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几乎是一个社会缩影,上至官场百态,下至炎炎苍生,几近囊括。可是很多人看红楼,忽略了一个几乎可以奠定全书基础的东西——规矩。所谓规矩,就是大家礼仪,此篇以林黛玉进贾府这一回来看大家礼仪,虽不可全现,但希望能够窥得一斑。
一、宁国府在东荣国府在西
《红楼梦》第3回中:“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第3回)
林黛玉进入城中后先见到宁国府,此后往西行不远到荣国府。这说明宁国府和荣国府相隔不远,宁府为东,荣府守西,此为何?按古代礼仪,帝王与臣下相对时,帝王面南,臣下面北;宾主之间相对,则为宾东向,主西向;长幼之间相对,则长者东向,幼者西向。宴席的四面座位,以东向最尊,次为南向,再次为北向,西向为作侍坐。宁国公居长,所以宁府为长房,这也是贾珍能为贾家族长的原因,所以宁府在东,而荣府在西。
二、不从正门而从角门进
在第3回中写道:“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第3回)
林黛玉到了荣府,却不走正门,只走西角门。此为何?依旧是规矩!贾家是一个世袭官职之家,所以宁荣两府自然是很有规模,这样的家庭,门应该是很大的,并不是每个人来都能走正门,像林黛玉这种来的没有权利交际的亲戚,自然是不会走正门的。那么什么时候能走正门呢,愚以为,只有在迎接贵重宾客或者大礼节的时候,才会大开正门,比如元春省亲,再比如可卿出殡,这些时候才会走正门。
三、依次下轿
在第3回中写道:“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第3回)
这里的顺序很值得推敲。轿夫们将轿子抬进贾府西角门,便不能再进去了,只能换了贾府自己衣帽周全的小厮们来抬轿了,这时候婆子们也得下轿了。但是注意“下轿”二字,说明婆子们本身也是坐轿的,不可能一路上从岸边走回来,这也是林黛玉觉得这几个三等仆妇已是不凡的原因之一了。贾家是一个富贵大家,没有让婆子一路从岸边走回来的道理。但是此时已进贾府,婆子们自然得下轿,尾随轿子一路到垂花门前,此时小厮们再退出去,林黛玉方下轿。这个垂花门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二门内不是随便男子能够进去的,二门外也不是随便女子能够出去的,所以小厮们到这里就不能再进去了,而林黛玉也得等到小厮们退出去后方能下轿,这也是大家闺秀不可随便示人的缘故。
四、先拜贾赦后拜贾政
林黛玉进得府中,一一拜会众人,其中礼仪自不必多说,撤过茶果后,邢夫人带着黛玉去拜会贾赦,依旧是走至垂花门前,坐了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了贾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很多人说贾赦在荣府没有地位,因为贾赦是另外住一个院子,几乎与荣府这边完全隔绝开。贾赦有自己的小花园,于荣府是隔开的,这没错,可贾赦是否真的就没有地位呢?看林黛玉是如何到贾赦院中的——出了西角门,往东过了贾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这说明荣府的东边被隔出来给了贾赦,所以只有西角门,黑油大门代替了东角门的位置。还是上面说过的,依照过去东为尊的礼仪,贾赦的地位可想而知。
林黛玉进得贾赦院子正房,贾赦并未相见,只是有人来替老爷回了话,书里写道——黛玉忙站了起来,一一听了。为何一个下人说话,黛玉要忙站了起来听呢?因为这个人此时是替老爷转话,也就是代老爷说话,所以林黛玉要站起来听。这就好比过去的太监去传圣旨,接旨的人自然要跪接,此一跪并非跪传旨的太监,盖跪皇上而!
