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随笔 梁武帝萧衍传长篇连载 长篇连载套母全文
毕荒按:这是本人的一部旧作,几年前曾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现略加修改,在这里发表,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梁武帝萧衍传(长篇)
目录
第一章 纵横捭阖 初试锋芒
一、 名相之后
二、 开国元勋
三、 鱼复侯
四、 萧鸾夺位
五、 韬光养晦
第二章 东昏失德 萧梁代齐
一、 荒唐的小皇帝
二、 嗜血的年代
三、 屈死的尚书令
四、 萧衍起兵
五、 围城打援
六、 朱雀航大战
七、 依样画葫芦
第三章 “治定功成 远安迩肃”
一、 经济、政治等方面的积极措施
二、 重用士族,考试取才
三、 皇帝是个大学者
四、 文学世家
第四章 “岛夷”“索虏” 南北对峙
一、 洛口之溃
二、 钟离大战
三、 浮山堰
四、 徒劳无功的北伐
第五章 皇帝菩萨 姑息养奸
一、 皈依佛门
二、 “三教同源说”
三、 “皇帝菩萨”
四、 优容权贵 姑息养奸
五、 各怀心腹事的皇子们
第六章 血色黄昏 社稷倾覆
一、 烫手的山芋
二、 寒山堰之战
三、 侯景渡江
四、 台城的陷落
五、 梁武帝之死
六、 社稷倾覆
梁武帝大事年表
目录
第一章 纵横捭阖 初试锋芒
一、 名相之后
二、 开国元勋
三、 鱼复侯
四、 萧鸾夺位
五、 韬光养晦
第二章 东昏失德 萧梁代齐
一、 荒唐的小皇帝
二、 嗜血的年代
三、 屈死的尚书令
四、 萧衍起兵
五、 围城打援
六、 朱雀航大战
七、 依样画葫芦
第三章 “治定功成 远安迩肃”
一、 经济、政治等方面的积极措施
二、 重用士族,考试取才
三、 皇帝是个大学者
四、 文学世家
第四章 “岛夷”“索虏” 南北对峙
一、 洛口之溃
二、 钟离大战
三、 浮山堰
四、 徒劳无功的北伐
第五章 皇帝菩萨 姑息养奸
一、 皈依佛门
二、 “三教同源说”
三、 “皇帝菩萨”
四、 优容权贵 姑息养奸
五、 各怀心腹事的皇子们
第六章 血色黄昏 社稷倾覆
一、 烫手的山芋
二、 寒山堰之战
三、 侯景渡江
四、 台城的陷落
五、 梁武帝之死
六、 社稷倾覆
梁武帝大事年表
第一章 纵横捭阖 初试锋芒
一 名相之后
远则攀西汉萧相国——萧何为先祖,近则依萧齐高帝——萧道成为宗亲。萧衍也算有荣耀的门庭了。
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八年(464年)的一天,官僚萧顺之家的第三个儿子出世了。父母为他起了个小名,叫练儿。孩子长到六七岁时,该上学了,父亲又给他起了个学名——萧衍,字叔达。
一个职位并不很高的官僚家中生了个儿子,这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是,由于这个孩子后来当了皇帝,成了“天之骄子”,“贵人自有异相”,他的出身也便被涂上了好多神秘的色彩。据说,萧衍生下来时样子就很奇特:两胯骈骨顶端高高隆起,舌头和右手上还有文字,身上不时发出神异的光彩……这当然是骗人的鬼话,不足为信。是萧衍的杜撰?还是无聊文人的帮闲?不得而知。其实,这也不是萧衍的发明创造。在中国古代,封建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每个朝代都在制造着神话,编织着谎言。相传:尧眉八采,虞舜重瞳,黄帝龙须,伏羲马口,刘备双臂过膝,杨坚遍体龙鳞……总之是帝王自有异相,不然怎么能君临天下呢?中国古代的悲剧是,善良的人们只知对皇帝顶礼膜拜,把宫廷看得无比神圣。其实,宫廷绝不是圣洁的殿堂,皇帝也不是天之骄子,宫廷里到处充满着血腥、污秽和阴谋。
