆从歇息吃饭的安排,外院迎宾引客,请的是哪家戏班,还有女先儿,以及府里各项人手的布置……经三玉说明,大体都安排妥当,贾敏纠正了其中有所差池的地方,又提点了一些要项,事情就这么安排下去了。搬家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贾敏就挑了一日晚饭后来到贾母上房。贾母正眯着眼歪在榻上,鸳鸯站在她的后面给她捏着肩膀,琥珀跪在榻前,正用美人锤给贾母捶腿。
  
  贾母睁开眯着的眼睛见是贾敏,示意鸳鸯劲再用大点,然后跟贾敏抱怨道:“这一阵子真是累死我老婆子了,浑身酸疼。可见是老了,不中用了。”贾敏知道大凡是老年人都忌讳一个“老”字,他自己说老无妨,但是别人说他老,他就不爱听,贾母就是其中之一,因此贾敏笑道:“母亲哪里老了,我可没看出来。你可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正是有你坐镇府中,上下才有了主心骨。”说得贾母喜笑颜开,拍着贾敏的手道:“你倒是嘴甜,会哄我开心。”
  
  贾敏笑笑,话题一转,道:“去年腊月林家房子的隔壁的宅子要卖,霁玉听说了,就把它买了下来。因为老例‘腊不搬家’,所以只能等过了年再说,这眼看着就要出正月了,那边的宅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想着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搬过去。”
  
  林家买宅子之事,贾母并不知道。她知道贾敏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丈夫儿女皆在,没有在贾家住一辈子的道理。但是她想着贾敏一家住到林海进京和他们团聚还是不成问题的。因此听贾敏买了宅子说要搬走,大吃一惊,猛地从榻上坐起,道:“好好的又买宅子做什么?林家又不是没房子?可是你二嫂子或者府里其他人又和你过不去了了?……”琥珀因为贾母的动作,猝不及防,一不小心被带跌坐在地上。
  
  “没有的事。”贾敏拦住贾母的话头,道:“母亲,你还不知道我,我是那种让人欺负到头上不吭声,只能受着的人吗?若是有人难为我,就算我没能耐还回去,不是还有母亲你嘛,我可不信母亲你会看着我受欺负,不给我做主?”
  
  “那你们还要买宅子,还要搬出去?”贾母曾经听贾敏说过,知道林家的旧宅凋敝的厉害,所以林家若是不等林海入京就搬走,也得等旧宅修好才行。显然,从时间上看,林家旧宅不可能修好。
  
  贾敏赶忙解释:“新买的宅子就是原来的林家房子隔壁,只要打通了,就可以连成一片。这样的好事可是可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了,哪有不买下的道理?”贾母去过林家的宅子,也知道其中的弊病。林家的宅院虽然是私宅,可是地段不错,左邻右舍也都非富则贵,无法以势压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将宅院出售,因此林家虽然有心扩建也要地方才行,如今有了机会,当然要抓住。
  
  顿了一下,贾敏道:“我也想长久的和母亲住在一起。只是女儿毕竟已经出嫁,是林家的人了,没个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先前林家在京城的房子住不得人,女儿带着孩子住在娘家那是没话说,可是如今林宅已经收拾出来,哪有让它在那空着,而我却带着孩子挤在娘家的道理?何况我们这次回京的目的是回家,探亲只是顺带,既然是回家,哪有回来住娘家来的?再说,清玉霁玉他们是林家的子孙,一直住在贾家不免有些不像话,何况他们也都大了,在外面也有些朋友来往,总不能让他们借贾家的地方应酬交际呀。……”若是如此,不免叫人看低了他们兄弟。
  
  “……就是我,我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林海虽然不在京中,可是我身为林家当家主母的责任不能因为他不在京就不管了。日常交际,我招待客人,难道也借贾家的地方招待不成?纵使我肯,人家还未必愿意呢!”
  
  贾敏借贾家的地方待客,虽是林家的事,但是来客登的却是贾家的门。这该怎么算?到时,身为主家的贾家人要不要出面?人家到你家里来了,不出面不合适;但是出面的话,在贾家的地头上,贾家应尽地主之谊才是,但是这样的话,对贾敏来说,贾家如此行事可是喧宾夺主了,她这个召起之人又该怎么算?被放在哪里?若是贾敏借贾家行事,这样一来,岂不让那些愿意和林家交好,却不想和贾家交好之家为难?……
  
  听贾敏这么一说,贾母沉默不语。林家和薛家不一样。从开国到现在,薛家一直世居金陵,在京中所倚仗的不过是贾王两家罢了。或许除贾王两家,原本在京中薛家还有些其他人脉,但是在薛俭过世,薛蟠不成器,些许人脉早已经断绝。也因为薛蟠无能,薛家各处生意勉强维持,根本谈不上扩大经营。所以薛家在京中的铺子只要靠着贾王两家的权势,由掌柜的和伙计经营下去也就是了。不用扩张,也无需拓展什么人脉关系。何况薛家虽然顶着个皇商的名头,可是到底是商户,除了至亲之家之外,京中官宦之家的夫人哪个肯自跌身价和薛家往来。薛家就算想扩展人脉也无从做起。
  
  但是林家不同,林家虽然祖籍姑苏,但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就在京城安居,林家在京中可是有根基的,故交旧友并没有因为林海远离京城而断绝往来。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林家又是做官的,官场上更是讲究人脉关系,“夫人外交”是交际应酬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这点作为国公夫人的贾母非常清楚。只要铺子不倒,薛家可以躲在梨香院不与外往来。但是林家却不行。林家和贾家有着姻亲关系,可是到底不是一家,对外交际有重合的,也有不一样的,贾敏不可能以贾家的交际范畴为准,何况就算能,身为林家人的贾敏在贾家行事,也不算个事。
  
