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十里烟波,浩浩然然。
在波溶浪翻之中,一叶乌棚扁舟分水踏浪,轻巧巧的穿梭于水道间。
这船头上,除身影矫健的船夫外,还洒洒然立着一人。任凭风撩青衫,露沾鬓发,他却浑似未觉一般。
船夫撑着杆儿,眼见身边的年轻船客整个人都欲乘风飘去的模样,不禁劝道:“公子,早晨风大,不如去船舱歇息。”
那青衣公子却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正要透透气。”
他将身上所披的月白斗蓬拢了拢,依旧将眼光游离于两岸杳然而过的景色。
要说这位公子的容貌自是十分出众,清俊秀雅,眉目如画。
但若比起身上那种飘逸淡定,似敛非敛的神采,这外在的相貌反倒算不得什么。
饶是船夫在这水道上摆渡十几载,却也未曾见过和这公子一般风采之人。
“惜朝。”
一声呼唤,与青衣公子同来的船客自船仓内掀帘而出。迎上薄雾中似透未透的阳光,他粲然一笑,颊边漩起两个酒窝。
如被雨打湿过的绿叶,只一点光亮竟被他反射出耀人眼眸的光芒。
船夫忍不住多瞟了他一眼,昨天租船时没太注意,只惊奇那青衣公子的好样貌。这一刻才发现,这同来的白衣公子虽无潘安之貌,却别有不凡之气度。
那青衣公子闻唤也未回头,伸手指向前方林立高耸的崖壁,笑而问道:“你看那象什么?”
白衣公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崖壁顶上,时不时可见一些奇石怪峰,形态各异,有不少形似人、兽的。
“那象饮水的白兔。”
“一个伸懒腰的女子。”
“在山坡上打滚的熊”…
那白衣公子亦真亦假的打趣,倒引的青衣公子和船夫都是一阵发笑。
忽见一座山峰上立着块无甚形状的石头,远远的看出上面刻了几个红字,只是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引的两人好奇张望。
船夫看出他们疑问,发声解释道:“那是续缘石,传说一对相爱之人若想缔下来世,只要诚心对石祷告,许下誓言。来世无论分隔多远,经历如何,总会有相遇的一天。凝眸一刻,缘定三生,从此和今世一般不离不弃。”
他这头道来,未料听着的两人竟都痴了。半晌,白衣公子握住身边人的手。
那青衣公子转头渺然看向消失在身后的续缘石,声音也如风远去。
“我们也可以吗?”
手握的更紧了些。
“可以。没有人比我们更可以。”
1
戚少商知道自己不该去看那双眼睛,无论那眸子里包含着什么,它都只该淹没在过去,埋藏在记忆中。
可当那个影子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青衣,卷发,飞扬,俊逸。
他的心却抑制不住的砰然惊动,仿佛一只欲跳出铜盆的鱼儿。
那鱼儿是他在雷家庄初识红泪时,为她从泉里捉来的红背儿。
它的整个身子全是红的,象团火,更象跳动的心,那时的他情窦初开,费心费力只为搏红泪一笑。可那红背儿却只是跳,只是蹦,拼了命的要离开那盆水。
抹着被红背儿溅了一身的水珠儿,他看见红泪如贝的牙齿,弯弯的红唇。她笑的天空都变的明亮,声音脆的象水晶帘子在碰撞。
他不懂,红泪那么美,为什么红背儿不甘愿为她而游?
这直到他不再是个清涩冲动的小伙子,而是一个阅历世事的男人,才明白。
很多事勉强不了,很多情没有道理,所谓感情只有每个人,每个生命自己的心才知道,与别人无关,更与常理无关。
就象红背儿的天堂永远在泉中,而不是在一只金色的盆中;就象他和红泪历经种种,却无法再找回当初的爱意,闻名江湖的佳侣,只是相守无言。
从来,爱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现在他的心却如那鱼儿跳动,急急的想寻找自己的天堂,可为什么?为了谁?
他也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心也不知道。
只是,把眼光投向了那双眼,那潜在月光下的眼。
他的魂被吸附,被那双幽黑,无底,云层,翻滚,在最黯然时依然明净如洗,绵绵不绝的眸子吸附。
原来,真是你?
我早知道,是你。
戚少商的眼光缓慢移向顾惜朝的手,那只手苍白,修长,皮肤下隐隐有流动的血脉,也是青的,淡到几乎无色的青。
他持着一柄剑,剑有中空的血槽,不知谁的鲜血顺着槽流下,涌到剑尖,滴落到地面。
真正的宝剑杀人无数,却不染血污,就象持宝剑杀人的他,在万般血腥杀戮中,不曾有过一丝狰狞。
永远是淡淡的,飞扬的,狠绝的,霸道的,却是一抹不染血色的青,干净的象从未入过人世。
顾惜朝看着他,指着心口,阴森森的笑:“戚少商,我杀了人,你的人,该你杀了我。”
戚少商未语,顾惜朝却笑着抬起剑,寒光闪烁,艳丽的血便伴着剑的光芒喷射而出,殷染了他一身,映的顾惜朝的笑容鬼魂一般。
“顾惜朝!”
戚少商大骇,猛然惊醒,抽出枕在头下的胳膊,脑子里抽丝剥茧般一分分的清醒过来,才觉全身冷汗,透湿了背、心。
是梦?!是自己对空赏月,不觉伏案入梦。
他抬起头,空中月仍清冷,银霜般的清辉洒在他身上,地面、石桌,静若隔世。
他分明在落云渊毁诺城,红泪的宫中,怎会看到顾惜朝?
戚少商抹去额头的汗,手搭在桌面上,却触到凹进去的一条痕迹。
借着月光,终看明了那是一个用利器划出来的棋盘,黑白二子无,棋盘却在。
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笑容,一个嘴角上翘,乾坤无限的笑。
“我喜欢和自己下棋,因为我喜欢黑白棋子全部尽在掌握。”
是他,又是他。
戚少商蓦然恐惧。从多久以前,他就在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金殿一战,在晚晴灵堂上最后看到顾惜朝后,他的梦总是青色的?
那种鲜明,滑腻的青苔的青,就象那个永远鲜明到让人压抑的人——顾惜朝,让他想狠狠把记忆甩掉,却又挥之不去,萦绕轮回。
那些梦脱不了红,鲜血的红,红中仍是一抹青,张扬的,光芒四射的青。
任你姹紫嫣红,他独清冷高昂;任你千夫所指,他仍无惧无畏。
他是顾惜朝,践踏了他的信任,毁了他的连云寨,杀了他的兄弟、朋友,好几次把剑抵在他脖子上的顾惜朝。
他在金殿上就该杀了这个人,他最大的仇人,虽然他最终没有,可,恨在,怨在,纠缠在。
所以,这些梦是恨的铭记吗?
戚少商确定,又犹疑,迷茫,又惶恐。
轻轻的脚步移到他身旁,他知道,那是红泪的步子。
戚少商转过身,对红泪微笑。
月光下,息红泪的脸很白,羊脂玉一般,她睁着一双美目望着戚少商,声音静静的敲在戚少商的心上:“我听见你在喊顾惜朝,这不是第一次了。”
戚少商一滞,梦了无数次,叫怎会只有这一次?
他的笑容掺入了苦涩:“原来我还是忘记不了仇恨。”
息红泪低下了头,她咬了咬唇,把手中的纸递给戚少商。
那是信鸽送来的信,是铁手给戚少商的,让他速回六扇门。
金殿一战,顾惜朝败了,输了,疯了,六扇门瓦解了野心勃勃的傅丞相党,戚少商因为和四大名捕结下深厚的友情,留在六扇门担任捕快,诸葛神侯给了他半个月的假,现在已经到期。
息红泪轻声道:“前天就来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也在想我们要不要结婚,可一直想不出答案,也许再久我也做不了决定。我想,我们需要分开,各自好好的想想。”
戚少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结婚这个词在他和息红泪之间已经变的象个难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让他们都没有信心去携互相的手,可要开口抗拒,却又没有那份决绝。
如今,红泪这么说,岂不正是最好的选择?
他忽从心底涌出几分感动,持起息红泪的手,那双手冰冷的,柔软的仿似无骨。
“红泪,不管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今生的红颜知己。”
息红泪笑,依旧是一笑倾城,沉鱼落雁,但不是那许多年前的笑,她也在变,不再是雷家庄时众星拱月,天真无邪的少女。
而是在爱恨中沉浮几番,碎云渊毁诺城的城主,不仅仅只有美貌的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
她的眼睛吸星映月,充满柔情和宽容的望着戚少商的脸。
目光下的脸仍然显得年轻,英俊,却不再年少,他的鬓角藏着沉静,眉锋隐着赢忍,笑容里也含着不易察觉的忧愁。
突然很想念那个眼睛里透着莽撞,酒窝里盛满阳光的少年,可她知道,那个戚少商只在记忆中。
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当初的甜蜜,当初的懵懂,因为我已不是我,你已不是你。
就象被打碎的瓷,原本是严丝合缝的,可彼此被不同的事物打磨许久,再放到一起时,早已形同陌路,不会再有契合的可能。
戚少商第二天一清早就起程奔向京城,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铁手的信,还是铁手为他想回去促成了借口。
只是,他真的要回去了,会见到铁手,追命,无情、冷血…
也许还有那个人,他的大仇人——顾惜朝。
他和马消失在漫漫的沙尘中时,息红泪就站在毁诺城的城头上张望,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她深爱了多年的男人离去,心还是有点微痛。
我对你仍是有爱在,虽然已经淡薄,你呢?
总觉得你的心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不知在何时霸占了你的记忆,牵走了你的魂魄,要走了你的心。
我不再是个痴痴的少女,不会为了一点爱去和一个心里全是别人的男人结合,我宁愿相信你有你的幸福,在你去的方向,我也有我的幸福,一定是完整的。
少商,走好。
2
戚少商勒马远眺,驿道上烟尘滚滚,车马往来,这已经是到了京城的范围,只是还未入城,尚属于京郊。
催着马儿赶了这么些天的路,着实是辛苦了它,如今京城终是近在眼前,等到了六扇门,少不得让它好好歇息。
戚少商抚了抚马头,正要继续策马赶路,忽的眼光被一辆马车吸引。
那马车从京城的方向飞奔而来,马四蹄如雪,车行进如风,直如一只出弦的箭,完美利落。
好俊的马,好俊的御马术,怎叫他不多看几眼?
车夫和马车很快越过他眼前,戚少商恍惚见车窗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起一角,有两双眼在向外张望,话音唧唧喳喳,似乎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那影象瞬间掠过他身旁而去,却有一个名字随风飘入耳中。
“…顾惜朝…”
戚少商一惊,回头再瞧,那马车早已绝尘而去,拐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自己听错了吗?可,真的很清晰,是那个名字。又或者只是重名吗?
他呆立半晌,忽恍然醒悟。
马车去的方向,不正是前往顾惜朝的住处,惜晴小居的路。
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马车里的人很可能正是去往惜晴小居,那她们也就很可能是去找顾惜朝。
离晚晴丧日已有半月,自那时眼见顾惜朝发疯后,戚少商便不知不觉间断了他的消息,也难怪,大家都知道顾惜朝是他的大仇人,谁又会在他面前提起?
所以戚少商对顾惜朝的近况一无所知,此时一回到京城,竟遇到自己不认得的人去找顾惜朝,他怎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疑惑,不去问个明白?
一番犹豫,终是调转马头,打马扬鞭,追马车而去。
一声长长的马嘶,拉车的马前踢扬起,带动马车剧烈晃动,被车夫一拉缰绳,终于刹在当场。
马车夫略带埋怨的抬头看,只见车前立着一人一骑,那人白衣普通,身材中等,本带着一身的风尘,却偏偏半点不染气质,依旧巍峨凛然,神采奕奕。
这人自然是赶上来的戚少商。
他对上车夫不满的眼神,也是略带抱歉的一笑,自己急于拦车,倒忘了这马车行进速度太快,促不及防地刹车,极易倾倒。
戚少商抱拳扬声道:“恕在下冒昧,借问几位可是去往惜晴小居?”
车夫正要答话,帘子一掀,已有一个脆脆的声音答道:“是啊。”
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女孩,都是素蓝色衣衫,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约莫有十七八岁,神态透着聪慧,另一个年纪还要小,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充满新奇的溜溜转着。
“你是谁?问我们这干吗?”瓜子脸的女孩用眼打量着戚少商道。
“我叫戚少商。”
戚少商这句一说完,那个圆脸的小丫头已经跳了起来,她兴奋的伸出手指道:“你就是戚少商啊,那个九现神龙戚少商?被追杀千里都没死的那个,顾惜朝的仇人?”
问句一个接着一个,那眉毛也是不住扬起,逐渐加深。
戚少商苦笑,他这名头还真是好,背后还跟着附带条款。
也难怪,现在江湖上,甚至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们的那段仇怨,以及金殿上的一战,甚至丰富到有些内容他都说不上来。
这就是传闻的力量。他也不在意,笑而展眉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去惜晴小居做什么吗?”
那大点的女孩把口无遮拦的小丫头拉到身后,皱眉道:“哼,骗小孩啊,冒出个人就说自己是戚少商?脸上又没记号,你有什么证明?”
戚少商自怀中拿出六扇门的令牌,扬在三人面前道:“这可能证明?”
车夫首先识的,笑道:“果然是戚大侠,在下刘京,是神侯府的车夫,戚大侠在时小人恰好回家守孝,未能谋面。”
原来这马车是神侯府的,戚少商倒未想到原是一家。
那两个小丫头可热闹起来了,两双眼睛从上到下刷着戚少商,嘴里是叽叽喳喳,毫无忌讳。
“真是戚少商啊,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戚少商是虎背熊腰的那种。”
“恩,长的还象回事,没想到戚少商这么年轻。”…
这可是哪里来的两个小丫头呢,直叫戚少商也哭笑不得。
等不了俩人讨论完,戚少商很明智地转向刘京问道:“你们去惜晴小居做什么?她们俩又是什么人?”
刘京恭敬的答道:“她们是请来的大夫,不死神医贺千悬的弟子。小的是奉铁二爷之命载她们去惜晴小居给顾公子治病。”
戚少商有些吃惊,一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小女孩竟是大夫,二来顾惜朝已在惜晴小居休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的伤早该没有大碍。铁手还要给他请大夫,难道他的疯病还没有好?他虽然眼见过顾惜朝神智不清的模样,可内心里从未认为他会在疯癫中过一生。
不禁急问:“他怎么了?”
“顾公子他…”刘京刚要回答,却听的嘭嘭的爆炸声一片,阻断了他的话语。
四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碧蓝的天空中有光芒冲天而起,拖出了几条烟痕,炸裂后绽开数片黄色的光芒。
戚少商和刘京同时脸色一变,他们认得那信号,是六扇门惯常使用预警的。
而那信号发出的地点,照估计正该是惜晴小居。
这一变故非同小可,戚少商二话不说,立刻打马飞奔,冲惜晴小居的方向奔去。
两个女孩也迅速上车,刘京催着马车,亦跟了上去。
等两个女孩气喘吁吁的奔到惜晴小居门口,早不见了戚少商的身影。
两人四下一看,院内屋里都没有人,连打斗的痕迹也没有。
奇怪之下,还是年纪大点的小耘首先想到后院,拉着依依的手就直奔过去。
远远的就见有三个人立在那里,一个白衣,驻足而立,一个黑衣,在白衣人身边。
离他们有十几步的距离,还有一个穿月白色衣衫的高挑背影,默默的立着,一动不动。
白衣人她们认的,正是戚少商,其它两个却是没有见过。
两人奔至戚少商身旁,却被他一手拦住。
仔细一看,戚少商面上表情亦复杂至极,有不忍,有了解,有刺痛,他呆呆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像凝视着自己的前世似的,很熟悉却又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的感觉。
“他是…她是…”那人既然背对着,看不清面目,小耘和依依都偏过头,越过那人身侧看去,只见,半人高处,两树之间,有藤草编成的草床。
此时,上面安静的躺着一个人,蛾眉淡扫,美目轻闭,乌黑的发只挽起,无一点装饰物,却越发衬得她超凡脱俗的美丽。
看起来那人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这个美人的身上,人既一动不动,目光也必然一瞬不离。
“那是晚晴。”戚少商道。
小耘和依依都呆呆的看着她,真是一个美人啊,非一般的容貌之美,而是撼动人心的气质之美。
却听那黑衣人喃喃开口:“顾公子从晚晴小姐死后就根本认不清人了,疯病一直未愈。师傅平时事务繁忙,大多是我在这里照看,他的病时而安静,时而发狂,很多时候都只能事先封住他的穴道。刚才就是他强行逆运功,冲开了穴道。因为他武功太高,又神智不清,我怕难以制住,所以发信号给师傅。”
小耘和依依这才恍然,原来如此,看来这个站立的人就是要她们来医治的顾惜朝了,背对着也看不到面目,只觉得背影那样的淡,如薄雾一般,却有种不可言传的哀愁脉脉流动。
戚少商沉沉的对黑衣人道:“我来看着他吧。暮歌,你给铁手发信号,别让他过来了,他太忙了。”
暮歌应了一声,转身去前院,须臾,又见天空中炸开光芒,这次却是蓝色的。
见他返回,小耘迎上暮歌道:“刘京还在路上等着,我们跟他说好,一感觉这边有异常他就马上回六扇门报信。”
暮歌微笑道:“你放心,我去通知他回去。你们先休息一下,有戚大侠在,顾公子不会有事。”
3
戚少商的看着,就是不采取任何行动,由着顾惜朝立在那里。
他似乎觉得现在不让顾惜朝来疯才是真对他残忍。
顾惜朝立着,戚少商陪同,没事做的小耘和依依也便陪在后院。
时间就在这沉默中煎熬而过,只待到日头偏西,变弱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落在后院,洒落在顾惜朝的身上,戚少商的眼底。
多长时间了,从头到尾,顾惜朝一直就那么站着,不动,不说话,像一尊雕塑。
他不累吗?连累的感觉都没了吗?
小耘和依依却早已腰酸背疼,更烦的是肚子都饿扁了。不行,这样下去要到何时?
小耘把戚少商拉过来,放低声音对他道:“戚大侠,我可是来给顾惜朝治病的大夫,现在他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又不能诊脉,又不能治疗,你就由着他啊?他又不是木头人,不累,也会饿啊。再说暮歌也说过他身上伤没好利落,太劳神,垮掉了你可别找我负责。”
戚少商看看马上要西沉的太阳,也心知不能任顾惜朝站到晚上,不强行制止,他恐怕站个几天都有可能。
“我去让他睡会儿吧。”
说完,他走过去,提足小心靠近顾惜朝,见他并无任何反应,出手如电,点了顾惜朝的睡穴,那月白的身影一软,滑入他怀中。
这么轻松得手,连戚少商也吃了一惊,他竟然连基本的警惕反抗都没了?真是病的不轻。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到此时,小耘和依依才真正看到顾惜朝的正面,睡在戚少商怀中,他的脸略显清瘦,苍苍白白,清俊异常。
他这样安静的睡着,和藤床上的晚晴有一种惊人的相像,不是相貌上的,而是他们都散发出一种很特殊的,动人心魄的光华,那光华像无孔不入的水,能狠狠的渗入别人的心里。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江湖上传说的修罗煞神,竟生就这种模样,气质,何况他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痴心,不由得两个女孩子不生出万般好感。
戚少商把顾惜朝抱回床上,帮他脱去外衣,放入被中。
小耘早踱过来,攥着他的手把脉,那经验老道的架势,绝不比京城里的名医差。
看她把完了脉,戚少商问道:“如何?”
小耘面上仍是一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娓娓道:“他左肩曾被重创,差点殃及心脏,不过被照料的很好,现在只是恢复了。”
戚少商一皱眉,谁要听这个,自己难道不知道他左肩受过伤?他可是眼看着老八用枪刺穿了顾惜朝的肩,要不是他拦得快,第二、三枪早就把这个人送到黄泉去了。
他叹气道:“我是问他的疯病,可有治愈的希望?”
小耘摇摇头道:“没有。”
要不是刚才已经听说她是不死神医贺千悬的弟子,戚少商真会怀疑她是不是大夫,吸了口气,问道:“那如果是你师傅来…?”
小耘一笑道:“我师傅他闭关炼药,半个月以后能出来就不错了。”
“那,你就不能试着开点药?”戚少商无奈之后问道。
小耘收了笑,又是那副权威的模样:“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他那病是病在心里,不是身上,安神清脑药我开的出一大堆,吃个三五十年都没问题,可效果嘛,当汤水喝吧。”
戚少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顾惜朝,心里仍是不相信,这个人的结局会是疯癫地度过一生,这比听说他重入江湖,继续兴风作浪还让他无法接受。
小耘却在一旁笑了起来,慢慢道:“其实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救醒他的办法。”
戚少商一惊道:“什么方法?”