古代创业之君,在血腥厮杀中登上帝位以后,为了抬高门第,总要找个名人当祖宗。萧衍没有那么幸运,姓萧的祖上没出过皇帝,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汉高祖的第一功臣、丞相萧何当作自己的祖先。不过,萧衍和萧齐皇族却是同宗。其父萧顺之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族弟,他们都是东晋淮阴县令萧整的后代。
这萧整原籍兰陵郡兰陵县(今山东枣庄市峰城镇东),家道殷实。他自幼好学,写得一手好文章,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耕读之余,约一二知己,或游山玩水,赏花咏雪;或煮酒饮茗,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倒也惬意。不料好景不长,不久天下大乱。先有八王之乱,接着王弥、石勒起兵,匈奴攻逼,搞得“中原萧条,白骨涂地”。北方汉族官民相率逃往江南,萧整也辗转逃亡到晋陵武进县(今江苏常州市)安下家来。东晋王朝建立,在武进县境内侨置(当时南渡的人口叫做侨人、侨户。东晋统治者为了控制侨人,也为了维护侨姓士族的利益,在侨人比较集中的地区,设置与其原籍州、郡、县名称相同的州、郡、县,叫做侨州、侨郡、侨县,简称“侨置”或“侨立”)兰陵郡,从此萧氏遂为南兰陵人。
东晋初年,百废待兴,人才缺乏。朝廷以萧整颇有才干,征其为淮阴县令。萧整秉性耿直,不善巴结,所以后来再也没有升迁,终老于淮阴县令任上。萧家后来虽然也出现过几个仕宦之人,但都事迹平平,没有建树。不料,萧整南迁江左百余年后,萧家却接连出现了两个皇帝,这就是南齐的建立者萧道成和梁的建立者萧衍。
二 开国元勋
萧道成灭宋建齐,萧衍的父亲萧顺之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开国元勋。
南朝宋元徽五年(477年)。江南二月,春寒料峭。
建康(今江苏南京)城外,两匹马并辔而行。马上的两个人都是将军打扮,左边的那位,年纪大约五十岁光景,长须虎目,黑红脸膛,身高体壮,腹大如鼓。他就是官拜中领军(魏晋南北朝时期统率中央军队的重要军事长官)的萧道成。右边的那位,是他的长史(两汉至南北朝时,将军之属官均有长史,以总理幕府,职任颇重)、族弟萧顺之。此人面目清秀,身材颀长,看上去约摸四十多岁。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从军,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萧顺之对萧道成忠心耿耿,曾多次救过萧道成的命,所以被萧道成视为心腹,有事都愿和他商量。
萧家出身寒门,祖先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萧道成的曾祖父萧俊时才当了个小小的县令。在宋武帝刘裕发迹之前,萧家的姑娘做了刘裕的继母。后来刘裕当了皇帝,萧家也因此成了外戚。萧道成也因是刘裕继母的远亲而沾光。他起初是刘宋雍州刺史萧思话手下的一员小将,后来因为作战勇敢,履立战功,官职不断升迁。在宋明帝病危时,由好友褚渊引荐,萧道成被任命为右卫将军、兼卫尉,参与朝廷机要。在平定桂阳王刘休范的兵变中,他表现了卓越的胆识和才干,于是迁任中领军、南兖州刺史,留守京师,同袁粲、褚渊、刘秉轮流入朝值日,决断大事,当事人称他们为“四贵”。