  贾敏一家要搬走的消息在贾敏和贾母说话的时候,早有那腿快嘴快的丫头说了出去,很快各房就收到了消息。贾琏在帮林家办买房的各项手续得那天,回来后就告诉了凤姐,林家过了年大概就搬出去了的消息。一想抱贾母大腿的凤姐却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一点口风的不曾向外露。
  
  凭心而论,凤姐也希望林家搬出去。出嫁的姑娘回到娘家,是娇客,本就是要礼待三分的,贾母又疼贾敏,爱屋及乌,待黛玉和霁玉也别有不同。凤姐每日支应贾母和王夫人,照看宝玉,还要应付上上下下,已经够累够忙的了,如今不仅多了三个需要小心应对之人,连带贾敏带过来的清玉、釉玉和漱玉也不敢怠慢。否则,惹恼了贾敏,不仅贾母不依,就连贾琏也有话说。让凤姐大耗心力,这也就罢了。偏偏贾敏和王夫人又不对付,王夫人不仅给贾敏一家找不自在,还因为贾母疼她们酸话连连,气恼异常,以至于凤姐夹在当中难做人。凤姐不想再当夹板,两头受气。因此凤姐将贾琏带回来的消息瞒住,免得贾母得知,从中拦阻。如今收到消息,她忙整衣往上房走去。
  
  凤姐来到上房时,正赶上贾母拉着贾敏的手,老泪纵横,哽咽的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连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后头去了,这些年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这才呆多久,你就又要搬走。你就这么不惦念我?可见我白疼你了,你知道你是林家的媳妇,要为林家考虑,可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不想想我?没良心的丫头,没良心的丫头……”贾母知道贾敏说的都在理,贾家搬家事成定局。说到底,姑娘嫁人了,就不是自家人了,贾母无奈,心里舍不得,嘴里埋怨几句,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听贾母这么说,贾敏知道她松口了,赶忙宽慰她:“母亲,就算我搬出去,我们娘俩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我这次搬出去,又不像以前一样远离京城,只要想过来,出个门坐个车就过来了,还不是什么想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回娘家方便的很。而且母亲若是愿意动弹,还可以到我家小住几日。日常出门也多了个去处,也算是一桩妙事。”
  
  凤姐也跟着劝道:“可是呢,姑母这次搬走也不曾远离京城,难不成回了家就不见老太太了?姑父远在扬州,京里的宅子还不是由姑妈当家作主,等姑妈安顿好了,那个时候,老太太把她叫来,让她住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有事再回去也不迟!”反正上头也没有长辈,丈夫又不在身边,府中贾敏最大,她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谁能拦着?
  
  听凤姐言中有将林家当做贾敏办事的地点之意,贾母眼中含泪,指着凤姐,断断续续的道:“你个猴,就你会出馊主意!”凤姐毫不在意的甩甩帕子,道:“不管是馊主意还是好主意,只要管用就行。老祖宗,快别哭了,仔细哭多了,脑瓜仁疼。”说着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贾母接了过来,拭去眼角的泪水,叮嘱凤姐:“你姑妈他们搬家是搬定了,已经把日子都定下了。你姑父不在京,几个孩子还小,你和琏儿也跟着帮帮忙,免得里里外外都由你姑妈一个人打理,别把她累出个好歹的来。”凤姐连忙称是。
  
  王夫人收到消息后,就一直命人打探,而后知道贾敏一家搬家搬定了,想到碍眼的就要走了,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端起一盏茶,喝了几口,想到一有闲暇就往西跨院跑,甚至在林家一消磨就是一整天,早上去了,晚上才回来,连午饭都在林家吃了的宝玉,微皱了一下眉头,吩咐一旁的周瑞家的:“林家要搬走的消息都给我瞒紧了,千万别让宝玉知道。”免得宝玉闹起来,林家搬不走。
  
  周瑞家的答应着,并没有退出去,而是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恐怕未必瞒得住,不说老太太那边,就是林家,宝二爷也是常去的。林家收拾东西,宝二爷看见了,哪有不问的,这一问,哪还有个不知道的?”王夫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边,捻动着手中的念珠,半晌才叹道:“罢了,能瞒一时就是一时吧。”离二月二林家搬家的日子还有几天,这几天她倒是想将宝玉拘在跟前,只是大正月的,本就是闲时候,又不比平常,又有好多忌讳,好多借口都不能用。何况贾母将宝玉看得紧,从不许他在外过夜。将宝玉支出去几天根本不可能,不要说贾母那关难过,她也不放心。
  
  其实不仅王夫人担心,还有许多人跟着一并忧心,怕宝玉闹。谁知从知道林家要搬走,直到林家搬走,宝玉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让本来提心吊胆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袭人。自黛玉来了之后,袭人发觉宝玉待黛玉别有不同。谁知道黛玉搬走,宝玉虽然也表现的恋恋不舍,却没闹,这实在是大违袭人所想,不过袭人对此很是欣喜,原本她以为宝玉对黛玉有些其他的想法,如今看来,好像是她多想了。其实袭人不知道,不是宝玉没闹,而是他闹了之后被镇压下来了。
  
  那日,宝玉到林家,见林家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的在收拾东西,搬箱子,好奇的拉住一个干活的小丫头,问道:“这是在忙什么?”那小丫头手里抱着又沉又贵重的一个玉石盆景,小心万分,生恐跌了去,被拉住之后,不耐烦的说了句“忙着搬家呗!”就赶紧走了。宝玉听了,急了,跑去找黛玉确认。找到明华轩后,只见三玉正指挥小丫头们将东西收好,打包,装箱。
  
