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斌: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周小斌可不像《炊事班的故事》中的大周那么平易近人。

比屏幕上略显黑瘦的他,回答问题的“噎人”程度丝毫不亚于大周跨上三轮车冲出去买菜的生猛劲头,初聊几句,觉得他的回答异常简短生硬——“对”、“不是”、“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重要吗”……正郁闷这样的回答该怎样将采访进行下去,才慢慢发现在简短“引语”的背后,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伴以口头语“我的意思你明白不”,不那么“顺溜”但绝对中肯。于是,在“冲冲突突”的问答中,竟发现周小斌担心的那些不被明白的“意思”,的确需要咀嚼一番。

冲突一:名气与机遇

《军营文化天地》(以下简称“天地”): 是《炊事班的故事》让你的知名度提高吗?

周小斌(以下简称“周”):一部电视剧的热播,自然会引起演员关注度的提高。

天地:你觉得在此之前你算不算一个大家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演员?

周:这个问题重要吗?

天地:重要。

周:这个我没有去体会过,我做演员30多年,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突然一下观众就认识你,有不同的阶段,咱也没拍过一夜成名那种戏。

天地:看来你把演员完全看作一种普通职业?

周:它就是职业,对谁都是职业。中国电视剧走到今天,我觉得无话可说,其实它和你最开始学艺时比已经变了性质,改变了每个人的初衷。你懂我意思吗?

天地:懂。

周:你不一定懂我意思。

……

而立之年,周小斌初入北京,此前,他在齐齐哈尔话剧团已经工作了14年。周小斌说今天的中国电视剧“变了性质”、“改变了每个人的初衷”,要从他考入齐齐哈尔话剧团说起。

周小斌的父母都是哈尔滨铁路局的文艺工作者,用周小斌的话说:“那时我也稀里糊涂的,才十几岁,赶上齐齐哈尔话剧团招生,父母说你考那里,我就去了。”当时的周小斌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从没想过自己想要从事什么行业,也没揣摩过所谓的表演天赋,更没想到表演将是陪伴他一生的职业。“最开始就是想演戏,完全不知道还有商业运作,也没想过自己红不红,好像这个跟自己无关。戏演得挺好,让人看了也觉得挺好,这就罢了。”周小斌如此淡定地看待自己的职业和前途,取决于他所接受的“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的教育理念——“所以,我不会因为谁是主角就怎么敬畏,也不会因为谁演个一般角色就怎么歧视。无论你是啥,大家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打出过谁领衔主演,这都是后来的事。”由此,就不难理解周小斌为什么不在意观众能否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了,“我一点也不为一夜成名所动,直到现在我也是按部就班演我的戏。”而对于被外界评价为一夜成名的演员,周小斌拿赵薇举了例子:“其实赵薇也是有过程的,只不过过程特别短,并不是她在电影学院正上学呢就突然把她拉去拍戏,然后一夜成名,她之前也拍过很多戏,你明白我意思吧?成名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没有哪个演员能有预见之明,只可能找到一个很适合你的角色,这个角色可能对你有一定帮助。”

在齐齐哈尔话剧团的十四年,周小斌“只是断断续续的演出,因为正赶上话剧不景气,更多的是无所事事”,所以,能调入空政话剧团,周小斌觉得是“天赐良机”。1993年,周小斌自费到中央戏剧学院进修,“走进中戏,并不知道它将给我怎样的机遇,当时也不是为了什么机遇来的,只是想,学了半天,干了这行,这行的根在哪——在北京,在中央戏剧学院,中戏是培养戏剧人才的地方,应该去。”于是,周小斌借钱交学费,进入中戏的最后一届干修班进修。进修结束,周小斌帮空政话剧团拍话剧,“那时也没听说空政招人”,帮忙结束,周小斌被招入空政。

对比齐齐哈尔话剧团和空政话剧团,周小斌认为齐齐哈尔话剧团是他的表演启蒙地,并称赞那里有大量的优秀演员。而对于空政话剧团,周小斌则认为“有实力、有团风、有军队素质”。但如果单纯从业务角度比较,齐齐哈尔话剧团和空正话剧团在周小斌心里则难分伯仲。

冲突二:苦闷与退却

天地:从无意识状态进入齐齐哈尔话剧团,到逐渐发现自己喜欢表演,大概历时多久?