萧道成官运亨通,位居显要,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但是,这些天来他却是忧心忡忡,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天,他就是邀萧顺之出城散心,顺便交换一下对时局的看法的。
萧道成为什么如此心焦?话还得从头说起。刘宋王朝在宋武帝、宋文帝父子统治时期,社会安定,生产发展,号称治世。但是,好景不长。元嘉末年,太子刘劭不肖,宋文帝想废黜他。刘劭先发制人,举兵杀死了父亲,从而开了骨肉相残之端。刘劭杀父篡位,引起天下反叛。他的三弟刘骏乘机起兵杀刘劭自立,是为孝武帝。从此,皇室间子杀父、弟杀兄的丑剧不断演出。孝武帝在位十年,先后杀了叔父刘义宣和弟弟刘铄、刘浑、刘休茂及刘诞等人。孝武帝死,其子刘子业(前废帝)继立,年仅十六岁,骨肉相残的丑剧在他手中继续排演下去。刘子业杀叔祖刘义恭并其四子,又杀弟弟刘子鸾、刘子师。他还计划把剩余的六个叔叔全部杀掉,其中三个叔叔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更是成为刘子业猜忌的对象,时刻准备加以杀掉。刘子业不仅残杀骨肉,也杀了许多大臣名将、贵戚近臣,搞得“举朝惶惶,人人恐怖”,连宿卫的将士也朝不保夕。他们最后就联合起来,自发地杀了刘子业,拥立刘彧为帝,是为宋明帝。宋明帝深受刘子业的残酷迫害,几乎被杀,但到了他自己大权在握,不但杀尽了孝武帝诸子,还把自己仅存的五个弟弟也杀掉了四个。皇室内部倾轧的丑剧愈演愈烈。当时民间有一首歌谣:“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统治集团内部骨肉相残的丑恶行径接踵而来。
泰豫元年(472年)夏,宋明帝病死,皇位传给十岁的儿子刘昱,是为后废帝。
刘昱是宋明帝的儿子,但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却是李姓的血液。
十年前,刘彧为湘东王,府里虽然妃嫔成群,但他却播不下一颗能发芽的种子。无可奈何,刘彧只好将一名叫陈妙登的侍妾秘密送给嬖臣李道儿,借种下地,代施云雨。数月后,陈妙登身怀有孕,刘彧又将她秘密接回王府。经十月怀胎,果然生下了一个儿子,遂取名刘昱。刘彧自诩此事做得机密,其实,这个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成为人们酒后茶余的笑料。后来,刘昱年岁渐增,听到这些民间传说,也不避讳,索性自称李将军,或者李统。
刘彧对刘昱十分喜爱。刘昱刚满三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进入东宫。五六岁时,刘彧开始让他读书。但他贪玩耍,不爱学习,谁也管不住他。他喜欢攀援竹竿。竹竿架起来,有一丈多高,他攀援上去,一呆就是半顿饭功夫。他非常活泼好动,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蹲在地上。年龄渐大,更是喜怒无常,左右人等如有忤意,常常亲手扑打。宋明帝一再责令陈妙登严加管教,但是没有效果。
刘昱登基称帝时,年仅十六岁,内有太后、太妃约束,外有顾命大臣袁粲、褚渊等监督,还算有所顾忌,不敢过分放纵,行为尚无重大过失。但时间一长,就变得肆无忌惮了。
刘昱觉得在宫中寂寞乏味,又要受种种约束,远没有民间逍遥自在。因此,他非常喜欢出宫游玩,几乎没有一天不外出的。他命工匠特制露车一辆,在上面加上蓬布,以备外出之用。他刚出宫时,还整饬仪卫,走一段距离后,觉得仪仗卫士碍事,就把他们统统丢在一边,仅带领十余名随从,奔驰去了。仪仗卫士追赶不上,又不敢离开,只好整齐队列,在一边远远地观望。他的母亲陈太妃怕他出外行为不轨,招惹事端,时常乘车跟在后面察看。刘昱见母亲随后赶来,就纵轻骑疾驰,一跑就是一二十里。陈太妃跟不上,只好望尘兴叹。