  宝玉见这般模样,哪里还需要确认,忍不住哭道:“明明在府里住的好好的,姊妹们在一块玩的也挺好,怎么想起搬走来了呢?……”带着小厮过来抬箱子的霁玉过来,见到宝玉哭哭啼啼的,赶紧把他拉到一边,道:“青天白日的,好好的你哭什么?纵使不舍我们搬走,也不必哭呀。我们搬走又不是再不来了。……”
  
  “既然还来,那么干什么搬走?在家里一直住下去不可以吗?”虽然被霁玉说了,可是宝玉并没有止住眼泪,抽噎着反问道。霁玉哭笑不得的看着宝玉,明明两人中宝玉的年纪比较大,可是他怎么觉得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孩子,耐心的解释道:“我们林家人在你们贾家一直住着算什么?自家在京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你让人家怎么看我们林家?”
  
  宝玉径自道:“那你们搬你们的,让林二……大姐姐和林二妹妹她们留下。”他舍不得黛玉,不过只留黛玉一个人,似乎不大好,于是他将釉玉和漱玉也一并留下。
  
  霁玉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们搬我们的,大姐姐她们却留下,难道她们不是林家人不成?就算搬走,也没搬远,就在一个城里,大姐姐她们也可以时不时过府小住,和史大姑娘一样,你也可以过府来玩。……”宝玉低声嘟囔:“林二妹妹和云妹妹是不一样的。……”
  
  声音虽然小,可是霁玉就站在宝玉身边,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挺高兴。虽然从亲戚的角度上,黛玉和宝玉更亲,但是湘云和宝玉玩的时间更长,论理感情应该更好才是,但是宝玉却说黛玉和湘云是不一样的,言下之意就是黛玉更亲密。霁玉并没有因为宝玉这话怀疑到男女之思上去,他虽然瞧不上宝玉这么大了,还在内帏里厮混,但是他也看出宝玉在心性上不如他,为人处事还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哪里会想到他在情/事上开窍却早。
  
  “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大姐姐她们是必会跟我们一起搬走的,林家又不是没有人,哪有搬家的时候将女儿丢在亲戚家中的,这种落人耻笑的行为也亏你说的出口?”霁玉数落着宝玉。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黛玉跟着搬走是搬定了。宝玉不是没想过去求贾母将人留下,虽然他心里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还是想试试,于是蔫头耷拉脑的从林家的西跨院走出,奔向贾母的院子。路遇贾琏,贾琏见他这副恹恹的模样,拉住他询问情由,听宝玉说完之后,贾琏看了看宝玉要去的方向正是贾母的院子,笑道:“看你这副摸样,莫不是想要去求老太太去?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看你还是算了。老太太比你还舍不得姑妈搬走呢,若是能拦的下,老太太还不早拦下了?”
  
  宝玉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沮丧的低下头。贾琏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一把将他拉走。经过贾琏的劝解,宝玉知道林家搬走是无法改变之事,闹也没用,虽然不舍,但是也安静下来了。正如霁玉所言,到底住在一个城里,想要见面也还是很容易的。
  
  收拾打包,忙忙碌碌中就到了搬家的正日子。一早,贾敏起来,收拾利落,用过早饭就带着人去和贾母等人辞行。在贾母的泪眼中上轿,由贾琏护送回家。贾琏、清玉和霁玉打马在前,后面是贾敏和三玉的轿子,一行人慢悠悠的来到正阳大街的林宅。前一天就赶过来准备诸项事宜的管家林重带着三四个管事和小厮侯在门口迎接贾敏一干人。
  
  过了门楼,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到了内院,贾敏和三玉下了轿,进屋换过衣裳,再出来,清玉和霁玉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因林海不在,又不是新房乔迁,所以林家并不打算大祭,但是搬家一场,总归要祭拜一番。所以厨下还是早在准备了祭品。虽然没有三牲五鼎这样的大礼,可是祭品也很丰盛,一个猪头,另有八碟有讲究的荤素菜肴,外加南北鲜干果品十二盘。
  
  林重见他们过来,命人抬过桌案,摆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霁玉打头,清玉其次,贾敏带着三玉在后面,焚香祭拜了一番。祭拜完毕,撤下桌案,清玉和霁玉到外院与贾琏会合,贾敏则带着三玉开始准备暖屋酒,调派仆妇,安排乐工,……随着前门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贾母为首的贾家人来了。林家这一支,除了一个远在扬州的林海,还有在外面跟着招待客人的清玉和霁玉,再无其他亲眷,贾家身为贾敏的娘家,自然要提前过来撑场面。
  
  将贾母一干人等引进花厅,端上茶果,众人便说起话来。贾敏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宝玉,他是不可能不来的,既然没看见他,那么他已经是和贾赦、贾政、贾珍他们留在外院了。嗯,不管是谁的主意,没进内院就行。等贾敏招呼到尤氏跟前时,尤氏包含歉意的道:“今天是姑太太乔迁大喜,是个好日子,只是我家的蓉儿媳妇身子不大得劲,所以就没过来,蓉儿媳妇让我在这里替她给姑太太请罪,还请姑太太不要见怪。”
  
  贾敏道:“有什么好见怪的。还请罪?都是自家亲戚,难道我还计较这个不成?正月里吃年酒的时候,我看她虽然出来了,因有粉盖着,看不出气色如何,但是看着瘦了不少,身上的衣裳都大了一圈,说话也中气不足。纵使病好了也是大损元气,应该好生养着才是,怎么又出来了?”
  