同样的,黛玉要回府,邢夫人送至仪门前,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此仪门也即二门,所以邢夫人最远也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黛玉先拜了大舅舅,下来自然该去拜二舅舅了。嬷嬷们将黛玉带到正房东边的三间耳房。贾政日常起居自然不会是在“荣禧堂”这样的正房。这样的正房什么时候用,书里写道过一次,那就是贾家过年(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类似这样的节日应该还有元春省亲和可卿出殡,不过书中并未多述。所以黛玉来拜见贾政,自然不会入正堂,而是去正室东边三间耳房等待。注意,东边!为什么去了东边的耳房,因为黛玉是来拜见贾政的,所以才在东边的耳房等待,如果黛玉是来拜见王夫人的,那么直接去廊子边的小正室就可以了。这说明这正室东边的耳房也不是正常起居的地方,只是贾政夫妇招待客人之处,如果有重要的客人来,他们的内眷就应该是在这里接待了。
五、长辈位置不能随意坐
再来说说这东边耳房的摆设。炕沿上有两个锦褥对设,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黛玉度其位次,便不肯上炕。为何?因为黛玉看出来这两个锦褥是贾政和王夫人的位子。自然,东边为贾政,西边为王夫人,所以黛玉不肯上炕,只坐了东边的椅子。此时房中只有黛玉,况且她是客人,所以她做了东边的椅子,这也是很得体。
贾政既然不在家,只能王夫人接待黛玉,所以嬷嬷们带着黛玉来到东廊的三间小正房,这才方是王夫人起居的地方。王夫人坐在炕的西下首,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因为黛玉是客,王夫人自然要客气,将东边的位子让出来。这东边的位子自然是贾政的位子了,黛玉自然不肯坐了贾政的位子,依旧在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再四地携她上炕,她方挨了王夫人坐了。书里此时并未多说,但是我想,如果王夫人西边还有空位子的话,黛玉必定是坐在王夫人西边,此依旧是东为尊的意思,虽然黛玉是客,可王夫人毕竟是黛玉的长辈。
六、男女有别
王夫人规劝黛玉的一番话后,黛玉回答得很得体,她说:“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黛玉这番话,是自古大家女子的最正常思维。古时男女七岁不同席,书中对于年龄的描写十分混乱,不管此时宝玉是否已经七岁了,但是正常女儿家都会想着男女不会同居一处的,所以黛玉才有了这一番话。闺阁女儿是轻易不能被男人看见的,所以才有了王夫人带着黛玉去贾母那吃饭的时候,看见王熙凤院门上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垂手而立。古代未成年的男人把头发扎成髻叫总角,才总角说明非常年幼的意思。内帷之中能够出现的男性也必须是非常年幼的,这也是男女有别的意思。
七、侍膳的礼仪
王夫人带着黛玉进去,已有很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为什么要等到王夫人来了才安设桌椅,是等王夫人吃饭吗?非也!脂砚斋在此处有批语:不是待王夫人用膳,是恐王夫人有失侍膳之礼耳。规矩!此批语将规矩体现得淋漓尽致。再看看这侍膳的礼仪:李纨捧饭,王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而上桌的只有贾母、黛玉和三春而已。在过去,未出阁的女儿身份是很尊贵的,所以平儿才会对那些婆子们说:“他(探春)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他尊重。……他要撒娇,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平儿是当家奶奶的臂膀,这话自然不会虚假,其中自然可以看出姑娘家的身份尊贵。所以出嫁了的李纨和凤姐在一旁服侍,而未出阁的姑娘们能够上桌吃饭。
八、吃饭座次有讲究
贾母自然是坐在正面,熙凤拉着黛玉坐了左边第一张椅子,在古代,左右相对,左为尊,所以熙凤让黛玉坐左边第一张椅子。有王夫人、李纨等在场,黛玉自然是不肯,知道她们不在这里吃饭后,方才坐了。此时迎春坐了右边第一,探春左边第二,惜春右第二。我想,如果黛玉没有来,自然是迎春左第一,探春右第一,惜春坐第二,依此类推耳。至此此一回中的基本礼仪就算完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