小耘道:“药石无法医治,不等于绝对无救,心病还需心药医,这道理可懂?医治他,无关药石,而在设计。”
她冲戚少商挥挥手,让他弯腰凑到自己身旁,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看戚少商直起腰,神情颇有些目瞪口呆。她笑而问道:“你该比我了解他多,他会不会被刺激到,你该最清楚。”
“很可能会。可是非用这样的方法吗?”
小耘眼一撇,坏笑道:“别的方法也有,开药,要安神的还是静心的,八副还是七副?你是想要他好呢,还是慢慢熬?”
戚少商低下头,很乱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实在想不到他是这样。他好像不在这个世上了一般,我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顾惜朝,还是一个灵魂已经埋入地下的躯壳。他的心,真的跟着晚晴姑娘去了。”
“那就是了,一个躯壳留在世上又有何意义?不如下点狠力,说不定就会奏效。”
戚少商静默了一会,终于点头。
小耘也是一阵开心,其实从刚才看到顾惜朝那样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她就已经决心想尽办法把他弄醒,
不但因为心里的感动,更因为她实在好奇的很,真是很想看到这个人在清醒过来是什么神采,真会是传闻中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那又何来为情而疯,何来的这般痴情?
第二天,戚少商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小耘给顾惜朝开了养伤的方子,暮歌也出惜晴小居去抓药。
待到戚少商回来布置了许久,暮歌的药也熬好了,除依依外,剩下的三人都进了顾惜朝的房间。
进屋后戚少商解了顾惜朝的睡穴,过了半晌,顾惜朝悠悠转醒,他张眼,起身,双臂环住膝坐好,便又一动不动了。
看那双眼睛,迷迷蒙蒙,就似失了神,散了魂。午夜里游荡在荒野间的孤魂大约也是这种目光吧。
众人一起叹气。
戚少商坐到床边,轻声唤道:“顾惜朝,顾惜朝。”
一点反应也没,戚少商无法,只能和暮歌一起帮他穿外衣。
就这样扒开手臂,抬起,穿到袖子里去,又放下,顾惜朝任他摆弄,居然无动于衷。
小耘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地加了粒药丸进药碗,轻轻一晃,那丸药立刻化的无影无踪。
等他们给顾惜朝穿好衣服,小耘走过去给他喂药。
一勺、两勺,勺子到了他嘴边,顾惜朝就张开嘴,你一不动了,他也没了反应。
眼看着药快喂完了,戚少商看了小耘一眼,起身离开。
忽听得屋后一声尖叫,“着火了,着火了,晚晴着火了!”
小耘心内一乐,这依依的叫声真是够震耳膜的,不枉费自己特意嘱咐。
接下来几声更加震撼,“啊,晚晴,着了,着了,晚晴…”
明显的看到顾惜朝听到晚晴这个名字的时候,全身触电般颤抖了一下,他睁大眼睛,脸色变得白纸一般,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以这样的反应,不见效就怪了。小耘故意着急地冲暮歌道:“怎么办?晚晴着火了,会烧成灰的。”
顾惜朝象处在梦魇中般叫出声,他推开药碗,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向后院奔去。
炽热、火红的火焰,妖魔似的在藤床下舞动。那妖冶的火舌窜上来,舔着空气,亢奋地颤抖,让那美丽的容颜在火中如梦如幻。
顾惜朝吃惊的呆立在那里,随风飞过来的灰刺的他眼皮一跳,泪无意识地流下来,晚晴的模样碎了。
他似乎一步也向前迈不出去,弯下腰,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呕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都吐还给大地。
等傲然的仰起头,他嘴角是血,衣衫上也有血,全身却如标枪挺立。
“晚晴!”他叫,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痛苦和煎熬。
脚步颤抖而沉重,一步步向晚晴走去,顾惜朝象被火光吸引的飞虫,又痴迷又惧怕。
就在他的手指要触到火焰的时候,戚少商及时掠过来,把顾惜朝搂住。
怀中的顾惜朝使劲眨着眼睛,双目突然露出一种既狠绝又冰冷的杀气,充满着怒火。
正要出手,药力袭来。他杀气未敛,神智却支持不住,身子缓缓的跌下,让准备好的戚少商接了个正着。
药起效了,小耘最怕他受刺激下戚少商制不住,扑到火里去,还好,药力来的正是时候。她脑子里闪过他倒下去之前那一瞬间的目光,和戚少商一对视,从对方眼睛里得到了一个的答案。
顾惜朝醒了,他一定是醒了。
救火。
众人赶快冲向藏在树后的木桶,几桶水浇上去,火很快就灭掉了,看到晚晴毫发无损,小耘才松了口气。
“幸好晚晴小姐没事。”暮歌一阵庆幸的擦汗。
那火本来就是样子吓人,藤床什么的早已经被打湿,根本不易燃着。而戚少商本就出自霹雳堂,弄火器的门派,都有防火的独门秘方,上午他已配出药品涂到晚晴四周。
今天这戏根本是只求视觉效果的表演,只是能这样顺利,还是让所有人都大舒了口气。
4
顾惜朝这回又要睡上半天了,遭逢如此刺激,也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戚少商仍旧把他抱回床上。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早晨。
床上的顾惜朝睫毛颤动,缓缓张开了眼。
坐在床边的戚少商见他转醒,有几分紧张的轻唤:“顾惜朝。”
那刚转醒的目光冒出了火,冰冷的火,几乎要炙伤对视他的那双眼。他狠狠地推开戚少商,冲出门去。
真的醒了,戚少商表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直到看见晚晴好好的躺在藤床上,顾惜朝眼中的火才慢慢熄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面部逐渐温柔的曲线,象褪去一层又一层的束缚和伪装,还原到最本质最透彻的自己。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晚晴的面庞、眉眼,久久的停留。
晚晴活着的时候,他总是能用眼神交汇她眼中的情感,现在她闭上了眼,仍旧可以。
看来他的确好了,一直跟着他的小耘又松气又兴奋。这一切可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如今真的奏效,她怎能不开心。
打量着醒过来的顾惜朝,果然大有不同,双眼的神采,面上的表情,都和昨天有着天壤之别,就象一块蒙尘的宝石,终于从尘土中重现光芒,他显现出的鲜明更让小耘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正瞧着,忽听着依依在前面叫道:“你是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一个男子的粗音道:“你又是谁?我来找我们大当家,他在哪里?”
小耘刚要走过去,却见一个提着长枪,头上扎着个滑稽小辫子的壮汉冲了过来,看到顾惜朝的背影,他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而顾惜朝转过身面对那壮汉,一双眼睛盯着他,满是厌恶。
“穆鸠平,要找人到外面去找,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原来这壮汉正是连云寨除戚少商外,唯一幸存下来的八寨主穆鸠平。
“顾惜朝,你,你没疯。”饶是穆鸠平那样的粗人,也看出顾惜朝此时的目光绝对是正常人,说的话更是最正常的顾惜朝风格。
他不知死活的一抖枪,狠狠叫嚣道:“你没疯更好,今天我就要替连云寨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除了在我疯的时候,你能刺中我,现在你伤的了我一根汗毛?
肩膀上被他刺的枪伤还未痊愈,顾惜朝对面前这个人不是没有恨意的,可他不想在晚晴面前杀人,晚晴不喜欢血。
于是顾惜朝只说了一句话:“滚,不要惹我杀人。”
穆鸠平的脑袋哪里听的进,火冒三丈的,举枪就要刺过来。
那枪却被闻声赶来的戚少商一把抓住,低吼道:“老八,你干吗?杀他?我答应过铁手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都是铁手,好好的非要为了对晚情小姐的誓言护着这个魔头!穆鸠平泄了气,咬牙切齿的无法表达,只得提枪忿忿而去。
顾惜朝却对戚少商一点表情都没有,扳着脸放话道:“不要让他再惹到我,否则等着替他收尸。”
戚少商深深一叹气道:“才刚好,你就非要喊打喊杀?晚晴她绝不希望你这样。”
顾惜朝的眉一跳,他望向晚晴,变的沉默无语。
听说戚少商还要住几天确定顾惜朝病情稳定,穆鸠平死说活说也要留在这里陪他的大当家。
他千里迢迢从连云寨赶到京城,又从六扇门那里打听到戚少商的消息,怎能甘心离去?
无奈下戚少商跟他约法三章,一是不准去惹顾惜朝,二是不准多嘴,一切听戚少商的,三是他要是惹出了事就乖乖回去。
几日来,穆鸠平倒是听话的把自己隐藏到被人忽略,暮歌忙着照顾里里外外的事宜,而小耘和依依全权负责起顾惜朝的身体康复。
顾惜朝一直都是少言寡语,除了闲来在惜晴小居附近走走和陪伴晚晴,他没有任何动作。
而戚少商有意无意间回避与顾惜朝的碰面。是啊,现在顾惜朝苏醒了,他又是那个追杀戚少商千里,杀死他兄弟、朋友的大仇人了。以他们俩的仇恨,恩怨,不见确实比见的好。
有时戚少商自己都迷糊,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把一个大仇人且是危险分子救醒,是福是祸还真难说。
可要事情重来一遍呢?他可能还是要选择救醒顾惜朝,对这个人,他一直都是狠不下心,出奇的狠不下心,尽管自己都觉得不应该。
接触的多了,两个小丫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围着顾惜朝打转转,一个对妻子万般深情的英俊男人,恐怕是所有小女孩都无法抗拒,想要去接近的吧。何况不在杀人状态的顾惜朝,确实是个非常有魅力,甚至魔力的吸引体。
这是顾惜朝与生俱来的光芒,戚少商早已深知,看着那两个叽叽喳喳叫着顾哥哥的小丫头,他甚至有点暖意,好像大家从一开始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那些曾经的血腥,争斗只是一场梦而已。
戚少商看到靠在门框上的顾惜朝,心里开始冒苦水。冤家上门,哪里有好事?他心内盘算干脆当看不见的走过去。
顾惜朝却开口了:“戚大侠在躲我?”他说大侠的时候,隐隐带着点冷冷的嘲讽。
戚少商忽略掉那个语调给他带来不舒服感,反问道:“找我有事?”
“恩。”顾惜朝抬头看着天,用一种平静地异常的语调说:“我想把晚晴埋了。”
啊?戚少商呆住了,这句话,这个决定太让他意外了。他本以为以顾惜朝对晚晴的依恋,必会能多着看晚晴一天就多留一天。铁手一直没敢把晚晴下葬,而宁可用最好的药物保持她的容颜,不就因为顾惜朝根本接受不了离开晚晴的事实。
他甚至在费心盘算怎么让顾惜朝接受该把晚晴入土为安的现实。谁知这个人居然在醒来后没几天就决定把晚晴埋葬。
他开始有点怀疑顾惜朝是不是真的正常了。
使劲看了好几眼,面前的这个人绝对称不上有丝毫的不正常。戚少商叹了口气,除了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5
坑是暮歌挖的,把晚晴下葬却是顾惜朝一手负责。
他轻轻的把晚晴摆到棺木里,帮她理好被风拂乱的发,呆看了半晌,从花圃里摘了一朵正在盛开的兰花插在晚晴的发髻上。
晚晴,是不是太美的东西就要遭受不幸呢?你天生美貌,心如剔透水晶,可却何曾真正体会过毫无保留的幸福?出生代累娘死是罪,出身富贵之家是祸,嫁给我更是赔上了命。你真傻,为了我给你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幸福,这样去了值得吗?
顾惜朝俯下身,把唇印上晚晴苍白的额头,缓缓推上棺盖,埋土,拢坟头,立碑。
面对光洁如明镜的碑,顾惜朝手间一闪,一把精致的小刀出现在掌指中,他运功刀锋,划在墓碑上,刀刀引得石粉纷落。
半晌,刻毕,墓碑上面却只有两个飞扬的字——“晚晴”,不属于任何人的晚晴,不是傅家的女儿,不是叛贼的家眷,不是他顾惜朝的妻子,谁也不配束缚她,她只是晚晴,生本洁净,死亦无垢的晚晴。
顾惜朝抛下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晚晴的坟。
你的容颜从此而去,今后,晚晴不会在任何地方,包括这里,她只在我心里。
顾惜朝埋的干净利落,一旁看着的众人却心中滋味万般。尤其是戚少商,他最知道顾惜朝和晚晴之间的感情,那种互相之间孩子气的痴迷,执著到为对方牺牲的傻气,他亲眼所见。想那顾惜朝是何等追求权势之人,几乎到执拗的地步,可追杀自己途中,却曾为了晚晴,放弃一切,与之归隐。只可惜世事不遂人愿,他始终还是带着晚晴走上了不归路。
他真的有表面这么洒脱,这么平静?还是太高傲了,甘心自己舔拭伤口,也不愿在人前坦露一丝一毫的痛苦和胆怯?
敲敲顾惜朝的房门,戚少商觉得自己已经入了魔障,顾惜朝是个什么人,没人比自己了解更深,他能接受自己的好意才怪?可想到他埋晚晴的样子,自己却还是按捺不住,巴巴的来找晦气。
“你伤口恢复的还好吧?我看你今天运功已经大好,内息应该没问题了,就是身上的伤,也该没有大碍。还有腿上那熊牙刺的伤,我都看不出你走路跛。等时日久了,全部恢复一定没问题。”
戚少商的脑袋根本一片空白,嘴巴里却不停的东拉西扯。
而顾惜朝听着他在那里语无伦次,却气定神闲地,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戚少商一阵烦躁,自己说这么多干什么?自言自语的跟傻子一般。不就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隐忍着痛苦不发,怎么面对他连直接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终于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把晚晴埋了?”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准备我呆多久埋她?”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戚少商现在脑子反倒清醒些了,严肃道,“我知道你对晚晴的感情,你这样的冷静,冷静的不正常。”
“不正常?”顾惜朝顿觉好笑:“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又真疯了一次,我不正常岂不才是正常?”
戚少商有点烦躁,“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对,知道,我知道你是想看我哭天抢地,想看我悲痛欲绝,想看我证明我对晚晴爱有多深?你累不累啊,戚大侠。天下的事那么多,你干吗非来管我的事?我杀你,你不死,等你杀我,你又不杀,我疯了,你救醒我,我不疯了,想开了,你又不塌实了。大侠都这么闲吗?没事做了?”
讽言讽语是想的到的。戚少商突然觉得自己在顾惜朝面前可以无语了。可既然自己来了,就必须把话说下去,这也是他的风格。
“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晚晴的死。”
顾惜朝倒了两杯茶,他把茶杯握在手中,细细闻着香味。戚少商看着他那副不在乎的模样,就一阵喉咙发苦,也拿起茶狠狠抿了几口。
“你这是同情我吗?”顾惜朝对着茶杯,冷冷的道:“戚少商,你俗的可以,也无耻的可以。对仇人还要给关心,给同情?别说我顾惜朝从不需要人同情,就是要,也不该是你的。”
戚少商终于压抑不住怒气,低吼道:“你就是这样,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宁负天下人来避免任何人负你。结果呢?你又得到了什么,我只看到你失去。”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他:“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像全身都带着耻辱和罪,只有用邪恶用权势来洗刷我对这耻辱和罪的恐惧。”
他忽又惨然一笑:“你又怎么会懂。出身贫寒,和出身卑贱的区别,是天和地。仅仅因为一个出身,我永远可以被任何人指着鼻子轻贱,即使满腹才华,也洗不脱一个耻辱的印记,老天既然不公,我凭什么要屈从,凭什么不能颠覆天地?”
戚少商被顾惜朝表情里的隐痛给刺了一下,顾惜朝绝对是个让人恨的坏人,但不是个令人厌恶的坏人。他坏的坦白,坏的让你迷惑,迷惑是他的坏害了人,还是命运、世道害了他。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戚少商对他总是有不忍,总存着希望他改变的侥幸。
他叹气道:“你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吗?改变自己的命运没错,可你为了这个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人命不是轻贱的,人都有心在。”
顾惜朝轻轻一叹道:“也许我已经没有心了吧。”
是吗?这个世上真的有没心的人,那你为晚晴的疯又是什么?你眼中的隐痛又是什么?
戚少商突然有点恐惧,他实在是怕,怕的厉害,怕这个让他仇恨、气愤、关心、震撼的顾惜朝终有一日还会逼自己拿剑去杀他。
他摇头道:“不要再杀人,不要再为恶了,你明明知道你以前追的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戚大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为恶?那戚大侠你也要先教教我什么是是非,我,本就是个分不清你们所谓的善恶的人。”
“你…”戚少商话还没说出来,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无端端晃动起来,模糊的厉害。
只听的顾惜朝的声音飘来。
“大当家,茶好喝吗?”
那茶,你竟然在茶里放药。戚少商不甘心的倒了下去,他最后看到的是顾惜朝握着茶杯,似有似无的微笑。心中一阵懊悔和怨恨,更深的是恐惧。
我又错了,又上了你的当。这次你要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我真是不敢去想。
6
小耘推开穆鸠平的房门,冲在屋角擦枪的穆鸠平一挤眼。
“傻大个,出大事了。”
“怎么了?”穆鸠平抬起头,拎着枪探到她面前。
“我半个时辰前在顾惜朝门外,看到你家大当家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连点动静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啊,穆鸠平心说,大当家又不是打不过那个顾惜朝。
看穆鸠平不以为然,小耘急了:“你不知道,今天上午顾惜朝找我要了一份让人昏迷的药。”
这下不由得穆鸠平不急,顾惜朝可是个坏透了的人,要比耍心眼,大当家哪里是他的对手,马上提枪就要去找顾惜朝要人。
小耘及时扯住他道:“说你笨你还真笨,都半个时辰了,迷都迷倒了,你去,戚少商在他手里,你怎么办?”
“这…”那木头脑子又不够用了,“那怎么办?”
“我教你个办法,顾惜朝抓了你大当家的,你也去携他最放不下的人。你想想吧,要费点体力,不过要救你大当家,只有这条路了。”
穆鸠平一反应过来,就张大了嘴巴。
携晚晴小姐!这招可够毒的了,用死人来要挟?还要挖坟掘墓。
他心里有些犹豫,但大当家在顾惜朝手中,危险重重。
一横心,他老八也不是什么善类,提枪就奔向后院晚晴的墓地。
刚奔到墓前,还未站定,穆鸠平忽觉背后微风过,有一指极快的点了自己的穴道。
他口不能语,又回不了头,只看见那个小丫头跳到自己面前,一张脸上全是小狐狸般的坏笑,笑的眼睛弯成了个月牙,
穆鸠平有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的背后响起一个让他想晕倒的声音:“小耘,帮他改改装。”
那声音从容淡定,此时又染上了一丝戏谑,当真是清中带着柔,冷中带着温,还用想吗,除了顾惜朝还会有谁?
等戚少商转醒,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趴在桌上,好像只是伏桌睡了一觉般,可他心里却寒意一阵阵冒。
自己睡了多久?不管多久,顾惜朝翻天覆地,毒人杀人都够了。
冲出房门,一个个房间察看,一个人都没有了,天,难道真的都被杀了?那也该有尸体在啊?
戚少商呆了半晌,心内一动,晚晴的墓,转身奔去。
远远的,墓前隐约可见站着一个人。
注目一看,藏青袍子,卷曲的发,这不是顾惜朝是谁?一瞬间,他想起顾惜朝给自己下药的情景,这身青衣更是让他下意识的想到被追杀的岁月,那些冷冷的屠杀命令正是由这个人的嘴里吐出。
“顾惜朝!”戚少商心中怒气几乎达到顶点,手腕一翻,逆水寒一剑刺了过去,电光石火间,那人居然没动,也没反抗。
戚少商大惊撤剑,可这激怒下的一剑,哪里那么容易收的回,还是比较结实的刺进“顾惜朝”的身体里。
挥手拔剑,鲜血顿时流出,青色的袍子上殷染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人却没丝毫动弹。
戚少商心内大骇,别说他不躲避反抗已属不正常,这重创下还仍然一动不动,这太诡异了。
还没转到正面,已经觉得不对,刚才激怒之下,袍子又宽大,他竟没留意这个“顾惜朝”的身材壮实了些。
撩开遮住面容的卷发,戚少商差点没把下巴惊掉,那看着自己的可怜巴巴的眼睛,正是老八穆鸠平。
“老八,怎么是你?!”戚少商连忙解了他的穴道,又封了他肩膀上的大穴止血。
还好自己收了力,不然还不把他刺个透穿啊。
只听得老八万般委曲的道:“大当家,我被那个顾惜朝骗了,还有那个小耘。”
带着老八回到惜晴小居,果然那个始作庸者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戚少商看到他那样子心内就是一愤,不上去揪住这个人的衣领吼吼,实在不足以发泄。
手还没沾到人,却见一个拳头拦在自己面前,那拳头宽而硬,布满老茧,坚定的气势仿佛一拳能打碎天下任何东西。
“铁手。”戚少商高兴的忘记了其他的。铁手来了,那就不怕这个胡作非为的没人管了。
铁手笑笑,他笑起来总是很宽厚、温和的感觉,比之平时严肃的他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他解释道:“戚少商,你不要误会,顾惜朝没有做坏事。”
“他没做坏事?”戚少商虽然很不相信,但从铁手嘴中说出来,他却不能不信。
“那他为什么要毒倒我,还害我把老八刺了一剑?”