  “嗐!”说起这个,尤氏就叹气,道:“她哪里大好了,不过是吃了冯紫英推荐的那位张先生开的药病势减缓,身体也有所好转,勉强能起身罢了。可是到底病了那么久,又被前面几个大夫耽误了,哪是那么快就大好的。本来年下我和蓉儿他父亲都免了她的礼,嘱咐她不用出门,静静养着就是。纵使亲戚们有话还有我呢,我会替她告诉。偏她好强,强挣扎着出来,到底累着了,偏她又不说,强自支撑着,若非今日实在是十分支持不住,她怎么也硬撑着过来。就因为不能过来,我走之前,她再三让我替她向姑太太致歉。她这个性子呀,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贾敏摇摇头道:“蓉儿媳妇这也‘用心太过’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拘礼?她在病中,就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大家只有体谅她的,谁还和她计较这个?偏她不肯落人褒贬。可请大夫看过没?大夫怎么说?”
  
  尤氏叹了口气道:“请大夫过府看过,只说是劳累了,叫多歇会儿,虽开了个方子,不过是益神补气的养身方子罢了,哪里中用?所以她仍是照着冯紫英家荐过来的那位先生临走时给开的方子吃药,待缓过气来,想必也就好了。……”贾敏对此不置可否,但也不想多说。
  
  怕众人觉得枯坐无聊,贾敏将预先预备的几个女先儿叫了进来。大约巳时三刻起,宾客们陆续到了。男客直接到前院由贾家男丁和清玉霁玉招待,女客们则往内院来了,贾敏起身跟贾母她们告罪失陪,让凤姐帮着支应,自己则去前头迎客。一时之间,花厅内笑语盈门,喧嚣繁富,众女眷济济一堂。
  
  来客中既有勋贵,又有清流。贾敏团团招呼了一阵,瞧见和她相交莫逆的新任大理寺卿刘大人之妻柳氏坐在一边,忙过去说话。刘大人和林海是同年,又是至交,原任大理寺左少卿,后因顶头上司王大人乞骸骨而升任大理寺卿,柳夫人为人干脆爽利,自贾敏回京之后,过门拜访,两下里结识,分外投契,又有林海和刘大人的交情在,两人相处得极好。
  
  柳氏扫了屋舍一眼,对贾敏道:“你手倒快,这宅子我家老爷从拜访上司,被王大人带过来时的第一次就相中了,想着买下来,只是王大人那个时候根本不卖,所以我家老爷退而求其次,买下了旁边的宅院。去年年底得知王大人要卖此宅院的时候,可把我家老爷欢喜坏了,等我家老爷上门问的时候,竟然已经被你家买下了,害得我家老爷空欢喜一场,到现在还跌足长叹,后悔慢了一步。”
  
  贾敏笑笑,道:“你们家五进的大宅子还另带个园子,不像我们家,宅院狭小,又没园子,还买它做什么?”柳氏笑道:“你倒惯会睁眼说瞎话。你家宅院狭小?两个小四进的宅院拆了重建,怎么也建出一所七进的宅院来,再加上这个园子,你说说,我们两家到底谁家宅院狭小?我家五进的宅院,除了我们一家,还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外任的二弟一家将来回来也住在这里。你们家连同在扬州的那位,满府的主子才几个,住这么大的宅院。你说说,到底谁家屋舍拥挤?”
  
  贾敏双手一摊,道:“这我也没法子。”跟着轻叹一口气,笑道:“宅子我家既然已经买到手了,是不可能卖给你的了。那么我赔你一个好邻居,好不好?”柳氏听了,笑啐道:“呸,你倒大言不惭,……”锦乡侯诰命走过来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倒是让我一顿好找。”贾敏见锦乡侯诰命过来,忙将柳氏和她彼此介绍。
  
  锦乡侯诰命矜持的向柳氏点了点头,转头对贾敏说道:“你可别在这里耽搁了,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该开席了?”贾敏笑着谢过锦乡侯的提醒,看向花厅门口,见门口侍立腰束红色锦绦带的丫头作了手势,贾敏点点头,又等了有一刻钟才招呼众仆妇引着众女眷出了花厅,往摆了饭的偏厅走去。明兰在宾客后头压阵,身旁的柳氏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和花厅门口的丫头打什么哑谜?我看见你们府里的丫头都穿着一色的青色裙袄,只腰间束的锦绦带是不同颜色的,这又是什么说头?”
  
  贾敏低声回道:“丫头的等级按照锦绦带的颜色来分。刚才和我做手势的那个,锦绦带的颜色是红色的,是一等里头的,除了负责花厅这边事物,还帮我留意偏厅那边的饭是否摆好。若是摆好了,就告诉我一声。那个手势就是还差一刻钟就摆好了饭了意思。”
  
  此时偏厅已经摆好了饭桌,屋内摆设看上去简单朴实,家俱并没有像时下描金绘彩,但是用得都是好木头。古朴雅致,安详舒适中不露声色的透出富贵。林府的厨子都是贾敏精挑细选的,擅煮各地菜肴,拟定的菜单自然将这优势彻底展现。这次是林家在京中第一次亮相,所以每位厨娘都是全力以赴,使出十八般武艺,拿出看家本领。不管你是爱吃甜的,还是辣的,或者是咸的……桌上都有你喜欢的口味,所以众人吃得分外满意。
  
  大家吃菜说笑的时候,京城三大戏班之一同喜班已经在厅前的八角亭上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开弦起鼓,唱了起来。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并没有上冻,其间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隔水听音,音色极好。锦乡侯诰命赞道:“这安排的极好。林夫人想得巧。”
  