刘昱嫌穿戴衣冠行动不便,只喜欢穿短衣短裤。他外出,或者夕去晨返,或者暮出晨归。整个京城的营署巷陌,到处都有他的行迹。他有时夜宿客舍,有时昼卧道旁。他很乐意跟街市上的贩夫走卒打交道,有时受到怠慢侮辱,他也感到很新奇,欣然接受。他又同右卫翼辇营中的一个女子私通,每次去她那里,总是携带数千钱,作为买酒肉的费用。
刘昱外出寻欢作乐,给人民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他外出时,随从人等都手执铁矛,无论男女老幼行人,或是犬马牛驴等牲畜,只要遇上,就难以幸免。老百姓见到刘昱,如同见到虎狼一般。偌大一个建康城,竟然给弄得千家万户白昼闭门、路上行人几乎断绝的地步。
刘昱的性格极为暴戾,只要有人违旨忤意,就施以酷刑。他让左右侍卫准备了几十根白色木棒,各有名号,用以施刑。每天,手拿钳、凿、锥、锯等刑具的人不离左右。他经常动用击脑袋、锤阴囊、剥腹心等酷刑惩治触犯他的人,每天受刑的人常有数十人之多。有一天,身边一个侍卫目睹受害人悲号的惨状,不仅皱了一下眉。刘昱看见后大怒,竟用短矛刺穿了他的肩胛。
刘昱又十分狂悖。因他行为不端,太后曾屡次训斥劝戒他,他就怀恨在心。时逢端午节,太后赐给他一把羽扇。他嫌扇子不华丽,竟命太医用毒药害死太后。他身边的人规劝道:“陛下千万不可如此,太后若有不讳,陛下便要服丧守灵,就不能自由出入游戏了!”刘昱觉得有理,方才作罢。
刘休范兵变被镇压后,萧道成的威名日盛,刘昱对他也更加猜忌。一天,刘昱不让人通报,径直闯入领军府,想察看萧道成的虚实。当时适值酷暑天气,萧道成正坦着胸腹躺在床上休息。刘昱让他站在室内,在他的腹上画上箭靶,然后引满弓箭要射。萧道成急忙说:“老臣无罪!”刘昱的侍从王天恩见状,也连忙劝解说:“萧将军的肚子大,固然是个好靶,可是一箭便死,以后无法再射。不如改用草箭,日后仍可复射”刘昱以为在理,于是改用草箭,一箭正中肚脐。刘昱不免得意忘形,将弓往空中一抛,笑道:“朕箭法如何?”左右齐声叫好。刘昱听到赞赏,哈哈大笑地离去。后来,他的母亲陈太妃听说此事,大骂道:“萧道成有大功于国,如果害他,谁还愿意为你效劳呢!”刘昱听罢,却不以为然,仍然盘算着怎样加害萧道成。
刘昱走后,萧道成捧着肚子,疼痛难忍,气得青筋暴跳,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种昏君庸主,如何治理天下?如若不除,日后必有大患。当晚,他便差人请来执政大臣袁粲和褚渊二人,密商废掉刘昱,另立新君。但是,袁粲表示反对,褚渊沉默无语。他只好作罢。萧道成在朝廷重臣中得不到支持,这才请来萧顺之,到城外密谈。
萧道成道:“主上童昏暴虐,每欲加害于我。我每日诚惶诚恐,仍然不得皇上欢心,你看如何是好?”
萧顺之道:“皇上暴虐,刻薄寡恩,朝廷大臣,人人自卫。明公功劳卓著,更为皇上猜忌,存亡之机,万望深思熟虑。”
萧道成道:“我想废掉昏君,另立明主,怎奈朝廷重臣中无人支持,如何是好?”
萧顺之道:“明公功盖天下,万众归心,诸事当圣心独断。袁粲等尸位素餐,满腹酸气,腐儒怎能与谋大事!”
萧道成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我欲起兵,行非常之事,又恐有亏臣节,是以迟疑。”
萧顺之道:“昏君暴虐,天人共愤,宋氏将亡,愚智皆知。此乃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再说刘家天下还不是从司马氏手中夺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明公欲起兵,应从速准备,万万不可迟疑。”
萧道成道:“有人劝我离开京师,到广陵(今江苏扬州)起兵,不知可否?”