“因为暮歌啊。”小耘从后面蹦出来,一眼看到老八那张黑脸疼成了白脸,蔫蔫的坐在一边,心里不知是乐还是有点同情了。
“顾哥哥发现暮歌有问题,所以故意让暮歌觉得他对付你,好逼暮歌行动,显露出他的目的。”
这个原因戚少商确实没有想到。
铁手点点头:“这个暮歌是假冒的,真正的暮歌可能已经遇险。”
戚少商回想自己来时,空中不正是发了警示危险的信号,那很有可能是真正的暮歌发的,是自己的到来打乱了对方的计划,猝不及防之下,他才改为假冒暮歌留在这里伺机行动。
“那现在那个假冒的暮歌呢?”
“受伤而逃,追命正跟着呢。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戚少商转向顾惜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暮歌是假冒的?”
“因为他的拳头。”顾惜朝轻轻挑起眉,“暮歌是铁手的徒弟,铁手成名的是拳头,他无疑也该学习的是拳法,可是他的掌骨处无茧,反而是掌中有,十足是个学剑的人。”
铁手轻叹,真没想到顾惜朝观察这么仔细。这人还真是心思细密,又满肚子计谋,实在是个非一般的人物。
他想起一事,对戚少商道:“其实我这几日分身不遐,是去了外地办案。最近武林上不断出现大案,皆是江湖中数得着的门派,都是掌门遇难。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本身元气大伤,倒台后,都是被燕凌楼收入囊中。”
“燕凌楼?”众人皱皱眉,都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也就是这几日才闻名江湖,非常诡异,就连我们也只能查到这楼的楼主叫古月枫,来历身份全然不知。”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依依兴高采烈的跑来,她刚看完六扇门的训鸽人用一只小哨招引追命放回的信鸽,神奇的眉飞色舞。
铁手接过依依手中的信筒,展开纸条,眉间见凝重。
他把纸条递给戚少商:“看来我的怀疑被证实了,假暮歌确实回了燕凌楼。”
顾惜朝皱眉,其实这件事还有很多奇怪之处,假暮歌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发疯时的大好时机,而等到自己转醒?他不是没有机会,可他却选择了等待。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现在掌握的太少,他也猜不透。
7
铁手沉吟道:“我决定去燕凌楼调查一下。”
“我也去。”戚少商也是六扇门的一份子,一听到铁手去涉险,就想去帮忙。
言毕,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顾惜朝,他们都去,要是这个人不去,那怎么放得下心?
何况顾惜照要是愿意帮忙,一定事半功倍。
顾惜朝故意不看他俩,伸了个懒腰道:“好闷啊,也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了。”
这还用再说,分明是同意去了,铁戚两人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
“我们俩也去。”小耘拉起依依的手贴上前来。
又一块石头悬起来,铁戚两人看着小耘问:“你们俩不回师门了吗?”
小耘笑道:“懒得回去,那个老头炼药还不知道炼到什么时候,我们决定就跟着你们了。”
“我们是办案,不是玩。”
小耘嘻嘻笑道:“放心,我们可以帮你们办案。”
依依也撅起小嘴道:“我今天可是跑了天远的路,才赶到六扇门通知到铁手,起了多大的作用啊。”
戚少商无语,甩不掉的。铁手苦笑,是啊,这个小丫头半路楞是用六扇门的名义征用了一辆马车,一路催着那马车夫横冲直撞,现在六扇门里,还躺着被苦主拎来的四只鸡,六只鹅,还有一只兔子的尸体。还好没出人命,只是这索赔的账单恐怕要让无情大师兄头痛了。
可叹贺千悬一代名医,怎么教出这么两个徒弟,真是比顾惜朝还麻烦,比追命还惹事精。不带着,恐怕更没好日子过。
顾惜朝席地而坐,身旁青草殷殷,更衬得他月白的衣衫俏的异常。他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头微卷的乌发随意用木簪挽起些许,一大半任其奔泻般披在肩头,清风过时,几屡发丝烟云般拂过额际,动静之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副极美丽的画。
“你为什么要把老八扮成你的样子留在树林里?你可知道,那剑我晚收一刻就会真的杀了他。”戚少商站到顾惜朝身边,他看着这个人,心中竟觉感慨万千。
顾惜朝扬起脸道:“他死不死,还不是看你够不够狠,反正是你下的手,杀的也是我。”
“顾惜朝,你是故意的。”戚少商没把眼睛瞪出来,“你明明可以有更直接的办法,却非要兜个圈子,借机把我和老八折腾一番。还让我们吃哑巴亏,没法跟你计较。”
“戚大侠倒不笨。”顾惜朝微噘起嘴,一副好玩的样子,“你不是猜我要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我就偏不。我要杀人,要害人,还要正当的,让你们去头疼。那块木头,惹我很多次了,早就该死。这次不过是惩罚他一下。”
戚少商哑然失笑道:“哦,那你倒是便宜他了。”
顾惜朝拂拂衣襟,不含糊的道:“当然,难得我发善心。”
戚少商听他说这有几分戏谑的话,一阵好笑,这次顾惜朝没做坏事,老八也并未出人命,其实他怒意早消,因此打趣道:“你顾大公子要是多发几次这样的善心,老八可不连命都没了,我也可以先找面墙狠狠撞几道,看看命硬不硬了。”
顾惜朝被他逗乐了,这一笑就象春日的早晨,带着露珠慢慢绽开的幽蓝,沁得人心中一片宁静,却又眩的人几疑所见是幻境,戚少商目光移不开的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都融化了。
顾惜朝却似浑然不觉,伸手指道:“惜晴小居缺不少东西,就撞的墙还真不缺,那边都是。不过我看你不必了,你的命,一定比墙硬。”
戚少商闭嘴微笑,是啊,自己的命能不硬吗?被你追杀了千里都没死。更有趣的是,历经了那么多恩怨,仇恨,我们居然又聚到了一起,我面对你,却没有那刻骨的仇恨,我甚至,期盼能和你这样在一起谈笑,忘却曾经,忘却过去,哪怕是片刻也好。
乘着六扇门的马车,一行人到达了汴京城。
铁手建议先不回六扇门,投宿到距离燕凌楼不远的福门客栈。
安顿了房间,大家各自休息清洗完毕,集合到铁手的房间里谋划。既然到了燕凌楼附近,首要的肯定是进楼探察一下。
首先被提出的是铁手和戚少商去,他俩是这里武功最高的。
戚少商想了想,反对道:“铁手在京城里人面太熟了,被人认出会暴露目标,打草惊蛇。所以还是我和顾惜朝去最合适,我在京城被认出的可能性还不大,而顾惜朝更是不会被人联想到六扇门。”
铁手点头同意,但还是略有担心的道:“这话有道理,可顾惜朝毕竟伤势未愈,你们俩去我还是不放心。”
“我还好,探个楼应该没问题。而且我也确实很想去看看。”顾惜朝颇为认真地道。
戚少商也笑道:“反正这次去也没什么行动,只是探一下情况,以我和顾惜朝的武功,总能全身而退。”
戚顾两人夜半时出发去了燕凌楼,一白一青,连夜行服都没穿。用戚少商的说法,如果遇到的是一般对手,穿什么都有把握不让他们发现,如果所遇是高手,穿夜行衣也是白搭,索性不穿。
他们去了,等待消息的三个人也是睡不着的,铁手坐于灯下看书,小耘带着依依坐在一旁聊天。
等的不知什么时辰,俩小丫头都生了困意,却仍不愿回房睡觉,不顾铁手的皱眉,干脆大方的占了铁手的床铺。
先睡一会儿,反正有铁手在等。
正睡的昏天黑地的,忽被很响的推门声惊醒,小耘睁开眼,就势推醒依依。
只见戚少商全身都不对劲的站在门口。脸色难看的问:“顾惜朝有没有回来?”
三人一起摇头,顾惜朝可是跟着他戚少商出去的,怎么到头来他一人回来,还问他们要人?
戚少商脸色更加难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铁手问。
“他…我…”戚少商欲言又止,颇有些沮丧。干脆道,“先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出去找顾惜朝,我怕他会出事。”
啊?小耘和依依大眼瞪小眼,原来他把人给弄丢了。
8
出了门才感觉到已是午夜,天上无月无星,黑暗压顶,大街上四处死般沉寂。
四人分了两组,小耘和戚少商,依依和铁手。分头开始寻找顾惜朝的踪影。
绕来绕去的在这一片街区打转转,别说顾惜朝了,连个人影都没碰到。
小耘有八百次想开口问戚少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他没心情的摸样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忽听的对面酒店虚掩的门里“扑”的一声,仿佛是酒坛子坠地的破裂声。
这声响引起了两人的警觉。深更半夜,还会有人喝酒?戚少商眉毛一皱,拉着小耘冲进门。
屋里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酒气浓的化不开。
脚下跌跌撞撞,戚少商自怀中拿出火折,哧的一声燃着,俩人这才看清:屋子里凳子、酒坛散落一地,不远处躺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似乎被打晕了。
再照远点,模糊的光中,顾惜朝背靠柜台,似醉非醉的坐着。
“顾惜朝。”戚少商有点拘谨的走过去,伸手推人。
“干嘛,别理我,远点…远点…”顾惜朝不耐烦的吼着。
戚少商伸手拖起顾惜朝,见他眼神已经散乱,光看着都觉得眸子里有无数的影子在晃。
嘴角上,鲜血尤在,只些许被酒液冲淡。
他一边挣脱,一边胡乱叫嚷:“讨厌,该死!干吗要长成那副模样…你该死…。”
“老天你真烦人,说了我不会屈服,不会沉沦在过去,你干嘛要来找我碴,你,你凭什么你…”
戚少商叹气,无语。这家伙的酒量还是这么差,灌自己的胆子倒是不见小。
不过还好只是喝醉,所幸没出事。
戚少商把人制住,不由分说,先抱走。
回到客栈的房间,顾惜朝没着没落的又耍了半天酒疯,戚少商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沉沉的睡去。
看了一眼那个人睡梦中还微皱的眉,似喃喃自语的嘴,戚少商有点心疼的感觉,这个人的脾气就是如此,傲的天地不容,死撑的本事更是到了虐待自己的地步。表面坚强到彪捍,却很容易崩溃在一点小事上。你,这又是何苦?
走出房门,三张脸面对自己,等着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到了铁手的房间,戚少商开始述说。
“我和顾惜朝到了燕凌楼,四处查看,结果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在洗澡的女人。”
这个女人,戚少商心内叹气,都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一面继续道:“那女人居然发现了我们的。还邀请我们下去。我们当然不能示弱,进了她的屋。结果噩梦就来了,她居然长得和晚晴一模一样,真的从没见过外貌这么像的人,可是性情一点都不像。顾惜朝见到她,先是愣了半天,一醒过来居然就是出手去杀她。”
看戚少商的样子就可想而知他当时多么的吃惊。情况又是多么凶险。
“我是服了这个人的思维了,怎么总是出人意料,没多想就去拦他,我们俩打起来,我刹不住打了他一掌,他就负气离开。”
还有点戚少商没说,顾惜朝走,他本来是可以追上的,结果,那个女人厚颜无耻的缠上来,那一刻,他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阻止顾惜朝杀她的报应了。
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他戚大当家不怜香惜玉的把女人摔到一边。结果一出来,连顾惜朝的人影都没见了。
居然是这样的,几个人直冒汗,这事情怎么老是往诡异、奇特上发展。
戚少商把目光投向铁手,见他默默无语,象晚晴?恐怕一下子就打击了两个吧。
次日清晨,顾惜朝和戚少商还没醒,却有人找上门来。
一双抹了鲜红丹寇的玉手,虚撑在柜台上,身如弱风扶柳,保持着撩人而优美的曲线。这客店里的男人女人全都盯向那个全身上下写满尤物二字的女人。
看过了晚晴的素净、温婉,真想不到同样的脸也能够做出这种妩媚,妖冶之态,惑人是够惑人的了,可怎么看都感觉象吞了毛毛虫一样。
难怪顾惜朝要杀她,看到晚晴的容颜带上这样的媚笑,眼睛有一搭没一搭送着麻酥酥的电波,小耘都有一拳揍过去的心。
“小女子燕湘湘,不知戚大侠,顾公子呢?”看到小耘和依依,她也不忘一投她的秋波。
“没睡醒呢,有什么事就说。”小耘没好气的看着她,她长这样一张脸,真是不让人活了。
依依自然也不喜欢她,她们俩早一心向着顾惜朝了,想起这个女人的脸害她们的顾哥哥难过,心情就不顺。
面对不善的态度,她也不恼,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指尖轻拈,递到小耘面前。
“我们楼主请戚大侠,顾公子今晚大驾一聚。”
“知道了。”小耘抽过信,早知道你准没好事。
她却突然吃吃的笑起来,眼睛里分明透着撒娇的意味。冲楼上道:“我们楼主还说,铁捕头要是赏光一块前来,将欢迎之致。”
说完便不多留,转身而去。
小耘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铁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恐怕也是看到这个女人心中抑郁,无限感慨难于言表吧。
戚少商稍晚些才起床,看到小耘递上的信,他眉头一皱:“这么快找到头上来。”
拆开信封,一张淡紫的信笺飘出,上面写有一行俊秀飘逸的行书。
“月上梢头,望月亭中,盼与相见。”落款是古月枫。
“这回不用费心探了,今晚就能见到燕凌楼楼主。”戚少商面不改色,笑着去找早点吃。
顾惜朝中午才酒醒,面上带着些宿醉的憔悴,坐在饭桌前,心不在焉的掰着盘里的馒头。
“昨晚你把我弄回来的?”
“恩,”戚少商吞了口馒头,他饿的很,胃口也好的很。
那人没良心的说:“我记得你昨晚打了我一掌。”
“是,不过你已经报仇了。”戚少商把袖子撩起来,臂上俨然一个极深的牙印。
“我咬的?”顾惜朝有点惊讶。
“恩,还半天不放嘴。”
沉默半晌,把一块馒头丢到嘴里,顾惜朝狠狠的嚼着:“我说怎么满口血腥味儿。”
9
月上梢头,望月亭中,悠扬古朴的琴声如月光,如流水,回荡在人们耳中。
抚琴人坐在亭中,一身紫衣,连头巾俱是,风过时,慢慢灌入衣袖,舞的人也似欲乘风归去。
戚少商伫立,惊讶。
当年他看到顾惜朝时,心内就忍不住感慨世上竟有如此配的起飘逸之色的人,青色在他身上轻如薄烟,淡如拂柳。长袍宽袖之下,又如独立寒江的隐士,风骨绰约。所以才脱口而赞“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造就了与顾惜朝的一番相识。
今日又看这抚琴人,一身淡紫,华而不艳,傲而不骄,似踏浮云而来,偏不染一丝氤氲。原来世上还有个此等人物,却是与顾惜朝截然不同的风姿。
如此美景妙曲,三人都不忍打断,立在原地,默默凝听。
须臾,一曲弹毕,那人抬头微微一笑。仔细看来,他比顾惜朝还显清瘦,五官纤细精致更甚,自上而下散发着一股温文之气。
紫衣人朗声发语:“月枫见月色撩人,一时兴起抚曲,让各位见笑了。”
原来他就是古月枫,好个人物。
“那里,古楼主造诣颇深,戚某今日得闻一曲,实是荣幸。”戚少商倒不是吹捧,这曲抚的确实精彩。
铁手亦道:“古楼主极雅,倒是铁某只是粗通音律。”
古月枫微抿嘴道:“想不到戚大侠和铁捕头倒是知音之人,三位,亭中备有薄酒,请。”
戚少商向来随遇而安,泰山压顶也先随了性情再说,自然同意。
“恭敬不如从命。”
答话间,戚少商突然觉得奇怪,从头到尾,顾惜朝一语未发。
他心奇的扭头看,顾惜朝摆一张冷脸杵在当地,双眼似恼非恼,表情甚是奇怪。
他心内疑惑,却见自己和铁手走向亭中后,顾惜朝顿了半日,终也咬牙跟上,便也未计较。
四人坐定,古月枫亲自为三人倒酒。眼光瞟过三人,却也没深瞧。
“月枫冒昧,邀三位前来,实是为了在下的忧虑。”他略顿后剑眉微皱,“铁捕头此来可是为了调查数家门派的血案?月枫也知,这些门派尽数归于燕凌楼,迟早遭人怀疑。可这黑锅燕凌楼却背不起。”
铁手发问:“古楼主之意,燕凌楼与此事无关?”
“当然,燕凌楼没必要去灭了自己的门派。”古月枫此言一出,三人甚是疑惑。
却听他解释道:“其实很早前江湖上已经有很多门派归附了燕凌楼,也包括被毁的那几个,只是未公开而已。”
“所以这些门派其实是燕凌楼的,被毁只是让归属由暗转明了。”
“没错。”
铁手,戚少商面面相觑,要是如此,那燕凌楼就确实没有一点灭这些门派的动机。谁会傻到毁坏自己的势力?
此案岂不更加扑朔迷离?
小耘和依依第二天才看到去赴约归来的三人。
“昨晚打架没?”
“古月枫什么样?”
三人却都是懒懒的,都不作声。半晌,戚少商道:“铁兄,这些案子可有别的线索?”
铁手摇头道:“除了燕凌楼,别无线索。”
“这古月枫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他一番话,让燕凌楼没有一点作案的理由。”
“是啊,”铁手苦笑,“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
一直不曾说话的顾惜朝却突然道:“我劝你们还是好好查这个古月枫,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戚少商与铁手俱是脸色微变,同声道:“你看出什么破绽了?”
顾惜朝却有些不耐烦的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这个人。”
这算什么理由?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道:“我总觉得你昨晚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顾惜朝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只是提醒戚大当家你,莫被人家的脸迷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戚少商晒然道:“这话倒不像你说的,你放心,我总有了前车之鉴,不会那么容易再蹈覆辙。”
闻言顾惜朝脸一红,颇有怒意。戚少商如此说岂不是指自己曾经拿脸迷了他?他狠狠瞪了戚少商一眼,反唇道:“戚大当家的前车之鉴,恐怕不止十次八次了吧。”
也不听戚少商回话,转身拂袖而去。
戚少商一阵尴尬,刚才脱口而出未经深思,细想这话竟有轻薄的意味,脸上一阵泛热。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嘴巴都张大了。
“戚哥哥,看不出你会说这种话。真拽。”
“我还以为顾哥哥要把他的小斧抛出来了呢?”
铁手也忍不住责怪:“少商兄,你这话说的实在不妥。”
心不在焉的推开房门,顾惜朝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奇特,不是任何一种花香,不是任何一种药香,似陈久了的枯叶,干枯了的花瓣,从长久的累积中透出独特的沉香。
心内一惊,只见桌前背坐着一人。正用玉色的手捻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那一盘,是他昨日未下完的残局。
看清来人,顾惜朝脸色大变,微怒道:“林凌,你来做什么?”
清秀的脸上带着笑,一身淡紫,剑眉微挑,他竟是古月枫,怎么又变成顾惜朝嘴里的林凌?
“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林凌轻声说,那清越的声音仿佛带着笑。
“惜朝,别来无恙啊。”
他这样一问,顾惜朝反而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话没说过一般,淡然道:“我认识你吗?古楼主?”
古月枫也不惊讶,只颇有意味的摇头道:“就算昨晚初见,今日别来无恙如何?”