  贾敏笑道:“实在是谬赞了,这点子可不是我想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自进门到吃酒听戏,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茶点菜色,里里外外全都是我的几个女儿预备的她们安排的。我不过在后面稍加提点罢了。”
  
  众人进府后,见府里的丫鬟仆妇服装整齐,说话悄声细语,脚步轻巧安稳,进出有致,行为严整,都觉得贾敏能干,治家有方,因此认为贾敏筹办好这么一个宴会不在话下。只是不管怎么说,贾敏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办好一个筵席应该不在话下,对此众人并不曾引以为奇。但是听贾敏这么一说,竟然是家里的几位姑娘安排的,一时大为惊讶。今日来客大多都对贾敏的子女情况有所了解,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收到帖子来做客之前也会探询一番,因此知道林家的几位姑娘尚未及笄。旋即反应过来,众人立刻交口称赞起几位姑娘的能干,并顺便恭维一下贾敏教女有方。
  
  锦乡侯诰命笑道:“原来我们受用了这么半天,全赖几位姑娘费心安排。既然如此,就将几位姑娘请出来,让我们见上一见,道声谢,可不能把功劳全都让你领了。”说完对贾敏俏皮的眨眨眼,似乎暗示贾敏,她已经看出了她推介三玉的用心,进而帮忙。
  
  贾敏看出锦乡侯诰命使眼色的暗示意思,心中哭笑不得,刚才她真没有想给三玉扬名的意思,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分辨,顺着锦乡侯诰命的意思将三玉请了过来。三玉过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觉得三女如朦胧烟春里绚烂绽放的夜樱,清丽明艳,又如三月江南的河边才吐绿的嫩柳,四月新花,娇媚可爱。
  
  只见釉玉生得娇艳秀雅,身姿曼妙,腰细身长,骨肉匀称,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唇如菡萏。一颦一笑均是明艳照人。气度温厚端雅,颇有长姐风范。漱玉身材袅娜,娇小可爱。浅浅刘海儿下,明眸璀璨,流光溢彩。肌肤晶莹,直鼻樱唇,眉目间娇俏灵动,巧笑嫣然,甜美可人,堪称是颜若桃花。
  
  黛玉身影若有晨光拢绕,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极是轻盈秀逸,风致嫣然,莫可逼视。眉毛浓淡得宜,似两抹醉雨烟痕,又如水墨轻烟,雾霭隐隐。妙目含烟,眼波漾漾,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迤逦清艳,飘逸脱俗。礀容秀逸,婉约如月,犹如画上走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是身上的茜红滚边出风毛红梅花开的对襟丝棉褙子,头上的金钗珠翠,风姿绰约间,给她凭添了几分人间富贵气象。
  
  模样生的一等一的好也就罢了,更难得是言行举止大是不凡。三人从进门来就目不斜视,脚轻抬,裙不动,鞋不露,端步行来,身子一点摇晃都没有。行礼时姿势优雅轻灵,由头及肩,从肩到腰,到膝盖,再到足尖,宛如一条水线流过一般,浑然天成,明显可以看出是请人教导过的。举手投足规矩严整,已经像是印在骨子里般的自然。待众人拉着三人说上几句话,黛玉也就罢了,釉玉和漱玉应对也很是得宜,仪态优雅,态度恭敬不失从容,谈吐明朗,语速不急不徐,也不磕绊,言之有物,礼数周到,落落大方。在座的哪怕知道两人庶女身份,目光中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赞赏。
  
  贾敏笑着指过去,道:“这三个丫头,大丫头负责仆役调度安排;二丫头负责厨事,筵席中的茶点小吃,各色菜肴都是她拟定的;三丫头则是各色器皿摆设。其中的杂七杂八的事她们三个若是能办了,就直接办了,不用回我。若是办不了,我在出面解决。有她们三个,我这次可是偷闲躲静了。”
  
  听贾敏这么一说,在座的都对她侧目。像如何理家,宴客,和亲朋交际等等,这些为人处事之道全靠母亲言传身教。虽说世人要求,当家主母对庶子庶女视同己出,可是要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又何必特地作此要求。庶女大多被关在内宅等着嫁人,学些女工针线,好点的再学些读写,偶尔能够随着嫡母出门见客,那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很多庶女只有嫁人的那一刻才迈出家门。所以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不会娶庶女作嫡媳的,因为和嫡女相比,无论是见识手段,能力气度都无法满足家族要求。
  
  在贾敏说这次筵席全由她女儿安排之时,在座的皆以为是黛玉主持,顶多釉玉和漱玉在一旁打个下手。谁承想,竟然是一人领了一事。这种大宴,最容易露脸,也最锻炼人的事,就是仆从管理、饮食和器皿摆设这几样。贾敏竟然把这几样差事平均分派给三玉。作嫡母的,日常不轻视,不打压庶女,已经不错了,像贾敏这般没有任何偏颇,一视同仁般教导的,简直是奇葩。一时之间,不管信贾敏是真贤惠大度,还是不信,觉得她心里藏奸的都不住口的夸赞贾敏。
  
  柳氏拿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贾敏,低声问道:“你真把那两位当成你亲生的了?宫里请出来的嬷嬷一并教导不说,就连管家理事你也不藏私?”贾敏扫了一眼被众贵妇拉着说话的三玉,轻声道:“有什么好藏私的?我不教,将来出嫁之后,她们还不是要学的。早学晚学还不都是要学?再说,我这边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干脆一起放就是了,何必那么吝啬,我还能博个贤名。”
  
  哼!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可是那个贤名就是那么好来的,你看着她们两个难道心里就不别扭?若是早学晚学是一个样,那么京里那么多的庶女,为什么就没几个早学的?为什么有爵有名望之家,不肯给嫡子娶庶女为妻?”
  