萧顺之道:“如此,则明公大事去矣!京师乃天下根本,万万不可轻易离开。再说,明公乃众人瞩目之人,恐怕您刚刚动身,就会有人前去告变。即使您顺利离开京师,广陵人如果闭门不纳,您还逃到哪里?就是得到了广陵城,从外郡起兵,也难以成功。前不久,刘休范和刘景素之败便是证明。我看京师起兵最好,皇上经常单身孤骑离宫出城,无兵无卫,只要选准时机,出其不意,便可迅速除掉此人。如今明公应该外示恭顺,静以待之,因机奋发,功业自定。”
萧道成道:“听君一言,茅塞顿开。你我暂且回城,暗中联络,伺机而动吧!”
二人回城后,暗中联络,不长时间就结纳了一批敢死之士,越骑校尉王敬则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个。萧道成让他夜里穿上黑色衣服,匍匐在道路两旁,刺探刘昱的行迹。王敬则又暗中交结殿上侍卫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二十几人,准备伺机行事。而刘昱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七月七日这天,刘昱乘坐露车前往台岗(今南京鸡鸣山南乾河沿北)同左右侍从赌跳,然后又到青园尼寺游玩。晚上,他们到新安寺偷了一条狗,又把狗肉煮熟。刘昱和侍从们一起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才踉踉跄跄地回到寝宫。
侍卫杨玉夫平素很得刘昱的欢心,此时不知为何,刘昱对杨玉夫忽然憎恨起来,一见面就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一定杀死你,取你的的肝肺!”刘昱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杨玉夫一听这话,愈加惶恐不安。他决定铤而走险。
半夜后,杨玉夫与另一个侍卫杨万年悄悄潜入刘昱寝宫。由于平时侍卫们知道皇帝经常晚归,且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稍有闪失,便被杀头,大家都害怕在深更半夜时碰到他。所以,到了夜晚,侍卫们便都躲进室内,将宫中各门全部打开。杨玉夫、杨万年畅通无阻地来到刘昱寝宫,蹑手蹑脚地走到御榻前。两人侧耳细听,帐中传出阵阵鼾声。知刘昱已经睡熟,便轻轻掀开帷帐,解下刘昱的防身短刀。杨昱夫猛地一刀刺下,刘昱顿成刀下之鬼。
事毕,二人佯装刘昱外出,命令厢下奏乐,随即藏好刘昱人头,打开宫门,扬长而去。
二人找到王敬则,将人头交给她。王敬则骑马来到领军府前,叩门大呼。萧道成还以为是刘昱设计骗他,不敢开门。王敬则将刘昱人头从墙上扔进府内,萧道成察看无误,才身穿戎服,乘马而出,王敬则等紧紧跟随。一行人直奔宫门,诈称刘昱出游归来,大声叫门。平时刘昱每次叫门,守门人都心惊胆战,不敢仰视,因此萧道成等未受阻拦,便直接进入殿内。殿上人等见萧道成等戎装上殿,都大惊失色。后来听说刘昱已死,又都高呼“万岁”,欣喜若狂。刘昱死了许久,尸体仍无人殡殓,早已腐烂发臭。
次日,萧道成以太后令召执政大臣袁粲、褚渊、刘秉等商议国家大事。三人被迫将军权拱手交给萧道成。这天,又以太后名义,数说刘昱罪状,立安成王刘准为皇帝,追贬刘昱为苍梧王。刘准即位后,方将刘昱埋葬在郊坛西。
刘准史称宋顺帝,即位时刚刚九岁。即位后,照例颁诏大赦,改元昇明。因萧道成废立有功,授司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兼南徐州刺史,一时越居群臣之首。
不久,荆州刺史沈攸之与袁粲、刘秉等遥相呼应,内外勾结,举兵反叛,又被萧道成镇压,三人皆死于非命。在这场变乱中,屯骑校尉黄回曾密谋响应,率军袭击萧道成。萧顺之闻变,仓促间来不及请示萧道成,就当机立断,集合家兵,扼守交通要道朱雀桥。黄回听说有人阻住去路,连忙派人前去打探。探子回报说:“朱雀桥南有一个长者,形状威武,横刀立马,阻住去路。”黄回大惊,说:“此乃萧顺之也。此人足智多谋,与他相抗,必定凶多吉少。”于是,黄回打消了起兵的念头。萧顺之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及时阻止了黄会期兵,对萧道成迅速平叛起了很大作用。