顾惜朝一双眼直盯着他,幽深到只有波澜不惊的黑。
“随便你,这世道自以为的事情太多,我管不着。”
他说完这句,施施然立在当地,不再开口。
古月枫也不挑话题,把手中的子下到棋盘上,斜靠桌沿,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
他的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均匀,更奇的是柔软的仿佛无骨,这般翻来覆去的揉搓,好象一个孩子在玩什么有趣的玩具,表情里有几分天真,又隐着几分孩子气的残忍之态。
此时的房内,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相对,一个笑的意味深长,嘴角稍翘,一个淡漠的面无表情,剑眉微纠。却偏偏无损各自绝世的风采,只觉一人高贵儒雅一人飘逸淡定,象隐隐散发着两种独特光华的明珠,连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沾染了出尘之气,无风自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古月枫笑意一深,隐隐透出一股令人悚然的邪气。
顾惜朝却似没感觉到一般,不用正眼看人,头微昂,唇轻抿,气势却一份不输。
“顾惜朝,我可以进来吗?”敲门声传来,是戚少商的声音。
10
来的好啊,顾惜朝嘴角浮起一丝笑,也不说话,看着古月枫的双眼满是挑衅之色。
“戚少商还真是个大煞风景的人。”古月枫仍悠悠的笑,说毕,却紫影飘然,人已骤然消失。
临走撂下一句话:“惜朝,我想很快就会再见。”
看他离去,顾惜朝松了口气,眼中却复杂难言,顿了一下,扬声道:“进来吧。”
门一打开,是戚少商有点心虚的脸。刚才见顾惜朝怒而离席,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是他说错了话,而且以他戚少商的风格,从不会对人加有损自尊之事,何况是如此孤傲的顾惜朝。
因此不过来看看,心里终究放不下似的,犹豫了半天还是敲了门。
“刚才的话,有口无心,你不必放到心上。”这句算是他戚少商可以出口的道歉。
心里有点忐忑的等着顾惜朝的反应,不会是冷语堵回吧。
意外的,顾惜朝只说:“我知道。”其实顾惜朝是何许人也,大风大浪经过不知多少,怎会因一句话被气煞,要知世上能真正惹怒顾惜朝的事并不多,他要发火,多半不是为了戚少商的话,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戚少商只觉的如蒙大赦,心内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顾惜朝的心情了,又欣喜这和解来的真容易啊。
见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不禁想起当年在连云寨,顾惜朝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跟自己对弈。世事在变,人的喜好却未曾改变。心内几许感慨。
忍不住伸手操起一颗子,细细的在手指间摩挲。
那光滑如水的感觉让人心头一阵连绵不绝的萌动,往事如烟云笼罩心头。戚少商感慨道:“咱俩当年相识一场,引为知己。竟从未有机会坐在一起下一盘棋。”
顾惜朝默然,是啊,两人真正当兄弟只是短短数日,接着就是一个追杀,一个逃命,然后就象掉进了无边的深渊,我爬不上来,你也爬不上来,直到我彻底输掉一切。
往日种种亦浮现在眼前,他叹道:“其实我们早在追杀中下了一盘特殊的棋局,那一局,老天不助我,你赢了,我输了。”
“不,这场棋局谁也没赢,你和我都负出了鲜血的代价,还有那么多人命。”戚少商想起死去的兄弟朋友,仍是一阵难过。
“也许吧。”顾惜朝有几分不甘又有几分服气的道:“你知道我从没过信过正道天理,我的字典里只有成者王侯,败者寇。可我偏偏很倒霉,碰到了你这个呆人,还信天理侠义?更倒霉的是跟你一起的那些人也被你带呆了,不但让我败的无话可说,还让我连自己的方向都迷糊了,戚少商,你还真是能催眠啊。”
“可你还是不信我的,我怎么就没能把你催眠呢?我想,你心里并非全不信,只是太坚持自己或者太怕改变自己。”
“我,顽石一块,恐难雕琢。”顾惜朝用了个比喻。
戚少商摇头道:“不,你是美玉,只是蒙尘。你如此的才学韬略,若能走出心内的屏障,必能有所作为。”
顾惜朝笑的隐痛:“戚少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恶的代表,指望我有所作为,恐怕只能重新来一场腥风血雨。正道,早已不属于我,也容不下我了。”
说完这句,顾惜朝的眉毛突然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慢慢退到床边坐下,纬帐的影子投射下来,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淡灰。
“跟你呕气真是没什么好处,我现在肚子还是饿的。”这回倒是他先转了话题,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戚少商一笑,顾惜朝昨晚就没吃什么,刚才也就喝了两口粥,再瘦他也有那么高的个子,能不饿吗?
这就是所谓的嘴皮痛快,肚子遭罪了。也好,给自己个赔礼的机会。
“那我亲自下去,到门口集市买点心赔礼,顾公子可乐意吃?”
“别说点心了,现在给我人肉我也吃。”阴影下的顾惜朝笑的坏坏的。原来他还不忘前天咬戚少商的那一口,遇到时机拿出来调侃。
戚少商笑开了,跟顾惜朝在一起就是这样,不知道他在哪里等着你,反正斗嘴这一项输的总是自己。
说做就做,他转身出门。
沉浸在喜悦中的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的脸即便在灰色的阴影下仍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在他背后一口银牙咬住了唇。
小耘和依依看到戚少商兴冲冲的走出小顾的房门,在角落里一阵嘀咕。
“小耘姐,我说戚哥哥一定道歉成功吧,你还不信。”
“恩,看样子是了,顾哥哥这么容易就饶了他,太心好了吧,要是我,怎么也趁他犯错,心里有愧疚的时候好好逗逗他。”
“哼,那是你小心眼。”
“你才呢,我只是觉得戚哥哥和顾哥哥之间很奇怪,不太象大仇人,连…”
“小耘。”有人拍拍小耘的背。纵使只接触了一下,她仍觉那手轻微颤抖。
“顾,顾哥哥 。”转头一看,小耘差点没吓掉魂,他没听到我们说的话吧?
待看清他的脸,又是一惊,他怎么脸色惨白,额头是汗,象忍着剧痛一般。
这,经戚少商的手又是诡异事件?怎么他道歉把人给道成这样了?
“借你的房间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不要告诉戚少商。”顾惜朝说完这几句,不等小耘点头,立即进屋插门。
“出鬼了,一个乐,一个受伤的模样。”小耘有种老天也在玩游戏的感觉。
依依也看楞了,点头赞同道:“最近诡异的事特别多。”
贴门缝听了半天,顾惜朝一进去就没了动静。戚少商倒是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点心,满脸笑开了花。
屋里人都没了,你瞎乐什么啊。小耘拦住他:“干吗去?”
戚少商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开心的离谱:“给顾惜朝送点吃的。”
哎呦呦,还满关心的,小耘瞟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那顾哥哥是?摇头,真是今年怪事特别多啊。
“他出去了。”边抛话小耘边察言观色。
果然换来一脸惊奇,“可是,刚才…”,戚少商不太信的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哪有顾惜朝的影子?
想不通似的,戚少商无奈的把点心放到桌上。这人还真是让你惊奇不断哪。他的思维是跳着走的啊?还是人走歪路走惯了,什么都要出其不意?
小耘看着他那模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和依依一起大大叹了口气。
11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惜朝一眼看到等着他的三个人。
三人也齐刷刷的抬眼,小耘紧张的观察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太多,仅残留淡淡的泛白之色,若非刻意留心,不会觉察出有异。
他刚才是怎么了?现在好了吗?小耘心里满是谜团。
“你去哪里了?”戚少商狐疑的问。
顾惜朝微笑道:“突然觉得闷,出去走走。”
这话戚少商自然不太信,不过又无法驳斥他,只得闷了声。
顾惜朝不理会他的郁闷,信步走近,坐到桌前仅空的一张木凳上。很自然瞟到桌面上摆的点心包,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掀开裹点心的粗纸,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九个沾满了豆粉,仍透着诱人的白净的卷子。
驴打滚,京城有名的小吃。小耘和依依嘻嘻一笑,这戚哥哥还满有眼光的。
顾惜朝也是认的似的,有点小小的吃惊,他捏起一个,笑道:“我初来京城时,第一慕名想尝的就是驴打滚,一吃之下,甜而不腻,豆香满口,果然独特。只是离了京城就再没吃过,想不到今日可以重温。”
手中的驴打滚贴上嘴唇,他咬的口不大,吃相却十分有趣,每咀嚼一口,脸上的表情都随之产生细微的变化,仿佛在告诉你,这里吃到了甜,那里尝到了香,让你不由得跟着他感受,比亲自吃到嘴还觉美味。
原来看人吃东西,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戚少商突然想起旗亭酒肆那夜,自己带着顾惜朝偷不缠水的酒喝,他也是这般有几分陶醉的样子,认真品尝碗里的炮打灯,尤记得他露齿一笑,笑的自己心内一阵荡漾,还默默自嘲许久没喝,竟不适应炮打灯的烈性。那日,曾是多么的畅快,欣喜…
转过念来,顾惜朝已经吃完了一个,他捏起第二个,看着傻看的三人,“我吃不完的,你们也吃啊。”
三人这才都转醒一般,一人拿起一个,小耘咬了一口,和以前吃的没很大区别,虽也香甜,但嚼起来却不如看他吃觉得有滋味。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痛快的吃掉了第二个,嘴唇上沾有不少豆粉,他也不在意,那模样,就象个贪吃零食的小孩。心里半天才抑制住想帮他扑掉豆粉的冲动。
这个时候的顾惜朝,惹他怜惜,让他有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是兄弟,所以我对你总是有那么多非同一般的感觉,任你害尽了我,到头来我仍舍不下你,忍不下心。不然,我真是找不到理由了。
连吃了四个,顾惜朝才停下口,他满足的笑笑。用手拍拍嘴唇,豆粉簌簌落下,一些细微的颗粒飞入空气中,坐在他身边的戚少商亦感到有微小的尘迷了眼,麻的眼睛和心都酥酥然的。
歇了歇,顾惜朝突然道:“今晚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三人都很诧异。
“燕凌楼。”
“不是探过一次了吗?你们也见到了楼主。”依依率先不解。
“谁说探过一次,不能再探,”顾惜朝嘴角上翘,刚才的孩子气全无,眼睛里闪着的灵动的光芒,“虚虚实实才是兵家之道。上一次失败不等于这一次无功而返。”
戚少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终于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早饭时你还对燕凌楼的事毫不上心,现在却彻底变了。”
“毫不上心,上次是谁和你去探的燕凌楼?戚少商你也变的这么多疑?”
看着顾惜朝的眼睛,戚少商苦笑,难道我对你还不该疑,你的计谋城府我还不知?他看着桌上吃剩的几个驴打滚,那透过灰蒙蒙的豆粉覆盖,刺眼的白色让他感到眩晕。
而那双眼睛的盯视更象锐利的剑气划过,让人透不过气。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说吧,你要我们做什么?我知道,不是有需要,你是不会告诉我们你的计划。”
这次小耘和依依终于可以亲眼看到燕凌楼,说是楼,其实和一片宅地差不多,绵延数里,由高墙围起,乌瓦青砖,尽显威严肃穆,只在院子中央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屋顶两边微翘,如展翅欲飞的燕子。
她们注意到这里的每个屋子的每个房檐下,都悬挂着铜制的铃铛,风一吹过,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如奏古乐,煞是好听。
听戚少商说,那些铜铃上,全都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燕子,这也是燕凌楼的特色之一。他还告诉两人,那座三层的楼阁就是燕凌楼的中央枢纽,它有个很奇怪的名字——高楼。
三人潜伏在屋顶上,看着顾惜朝青色的身影在夜色中不时闪现在远处,小耘不禁想起刚才被戚少商带着飞上来的情景,还真是刺激啊。早知道不学什么医术,学武功多好。
戚少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安静到沉寂的院落,计算着守卫经过的时辰,他默默想,时间一定要卡的非常准确,不然按他的猜测,早一分,晚一分,顾惜朝都会危险重重。
顾惜朝纵身跃下屋顶,潜在花丛中。待一队守卫经过,悄无声息的虏了排在最后的一个。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有点惊慌的守卫问:“你们楼主通常都住在哪间房?”
对方沉默,无异于宁死也不肯泄密。顾惜朝笑,有点意思。
他把头凑到那人的耳边,用很轻很柔的声音道:“死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身上所有的部件都死去了,人的头脑还活着,你想不想尝尝呢?”
一个透骨的冷战从那人身上传来,透过空气,顾惜朝仍感觉得到那颤栗的震荡,他知道,这人已经崩溃了,犹如惊弓之鸟,现在问他什么都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打垮一个人的精神,一向比上大刑还要管用的多,顾惜朝向来不喜欢血肉模糊或惨叫连声的上刑场景,即使杀人,他也喜欢干净利落,所以他来逼供,通常都是从精神上入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顾惜朝轻轻一掌,把人打死在脚下,他一向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灭口是必须的,何况死在他手中总是个痛快。
12
古月枫的房间在高楼的二楼西厢,灯未灭,显然人还没睡。
顾惜朝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前敲门,他的影子印在门上,和灯光一样,透着不真实的感觉。
并不等待得到回音,他伸手推门而入。
屋内的古月枫正坐在灯下看书,着中衣,紫色的外袍松散地披在肩上,如此慵懒的装扮在他身上却更显出与众不同的高贵之气。
搁下书,微笑浮在脸上,这个人倒是从来都没有惊奇的时候。
“惜朝,没想到很快再见会有这么快,真是让我意外啊。”
顾惜朝不以为然道:“古楼主惯常这样说反话吗?若不愿引惜朝前来,又何必费心思的给我下毒?”
古月枫望着顾惜朝,饶有兴趣:“我那天碰也没碰你,又怎么能给你下毒呢?”
“开始我也想不通,除了进门时闻到的香味,你没有任何可下毒的机会,而那香味我能辨出并无毒性。可我之后想起一个人,就什么都明白了。暮歌在惜晴小居呆的日子真是没闲着,他早就在还疯着的我身上下了毒,而且这毒很奇特,不会立时发作,必须等到诱发它的药引,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天我闻到的香味就是药引。”
那时顾惜朝确是惊觉自己中毒,一时间万针穿刺般疼痛,差点没瞒住戚少商,只得想法调开人,自己独自运功方才压制住毒性。
听顾惜朝慢慢的分析完毕,古月枫忍不住拍起掌:“精彩,有奇妙的构想也要人能欣赏才是,你倒很满足我知音的要求。”
他站起身,整个人浴在灯光中,半边脸庞却陷入阴影,明暗难辩,给他整个人添上了几分神秘。
悠悠的望着顾惜朝的脸,他轻声道:“我是准备让暮歌把你带回来的,谁知来了个戚少商,居然还把你救醒了,有趣!我现在改了主意,想看看,你怎么从我手中拿到解药?”
不等顾惜朝答话,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锣声,听起来象是告警,楼高声音听的远,两人都辨出是东面一阵人声嘈杂,仿佛发生了大事。
古月枫没有移动脚步,他一下子猜到了顾惜朝的局,但也明白,看与不看都一样,为时已晚。
他盯着眼前的这个青衣飘逸的男子,心叹:顾惜朝果然是顾惜朝,永远都能从劣势中翻身。今生我若有敌手,就只能是你了。
其实在顾惜朝逼供守卫的时候,戚少商他们已经行动了。
先是打晕了三个守卫,三个人换上了衣服,按顾惜朝所说来到东面。
戚少商找了间空房,三人一起行动,瞬时点了场大火。
接着小耘和依依留在当场,以守卫的身份大叫救火,引来救火的人群。所谓的浑水摸鱼,两个小丫头倒是做的轻车熟路。
戚少商潜伏在暗处,一看之下,瞧出了端倪,明明是这个房间着火,却有为数不少的精锐守卫增援到不远处的一个库房。他不动声色,偷偷跟过去。
守卫虽然严密,但借着这身衣服,凭他的功夫,还是趁人不备混到了库房里。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借着月光查看了一番,都是珍奇古玩,兵器字画什么的,跟富贵人家的库房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顾惜朝让他跟着查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重新细细探察,果然发现一把不起眼的剑竟是粘在隔板上取不下来的。用手转动,墙壁上缓缓打开了一道门。
还没迈进脚步,就觉一阵刺鼻的气味扑来。
走进去一看,戚少商顿时傻了眼,火药,火药,整个暗藏的库房里,装的全部都是火药。这些火药,要真的燃起来,恐怕小半个京师都会化做一片废墟。
天气本不寒冷,戚少商却从头冷到了脚底。
古月枫默默的听着远处的嘈杂声,想不到顾惜朝能猜到火药储藏的方向,这样一把火过后,放火的人恐怕已经到了暗库,只消一点点火星,炸了这个燕凌楼是毫无问题。
这回顾惜朝笑了,他把手摊开伸到古月枫面前,悠悠道:“古楼主是聪明人,如果不想燕凌楼地上出个大坑什么的,就该给我点什么。”
第一次被人威胁,古月枫倒是好脾气的面不改色。他走到墙边,有节奏的用手指敲击,传递着什么暗号。
没多久,一个人走进来,熟悉的脸孔,陌生的透进骨子里的媚笑。是燕湘湘。
顾惜朝目中凶光一闪,随即忍了下去。
燕湘湘却似没感觉到杀气,仍旧笑着把一只小巧的玉瓶递到顾惜朝的手上,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有意无意碰到顾惜朝的手时,对方本能的一缩,满是厌恶。
顾惜朝服下解药,须臾,运了运气,感觉脉络已无阻塞,他把玉瓶抛到古月枫怀里,眉毛一扬:“事已完毕,惜朝告辞。”
转身离去,青影飘然。
当顾惜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燕湘湘撇撇红润的唇,看着古月枫道:“他看我的眼神,就象要把我千刀万剐一样。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让你杀了我。”
古月枫轻笑,辩不出是什么意味。
“女人还真是有非同一般的洞察力,他的确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那么,湘湘你猜,我会让他如愿吗?”
“湘湘不知道,楼主的心思,我一个小女子怎么猜得中呢?”果然是聪明的女人,懂得不该自己回答的问题,就要装傻。
古月枫轻叹了口气,悠悠道:“他和我的渊源太深,所以,你最好明白,他的主意你打不起。”
燕湘湘抬起头,美目如星光流转,嘤唇轻启,含笑带媚的道:“那你的主意呢,我可打的起?”
戚少商把小耘和依依接出来后,就心事重重的等着顾惜朝会合,几乎到耐不住性子时,顾惜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夜色中。
他嘴角含笑,眼里闪着光,一副轻松开心的模样。
戚少商先是一楞,许久没看到他这么轻松的样子,实在不想打破,可心中的谜团催的他一颗心如被滚油煎熬。
几乎有点野蛮,他不由分说把顾惜朝拉到一边,双目紧紧地盯着顾惜朝的眼睛问道:“那些火药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这你要去问古月枫了,火药也不是我存的。”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戚少商狐疑到快要抓狂,“不然你怎么确定有火药,还让我到东面放火?”
“就这个想不通?那要问问你戚大当家的鼻子为什么不够灵,那天夜探燕凌楼,我可是闻到火药的味道,这次也只是我的大胆猜想。”
戚少商摇摇头,你永远都有合理的解释,不过却未必是真的,我怎能相信?
他继续问道:“你到底找古月枫谈了什么?你和他交易了什么?”
这回顾惜朝咬紧了嘴唇:“谈的与你无关的,交易亦无关他人。”
戚少商不可置信的冷笑,寒的心里如遭冰封:“无关?你就只拿一个无关来搪塞我吗?我戚少商就这么好利用,像傻子一样被玩弄于你手掌中吗?”
这话引得顾惜朝怒火一阵暴涨,他本来的好心情一上来就遇到戚少商的责问,烦躁根本压不下去。张口便道:“利用?我让你探到了燕凌楼藏有那么多火药,难道不算是帮了你?你为何非揪着与你无关的事情不放手?当大侠当的无聊了?”
戚少商闻言也是怒火猛窜,他从顾惜朝起先的种种表现中早已是疑虑重重,却一直耐下心赢忍,更加因为看他孤身冒险,心中不知多少担心。此时一听这话,几乎是怒吼道:“顾惜朝,你杀了多少无辜,毁了多少地方,那些成堆的血债都活生生的摆在那里,我不用闭眼都能看到。上次我因为铁手饶了你,但凡事可一不可二,你如果还要去算计,杀害无辜,逆水寒下,我绝不会再手软。”
岂料这话却最刺顾惜朝,他顿时一脸的讽刺,狠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就是忘不了我毁你连云寨,杀你七大当家,一路追杀你的仇吗?说什么手软,说什么饶,我可曾让你饶,让你手软?要报你就报,要杀你就杀,不要假惺惺的装什么大侠…”
怒气有如满头的烟霞,直腾的两人不知所以,往事如闪过的画片掺着怒火混乱的飞掠。
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在两人中间,把一切怒火打断,四周一瞬间归于宁静,静得有点可怕。
13
戚少商手慢慢垂下,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他不敢看顾惜朝的眼睛,那双眼里竟全是伤,深深的伤,如针乱扎他的心。
顾惜朝半边脸红肿,留着清晰的指印,嘴角亦挂着血痕,他呆了许久,踉跄着后退,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该离去了,干吗要留下,明知道不是一路人,明知道忘却不了仇恨,明知道我留在这里要面对一个令我惧怕的人,迟早掀出往事。
有那么一刻,他的手攥紧了神哭小斧,几乎要运起真气,可下一刻仍颤抖着手指放开。
我曾发誓永远不再让人打我的耳光,可是你打了,我却无力去报复,我始终是欠了你的,虽然我从不愿承认。我,只有走…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手在布包中收缩,转身离去,他感觉得到那人的肩头在颤抖,老天,我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却有千斤重,重的他坚持不住的垂下,喉咙里百转千回,才低低的吐出一句:“顾惜朝。”
可惜顾惜朝听不见,也不愿听见了,那个青色的背影如受伤的野兽,凄然的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少商的心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中,抬头望着抑郁沉闷的天空,黑的仿佛压到头顶,正似他现在的心情。
我们究竟谁欠了谁?谁负了谁?谁又该打谁?我,错了吗?