  不要说庶女,就连嫡女出嫁之后,也要跟在婆婆身边学习管家的一应事宜,毕竟各家情况不同,只不过因为嫡女在家学过,上手快罢了。做婆婆的对儿媳有耐心的少,嫡女学得快,相对挨的骂就少,可是庶女以前对此一无所知,哪那么容易就上手的,因此在学习中少不了受委屈。因为幼年教育的缺失,让她们眼界不高,见识狭隘,从而担当不起作为嫡媳的责任。贾敏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她的情况不同。
  
  林家的这几个孩子,除了霁玉在她接管了贾敏的身体后,在她肚子里呆了几个月,让她对他产生了母子情怀,余者,她视和黛玉无有不同。只是他们不知,从而显得黛玉和她更亲近似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黛玉待她亲近,她自然投桃报李,而贾敏又对黛玉原来悲苦的命运有几分怜爱,从而显得贾敏疼宠黛玉似的,但是实际上贾敏真正心疼的只有霁玉一个。也因此在她心里嫡庶并没有分的那么清楚,面上也是如此。相反,反而是几个庶出的孩子守着嫡庶之别。
  
  只是这个原因,贾敏不能说出口,因此她道:“我心里别扭?早在有了姨娘的时候心里就别扭过了,难道她们还能因为我心里不舒服就不存在了不成?不过是庶女而已,又不是庶子。虽说庶女一副妆衾就打发了,可是既然大头的嫁妆钱都花了,又何必吝惜教养上花费的几个小钱?教好了庶女,我不仅博得个贤名,而且她们嫁得会更好。她们嫁得好,娘家这边也受裨益。只要忍下那点不舒服,这就是一举两得事。”
  
  天下风俗,娶妻娶贤,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出身教养。身为庶女,先天上出身已经输了一头,可是若是教养上再让人指摘,更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只是女子的“德言容功”实在难以辨识,世人大多以女孩儿跟随何人长大为标准。根据这个标准,就可以做出这般结论:母亲贤名远播,其教养出来的女儿品性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明白此节,柳氏轻点着头,叹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这个道理最浅显不过,基本上每个人都能想得到。一个和嫡母亲近的庶女远比和嫡母疏远的庶女要好得多。只是想得到,和做得到是两码事。你这边,两个丫头的姨娘不在你跟前晃,给你添堵,你待她们好点倒也无所谓。若是有姨娘在你跟前闹腾,在她们跟前挑唆,我就不相信你还能这么大度?”
  
  贾敏笑笑不语。柳氏看向那边被众夫人围着说话的三玉,回头道:“还别说,你家的这三个姑娘真是不错,特别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满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我家的那几个小子年纪和她相差悬殊,年纪合适的又是庶出,否则我一定把她讨回去作儿媳妇。你想过给你家这位找个什么样女婿没有?说说条件,若是有合适的回头我好给你注意一下。”
  
  “她年纪还小呢,还不着急,何况上面还有个姐姐未嫁呢。”其实不是贾敏拒绝柳氏,而是她对给黛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心里也没谱。因为她不知道该是什么的人家,什么样的人材才能配的上林妹妹,才能让林妹妹幸福。她穿越一回,既然想改变黛玉悲苦的命运,不仅让她前半生幸福,后半辈子也要过得快活才好。
  
  柳氏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搪塞我吧?纵使你觉得她年纪小,也到了考虑这事的时候了。再耽搁下去,好的都让人挑走了。……”眼睛一亮,似乎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柳氏凑到贾敏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你二哥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很是不凡,难道……”柳氏拉长了声音,面带戏谑。
  
  贾敏从桌上捡了块芙蓉糕,塞到她的嘴里,道:“吃你的吧。若是不想听戏的话,你就吃东西。别在这瞎说,那是不可能的!”
  
  “咦?为什么?亲上加亲难道不好吗?“柳氏将塞在嘴里的芙蓉糕咽下,又赶紧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避免了被噎死的命运。见贾敏将她的疑问给予否定,忙忙的放了手中的茶,急急的问道。
  
  贾敏知道和她解释后世的近亲结婚的害处在这里是说不通的,于是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给出解释。“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是我大哥家的琏儿没准我还考虑一下,可惜琏儿已经娶妻了。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本是为了结两姓之好。我已经是贾家的女儿,就算我死了,有霁玉和黛玉两人在,两家的关系也断绝不了,下一代又何需联姻?更何况,……”柳氏正竖着耳朵在那里听贾敏的理由呢,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相貌还是圆润些好,富态丰泽,看着就有福气。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纵使明妍光鲜,丰姿绰约,丽色过人也算不得什么。太过灵巧了,非长寿之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
  
  贾敏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眉头微皱,对柳氏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起身走过去。随着声音的响起,王夫人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越发显得王夫人声音尖利。起初只是王夫人四边的几堆女眷听见,而后随着王夫人的言语,半屋子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盯着王夫人。待到后面,已经是满室错愕,一屋寂静。
  
  江南女子娇柔婉约,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标准的江南女子模样,美溢灵秀,娇媚柔美,身姿窈窕,纤腰细细不胜衣。但是到了王夫人的嘴中就成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太过灵巧,非长寿之兆。”而且还来了一句“纳妾纳色”,一下子将三玉打落尘埃。这是咒人吗?
  