周:很短,大概两年时间。

天地:喜欢主要是因为什么?

周:我觉得有意思,我觉得这一行挺有意思。

天地:有意思在哪?

周:有意思在我喜欢它。

天地:喜欢它是因为有意思,有意思是因为喜欢它?这不是没回答吗?

周:真就是这样,这跟恋爱差不多,如同要讲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喜欢另一个人,是讲不出道理的。

……

如此深爱表演的周小斌,却也曾想过转行。“当你看到舞台底下的观众只有十几个人,都没有台上演员多的时候,你确实不想再演下去了。”周小斌所描述的情景发生在电视悄然兴起的80年代初,和当时所有的话剧演员一样,周小斌面临艰难的选择——放弃或坚持。“到88年的时候,我一年拍了三部电视剧,终于又有得干了。”周小斌就这样坚持了下来。周小斌很平淡地看待电视对话剧舞台的冲击:“电视作为一种娱乐消遣方式进入家庭,对话剧的冲击是特别大的。一个东西的兴起,必然有一个东西衰败,如同话剧兴起时,戏曲衰败了一样。这些年少了‘救救话剧’、‘救救京剧’的提法,一轮轮冲击于选择之后,目前各艺术种类的市场认知已趋于平衡,但在前几年的各大刊物上这种呼吁随处可见。”有人说在相声行业的低靡期,杀出的郭德纲火了,从而带动相声行业也重新火了。周小斌却说:“其实也只是郭德纲一个人火了。没有谁能带得起来一样东西,只能说在一定时期出现了这样一个现象。这是一个大众取向,大众是有选择的,谁也带不起来。”而无论大众的取向偏向哪里,周小斌都有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动力,周小斌将其归纳为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比如你坐在台下看话剧,看到台上优秀艺术家精湛的表演,你就会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再往民间说,比如看到一对年轻的恋人牵手走在林荫道上,像是一道风景,那时就真想去恋爱。我的意思你明白不?那时,你会觉得你特别深爱这个行业。所以,我很难说出是什么使我最终没有放弃,说也没有意义。”

真正为意义而迷茫,还是周小斌即将结束中戏的进修课程时:“进修的日子不苦,苦闷。”来北京前,周小斌对北京只有一个宽泛的概念:大都市、祖国的心脏、团结的象征。到了北京,周小斌爱上了北京的点点滴滴。“当时我住在东棉花胡同,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到天安门广场,把自行车往那儿一立,一坐就是一下午。干嘛?看人家放风筝。”“雄伟的天安门,壮丽的广场,这里是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这是周小斌从小耳熟能详的一段歌词,也正是因为这段歌词,让天安门成为周小斌童年记忆中的向往,“暖洋洋的夕阳照着天安门,整个广场都金灿灿的,我觉得那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场景。”可当时置身其中的周小斌,却有种情绪隐隐作痛:“因为想到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去向。”今天回忆,那段心理历程已经成为周小斌人生阅历中的一个过程,但当时的周小斌却和李商隐一样体会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无助和迷茫。漂在北京还是扎在北京,成为周小斌苦闷的渊源。

一切苦闷在周小斌调入空政话剧团后烟消云散。至今,周小斌对此还常感“难以置信”:“我认为突然的才是真实的。在我的人生和艺术道路上,或者说在表演道路上,往往都是这样。我相信每个人对‘突然’这两个字都有不同的理解,就是让你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欢愉之后还有一种猜疑感,这种猜疑是怀疑幸运的真实性。后来当我穿上这身军装时,我还一次次问自己‘我真的就进这个团了吗?’‘这难道就是真的?’”除了进入空政话剧团,让周小斌发出如此感叹的还有周小斌的女儿降生时,“实际上我还有很多这种感受,有的小一些,有的大一些,我的人生和演艺道路是由这些大大小小的突然不断累积起来的。表演上也一样,我相信每个演员都有各自不同的收获,有的是点滴,有的是洪流,我们在不断的积累过程去体会这些。”