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有这样一个身影,纱衣垂地,亭亭而立,一双丹凤眼含着忧愁,带着湿润,还会满蓄怨恨。那个人,是他的娘,也是梨香院的一名妓女,气质永远出奇清高的妓女。
从他懂事起,娘从来没有对他笑过,更从来没有抱过他。甚至在她满面笑容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脸,那笑容就会凝了,散了,被痛苦和怨愤取代,往往他还会得到几个耳光。
他并不是个招人厌的孩子,更加是个漂亮的孩子。常常有人惊奇的说怎么会有这么一双黑的透明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一头自然卷曲的发,可他确实一点都不象他娘。
他是捡来的吗?这个疑问曾经让他觉得娘的耳光没有那么的疼,慢慢的,他敏感的觉得娘恨他,恨他的这张脸,所以当他的脸上布满了指痕,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起,娘就会觉得解脱,宁静,因此,巴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他学会了沉默,默默的挨,默默的受,从不流泪。
每年都会有一个叫曾五的男人远道而来看娘,他从来不和娘睡,但每次都会买下娘的夜。娘对他也和对一般人不一样,她会在他快来之前莫名的兴奋,一转头又会暗暗的伤怀。
曾五对他很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儿,会疼惜的摸他的脸,会劝娘对他好些,可他长的也不象曾五,曾五瘦瘦高高的,皮肤黑,显得很憨厚。
有一年曾五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枝小小的竹笛,他非常喜欢,找到梨香院的乐师学会了一首优美的曲子。
兴冲冲的吹起来,却没料到引来娘的注视。他害怕的看到娘盯着他拿笛的手,笑容变成了冷战。
竹笛被摔到地上,娘有点疯狂的揪着他的衣服。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眼冒金星,鼻子里有股温热、腥甜的东西流出来,落在唇上,滴在衣服上,能感觉到每一滴滴下时的重量几乎能让他跌倒。
不知多久,头终于重重的撞在地板上,他的额头上一阵新鲜的痛楚,冷汗立时冒了全身。意志却沉沉的,要坠入地底一般。
模糊中,一个人抱住了他,冲着娘喊道:“语莹,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还是个孩子,你会要了他的命。”
静默了一会,娘的声音如风飘在耳边,带着凄艳,带着绝望:“我的命早就没了,在那个人抛弃我的时候。他的誓言尤在耳边,他的样貌我想忘,却忘不了,你知道每天看到这张和他一样的脸,我的心又有多痛,痛到被捻碎了,剁烂了,还要用刀继续的扎。”
“不,”他感觉得到曾五抱着他的手臂在不断的颤抖,“语莹,他没有抛弃你,他没有不要你,他不能实现誓言,是因为他…他死了。”
他第一次听人提起他的爹,却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里。
曾五继续说:“他那年和我一道回家,我们遭遇了强盗,他为了救我,重伤死了。他临死不让我告诉你他死的消息,他说他不想让你随他去,活着总比死去的好。他宁可让你以为他背叛了誓言。”
曾五说不下去了。他扶着曾五的手想挣扎着看娘,可脑袋晕的连曾五都看不清。
狠狠闭上眼睛,想驱散眩晕。感觉自己被交到了另一个怀抱。
冰冷的泪落在他手上,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轻柔的帮他擦去血迹,停在他肿胀的热辣辣的脸颊上。
他睁开眼,是娘。
娘的脸上全是泪,眼睛里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缓慢的滚落。她抱着他,望着他,久久不动,他只听得到娘的泪珠滴落在衣服上的声音。
“惜朝,你叫顾惜朝。你爹叫顾朝。你是我们的孩子。”
他心一颤,以前只知道自己被唤做小朝,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叫惜朝,顾惜朝。
娘第一次紧紧的拥抱他,他甚至感受的到娘的怀里,那颤微微的呼吸和母亲特有的慈爱的味道。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幸福,以前的耳光一瞬间变的恍如隔世般淡远。
“惜朝,是娘对不起你,娘太爱你爹了,爱到伤害自己的孩子。娘该下地狱,可娘不想去,有你爹的地方才是娘想去的地方。上天入地,娘都会找到你爹。”
半晌,娘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惜朝,答应娘,不要被人欺负,要坚强,今后再也不让任何人打你的脸。好吗?”
他点点头,在娘怀里他好想闭上眼睛,昏昏的睡去,就这样满足的睡一个觉,梦也是甜的,心也是甜的。
“不。”曾五的惊呼打碎了他的梦,他撑开眼,看到娘心口插着一把刀,她嘴里流出了血,却仍然笑着,伸手把刀拔出胸膛,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温热的像娘的怀抱。
没有哭,没有叫,他只觉天压了下来,人一头栽进黑暗中。
后来他才知道爹也喜欢吹笛子,爹曾穿着一身青衣给娘吹奏,他的笑,如春日的风吹暖了娘的心。
曾五带他离开了梨香院,但他以后的日子却没有跟曾五在一起。
他娘死的那年,他十一岁,他发誓,不会再让人打他的脸,除了死人。
14
顾惜朝跌跌撞撞的走着,他的脸在涨痛,血在烧。
血液的热度让他头脑一阵发晕,胸口闷到窒息,许多错乱的,遥远的片段萦绕在他脑中,一遍遍,忽快忽慢的播放,让他几近疯狂。
娘,我答应过你,发过誓,永远不会再让人打我的脸,除了死人。可是我违誓了,那个人打了我,伤了我的自尊,我却抛不出杀他的神哭小斧。我是怎么了?我不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吗?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乎曾经杀过他,欠了他?
顾惜朝扶住墙壁,微微喘息,他捂住胸口,莫名的疼痛不断传来,使他头脑反而渐清。
在这片刻间,他感觉到有人向他这个方向迎面走来,脚步很轻,但大大咧咧的,没有准备瞒人。
来人武功不弱。不管是谁,我只想杀人,不杀人,不能平息我心内的热度。
顾惜朝目中一片冰冷,凄凄的把嘴角上拉,真气运贯全身,在那个人影闪现在巷口时,鬼哭之声响起,小斧闪电般飞驰而去。
可对面的人闪的比小斧还快,他几乎是不可辨清步法的窜到一边。
躲过攻击,那人抬头一看,惊讶的呼道:“顾惜朝。”
小斧飞回,顾惜朝伸手接住,斧在他掌中转动,他却感觉那后挫力几乎让他站不稳,胸中一阵血气翻腾,靠在墙边,一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戚少商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耘和依依因为顾惜朝的离去,都是一肚子难过,三个人别扭的挨到客栈,小二早已把门板上上,打了徉。
小耘没好气的上去敲门,一边心里默念,敲,敲,敲,敲醒你这个笨人的头!
没想到还当真差点敲到一个人的头上,小耘愣住一看,门板取下,门里站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躲过她的拳头,他拍着胸脯做出好险的表情。
这…笑的没心没肝的灿烂,是谁啊?
“戚大哥,你跑哪儿去了?刚才二师兄到处找你呢。”那人一见戚少商就连珠炮似的。
原来他正是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的追命,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称号——祸头子。
戚少商苦苦一笑:“我也正要找他。”
“二师兄在楼上,”追命让开位置,“正在照顾我拣回来的人。”
戚少商哦了一声,抬腿进门,却听的追命在他后面叨咕。
“戚大哥,你猜我今天拣到的是谁?”追命一副出其不意的模样,顿了顿才揭晓,“你的大仇人顾惜朝。”
“什么?”现场比追命想象的轰动多了。
戚少商更是猛然转醒,一把抓住追命的胳膊:“你说谁?在哪?”
追命忍不住痛呼一声:“先松,松,松手。”
戚少商听完追命说人在房里,没有大事。就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楼。
揉着被戚少商攥疼的胳膊,追命一脸的冤枉,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走个路被人用小斧扔过来,扔完了那人还一干二脆的晕倒,害他背人背那么老远。这还不算,先是被二师兄盘问那人脸怎么了,怎么晕的,受什么伤了,哪里碰见的…,刚一一回答完毕,下来找点吃的。又碰到这个怎么都觉得不太正常的戚少商,早知道不要跟他提顾惜朝嘛,真是个灾星耶。
回过头,被身后那两个小丫头的表情给煞住,还没等反应过来,两只胳膊被一人揪了一只。
“顾哥哥怎么了?”
“你在哪里碰到的顾哥哥?”
“你没伤了他吧?”…
什么?又要盘问我?追命都要从胃里吐苦水了,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四大名捕,不是犯人啊。
好不容易满足了两个问题王的疑问,那两个人就跟看不见他似的在那里讨论开。
“小耘姐,你说顾哥哥还能原谅戚哥哥吗?”
“原谅!连我都想把巴掌打回去。”
“对,戚哥哥这次是不对,我也帮你,小耘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帮顾哥哥惩罚一下,让他清醒情醒?”
“提议不错啊,我们给他下点药?随便找点什么呕的,泻的…”
这两个人都是在说什么?怎么听的人直发毛。
追命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害老穆的那两个小丫头,还有撞死了一堆鸡鸭,难怪无情大师兄要叮嘱二师兄切不可把你们带到六扇门,难怪那个穆鸠平听到你们眼睛都紫啊,果然…。”
“什么?”两个人同时发狠的盯着他。
追命说了一半的话硬是咽回了肚子里,忙改口道:“非同一般,非同一般。”
戚少商冲上了楼,脚步却顿住了。刚才忘记问追命顾惜朝是醒着还是睡着,睡着便罢,如果醒着,自己还怎么敢进去?
来来回回踱了半天,实在拿不定主意,想当年带着弟兄们抗击辽军,千军万马间,挥洒自如,眉毛都未皱过,如今反到婆婆妈妈起来,好生懊恼。
人真是不能觉得理亏啊,比人矮半截一般。
正想推门,门自己开了。
铁手早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把门一开,没想到是戚少商,不禁问:“怎么不进来?”
戚少商探头进去,看到床上躺着人,他这个方向只看到身上的被子,和枕边垂落的几屡卷发,那发纹丝不动,看来是睡了。
他稍显轻松,对铁手小声道:“晚上我和顾惜朝还有那两个小丫头去探燕凌楼了。”
铁手“哦”了一声,指示戚少商到自己的房间再深谈。
戚少商看着里面的人直皱眉:“他不需要守着吗?”
铁手笑道:“没事,他只是心虚气乱,真气岔了。我已经给他服了安神的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出门碰上两个小丫头,铁手嘱咐道:“不要进去吵他,让他安静睡会儿。”
两个倒是配合的回了自己房间,铁手和戚少商亦来到铁手处。
听戚少商讲完前后经过,铁手也忍不住心惊,京师重地,竟会有人私藏如此大批的火药,同时他也没想到最后戚少商和顾惜朝居然吵成这样不可开交,还动了手。
沉吟半天,铁手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你,顾惜朝确实太令人放心不下,他当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今日谁又能保证他不重新来过。”
戚少商叹了口气:“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若是别人说那种气话,我可能不会发火,可不知为何但凡面对他,我好象理智全无一样。那巴掌怎么打下去的,我都无法想象。”
铁手亦叹气:“你们俩纠葛太深。”
等铁手把追命的话复述了一遍,戚少商有点惊奇:“他最近中过毒?”
“应该是,据我推测,他服下解药的时间和遇到追命的时间前后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所以才会有余毒未彻底清除,被紊乱的真气带出,导致气血倒流。”
戚少商默默想,这不就是说顾惜朝是在燕凌楼服的解药。那他和古月枫交易的难道就是这个解药?他又是怎么中的毒,自己为何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人为什么事事都不能对人明言?难道自己真是错怪了他?
15
早饭只有追命下来,其他人都不见了影。
“怎么上的都是包子啊?”追命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一盘豆沙包,一盘肉包,还有一盘枣泥包。小二不是说早饭有粥和面条的吗?
“特意要的。”小耘拿起一个肉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你个戚包子,先咬咬你解恨!
对面的依依也是一口。
追命把脸探过来瞧着她俩吃包子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是在吃包子,好象在咬人啊?”
“差不多。想咬那个姓戚的包子。”
啊?!追命明白过来她们说的是谁后,笑的前仰后合的:“戚包子,哈哈,他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外号。比他那个九现神龙好玩多了。”
“早上看到包子时我给起的。”小耘又咬了一口。
追命使劲伸大拇指,随后一本正经的学戚少商的腔调道:“我是连云寨大当家人称戚包子的戚少商,哈哈。”可戚少商好象从不把自己的外号挂在嘴边的。
小耘和依依笑倒,难怪这个人是六扇门出了名的祸头子,哪有一点正形,都不知道他怎么混上四大名捕的,不过倒真是少有的有趣人物,比他师兄有意思多了。
铁手和戚少商连夜去了六扇门,本来戚少商还担心无情已经睡下,要见还需耽搁点时间。谁知一进六扇门,早有弟子上来告知铁手,无情和冷血在议事厅里议事。
如此深夜,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令无情和冷血仍不眠不休?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无情坐在上首,白衣疏离,比戚少商上次见时稍有清减,他的右手边,一人面显冷色,眸如星辰,却是冬日里最冷寂的那种,正是四大名捕中排行第四的冷血。
戚少商冲两人颔首,铁手仅微微一笑,铁手他们弟兄之间感情非同一般,寒暄根本不需。而戚少商和四大名捕中各人肝胆相照,交情非浅,如此紧急的时刻,也是省了一切俗套直奔正题。
无情听完了戚少商的叙述,双目中忧虑之色渐深,慨然叹出一句:“好一个古月枫。”
铁手与戚少商一愣。
无情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份信笺,递给铁手,“你们看看吧,这是我方才收到的。”
展开信从头看到尾,这两人才知无情为何有此一叹,也明白了无情和冷血在此所议何事。
信是古月枫写的,言燕凌楼所贮藏的火药,乃是修筑运河以及几处官宅施工所用,今晚燕凌楼被不明人士放火,虽损失不大,但惟恐有不良目的,故报备给六扇门,望六扇门追查放火的凶犯。后面更是附上了贮藏火药的经办人的证明,俨然都是相关的高官。
“看来我们又无法行动了。还背上了个没法破的案子。”铁手甚感棘手。
冷血道:“我和大师兄正在猜测他的目的,这下才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他如果没有阴谋倒是奇事了。”无情转向戚少商问:“这件事上,顾惜朝是否知道些什么?”
戚少商斟酌了一番,回道:“我问过他,他的解释是第一次和我探燕凌楼时嗅到了火药的气味,因此猜测到那个方向贮藏有火药,这个解释也属合理,他自疯后醒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应该有什么机会参与阴谋。”
其他人不知戚少商和顾惜朝的那场风波,倒未在意,铁手闻言却是忍不住用眼瞟去。戚少商啊,戚少商,明明最不相信他的人是你,可面对别人的质疑,你竟会替他说话,你,这不是护短是什么?心里还是当他是自己人罢。可见你对他也真是矛盾至极,难以自控了。
回到客栈,两人惊奇的看到追命正捧着酒坛子喝的尽兴。
“你怎么在这里,顾惜朝呢?”戚少商有点不妙的感觉。
“他醒了,在房里呆着。”追命不以为然的说。刚才他很想把顾惜朝也拉下来喝酒来着,奈何那人没什么心情。
戚少商差点没爆跳起来,什么叫所托非人啊,他可体会了。
走时千叮万嘱让追命看着顾惜朝,千万不能让他走了,可这家伙明知他醒了,居然不在身边守着,一个人跑到楼下来喝酒。
有他一碗酒下肚的时间,十个八个的顾惜朝都走掉了。
看着这个嘻嘻笑的家伙,戚少商强忍了火气。罢了,这也是个大众冤家,祸闯到脸不红心不跳,还要翘着那有几分俏皮的唇角冲你咧嘴,在这个无辜的表情上,他倒是和顾惜朝有的一拼。都是很欠揍,又让你揍不下去的那种。
推开门前,戚少商几乎在心内已经确定,屋里必空无一人。
谁知一眼看见顾惜朝好好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默坐在桌前,满是垂头丧气。这两人听说顾惜朝醒来就赶了过来,可却发现,顾惜朝不想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居然谁也开不了口,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有影响环境的魔力,让俩话多的人从一看到他的眼睛就语滞在这里。
他居然在!他没走?戚少商简直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的脾气,经过昨晚的事情居然还会留下来不走?
是老天太爱开玩笑,还是顾惜朝太能折腾他的心?
答案戚少商还没想出来,顾惜朝却给了他个圆满的回答。
他淡淡看了戚少商和铁手一眼,站起身道:“你们回来了,那我可以告辞了。”
戚少商惊讶,随即恍然。
难怪,难怪你不走,原来不是你要留下,而是你要当着我的面走,我打了你,伤了你的自尊,让你痛,你就不要放过我,要让我眼睁睁的,无计可施的看着你走,让我亲眼看自己的错,让我的痛超过你,你方称心。
顾惜朝,你好狠!
戚少商觉得自己胸中一阵怒又一阵痛,想拦,伸不出手,想说,怕开口又是气话,结果是想了半天,什么也没做出来,只一张脸颜色变了又变。
倒是铁手伸手拦住了顾惜朝:“你要去哪里?”
“我需要说吗?”顾惜朝冷淡的道。
“我答应过晚晴保全你。”
顾惜朝淡笑道:“你答应晚晴保全我,我却没答应晚晴让你保全。如今我不想跟着你,你准备怎样?打断我的手脚来保全我?”
“至少我要确定你去了哪里。昨晚的事情是戚少商不对,但你也非全对。曾经那血雨腥风,咄咄逼人的杀戮,你几乎毁了他的所有,想到种种,他如何不心疑?何况杀死兄弟、朋友的深仇他都能饶你,你难道不能包容他一次?”
顾惜朝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戚少商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戚少商一愣,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顾惜朝哈哈大笑,还是那熟悉的清朗声音,却透着讽刺:“我真奇怪,在金殿上你干嘛不杀了我。”
他猛然顿住笑,一字字道:“徒留祸害。”
16
回头看着铁手阻拦的手,顾惜朝目中又重聚拢了肃杀的冷,他抬起眉道:“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我迟早能走,到那时,我保证会让你重新认识什么叫血雨腥风。”
铁手慢慢收回了手,对这样一个杀又杀不得,顽固到家兼心狠手辣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足够的精力来管制,与其勉强留下,造成日后之祸,倒不如先遂了他的心愿。
顾惜朝的身影第二次消失在众人面前。
难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小耘和依依有要哭的感觉。
好不容易峰回路转,顾惜朝被追命兜了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离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戚哥哥,快追啊,顾哥哥他对你很好的,昨天白天他疼的满脸惨白,还让我们瞒住你,一定是怕你担心。”依依急得什么似的。
戚少商脸色又是一变,依依的无心之言,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我疑错了你吗?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他心内主意已定,冲铁手道:“抱歉,不弄清这件事,我实在无法做其他的。”
铁手怎会不谅解他,戚少商不追去,铁手也得找追命去追,这下反而更好。
戚少商终于纵身追去,天知道,他脚步一迈出,心内竟是无比的轻松。总算能说服自己去追他,管它事情如何,能不让那个人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比在这里硬撑快乐的多了。
小耘和依依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没出两条街,青影不用说了,连白影也不见了毛。
两人掺和不了事,只能怏怏而归,回了客栈。
这几日,一直没有顾惜朝和戚少商的消息。
铁手忙着和追命去燕凌楼勘察火灾现场,查火灾当然是假,想借机摸出点线索才是真,可几日下来,古月枫那里是滴水不漏,弄得两人一点头绪也无。
祸头子就是祸头子,这日,铁手不过晚一步从燕凌楼出来,就吃惊的发现追命已经和人打开了,纷纷嚷嚷,引得大街上众人围观。
铁手大大的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挤进人群,只看见追命在半空中踢来踹去,身形如蜻蜓点水,又如柳絮飘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一下左一下右,象旋风一样绕来绕去,把缠斗的三个汉子闹得个晕头转向,看准追命一拳挥过去,却击中自己的同伴,刚一撤手,头上又被追命狠狠敲个爆栗。
三人晕的都要哭出来了,心中一阵发苦,早知道不要惹这个眼睛亮亮的年轻人了。
这追命,打架都没有正形,分明是在游戏别人。
铁手摇头,忙呼:“追命,快停手。”
追命眨眨眼,他也玩的差不多了,分那三人一人后心一脚,踢飞到地上,方才笑眯眯的回到铁手身边。
“好俊的功夫啊。”站在一旁观看的一人居然鼓起掌来。
那人身材魁梧,脸上有须。虽身着汉服,但仍看的出辽国人的模样。追命瞟了他一眼,也未在意。
那人却盯着追命,脸上笑开了花:“这位,我叫耶律浩齐,你叫什么?”