  女眷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惊疑不定。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只当是和贾敏过不去,诅咒她的孩子。可是王夫人乃是贾敏的娘家二嫂,她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里面真的有什么内情呢?三玉真的有问题呢?贾敏从众女眷的神情上猜出几分端倪,心中暗恨。她不怪别人惊疑,实在是王夫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在座的又大多不知道她和贾敏有嫌隙。况且姑嫂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竟然让王夫人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言语来?
  
  贾敏恨不得将王夫人撕烂了丢出去。只是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起争执,何况王夫人还是她娘家嫂子,所以贾敏只能强自忍耐。若非为了名声,她真想客串一把泼妇!大户人家讲究面上光,就算里面有什么龌龊,也都是胳膊肘外袖子里折
贾敏的红楼生活75-78作者:半卷舒帘
  ,打落牙齿往里吞。她以为上面有贾母镇着,王夫人在外又一直以慈爱仁善的面目出现,因此就算两人私底下有恩怨,她应该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谁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管不顾,做出这种事体来!
  
  三玉哪里想到王夫人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身子即刻颤抖起来,嘴唇轻颤,泪眼蒙蒙,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哭出来,只能拼命忍耐,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看着好不可怜。
  
  坐在上座的贾母听见王夫人的话,气得手都哆嗦起来,厉声喝道:“老二家的,你喝多了,在这里耍什么酒疯?”又对一边的吓呆了,反应不过来的凤姐和尤氏道:“你们还不赶快把你们二太太扶出去,让她醒醒酒,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吗?凤姐和尤氏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跟着伺候王夫人的丫头,七手八脚的将王夫人服了出去。
  
  林家的暖屋酒,王夫人本来想让薛姨妈和宝钗母女前来的。她和贾敏不和归不和,但是她不会放过能提携薛家的机会。但是贾敏没有给薛家下帖子,贾母以这个理由拒绝了王夫人想要薛家的跟随的想法。这让王夫人在来之前就生了一肚子闷气,连早饭也没好生吃。到了林家,入了席,在贾敏将三玉叫出来后,众人不住嘴的夸赞,特别是黛玉,更是三人中的重中之重。
  
  听了众人对黛玉的赞誉之词,王夫人觉得不舒服。她觉得她厌恶黛玉,别人也应该和她一样,不喜欢她才是。谁承想这个勾人的狐媚子竟然这么受欢迎。心中的烦闷的王夫人在无人招呼她的情况下喝起了闷酒。早饭本就没吃好,到了开席之后,王夫人也没吃多少东西,尽喝酒了,不知不觉中酒有些上头了。
  
  醉眼朦胧的王夫人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黛玉,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当年贾敏未出嫁的时候,每次聚会她也是这般被人围拥。满堂华彩,满室生春,可是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她。她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姿态无可挑剔,可却让人感到袅娜如柳、飘逸如烟。……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着娇媚不输贾敏的黛玉,王夫人不由得勾起前情,又想起贾母有意将她许给宝玉,想到林家住在贾家的时候,宝玉日日流连在西跨院,……脑袋一热,忿恨下不管不顾,刻薄的话说出了口。看着身边的人惊愕的模样,王夫人心中一阵快意,你们夸赞不绝的人物又怎么样?在我这里,弃如敝履!你们把我看不上的“破烂”当作宝,真是有眼无珠!难听的话络绎不绝宣之于口。王夫人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她还没到醉糊涂的地步,刚到微醺的境界,脑子清醒的很,她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作什么。
  
  等到贾母出声喝止,对上贾母那双虽然苍老锐利的目光,见贾母眼里似乎喷出火来,王夫人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为了一时畅快将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心中害怕,借着贾母说她醉酒而开始装醉,在凤姐和尤氏搀扶她出去的途中,嘴里胡乱的说着醉言醉语。
  
  “算命的说我家的二姐乃是大富大贵的命,难得的好八字。若是男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偏偏是位小姐,虽然一样大富大贵,只是年纪幼小时恐有些受不住,所以幼时少不了比别人多生几场病,折冲一下厚重的福气,大了就好了。因此我家二姐现在看上却有些瘦弱,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家老爷升官的问题,现在我家老爷已经是正二品大员了,我家二姐才这么大。我家二届这般品貌,若是我家老爷再升下去,我还怎么拿我家二姐攀高登贵呀!”
  
  说道后面,贾敏苦着脸,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心中庆幸,幸好王夫人说的话里面还能有可辨之处。若是没有了这句话,那才是最糟糕的。因为涉及到命理和未来,这个谁根本无法说清。也幸好,三玉年纪还都不大,过几年这话就淡了下去。若是在正好说亲的年纪王夫人说了这话,只怕三玉找不到什么好姻缘了。
  
  听了贾敏这话,在座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如今是正二品巡盐御史,就算是将来他不在升迁,以这个品级致仕。黛玉乃是嫡出,就这个出身,做王妃都使得,就算选进宫去,最次也要给昭仪的名位!皇帝后宫中的一员,外面的公侯命妇诰命哪怕是超品,遇见宫里的一个小小贵人,也得躬身行礼。皇家的尊贵在世人眼中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在世人眼里,皇帝的妃嫔并不算妾。
  
  锦乡侯诰命笑道:“知道你有个好女儿,可是也用不着这么炫耀。在座的又不独你一人有女儿,好多人家也都有女儿,只是今日第一次登门,不认不熟的,你这边摆的又是暖屋酒,所以就没把女儿给带来,才让你在这里耀武扬威。只可惜我了,只能看着你们有女儿的眼热了,幸好,在座的有和我同病相怜者,所以我还不算孤单。”
  