平定沈攸之、袁粲之乱后,萧道成兼掌军国大权,安插亲信,予夺自专,独揽大权,宋顺帝刘准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昇明三年(479年)四月,萧道成羽翼既丰,便逼刘准下诏把皇位禅让给他。可怜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经过这类场面,心中怕得要命。当举行禅位大典,需要他亲自出席表演时,小皇帝竟逃得无影无踪。萧道成派王敬则率军入宫,预备使用暴力。太后吓得要死,亲自带领宦官四处搜索,终于在佛堂中把小皇帝找到了。刘准哭着说:“要杀我吗?”王敬则说:“不杀你,只是请你搬家,你们姓刘的当初对付姓司马的,也是如此。”刘准流着眼泪说:“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听到的人无不垂泪。
刘宋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就这样被废掉了,萧道成终于登基称帝,建立了萧家天下。
一个月以后,已经禅位的小皇帝刘准,终于被萧道成杀掉。据史家统计,刘裕之后,皇族共有158人,其中子杀父者一,臣杀君者四,骨肉相残者一百零三,被杀于他人者六。看来刘准不愿生于帝王之家的话,实在也是惨痛之语呢。其祖刘裕倘若地下有知,不知有何想法。
萧道成灭宋建齐,萧顺之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开国元勋,被封为临湘侯,历任侍中、卫尉、太子詹事、领军将军、丹阳尹等职。齐武帝萧赜当太子时,曾经对人说:“若不是萧老将军,我家也不会有今天。”但他即位后,对萧顺之却颇为忌惮,不让其参决军国大事。所以,在齐武帝统治时期,萧顺之始终未被重用。
三 鱼复侯
巴东王萧子响威风张扬,不知自忌,终于触怒父亲而被冤杀。萧顺之受命讨伐萧子响,功高不赏,反被猜忌,不久便郁郁而终。萧衍恨透了齐武帝父子。
齐高帝萧道成灭宋建齐,知创业之艰难,所以称帝后颇想有所作为。他曾经说过:“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可惜天不假年,萧道成称帝不久便死去了。齐武帝萧赜从小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即位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亲眼看到了刘宋的亡国,也知道齐朝天下来之不易,所以在位的时候还能兢兢业业,当了一个老老实实的守业之主。高、武二帝在位期间,是萧齐王朝的全盛时期。在这期间,社会比较安定,政治也比较清明,经济也有所恢复和发展。据《南齐书.良政传》记载:“永明(齐武帝年号)之世,十许年中,百姓无鸡鸣犬吠之警,都邑之盛,士女富逸,歌声舞节,炫服华妆,桃花绿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盖以百数。”这里虽不乏溢美之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实际。
齐武帝在位十一年,号称太平天子。不过他也有不遂心的事,这就是他曾经冤杀了自己的儿子萧子响。
萧子响是齐武帝的第四个儿子。起初,齐武帝的同母弟豫章王萧嶷没有儿子,就把萧子响过继过来当儿子。后来萧嶷有了亲生儿子,就以他为嫡长子。齐武帝即位后,以萧子响为南彭城、临淮二郡太守。
萧子响勇武有力,善于骑射,能开几百斤大弓。因他已出继给萧嶷,所以按制度他的车辆、仪卫、服色都有别于各位皇子。萧子响以为,自己本来是皇帝之子,却要受到不同的待遇,所以愤愤不平。每次上朝时,他都用拳头捶打车壁,以发泄不满。齐武帝得知此事后,就下令给他和其他皇子相同的待遇。