“御赐南方总捕,追命。保护京城的治安是我的职责。”追命昂起头,一副张扬到家的模样。
那耶律浩齐却直皱眉:“追命是什么名字,不好听,还很奇怪。”
追命差点又准备上去揍人,却被铁手拉住。低声问:“怎么回事?”
“这几个家伙,撞了别人的东西,不赔就准备走,还推人。”追命指着地上的人,忿忿道,他向来最讨厌飞扬跋扈的家伙。
这倒是对方的不对,可身为捕快也不能上去打人啊。看那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这药费又该谁出?
未等又皱起眉的铁手帮忙处理,那耶律浩齐倒主动挺身平息:“大宋京城的捕快果然非同一般,刚才的事只是误会,是我束下不严,该赔的我全权负责。”
原来你是他们的主人啊,还算你乖。追命忍不住多瞧了耶律浩齐几眼,就这人长得还算顺眼。
不过幸好你现在才学乖,不然我这架到哪里打去,这几天办案郁闷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架打,真过瘾啊。
想着,鬼灵精的笑容浮现在追命脸上,这回算不得闯祸,二师兄也没法子教训我了。
开心啊!
追命从外面一进客栈,就有种要撞鬼的感觉。
大白天怎么阴森森的,他边嘀咕边往里走,不提防真的撞上一人。
“略商,终于等到你了。”对方满是惊喜。
追命一愣,这不是前几天和自己打架的那个耶律浩齐吗?怎么肉麻西西的叫自己略商?他没听错吧?
一指把他戳到一边,防止他太激动的样子贴近:“你找我干吗?报仇?投诉?”
耶律浩齐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却看到铁手神色怪异的站在一旁,他刚看完耶律浩齐带来的公文。
这都什么事啊?耶律浩齐居然是辽国的南院王,大辽使团的使节。这也罢了,今日面圣,他居然跟皇上请旨要带追命去辽国。
追命听完铁手的解释,也是奇怪万分,冲耶律浩齐道:“那个什么王耶律什么的,你干吗要带我去辽国?不是打一架还记仇吧。”
“当然不是,”耶律浩齐笑的满面春色,“其实,我喜欢你。”
什么?!两双瞪的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他。
耶律浩齐倒是坦然的可以,不以为然的道:“有何不可?我对略商是一见钟情,他随我去了辽国,我必会视他为珍宝。到时,他若愿意,我们两人可以一起坐掌南院。”
追命这回彻底呆住了,他合不拢嘴的面向铁手:“二师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借你的手咬一下好不?”
铁手亦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追命惹的祸数都数不完,可真算起来这回是最离谱的了。
堂堂四大名捕,居然被人看中,准备带回去做…差不多等于王妃?匪夷所思啊。
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铁手也是不忍,这王爷怎么能想什么就是什么,也不问问人家的意见。
替追命不平道:“王爷喜欢人没错误,但王爷可曾问过追命他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那是对我还不够熟悉。”耶律浩齐嘿嘿一笑,“他英俊,我魁梧,他武功高强,我权势逼人,世上再没有如此般配之人,何况我这么喜欢他。我向你们的皇上讨了他,回去慢慢相处,他就会想通了。”
“我不要!”追命都快哭出来了,什么破王爷啊,家里没老婆吗,非的巴巴的出来找,更烂的是找到的是男是女都不忌讳,连强求人还有一大堆的破烂理论。
他真想一掌拍过去,把这人的脸拍成个饼。
可这个饼关系到两国的和平啊,他崔略商再放肆,也不敢背挑起战祸这个罪名。
正在心发凉,胃发苦的时候,那只饼又说了:“略商,我不会勉强你的,我会等你在辽国慢慢喜欢上我再和你一起。”
这还不是勉强,这饼的脑子坏掉了吧!
17
辽国饼走了没多久,追命就背着包袱准备跑路了。难道真等着去辽国当王妃啊?他又没傻掉。
他一阵庆幸当年学了一身好轻功,只要他想跑,天下还没几个人能追上。
可…铁手很不忍的拦住了他。
“追命,皇上已经给师傅下了命令,你要是走了,师傅就要受到牵连。”
呜,昏君啊,追命哭死。死昏君,你问清楚了吗?就乱下圣旨。你怎么自己不去给人家当王妃。
那只能到辽国再逃,一想到那块饼缠人的模样,追命觉得自己肯定熬不到辽国就把他鼻子打扁了。那保不定两国还是得打起来。
进退两难,怎么办?
追命只觉得自己这回是彻底完蛋,天王老子也能保了。
忽见一旁的小耘跳到他面前道:“其实,我想起一个办法能解决。”
真的?!追命跟揪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当然,那个饼不是说不勉强你吗?他要带你走,就是报着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希望。如果你找个人给他演一出好戏,让他相信你心中有人,保管他不再纠缠。”
小耘眉飞色舞的给他们解释一通,如此妙计,除了她谁能想得出啊。
这,主意倒象是有点道理,可这戏找谁来演呢?追命扭过头,对上铁手的眼睛,他找到宝藏般开怀一笑,“二师兄。”
只是演个戏,铁手再不愿意也总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设计好的一切上演了。
小耘和依依负责给耶律浩齐灌输了半天,把将信将疑的他扯到追命房前看好戏。
乍一看屋里的情形,辽国饼是一惊,两个小丫头却忍笑忍到脸要抽筋。
屋中,铁手与追命搂在床边,亲密异常,慢慢的,看得到铁手正伸手解着追命的衣服。
辽国饼不知怎样,小耘却看到分明,铁手定是万分尴尬,手又笨拙,又颤抖的,往日的沉着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解了半天,才把追命的外衣褪掉,自己也甩了外衣,看着只着中衣的追命,铁手顿觉荒唐,却不能不继续。
一咬牙,顺势推着追命倒在床铺上。
下面该干什么?铁手头脑一阵发晕,再看身下的追命,脸涨的通红,却是忍笑忍到快抽筋。连戏码里该柔声细语的叫二师哥都实施不出。
臭小子,自己闯了祸,却要我来做这个哭笑不得的事,还笑的出。
铁手一气恼,不留神手下力大,兹拉一声,竟把追命的衣襟撕下了一大块。
这下无心插柳,倒无意增加了真实度。
辽国饼被这动作刺激不浅,抬腿欲走,可踱了几步,又返了回来。
铁手和追命脸色都是一变,这饼也太缺德了,怎么还不走,难道真要看到两人来真格的。
两个人也没什么经验,更是不能继续,只在那里揉搓着衣服磨时间,只盼磨走窗外的大饼。可偏偏那饼还颇有耐心,半天也听不见离去的脚步。
面对着面,铁手和追命一阵发呆,总得干点什么,不然就穿梆了。追命想不出,睁大眼,求助的看着铁手。
都做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铁手看着追命那可怜兮兮样子,只能一狠心,把头俯下来。
他想的是窗外总看的不分明,自己头挡在这里,只要不真贴上来,外面也看不出来。
他的脸就停在追命脸庞的上方,近到极致,几乎要蹭上追命的皮肤。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追命,那张干净的娃娃脸,眼角嘴边都带着笑意。
铁手出神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浓黑的墨色和明净的洁白共同糅合的眸子,这样近近地看,他能清楚的看到瞳仁里粘稠液体不停幻化着变幻莫测的形状。
那变动,凝住了他的呼吸。
微风顺着玄窗吹拂过来,掠过追命鬓角的发丝,痒痒的拂过他的脸,铁手的心中突然莫名地涌出一种柔柔的东西,支撑身体的手一松,他吻上了追命的唇。
呜的一声,追命没了声音。他惊奇的瞪大眼睛,却觉得一阵要融化的火热吸住自己的嘴唇,他模糊的想,二师兄什么时候体温变的这么炙热。
这念头还没灭,脑子里就什么也想不了,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住。只觉跟闭气潜在水底一般,脑子迷糊,全身都象水中的鱼般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再不吸进点气准保死掉,刚一挣扎,那唇猛然移开。
拼命的吸了几口气,追命的视线才变清楚,铁手的脸在他上方,表情又奇怪又骇然。
“二师兄。”追命脸上腾的一红,这一声呼唤把铁手拉回现实中。
他直看,是追命那张略显天真的脸,眩晕!下看,被自己撕破的衣服里露出有些起伏的胸膛,刺眼!左右一看,自己的手,怎么还握着他的胳膊。
天!铁手迅速弹跳起来,立在床边。
他呆了半晌,方抛下一句“你穿衣服吧。”迅速披衣服出门。
出来更是一阵难受,追命也不是女人,自己怎么还跑出来回避,真是疯了,疯了。
等追命收拾好走出来,小耘正在外面张望道:“那饼早走了,你们怎么半天才出来。”
追命脸上红潮未褪,心虚地支吾道:“我们收拾衣服来着。”
他偷瞟铁手,他的二师兄表情倒和平时无异,只是以他来看来,从骨子里透着尴尬。
二师兄他刚才怎么会吻了自己?他…追命狠狠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掐灭,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二师兄只是为了帮自己,他只是不小心,而已。
跟在顾惜朝身后的戚少商越来越觉一头雾水。
他本以为,顾惜朝大半会回惜晴小居,在他的记忆里,能容下顾惜朝和顾惜朝唯一眷恋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回去是顺理成章。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从客栈出来,顾惜朝顺着街道不急不缓的走了一路,戚少商跟着他绕了半个时辰,来到城西的一个繁荣集市。
那个青影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衣袖翻飞,映衬着走过的摊子,时而被逛街的人挡住又出现。
戚少商眼睛一瞬不离的盯着,仍是保持了一小段距离跟在身后。
在一个买马的摊前,顾惜朝停了下来。戚少商没有上前,只守在不远处观看。
只见顾惜朝边摸着马匹的毛,边和买马人说着什么,对方也是时不时的回答几句。
看他们在那里谈了一会儿,那卖马人说话间还向自己这边张望,戚少商是越来越摸不到头脑。
忽见那买马人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戚少商不禁心里一动。
果然那人径直走到自己面前,施礼道:“这位客倌,那边姓顾的公子买了我的两匹马,他说是由您付钱的,不知…”
听到这里,戚少商顿觉哭笑不得。顾惜朝你还真是会利用一切因素,付钱的好差事倒没忘记我。
他摸摸怀里,还好带有二十两银子,问那人道:“马匹多少钱?”
“一共十八两。”
戚少商如实付了钱,再看那边的顾惜朝已取了缰绳,翻身上马。
他坐在马上,凝神看了自己一眼,便御马调头,绝尘而去。
戚少商站在当地,默默然的。
还能怎样,追吧。多少他是准备让自己追的,不然不会给自己也买了匹马。
于是也牵马过来,策马向顾惜朝消失的方向追逐而去。
18
顾惜朝果然是准备让他跟的,马骑的并不是很快,让戚少商追的毫不费力。
既然都挑明了跟,戚少商便也不保持距离跟在身后,转而和他并排而行。
见顾惜朝一言不发,戚少商也不说话,他现在早已能耐的下心内的疑惑,我问过,结果却伤了互相,现在我既然追你而来,就不会再逼迫你说什么,答案,我相信总会找到。
就这样,出了城门,跟着加快速度的顾惜朝,两人向着西南方向奔去。
一直赶路到傍晚,顾惜朝才在一处有河有草的地方勒住马,他随即拉马到河边,让马饮水。
看来要在这里过夜了。
戚少商也牵马来到他身旁,马跑了一天,也够累的,是该补充点水。
他伸直腰,抬头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那点点破碎的金光,随波峰荡漾,比之烈日下,少了份耀眼,多了份醉人的蜜意,直看的人心旷神怡,一阵阵的陶醉。
湖光山色,总是最美。
转头看顾惜朝,此刻正扶着马背,用手轻轻的梳理着马油亮亮的毛。
他的神情严肃,似在想着什么,走神走的厉害。
戚少商活动了一下手臂,望着远处逆光飞起的几只白鸟,故意大声吟道:“夕阳无限好,黄昏亦美妙,饮马清河旁,悠然见飞鸟。”
这打油诗果然打断了顾惜朝的思路,他停住手,有点惊讶的看着戚少商,这人在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扭头不答言,他疯就让他一个人疯去吧。
戚少商却很开心的笑,酒窝里溢满了暖意,眼睛里亮着光。
他有时很能随着环境洒脱,吸取身旁的快乐的景物,让自己活的生机勃勃。
至于烦恼和疑惑,先放一边晾晾吧,能有好心情时就千万不要浪费。
马喝够了水,便低头啃起岸边的青草,两人都放开缰绳,任马儿自由的在草地上溜达。
日头已经偏入西边,湖面的光点也越来越少,只剩暗蓝色的河水泛着幽深的波纹,一左一右的荡漾。
晚来河边的风,吹乱了两人的发,顾惜朝的眼睛在拂面的卷发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也似湖面最后的几许亮色。
也许什么都不用想,只享受所见所闻才是最幸福的。
耳边有风声,也有马匹湿漉漉的呼吸声和细密的咀嚼声,两匹马各自慢慢迈着碎步,吃着吃着到了一处,差点碰上头后,亲昵的嗅了嗅对方,错身而过,身影逐渐重叠又分开。
两人默默的看着,竟都有些痴。
湖边点起一处篝火,两人围火而坐。
顾惜朝躺下身,青色的衣衫没入厚厚的草中,一旁的篝火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的,在静态中有种不明确的动态。
睁着眼望天好一会儿,他转过身,背对着戚少商的方向侧躺,不再动弹。
戚少商把手枕在头后,平躺在草地上。
他仔细听着顾惜朝的呼吸,细微到几不可闻,辨不清是否真的入睡。
他却是没有困意的,看了一会儿夜色,觉得肚子咕咕叫起来。
是啊,今天还没有吃过饭呢。他才察觉。
坐起来,小心的看了一眼顾惜朝,他也没吃饭,真的不饿吗?
想起上次顾惜朝连吃那四个驴打滚的模样,不禁从心底里一笑。难怪这人瘦,和孩子一样,一点不会照顾自己。
思量一下,都晚上了,总不能杀了马吃,只能下河去摸几条鱼充充饥。
戚少商怕扰了顾惜朝睡觉,沿岸边走了一段才下河去捞鱼。
这时辰,鱼都睡了,静寂的河水被他搅了个淅沥哗啦,方才捉到两条不大不小的鱼。
往地上一摔,鱼晕过去,不再扑腾。
戚少商拎着鱼,回到火旁,望着湿透的衣襟,自己都是一番好笑,好象当了大当家后,再没有去捞过鱼,技术都生疏了。
一时间好似回到了少年调皮多动的时期,背着一柄破剑,就大摇大摆的闯荡江湖,那时,全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的捉鱼射鸟本领才真是登峰造极呢。
心情愉快,也便懒得去烤衣襟,从旁拣了根树枝,叉起鱼烤在火上。
不一会儿,鱼香味儿四溢,戚少商取下鱼,看顾惜朝没有醒来的动静,便拿过一条开吃。
新鲜的鱼,带着十足的鲜味,更有烤干血液后,微微的咸甜。吃到嘴里,真是美味啊。
戚少商吃完了一条,已觉心满意足。
他把另一条放到顾惜朝身边,希望他半夜醒来,能填一下肚子,又不是仙人,他也一定饿了。
平复了饿感,戚少商的睡意便顺利占领了意识,草痒痒的拂着面,更舒服的他想沉沦。
过不了多久,他终于渐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已经熄灭了,灰烬中,尚有几许烟气升起。
顾惜朝睡的位置已经没了人,那鱼还在原地放着,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
有点失望,戚少商坐起来四面张望。
顾惜朝人在河边站着,牵着马儿,似在等待什么。
戚少商也到河边,用冰凉的河水洗了脸。
刚抹去脸上的水珠,已见顾惜朝坐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儿灵巧巧的窜出去,载着他又开始了行程。
原来他在等我。
戚少商也尽快跟了上去,他临走还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鱼,顾惜朝不会是没看见吧?
追上顾惜朝的马后,戚少商一笑,他跟到现在也琢磨出来,顾惜朝此行是绝对有目标地的,只是他对顾惜朝的过去也知之甚少,不知道顾惜朝还有什么想回去的地方。
但不管怎样,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将是解开自己很多疑惑的钥匙,这一程,必会意义非凡。
自从扮了追命的情人,铁手的苦日子就来了。
第一天, 被耶律浩齐找上门来比试武功,
第二天, 比试兵法。
第三天, 比试文采。
第四天, 比试乐律。
…
如此折腾了七八天,铁手也不记得自己赢了哪些,输了哪些,总之是一脑门的官司,只要想到那辽国饼的脸就一阵头疼。
一大早,耶律浩齐又来找铁手。
他皱着眉冲铁手道:“我们比试了八场,我赢了5场,你只赢了3场,这足以证明我比你优秀,可我想不通,略商为什么会喜欢你,而不喜欢我呢。”
铁手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个王爷,真是天真的可以,居然把喜欢和能力直接挂钩。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没有任何先兆,只是一刹那间心被俘虏,就拔不出来,骗也骗不过,只有自己明白。”铁手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19
那耶律浩齐琢磨了半天,突然道:“似乎有点道理,听完这句话,我开始觉得你有些配的上他了。好吧,只要他真是这样没理由的喜欢你,我就退出。”
他找了半天,终于把躲在房里的追命翻了出来。
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咧着嘴角,眼光乱转的冤家,耶律浩齐紧张的问:“略商,你真的喜欢这个铁手吗?”
“当然,喜,喜欢。”追命猛咽唾液。
“喜欢他哪里?”
“干嘛告诉你。”
“略商,我必须知道,不然我不会放弃。”
不是吧,都看到那样的情景了,你还有不放弃的心?追命心里急的直唠叨。
他拿眼去看铁手,却没法从铁手的眼中获知什么。心一横,胡乱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耶律浩齐一玩味,这竟和铁手说的没有任何理由如出一辙。
他心一疼,仍是追问:“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感觉?!追命暗自一想,思绪不禁溜到那天在房中的那场戏,喃喃的道:“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和跟别人相处不同,很亲密,又很放松,我,也说不清。”
说完,神回,脸竟微微有点红。心内忐忑,我刚才说的是什么?
偷看二师兄,仿佛没认真听自己的话,这么小的声音,他该没听见吧。
耶律浩齐脸色变的黯然,叹气道:“略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你。现在,我也只有放手了。”
仍不忍心的看着铁追两人,终于掉头离开。
追命松气的看向铁手,铁手却有意无意的把头转到一边。
苦啊,难道他还是听到了?