冲突三:情结与宽容

天地:《炊事班的故事》创造的娱乐效果和《武林外传》一样,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

周:(笑)谈不上影响,电视剧是消耗品,只是给你带来点欢乐。

天地:欢乐也是一种影响。

周:影响也是一时的,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我这话的意思了,有些东西对你的影响,那一时你认为是那样,其实并不一定准确,过了那段时间就明白了。

天地:都像你这样想,就没娱乐效应了。

周:娱乐效应不是制造出来的,有它自身的东西。娱乐本身也有污染,演员和观众都得知道去净化环境,不能盲目跟风。

天地:看来你把包装否定了。

周:所有东西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本质是演好你的戏,其他都是零,没有意义。穿服装,咱就穿军装,要求穿西服就穿西服,因为咱不是女同志,人家也不看咱。

……

身为军人的周小斌有浓重的军人情结。“当兵是我的夙愿,当时中国铁路文工团和空政话剧团同时要我,我义无反顾到了空政。”周小斌尤爱军装:“当你出席一些场合的时候,穿上军装,你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这身军装就是名牌。这种情结很美妙。”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周小斌特别喜爱军事题材的电视剧,并坦言如果不是高二时就被齐齐哈尔话剧团招走,他高中毕业后一定会去当兵。

军人情结让周小斌将给普通官兵的演出当作一种洗礼。面向部队的演出有审查、剧场、露天操场、高山雷达站、炊事班后厨,这些周小斌都演过,不同场合,演出感觉自然完全不同,但有一种演出,被周小斌称为“心与心的沟通”——“观众只有两个怯生生的年轻战士,不敢看我,因为他们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又时不时拿眼睛瞟我一眼。他想看我,又不敢看我,还不得不看我。这种情形下给他们演出,我心里也有一种怯生感。我们不给他们演,他们值班就看不到,我们给他们演了呢,他们又觉得很受宠若惊,可能这个词说得不太准确,但他们确实有种很紧张的感觉,那个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周小斌无法说明自己当时的感觉,这种演出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但每次演出结束,周小斌的心里都很不平静:“战士们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因为我记他们一辈子。每到那局促的一刻我就想:战士们真应该坐在剧场里真正欢快地去享受我们的表演,而不是这样,这样他们不适应。”

体察战士适应性的周小斌,看待演艺圈的规则和演员的进退,格外宽容。“没事就爱在家看电视剧”的周小斌表示自己欣赏中国的每一位演员:“一般人看电视剧,是看故事,我更多的是看演员的劳动程度。比如一个场面,我看机位有多少,就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劳动。每看到一个夜景,我就能感受到他们有多辛苦。有的剧组深夜十二点还在拍戏,拍的是刚下班,一个镜头完了换灯换角度要很长时间,演员又要调整到那个状态,精精神神的,在这个时候,谁都难免有点疏忽,你懂我意思不?这时你就没必要去挑谁演的好不好,我很少挑这个,因为我能看到所有人的艰辛。”

对于很多演员习惯的商业炒作,从来不炒作自己的周小斌认为完全可以理解:“从什么时候开始介入演艺圈特别重要,介入得早,灌输的就是我那一套。时代走到今天了,一接触就是商业运作,这跟现在的演员无关,你明白不?这也不是价值取向的问题,就是教育起点的不同。现在的这种现象特别正常,这就是时代,这就是所谓的与时俱进。”周小斌还特意拿乒乓球举例证明:“20年前,你拿直板横打,别人不理解,还得质疑:这样行吗?这样有发展、有前途吗?后来王浩直板横打打出来了,人们才知道:噢,原来这样也挺好。”

除了对演艺圈商业运作模式的理解,周小斌给“偶像派”演员也重新下了定义:“偶像派的说法是个误区,漂亮、帅就是偶像派?那么世界上所有大明星都是从偶像派走出来的。观众喜欢、爱看,这就是偶像,就这么简单,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演技?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没有什么这派那派,只有一个,就是敬业派。”敬业派周小斌认为青春年少、生龙活虎是年轻演员的资本,“四十集电视剧我就不信偶像派不拍能整完”,他从来不指责,相反,他觉得“突然之间少男少女都喜欢一个演员,那是罪吗?人家招谁惹谁了?”