  随着她的话,锦乡侯诰命脸上的表情也变幻不停,在她的一番唱作念打下,王夫人之事就这么岔过去了。大家继续听戏,聊天,喝酒吃菜,……只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柳氏坐在一边,不用贾敏往下解释,她也知道贾林两家不可能联姻的下一条原因了。
  
  媳妇难为,常有婆婆磋磨儿媳之事发生,所以有那疼惜女儿的,就想着亲上加亲。将女儿嫁入亲戚家,这样一来,有亲戚的关系在里面,女儿嫁过去,既是婆媳又是亲戚,有亲戚这头拴着,做媳妇的就少被婆婆错待,受的罪少,日子就舒服的多。可是那是指两家亲眷关系好的。从王夫人今日闹得这么一出来看,贾敏和她这位二嫂之间的嫌隙可不小,不然王夫人也不会这么拆她的台。就两人的关系,黛玉嫁过去,就算是亲戚又如何?还不如没关系的呢!
  
  本来王夫人闹了那么一场,众人兴致已坏,已无心再留。只是主家这边刚出事,她们就吵着要走不免有些尴尬,所以耐着性子又听了两折戏,大家就相继告辞。等贾敏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回来,只见出去的王夫人又回到屋中,正被贾母训斥。贾母见到贾敏进来,忙道:“正好,你妹妹回来了,老二家的,你给她赔礼道歉去!”
  
  王夫人面色涨红,走了过来,对着贾敏施了一礼,低声道:“好妹妹,我多吃了几口酒,就胡言乱语起来,还请妹妹见谅。”贾敏侧了侧身,躲过王夫人这一礼,冷笑道:“二嫂子这这酒吃的可真好,不仅扰了我家的暖屋酒,而且连带着我的三个女儿都编排上了。当年我不懂事,在家得罪了二嫂子,让二嫂子记恨我,那是我活该!可怜我家的三个姐儿受我连累,本来她们对她们的二舅母一向礼敬,并不曾得罪了她们的二舅母,却还让她们的二舅母在满堂宾客中往死了踩她们!二嫂子你扪心自问,那般恶毒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她们到底怎么着你了?让你这般作践于她们?就因为她们是我女儿?……”贾敏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面对贾敏咄咄逼人的追问,王夫人汗都下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我说的不是她们,我说话的时候又不曾指名道姓,说的根本不是她们,……”说道后面王夫人似乎有了底气,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反驳道:“我说的又不是她们几个,从头到尾都不曾指名道姓,妹妹又何苦往自家孩子身上拉,对号入座,自认下来?作践孩子的不是我,是你……”
  对上贾敏的怒目,到了王夫人嘴边的那个‘你’字到底没敢吐出口。只是王夫人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她又不曾表明话里说的就是三玉,人家愿意往那里想,这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可见不是她一个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家都这么想,只不过碍于在林家做客,才违心的称赞黛玉她们罢了。……
  
  看着王夫人脸上的神情,贾敏哪还会不明白她的想法,想必她刚才说那话的时候,也是报着,反正只是作为席间闲话,笼统的那么一说,又不曾具体到个人,应该并无大碍的想法,才说了出来。毕竟这种席间闲话向来都是听听就算了,谁也不会真的入耳。谁承想她把话当做闲话说出来之后,大家竟然听进去了。
  
  真是蠢!也不想想,像她这般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能当闲话听吗?真当在座的都是傻子呢!贾敏懒得和她理论,白费那个唇舌,直接撵人:“二嫂子,看在我二哥哥的份上我还叫一声‘二嫂子’,不过只是一声称呼而已。什么时候你认识到错了,真心想要和我道歉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将你当成嫂子一般尊敬。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你以后别来了。”早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了,和她置气气坏了自个,不值得。干脆撵走,算了。

  “敏儿——”贾母见贾敏和王夫人刚说上几句话,就又崩了。贾敏甚至不客气的对王夫人下了逐客令,她张口欲言。贾敏抢先道:“若是劝我的话,那么母亲你就别说了。二嫂子的道歉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她不过是碍于你的话不得不为罢了。这样的道歉有什么用?若是想要我接受的话,那么就把今天在座的客人全都请来,当着她们的面二嫂子给我道歉,到时,哪怕二嫂子并非真心,我这边也无妨。”
  
  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贾家人,贾敏冷笑道:“不答应,觉得丢脸?别跟我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胳膊肘往袖子里折’这样的话,今天二嫂子的行为已经把丑扬出去了,还有什么好遮的?几个孩子今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要去看看去。你们自便,要是想走,腿在自己身上,服侍的人就在门口。若是想留下,也只要和门口的仆妇说一声就是了。”丢下几句话,贾敏迈步走了出去。宴席上在王夫人被拉出去之时,三玉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凤姐见贾敏连贾母都丢下了,偷窥贾母脸上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老太太,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表妹?”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敏儿在气头上,我们过去也没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这丫头性子倔着呢,小的时候和我置气,三天没吃饭。我们先回去,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说。”贾母只记住了贾敏气性大,却忽视了,当年最后是她退了一步,贾敏才消了气,开始吃饭的。跟着贾母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王夫人一眼,恨恨的道:“看你惹的事,等回家之后再和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王夫人和贾敏之间的嫌隙虽然有别的事情夹杂在里面,但是更多的是王夫人对贾敏的嫉妒。由小时候的攀比心演化而来的嫉妒。小时候和贾敏比吃穿,家世样貌,比针线女红,成亲了比夫婿公婆,有孩子了比孩子,……当什么都比不过时,嫉妒就如同毒蛇,一点点的噬咬她的心,让她总想着打压贾敏,证明她比贾敏强,当她知道她自己比不过贾敏时,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贾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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