其实铁手不是故意的,可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不能够以过往的轻松态度面对追命。
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永远嘻嘻哈哈到处闯祸的师弟,本来一向只是没来由的从内心里宠溺,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弟,因为他们感情很好,因为他天生就一副让人心软的模样,这些理由很充分。
可从那天那个情不自禁的吻,一切都好象发生了改变。
他的心乱了,即使不愿承认,可那种特别的感觉却无时无刻都如波涛撞击他的心。
他怎么会对追命有那样的感觉,这个人是个男人,而且是自己的师弟,太荒唐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忘记那感觉,即使忘不了也要深埋到没有痕迹,追命永远都是自己的师弟,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耶律浩齐果然主动跑到皇上面前撤了要带追命走的想法。
他似乎仍然是想不通的伤心,连中原都不愿意多呆,赶着回辽国。
皇上派追命去送行,耶律浩齐临走仍依依不舍的拉着追命的手,嘱咐道:“略商,我看那个铁手木木的,仍是配不上你,若你想通了,捎个信给我,我一定来接你。还有,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南院来找我。”
追命几乎要飚泪了,嘴上答应,心里却说你快走吧,虽然你对我很好,但你若再不走,我可真要揍人了。
那场戏演的我和二师兄之间毛毛的,若不是我刻意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恐怕现在二师兄要躲着我走了。只希望你赶快离开,只希望这一切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我可不想影响到我们兄弟间的感情。
听完追命述说耶律浩齐事件,不但无情和冷血这两个笑的停不下。就连诸葛神侯也几乎掌不住。
他摇着花白的头道:“那南院王在金殿上只说和你一见如故,想带你去辽国住一段时间,好好切磋。却没想居然是这种想法。真是太荒诞了。”
追命一撅嘴,“师傅,麻烦你下次问清楚再答应,不然说不定哪天我被人带走做火腿了。”
诸葛神侯哈哈大笑,竟一本正经的道:“我看等你被做火腿不如给了南院王,还能顺便促进宋辽和平。”
“师傅。”追命几乎要背过气去,这是什么为人师表啊,这老头一算计起正事是精明到家,城府深到可怕,严肃起来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可其余的很多时刻,基本很是欠揍。
想想从小到大,每次追命在他眼皮子底下捣乱,这老头一向是一副看不到,不知道的模样,到了关键时刻,或者祸闯完了,该收尾了,他跳出来,冷眼看追命可怜西西的求饶,他老人家好大义凛然的一番教训,追命早就怀疑这老头根本是在找乐,而四个徒弟中从小最有逗料的就是追命,不逗他逗谁?
命苦啊,追命欲哭无泪。
戚顾两人骑马一路向南行进,很快出了河南府境内,入了湖北。
到了城镇里,顾惜朝没有继续赶路,而是找了家饭店。
这使戚少商松了口气,顾惜朝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化羽成仙了。
坐定在顾惜朝身边,他似乎已经点完了餐,低头握着两根筷子,时不时的敲在一起,很心不在焉的模样。
戚少商蓦然一阵心疼,他这一路如此表情时居多,好似真的有什么让他解不开,抛不掉的心事缠绕在心头。
他的心,一直都在煎熬中吧,所以才会食之无味,心神恍惚。
看他的面庞,竟是清瘦了许多,白的虚弱,更显得异常清俊,年轻的象个脆弱、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小二端来两碗面,一人一碗放到两人面前。
顾惜朝竖起筷子,夹起一拄面,勉强揉进嘴里。
戚少商记得他那次吃到开心时面上丰富的表情,现在,却是完全另一副情景。
吃东西,只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
戚少商叹了口气,不管他的模样多么没生气,自己关心的还是他能多吃一点。
紧张的看着顾惜朝面前的碗里,面越来越少,只剩个底时,观顾惜朝的表情,已是要停止了。
只吃一碗而已。
戚少商不忍,终于在顾惜朝放下筷子时开口,“再叫点别的吧。”
顾惜朝半天不说话,好不容易冒出两个字,“饱了。”
真的饱了?戚少商信不过。
跟着顾惜朝,他总算知道什么叫身体是拿来糟蹋的,怎么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呢?
付钱时,戚少商多买了几个馒头带上,他得防止顾惜朝再来个赶路一天,粒米不进。
从现在开始,他得在不动声色间好好照顾这个人了,不然自己迟早带具尸体回京城。
而要让顾惜朝接受他的照顾,必须做的没有照顾的痕迹,这,够他伤脑筋的了。
20
出了镇子,又走了半日,慢慢见天空中乌云密布,暗沉沉的要压到头顶一般。
雷雨快来了。
戚少商抬头望天,又侧头看顾惜朝。
“找个地方避雨吧。”
谁知顾惜朝置若罔闻,一挥袖,打马疾奔。
戚少商无奈的再次望天,依旧跟上。
雷雨说来就来,顷刻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地面上雨雾蒸腾,整个天地都被雨淋的七零八落。
戚少商顾不得身上,反正已经是全湿。他张开嘴想说话,顺面流下的雨水几乎全灌到嘴里。
伸手拽住顾惜朝坐骑的缰绳,他大声嚷,却不知道在雨声里顾惜朝听的到不。
“刚才路过一个茅草屋,好象是荒废的,我们到那里去避雨。”
顾惜朝没反应的立在马上,却用手去抽缰绳。
不要命了,你还要跑?
戚少商火起,一甩缰绳,随即欺过去,出手如电,先点穴,再一把把顾惜朝抱住,不由分说的移到自己的马上。
顾惜朝倒没料到他的这一招,一时着了道,只得乖乖任他摆布。
戚少商怀抱顾惜朝,拉好马,冲着茅屋的方向放马奔去。
踢开门,戚少商把顾惜朝放到地上,环顾四周,没床没物,只地上存着一堆稻草。
看来果真是荒废的屋子,不过废弃的时日不长,所以整个茅屋,只有一两处漏雨,却不是太严重,在这里避雨休息看来是没问题了。
“别再拗了,你总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就病在半路上吧。”
说完,戚少商伸手解开顾惜朝的穴道。见顾惜朝没有大动,方才安心。
衣服里的火折子也湿了,只能用老方子钻木取火。
戚少商忙着用干燥的木枝磨擦了许久,方见火星,还好有不少稻草,很顺利的点起一堆火。
一回头,见顾惜朝坐在一旁,湿漉漉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不断的向下滴着水。
他抱紧膝盖,衣服也在淌水,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颤来。
看到他那副样子,戚少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心疼。刚才自己若不强拉他进来,他只怕要被雨浇昏过去才罢休吧。
过去把他拉的靠火近些,戚少商劝道:“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不然准会生病。”
顾惜朝低着头,不说话。
“你若气我,直接来打就是,别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顾惜朝猛然扬起脸,眼中竟是怨恨,湿润的睫毛透着凄然。
“为什么伤我的人是你,为什么对我好的人也是你。”
这话让戚少商心内一阵翻腾,半晌,方黯然道:
“我也不知道,我伤了你,自己也会心痛,所以加倍对你好,可有时候,却不知不觉又来伤害你。可能我内心终还是放不下过去,我该避的你远远的,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是,我也做不到。”
这话俱是他内心所感,字字真诚。
顾惜朝闻听也是一震,他又何尝不是知道远离这个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始终也是做不到。
这就是孽障吧。
两个人互相的孽障。
顾惜朝把外衣脱下,靠近火堆,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冷了。
两人烤了一阵,不见雨停,戚少商自布包里拿出馒头,虽然被雨浇过,不过想到今晚不用挨饿,他还是开心的露齿一笑。
找个细枝串起三个馒头,看着它们在火焰上紧缩,慢慢泛起黄皮,鼻子里也开始能闻到烧烤的香气。
“你不想问我和古月枫的事?不想知道我要去哪里?”顾惜朝的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戚少商坦然道:“不想。”
“为什么?”
“我不想再逼你说什么,一次已经够了。我会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
馒头烤好了,戚少商取下一个递给顾惜朝。
“多吃点,你这些天吃的太少了。”
顾惜朝恩了一声,张口咬了戚少商递来的烤馒头,一股焦香入口,竟让他觉得胃内一阵空。
边啃边觉困倦袭来,他本就许久没睡过一个塌实的觉,一放松下来,竟觉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
手中的外衣差不多干了,戚少商再看身旁的顾惜朝,早委下去,睡的波澜不惊的,手里还攥着半个馒头。
他心内暖暖的看着顾惜朝平静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下,仿佛镀了层薄金。光影的深浅,更使五官的线条异常明朗。
里面的衣服没法换了,戚少商把烤干的外衣小心的披在顾惜朝身上,又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把干燥,柔软的稻草当作枕头,塞了些在他头下。
凝视许久,方才安心。
过了一阵,自己的外衣也烤干了,扭头看顾惜朝仍在熟睡,便站起身来到窗前,冲屋外眺望。
窗外雨下的正酣,密密的雨帘织的茅屋外的景色变得一片虚幻,影影绰绰的。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只剩目力所及的这一片幻影。
那无边无际的雨让戚少商有种永远也停不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入肺的空气带着微微的腥,冷冷的。
忍不住想,当真停不了倒未必是坏事,时间若能停止,永远留在今晚,我立在窗前,回头望你,对上你那张熟睡的脸庞,就这样凝视着,你的睫毛一颤,我就会期待,你是不是要睁开眼,把目光投向我,无论目光里包含了什么,都是我想珍惜的。
一夜无梦,顾惜朝香甜的睡到自然醒来。
眨眨眼,外面的雨早停了,天色转晴,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子倾泻而下,闪耀在金黄的稻草上。
戚少商不在,火堆却似刚熄。
顾惜朝坐起来,瞄见身旁放着一串烤馒头,金黄金黄的,透着香气。
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他取下一个馒头,还是热的,拿在手中,更觉香气扑鼻。
张口慢慢吃起来,耳旁响起轻快的咀嚼声,嘎吱,嘎吱,那脆脆的馒头皮在口中嚼着,顿觉唇齿留香,脸上也浮现出香甜的表情。
原来九现神龙戚少商还有一手烤馒头的绝活。这武林上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
戚少商给马喂完草,进门正看到顾惜朝把最后一块馒头丢到嘴里,那嘎吱吱的脆响,伴着他享受美味的表情,引的戚少商都饿了。
心内一舒,终于又看到他那生动的模样。
顾惜朝吃毕,微笑着说:“若我说九现神龙戚少商的烤馒头绝技比剑法还出众,不知会有人信吗?”
“可能我会信吧。”戚少商哈哈一笑。人们总是觉得大侠多么神秘,其实不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
就象面前的这个人,早已是江湖上传遍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大魔头,却有几人知道他在远离阴谋与杀戮时,竟是这般模样。
人是太复杂的事物,存在着太多的隐晦和变数,实在不是简单的道理和是非所能囊括的。
戚少商取来剩下的馒头,也啃了起来。
顾惜朝终于站起来,将衣服穿好,一切收拾停当。
他斜靠在门侧,目光凝视着屋外的马儿,幽然道:
“这次,是回我的师门。”
21
“哦。”只是一个字而已,戚少商没有惊讶也没有过多的好奇。他说过不再逼顾惜朝说什么,就绝不会追问什么。
顾惜朝也没有主动说下去,他慢慢仰起头,一双眼里腾起水雾似的氤氲之气,在初升的阳光下如山中云雾般遥远而不可捉摸。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个我呆了十年的地方,不止因为誓言,更因为我想忘了那里,不知该去爱还是该去恨,就只有选择忘记,可该来的还是来了,冥冥中自有命运的转盘把我引回这里,不知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
戚少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跟来吗?因为我也会怕,怕孤单,怕往事,怕噩梦,如果只是一个人,我想我撑不到那里吧。
戚顾两人又行进了几日,便弃马改走水道。
宽阔的江水,被巍峨的峡谷所夹,随流势而下,无论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自古这江,只凭一叶乌棚轻舟而渡。
那乌棚舟儿,甚有讲究。船头一人撑杆,船尾一人掌舵。掌舵那人尊为船老大,意取船往哪里行进,全听老大的。
戚顾二人雇的亦是如此一舟,那船夫和船老大都是世代在这条水路上行运,一身皮肤古铜,全身无一点赘肉,在船上如鱼入了水般自在,随意。
此去乃是顺水,船行的很快,只觉两面峡谷郁郁葱葱,巍峨耸立,更有刀切般险峻的悬崖峭壁,真是鬼斧天成,令人惊叹。
戚少商坐在船舱前,浏览着飞驰而过的景色,猛然耳边听得尖啸,那有几分凄然的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船老大笑道:“那是山中的猿猴。”
戚少商点头,一旁的顾惜朝轻轻吟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冲戚少商一笑,“可觉和李白所见所闻无差?”
“果然。我倒没想到有一日会游李白的旧道。”
两人默然而坐,只听的船在波涛中疾行的破水声,如撕裂绸缎,轻而震撼人心。
不知行了多少路程,顾惜朝突然站起身,走至船头。凛冽的风顿时把他整个衣衫吹向身后,如青蝶扑扇翅膀。
他蹲下,几乎悬在船边,用手鞠起一捧水,浇在脸上。
颤巍巍的睫毛顶着水珠儿扬起,他的脸却突然变了色,好似突逢剧烈的疼痛,一时把不稳平衡,整个人向水中栽下。
戚少商的位置是看不到顾惜朝的脸色的,等他惊觉人要跌下去,已经太迟。
可顾惜朝却并没有跌下,因为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直在他身边撑杆的船夫闪身将人拉了回来。
船夫带着顾惜朝在船头转了个圈,方立稳。
这时整个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顾惜朝脸上的痛苦之色全消,他的右手抬起,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枚银针,恰到好处的抵在船夫的咽喉处。
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久违了,我还该叫你暮歌吗?”
那人慨叹,“我本叫田逢清。”
戚少商顿时恍然,看来是顾惜朝觉察出船夫有问题,竟拿自己做饵试探。果然逼的他露出武功。
而这装扮船夫的正是在惜晴小居假扮暮歌的人。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船老大,在这等波浪中掌舵不是一般人能装扮的,他应该没有问题。
田逢清忍不住问,“顾公子是怎么发现在下的?”
“本来只是一种感觉,”顾惜朝边说边点了他几处大穴,才收回了银针。“细微观察之下便瞧出了端倪。”
“你扮的确实很象,撑船的功夫更是乱真,只是你忽略了一点,船老大和船夫都是两两配合,有种潜移默化的默契,快到转弯,不止船老大会掌舵准备改变航向,船夫的撑杆方式也会有细微的配合。你恐怕也是第一次走这条水路,再装做熟练也终有诸多破绽在。看你的手,那茧可不是握撑杆能握出来的,在惜晴小居我就深深记住这双手了。”
田逢清听的一阵服气,上次扮暮歌,是仓促之下,而这次全心准备仍然被瞧破,不得不承认失败,但败在这样的人手下,绝对不冤。
难怪楼主派他来时会嘱咐他不必勉强,他的敌手确实是太过精细,太过可怕。
顾惜朝盯着田逢清道:“你们楼主也就在这几日了吧?”
他这话问的不明不白,可田逢清却似能听懂似的,答道:“来时楼主托我转达,终有相见,为期不远。”
顾惜朝目光一紧,“果然如此。”
他沉吟一会儿,又问:“他还有什么话带给我?”
“楼主说,琴韵的阵已变,不要硬闯。”
顾惜朝望着远处的江水,目中神情复杂。船没有撑杆人,只是顺流而飘,幸好掌舵的船老大技术非凡,仍能保证船正常行进,只是慢了许多。
戚少商看顾惜朝不再问话,便道:“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丢到江里喂鱼。”顾惜朝冷冷的道。
戚少商不忍,终归是一条人命,怎可如此轻视?他想开口劝,却又寻思怎样能不再因为这引起两人之间的冲突。
顾惜朝看着他冷笑,突然足一点地,拽起田逢清腾起几丈高,之后依靠崖壁上偶然突起的石头,借立越腾越高,直到两人在戚少商等的眼中已是小了几倍。
在这个高度的崖壁上,竟高高低低,分布了些许半人高的人造山洞,里面隐约可见棺木和陪葬物品。
这是这一带一个神秘民族留下的葬墓。
顾惜朝带着田逢清攀到一个山洞前,他附耳言道:“告诉你们楼主,相见之期我恭候,琴韵的阵我必闯不可。”
说完,把田逢清横着丢入洞中,人已飘然而下。
戚少商刚还担心怎样接着顾惜朝从那么高丢下来的人,这下可松了口气。
自己怎么每次都把他往最坏里想?他更是,明明不准备那样做,却总放最狠的话给自己,生怕自己心中的他不够坏,不够狠似的?
想起两人之间这点态度,真是既没道理又错乱啊。
六扇门一直没有停止对燕凌楼的监视,可每天听到的汇报却没有任何可疑。
古月枫每日只专注处理楼中事务,其余时间不是下棋看书,便是在高楼之上弹琴,偶有出门,也是和些朝中的官员交往。
无情看着那每日一送,积了一叠的报告,眉间微皱。
不可能没有可疑之处,世上本没有完美的遮掩。
可哪里是可寻的疑点呢?
22
铁手和冷血也是沉默一片。只有那个安静不下来的追命在一旁边翻报告边唠叨。
“辰时,和礼部侍郎张重吃饭,张重不是那个礼部的大胖子吗?听说他一顿吃的饭顶五个人的,古月枫没被他吓死啊。”
师兄弟们早已习惯了有他在就会有的热闹,以及有他在就有的走题。
就算是很枯燥的东西经追命的口一出来,保证绘声绘色,夸张的有趣,再加上他那一脸丰富到家的表情,一会儿眉毛飞扬,一会儿张口结舌,生动的象早晨带着露珠摘下来的果子,光看着就够人开心的了。
连无情也是难得的一笑,谁说人没有天生的优越呢?从师傅到他们几个师兄弟,不都在心底里宠着这个祸头子。
试想,身边有一个让你随时觉得生活多姿多彩,充满阳光的人,谁又能不受到感染,充满珍惜呢?
追命还在不停嘴的唠叨,“又是吃饭,喝酒,啧啧,这次有不少人呢,什么翰林学士刘英成,虞部员外郎贺冲,率府率胡比金这些人的官都是不大不小的,这个古月枫看来神通广大的样子,怎么不结交些更大点的官,都…”
“等等。”无情突然打断他,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打在桌沿上。
蓦然目光一聚,扇子终于定在那里。“对了,问题就在这里。”
“还记得上次顾惜朝和戚少商夜探燕凌楼,查出贮藏火药的事情,当时不超过一个时辰,古月枫就能呈上户部几位高官亲署的证明,速度快的惊人,如果背后没有很强大的势力,怎能办到?可如今看他结交的这些官员,显然势力不够,那么很有可能他与这背后的人有特别的联络方式。”
四个人眼睛里都染上了光彩。
铁手沉吟道:“我们应该改变监视的方向了,主要在燕凌楼和外界的联系,还有燕凌楼内是否有通向别处的密道。”
追命和铁手从入夜起就趴在屋顶上监视着高楼里古月枫的一举一动。
如此的监视已经持续了几天。看着那个投影在窗户上的身影。追命心里一阵念叨。
你倒也动动,干点异常的事情啊,我盯你盯的眼都发花了,结果还是看那老三样。
他忍耐不住,冲铁手道:“二师兄,我过去看看。”
铁手看那人影又偏到里面,看不太分明,便同意的点点头。
追命身子飘然一掠,已从栖身的房顶掠到高楼的二楼,随即雪花翻飞般附到柱子上,身形一变,闪进阳台的围栏内,整个人隐身阴影之中。
他含了含食指,把窗纸殷出一个小洞,附眼向房内看去。
屋内只有古月枫一人,他坐在铜镜前,正摆弄着什么,从追命这个方向,只看的见背影在动。
干吗呢?追命好奇的贴紧窗子,正逢古月枫偏过身来,对镜咯咯的笑着,明明是男子的容貌,声音听到耳中竟是女子清脆柔媚的音调。
追命一楞,却见他笑了一会儿,又对镜摆弄几下,再站起身把容貌晾在追命视线中时,更加是把追命吓了一跳。
那不是晚晴吗?象又不象的。这古月枫是男是女啊?她难道不是古月枫?
铁手他们并未把燕湘湘的事情告诉他,所以这一下把追命彻底给搅糊涂了。
心想,太诡异了,不去搞清楚会发疯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窗户飚了进去。
房顶上的铁手差点没被追命吓死,怎么,怎么进去了?
他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追过去。
等他进了屋,只见追命立在那里,再一瞧,燕湘湘一身古月枫的打扮,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铁手讶然,“这怎么了?”
追命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古月枫,谁知道她武功这么差,一点就倒。”
铁手看着燕湘湘的装扮,她身上不知塞了什么东西,身材变的高大许多,又瞟到桌上的人皮面具,就已明白了大半,看来一直在外面监视的都是这个替身,本尊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回这间房是没错,看来这里一定有密道。
却见追命俯身下去一阵捣动。
“追命,你干吗呢?”
追命抬起头,“找面具啊,她的脸下一定还有脸。怎么会这么象晚晴。”
“算了,象与不象,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还是先找密道吧。”
费了半天工夫,终于在床侧找到了机关。
轻轻一转,墙壁上便开了一个一人高的洞。
两人闪身进去,铁手不禁心中称奇,这房间看似普通无异,可墙壁里居然能隔出容纳一人走过的密道,看来建筑时必有能工巧匠设计。
走了一阵,这密道内却是越走越纵横交错,岔路甚多,难以辨别。
铁手叹气,“这密道看来是贯穿了整个燕凌楼,也一定包括外面的一些地方,可太复杂了,我们再转只能是迷路。”
两人寻了一扇门,小心推开,竟是到了一间空房。
站到窗前一望,才知已经到了高楼一楼靠东面的房间。
对视一眼,撤吧,这样的密道,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的,不管怎样,今晚总算有所收获,起码找到了密道所在。
这是一个标准的富贵人家的书房,满架书籍,古董,古朴而凝重。临窗处摆着一张红木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玄窗外,竹影曳动,徐风吹进,满屋荡漾着一种潜移默化的书卷气。
一位老者坐在书桌前,面色宁静的看着书架缓缓移动,从内里走出一个身着淡紫衣袍的青年男子。
那人正是古月枫。
古月枫径直走过去,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也没看人,只道:“找我什么事?”