冲突四:喜剧与人生

天地:你觉得演员的压力比其他行业要大一点吗?

周:压力每个人都有,是一样的,没有谁压力比谁大多少。

天地:怎么讲?

周:比如我拍戏时住农村,人家每天放着羊,挣得也不多,人家也为生活所忙,人家也为社会做贡献,人家每天也挺高兴。别人住着别墅你没住上,你觉得是压力,那他的压力你还不知道他贷着款呢。

天地:你在《房前屋后》里面怎么不说老北京话?

周:我为什么要说北京话?一个人说家乡话的时候才能把内心的东西准确地表达出来,如果说东北话不是普通话,那不是开玩笑吗?

天地:话剧演员的台词是否要求特别纯正标准,一点口音都不能有?

周:我觉得全世界都没有这种要求。如果把一个东北籍演员弄成字正腔圆,那么这个演员基本上就废了。

天地:但话剧演员给我的感觉都是说话字正腔圆。

周:所以说话剧灭亡了嘛。

……

周小斌: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周小斌坦言自己不适合演悲情戏。虽然他凭借《刻骨铭心》于2004年摘取了中国电影最高荣誉华表奖的优秀男演员奖。究其原因,周小斌认为“悲情戏太苦,不太好演”。但同时,周小斌并不觉得出演喜剧和正剧就会比悲情戏轻松,认为“只是完全不同的展现形式,是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演员自身的选择”。在周小斌心里,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轻松可言,并透露“每次拍摄都是在自我克服和抗拒中完成”。

很多观众认为《武林外传》是有意识地照搬《炊事班的故事》的原班人马,周小斌否定了这种说法,他认为喜剧“物资紧缺,就那么点资源”,是表演中的另外一个学科,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潜质:“比如阎妮,她之前没演过喜剧,但演起来就很好;比如沙溢,演喜剧轻巧灵便,有自己独特的东西,他具备让人快乐的特点。”周小斌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喜剧特别少,并强调喜剧要高级,就必须在不应该有戏剧效果的地方产生戏剧:“战争悲壮场面出现喜剧是最为高级的,比如美国有部电视剧叫《加里森敢死队》,每次执行任务都是出生入死,但却透视着轻松与愉快,不俗气,这种愉悦一定是你未知的世界。”

因为档期原因,周小斌没有参加《武林外传》的拍摄,观众将其中的角色与周小斌对号,周小斌却说“让我选择其中的角色,我哪个都不选,因为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就不做这种选项。但如果找到我,我哪个都能演,因为这是我的职业。”问及周小斌是否想象过如果当初没有进空政,现在的生活会怎样,周小斌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事业跟爱情是一样的,你错过了这个,你就错过了这样的人生,就如同你跟这个人结婚了,就是这样的人生,你跟那个人结婚了,就是那样的人生,无法想象,这好像也不具备可比性。”务实的周小斌很少做假设和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参与、跟你没关系的事多了。”

周小斌爱游泳,也不怕游泳时被认出来,“那也得游啊,我的行动特别自由,并没因为职业受到限制,限制完全都是自己给的。”周小斌推崇一切顺其自然,联系到演员与观众,周小斌这样解释自己的“自然”观:“一个很著名的演员,没人搭理你,不好——这证明国民没什么热情;但要是别人跟你打招呼,你不搭理人家,更不好——这证明你也没有热情。”(文/《军营文化天地》邢玉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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