老者看了他一眼,“你明天便起程,可做了什么准备?”
古月枫摇摇头,“我不准备做什么掩饰,六扇门摸不清我的后台,不会贸然打草惊蛇,我想他们会秘密派人跟着,可能是追命,铁手,或者别的人,无论是谁,迟早要处理,不如就次。”
端起面前的茶碗,老者道:“凌儿,凡事不要太过自大,这次事关重大,绝不能有一点的闪失。上次火药被发现,就是个教训。”
古月枫面无表情,“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若不放心我尽可找别人去。”
“这么些年,不就为了这个,你不去,还有谁能做?你也知道,整个计划,我是都交给你的。只要大业得成,将来天下迟早传到你手中。”
闻言,古月枫淡淡笑道:“我对天下、皇位没什么兴趣,助你也不过因为父子这个名份,等你得愿以偿,登上大宝,我俩也就互不相欠,我再做什么,便不是你能管的。”
23
原来这老者是古月枫的父亲,可古月枫这话却不象个身为儿子该有的态度。
那老者却并未动气,叹道:“凌儿,你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古月枫几乎要冷笑出来,“这话休要跟我说,在你,血缘也抵不过一个野心、欲望,不然,你何必从小藏了我的身份,送我去那个地方呆着。我虽从未受过苦,但也不曾有过亲情、幸福,如此薄凉的心性是你一手种下,现在也只能受着了。”
他低下头,揉了揉手,又道:“你还不算老,将来当了皇上,自有成排的妃子给你生继承人,我嘛,可有可无。何况我该做的都会给你做,这颗棋子你也不曾失去啊。”
他说这些话,既没有赌气之感,也不似在谈论自己,好象个局外人般冷酷,淡漠。
老者点点头,“也罢,我说什么都无益。”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也是心情复杂,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太淡漠,太洒脱,好象世上没什么事情能束缚住他,这样的人,不由人不心生寒意。
也许他说的对,血缘已经很淡漠了,不然面对自己的儿子,为何感觉这般生疏?
他忍不住低声问:“凌儿,这世上真的没有让你动容的东西?”
古月枫笑,“我是个真正的冷血,冷到骨髓里的。”
“是吗?”老者的手指轻抚过手中的茶碗,在碗盖的边缘上转着圈,“对那个顾惜朝也是?”
一丝异样的波纹掠过古月枫的眼眸,转瞬即逝。他的言语淡淡如风吹过。
“是与不是,你尽可试试看。”
老者掀开茶碗盖,看着一阵热雾骤然升腾,那水气中似埋着人的影子。
“顾惜朝和戚少商此刻该在山上了吧。”
戚少商抬头远眺四方,顿感一阵眩晕。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山,层层叠叠,一座连一座,一峰套着一峰,简直是山的海洋。
若不是顾惜朝在前面带路,他真如入了迷宫一般,摸不清东南西北。
现在已经是在爬一座山了,他仍然爬的晕头转向,这山有人来过吗?一点人践踏出来的路都没有,他只是跟着那青色的身影,踩着不知名的花草,在繁密的树中间走着。
山很高,越往上走,温度越低,手偶尔触到树皮上,也是冰凉凉的,这山上多有清泉、瀑布流泻而下,绵延不绝。人经过,更觉一阵清寒气扑面。
如此泉水旁,却常有野兽出没,虽没看到模样,但人一走近,便能看到花草沙沙的摇晃声,时不时也会有野兽怪异的叫声。
戚少商一边看着,听着,眉毛皱紧。
顾惜朝的师门怎么会在这么隐蔽,奇怪的地方?
再向上望去,半山腰处,竟有一处房宅,隐在绿树和渺渺雾气之间,恍如瑶池仙台般虚幻、灵动。
这就该是了吧,戚少商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他望着前面青衫飘动的人,不知道他的师傅是什么样的人?师兄弟都是什么模样?能建派在这样的地方,能教出这样一个人,这个门派必定非同一般。
顾惜朝站在房舍外,庭院中,碧蓝的天空映着他的脸庞,清冷的风撩过他的卷发,他的全身肌肉都随着风慢慢的发生着细微的变化,终于形成了推门的动作。
阳光一下子倾泻而入,展开的门象通往什么神秘的地方,令人心生恐惧。
当顾惜朝的眼睛从一瞬的恍惚中恢复过来,他终于明了,屋里没有人。
没有他以为能见到的人。
他楞了一下,随即动作很快的走进去,一扇一扇的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查看。
仍然没有人。
戚少商默默看着顾惜朝的种种动作,直到最后他有几分沮丧、惊异、又压抑的站在那里。
的确很奇怪,顾惜朝的师门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来的不巧,都出门了?
戚少商过去拉拉顾惜朝的衣袖,安慰道:“别担心,你的师傅、师兄弟可能出去了。”
顾惜朝摇头,“我没有师兄弟,这里只有我师傅。”
“哦,”戚少商才明了,看屋内陈设明显已有些时日没有用过,他笑道:“那太有可能是出门远行去了。”
顾惜朝还是摇头,他快步转进屋内,须臾持一把古铜色的剑而出。
握紧剑柄,轻轻向上抽动,清冽的寒光闪耀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毅然而决绝。
送剑回鞘,顾惜朝手持利剑,疾风般走出房门,向庭院外走去。
他的上身微向前倾,步子稳而轻,黑的透明的眼睛里静的几无声息。
戚少商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被他千里追杀的日子,顾惜朝决定要做什么艰难的事情时,就是这般冷到极致,杀气腾腾的模样,他见过,不止一次,而且伴着无数的鲜血和生命。
当年,你杀人的手从没抖过,吐出杀戮命令的嘴唇从没有颤过,你踌躇满志,象一只展翅的鹰,一心企望冲破云霄,遨游九天,为此,杀人,背叛,威逼,胁迫,你追杀着我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铺满血的路。
戚少商心一痛,原来这个你还是存在的,无时无刻不潜伏在你的身体里,只是我一厢情愿想用另一个你来替代。
原来,即使饶了你的罪,即使我错乱于对你的感觉,我始终还是忘不了过去…
就如你永远有截然不同的两面,我也将永远处在冰山和火焰中辗转煎熬。
恩怨难泯,情仇纠葛,注定了矛盾纠缠,那些让人欣喜的相处只是昙花一现。
戚少商只觉胸中闷的快要窒息,天高景阔变成压顶的乌云,茫茫天地,却是没有希望的出处。
顾惜朝登上了峰顶,在这里,也有一处房宅,与半山腰处大气质朴的风格不同,这里处处尽现婉约、精致之气。
距离宅子几十丈远,顾惜朝停下脚步。
他的面前有一片海棠树林,满林花开,香艳带雨。隐约可见林中有无数似随意摆放的白石,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这片树林把整个房宅包围在中央,乃是接近房屋的必经之路。
而那房宅地基稍高,露出半截未被海棠林遮挡,房屋四周,亦种有几棵海棠。
戚少商望向影影绰绰隐在树影间的匾额,只见上面题着“琴韵”二字,字迹甚是娟秀。
“琴韵的阵已变,不要硬闯。”
原来古月枫指的是这里。
看来他来过这里。
顾惜朝亦抬头望了一眼“琴韵”,他的目光蓦然收紧,嘴唇紧闭。
我只走我要走的路,前面若有阻拦,遇佛杀佛,遇神弑神。
绿影一闪,已入海棠阵中。
24
戚少商跟在顾惜朝身后,他端详林中情景,显然是以海棠树和地上散放的白石做阵,却不知是如何的阵法。
他出身草莽,虽不是个粗人,但对五行布阵之道,仅限皮毛而已,面对这种复杂点的阵法,也只能望阵兴叹。
一边走,心内还想着古月枫的那句话,这一路都不愿去想的种种疑问重新浮出脑海,古月枫和顾惜朝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又怎么会知道琴韵的阵法变了?
一走神,脚下一步踏错位置,偏离了顾惜朝所走的路径。
只这一步,林中顿时疾风大作,杀气弥漫,白石飞掠而起,海棠花瓣如暗器扑面而来。
龙吟一声,剑光闪过,一块巨大的白石应声被切成两半,散落向两边。
其余的白石,戚少商险险躲过,但身上已被花瓣划了几道血痕。
额头冒汗,这阵真是不可小觑。
顾惜朝收了剑,嘱咐道:“跟着我的步子,不可错一点。”
戚少商这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紧跟顾惜朝踩下的步子,一路走过,只要不触动阵势,倒也无事。
只剩这最后十几步远,琴韵如在眼前。
可顾惜朝知道,这才是最艰难的部分,海棠阵的前面都是依照昔日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变化而来,孔明之阵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而布,每日每时皆有诸多变换。
此海棠阵又添三门,再将石阵的凛然杀气转于质本柔弱的花瓣间,变化更多,克制更大。
但因顾惜朝深韵此阵法原理,按规则寻生门走,破起来并不费力。可这后面,却没有阵法可依,乃是此阵留下的变数,生门死门没有任何昭示,除了布阵之人,无人知晓。
若真是去破,只能说,全凭运气和天意。
古月枫所说的阵变,也就是提醒他这里已和他离开时布置的不同。
顾惜朝握着剑柄,眼中一片冰冷,郎声道:
“霍秋棠,你出来。”
没有回答,只有随声震落的几许海棠花瓣飘然而下。
“霍秋棠,你出来。”
依旧只有海棠做回答。
顾惜朝终于停了口,他的杀气在如此绝美、艳丽的海棠花的映衬下,放大了数倍,只映的一张脸也红红白白,水灵的异常,也煞的异常。
好,我就来看看老天是否要我亡。
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顾惜朝道:“现在我每走一步都可能引动阵法,每一步都可能是我们的死路。”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点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无惧。”
“本与你无关,终归是我带你进了险地,看来你跟着我倒霉的很。”顾惜朝倒真是有点歉意。
戚少商却不以为然,“命运都是自己走,与人无尤。我的命硬的很,要死恐怕不容易。”
他注目四面的美景,脸上绽开一个春回大地般的笑容,“我发现,只要不动起来,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
顾惜朝微笑,这就是戚少商,总能抛开很多别人抛不开的东西,越挫越刚,愈战愈勇,越在险境中,他越能以最开怀的心情面对,自己都忍不住被他感染。
这个人其实很可怕,不然自己当初怎么会败给他?
随着顾惜朝迈出的步子,两人的全身肌肉都处于戒备的状态。
一步,两步…五步…七步,顾惜朝突觉一冷,忙呼:“小心。”
话音未落,阵法已起,这次的风比上次烈了许多,乱石飞起,尘嚣盖地。
那柔弱的花瓣漫天皆是,瓣瓣遇风即变利器。
风止时,顾惜朝身上已经多了几处血痕,手臂也被石头砸中,再看戚少商也只稍微比他好一点而已。
两人都是武林上数的着的高手,遇到这阵势却也觉从阎王殿里打了个转儿回来。
顾惜朝咬牙揉揉肩膀,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继续前行,顾惜朝的运气不错,又连踩了五步无事,眼看只有三步就可出阵,心中不禁又忧又喜。
一步…二步…一阵杀气冲天而起,直透的顾惜朝毛骨悚然。
看来老天真要收我了,顾惜朝苦笑,从未想过真死在这里。
他突然一掌挥向戚少商,逼的戚少商本能的向旁一掠,这就离了死门,入了生门。
生死一线间,有人死便会有人生。
顾惜朝挥起剑,一个人的命已经够喂这阵的了,何必还拖上一个无辜?他不至于坏到那般无聊的境地。
满眼的乱石,飞花。
狂风压面而来,让顾惜朝的呼吸几近停止。
他手中的剑根本阻不住攻击,眼看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就要砸到身上,这一下去大罗神仙也难救。
大石却突然他面前炸裂,原来是戚少商在石后挥舞逆水寒,一瞬间连砍了十几剑,方瓦解了石块。
顾惜朝逼戚少商入了生门,戚少商的位置却恰好帮他阻住了最可怕的攻击。
他的仁念,反倒为自己赢来了生机,这倒是意料之外。
原来自己的命也很硬,收都收不走。
饶是躲开了最致命的攻击,顾惜朝还是被几块白石砸到胸背,身上被海棠花瓣刺伤的地方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那石头全是带了劲力,比高手运功抛来的不差,这一砸,也是非同小可,顾惜朝顿时满口鲜血,吐了一地。
风止处,满地红香散乱,沾染了点点鲜红的血迹,凄艳如雪里红梅,看的人心惊胆寒。
这一下,真正出了海棠阵,戚少商把顾惜朝扶到石阶上,伸手要渡气给他,却被顾惜朝阻止。
惨白了一张脸,顾惜朝勉强出声,“我已经伤了,你就好好保存真气,一会儿说不定就有大战。”
大战?看来和他唤的霍秋棠有关,戚少商作罢,等顾惜朝自己歇了一气,两人慢慢登阶而上。
庭院里花繁似锦,彩蝶翻飞,却迟迟不见人出来,更觉不出一丝人气。
戚少商走进屋,从里到外各屋绕了一圈,回到门口望着撑门而立的顾惜朝,摇头道:“没人。”
顾惜朝的脸更白了,费尽辛苦进来,这里居然也是一座空房?他眼光扫过房内的陈设,亦有淡淡灰尘,要知这山顶上空气洁净,根本少有灰尘,如此的厚度,非十天半月不得。
和半山的房舍比较,两处大致应是同一时期开始没人居住。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去了哪里?
他凝神想去思考,头脑却天旋地转起来,只觉喉中一甜,鲜血出口,人已跌入黑暗中。
25
古月枫不动就是不动,动起来却明目张胆到嚣张。
正午,他亲自带着二十几个随从,押着数车不明货物,准备出城。
六扇门当然早已得到消息,甚至无情也亲自来到福门客栈,从当街的窗内看着古月枫一行人行进而去。
他默默的看,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里。
刚转过身,对上追命期盼的眼睛。
无情心领神会,“追命,你紧跟着他们,沿途留下标记。”
“没问题。”追命一脸绽开的笑容,其实他心里早按捺不住,巴不得立刻飞去。
“铁手,你跟着追命留下的标记,协助他行事。”
铁手点头。
无情眼帘低垂,面露淡淡忧虑,“古月枫这么明目张胆,也就是算定了我们不会打草惊蛇,何况以他的能力,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再容易不过。他如此不加掩饰,也必然明白我们会跟踪,所以你们这次行动很危险,一定要多加小心。”
小耘和依依躲在柜子里听了许久,这下听到铁追二人就要起程去跟踪古月枫,顾不得别的,先从柜子里蹦了出来。
“我们也要去。”
那三个人都懒的转头看了,以他们三个的武功,早就觉察到柜子里藏着人,还是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用脚趾头都猜的出是谁。
这两个小丫头这些天就没闲着,不是这里捅个娄子,就是那里整个人,花样百出,还什么都能搀和一杠子,搅和乱了就找铁手和追命来善后。相比之下,无情和铁手倒觉得追命真是老实的很了。
起码他一办起案来,就没那么多空去惹事。
“追哥哥。”甜的发腻的声音。
追命赶忙抬头,仿佛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飞似的眼光飘来飘去,打死也不低头。
他最近可是第一遭品尝给人善后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也,他崔略商从小到大哪次不是那个惹祸的主儿,怎么会有这方面的经验?
“铁哥哥。”哀求的声音。
铁手开始憨笑,傻笑,弥罗佛似的笑,笑得能把人气晕过去。
“无情哥。”欲哭的声音。
无情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我好象找不到带你们去的理由。”
依依的全套缠人功夫都未奏效,看来得靠小耘了。
“不要小看我们俩,我们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主意多,点子妙。”小耘边说边盯了眼追命和铁手,“就象上次耶律浩齐的事件,要不是有我出谋划策,现在追命恐怕在辽国喂大饼了吧。”
空气立马变的一紧,铁手和追命的头不约而同的垂下去。这个小丫头,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耘也不理会他俩,活该,这就是不仗义,不表态的代价。
“说起上次耶律浩齐那件事啊,那天在卧房里…”她故意拖长了音,只觉得那两个人恨不得冲上来堵她的嘴,心里早就笑的要抽筋。
一直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切的无情突然放下扇子,淡淡道:“追命要打前站,铁手倒是可以多带两个人。”
啊,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容易,小耘瞟了无情一眼,这家伙不是在算计我们吧。
看来不象。如今京城早已经玩腻味了,有这个出门的机会,她们不跟着,那不是没天理,这下好了,行程搞定。
铁追二人看着欢喜而去的两个小丫头,不解的望向无情。
这次是去办正事,带着这两人合适吗?
无情怎会不知他俩所想,他悠悠道:“兵家最贵出人意料之棋,她们两人正是如此,你们不觉得她们俩思路奇特,常做出惊人之举吗?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到作用。何况她们是神医的徒弟,要说备不时之需,也是需要的。”
原来无情早有此盘算,难怪他如此气定神闲。
“从现在起,我们已是兵分两路,一路是你们俩,一路是我和冷血,你们见到的密道,趁这个大好机会正可探的一清二楚。”
戚少商忙着搬人,渡气,包扎伤口,好不容易把昏过去的顾惜朝收拾停当。
见顾惜朝气息平稳了,戚少商坐在桌前,也给自己上了点药。
想起来还真多亏了依依那个小丫头的罗嗦,楞是缠着送了自己一瓶伤药和一卷布。这下全都派上用场。
一闲下来,戚少商不禁打量起这间卧房,东西不多,摆设很是雅致,且始终是一种色调,纬帐淡紫,被褥淡紫,书桌上的笔洗、笔筒淡紫,就连窗口矮几上的植物都是紫色的。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很喜欢紫色,这个念头一起,戚少商头脑里立刻蹦出另一个念头,难道…
却听背后传来顾惜朝的声音。
“这间房是古月枫住的。”
果然。
“不过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叫林凌,”顾惜朝继续说,“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陪着我从鬼门关走了一场,我不该再瞒你。”
“半山腰上的房宅叫剑庐,我和师傅就住在那里,他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而这宅子叫琴韵,是我师傅的师姐住的,她也只收了一个徒弟,叫林凌,就是现在的古月枫。我们这个门派在江湖上从未出现,历代只守在这座山上。若有门人要出山,必须得到师傅的同意,而且要发下重誓,忘记这里的一切,不能透露自己的门派。”
戚少商听他这一番解说,才明了了他和古月枫关系不能明说的原因,这两个人是同门,倒真象,都是让人惊叹的人物。
一边感觉这个门派实在透着古怪,门人武功不俗,却终身守着一座山,出山又不可泄露门派,岂不诡异的很?
他不禁问:“你刚才所叫的霍秋棠莫非就是琴韵的主人?”听顾惜朝那狠狠的口气,委实不象对长辈的态度。
顾惜朝点头。他的这个师门从他进来时就已有诸多古怪,师傅带他第一次上琴韵,迎来的就是霍秋棠飞来的一击,那结结实实是要人性命的,所以他也就不会对她多好,能只是直呼名讳都觉宽容了。
“我们两边没什么情谊,倒象是有仇,师傅每年都会带我上一次琴韵,问一句同样的话,得到一个不变的回答。其余时间,老死不相往来。”
顾惜朝疲惫的一笑,他师门的这点事情,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复杂和微妙,他也一直都是在只言片语中拼凑着答案,直到那一夜,才隐约猜透了谜题。
而他离开师门,不愿再记得这里,也就因为那夜。
戚少商这才恍然顾惜朝为何剑拔弩张的上琴韵,可如今两处都没了人,倒留下了难解的疑惑。
轻轻咳了两声,顾惜朝道:“我也没想到会碰上林凌,上次在燕凌楼,我是去找他换解药的,那天早晨他来找过我,给我下了毒。”
这是同门吗?一见面就下毒?戚少商回顾那天的情景,一切不解的疑团全部解开,看来那晚自己的确是错怪顾惜朝了,他的不能对人明言并非因为阴谋,而是对师门的誓言,去换的也仅是自保的解药,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顾惜朝还要说什么,却是气血一阵翻腾,张不开口。
连忙屏弃杂念,自行运功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