永明六年(488年),一些大臣上书齐武帝,认为萧子响本来是皇子,既然豫章王萧嶷有了亲生儿子,就应该让萧子响还本。齐武帝虽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但还是破例封萧子响为巴东王。永明七年(489年),又任命他为荆州刺史。
萧子响自幼喜欢舞枪弄棒,长大后更是乐此不疲。到荆州(治今湖北江陵)后,他亲自挑选了骑射精良、素有胆略的武士六十人,让他们随侍自己左右。他对这些人十分宠爱,经常在王府内设宴款待他们。这些武士依仗萧子响的宠爱,在王府内划拳行令,大声呼叫,全无顾忌。长史刘寅、典签(官名,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南朝宋齐时以诸王出镇,由朝廷派典签佐之,名为典领文书,实则监视诸王行动,职位虽低,实权却很重。因其权力甚大,遂有“签帅”之称)吴修之很看不惯,屡次劝谏萧子响。萧子响不以为然,仍然我行我素。后来他又私造衣甲,与少数民族交换武器。刘寅、吴修之便与谘议参军江愈、中军参军周彦等联名写信向齐武帝告密。萧子响得知刘寅、吴修之等人密告自己,大怒,下令将他们全部杀死。
齐武帝闻讯大怒,当即派遣淮南太守戴僧静率军讨伐萧子响。戴僧静对齐武帝说:“巴东王年少,长史、典签诸人对他监视过严,他一时愤怒将他们杀死。皇上的儿子错杀了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如今皇上派遣大军西上,闹得人心惶惶,实在有点小题大做。微臣不敢奉诏。”齐武帝颇为他的劝谏所动,但仍改派卫尉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中书舍人茹法亮率羽林军三千人前往江陵。临行前,齐武帝指示说:“子响如果束手而归,可以保全他的性命。”
行军途中,南平内史张欣泰对主将胡谐之说:“今日之行,与皇子作战,胜之无名,负成奇耻。子响御下,或以利诱,或以威逼,所以凶狡之人,都愿为其效命。我们不如屯兵夏口(今湖北武汉市黄鹄山),派人前往荆州,向子响的部下陈说厉害。如果这样,则子响部众必然溃散,子响可不战而擒。”胡谐之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胡谐之等率军抵至长江边,包围了荆州城。萧子响身穿白衣登城,派人对胡谐之等说:“天下哪有儿子造反,反对老子的!是长史刘寅等人欺人太甚,我才不得已杀了他们。现在想来,此事做得未免莽撞。我愿独自还朝,向父皇请罪。”尹略斥责道:“和你这叛父的逆子没有什么可说的,赶快下城投降!”萧子响一听此言,不再答话,唯有垂泪而已。
为表明心迹,萧子响派人送来几十头牛、二百石酒,以及大量水果,以犒赏朝廷的军队。但这些东西都被尹略派人扔进大江。萧子响求见茹法亮,茹法亮避而不见。萧子响又请求胡谐之等派人入城谈判,胡谐之非但不答应,连使者也扣押起来。
萧子响忍无可忍,决心以武力抵抗。他派遣心腹二千人出城应战,自己亲率一百余名精锐,夜宿江堤之上。次日,两军交战。萧子响手持大弓,一连射倒几人。心腹王充天乘势率军向官军冲击,将尹略斩于马下。官军大败,胡谐之等狼狈逃走。
齐武帝闻讯大怒,又派遣丹阳尹萧顺之率军讨伐萧子响。太子萧长懋素知萧子响桀骜不驯,恐怕他将来对自己不利,决心乘机除掉他。官军临出发前,他密令萧顺之,一定不要让萧子响生还。
胡谐之等逃走后,萧子响自知闯下大祸,于是率左右三十人乘船奔赴建康,向齐武帝请罪,途中正好与萧顺之相遇。他素知萧顺之是仁厚长者,便想向其申明原委,希望得到谅解。萧顺之很同情他的遭遇,但太子的密谕又不能违背。须知太子就是将来的皇上啊!自己及儿孙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不遵从他的命令行吗?伴君如伴虎,难哪!思忖再三,萧顺之还是恨了狠心,命人缢杀了萧子响。
萧子响死后,被贬为鱼复侯。
萧子响临从荆州出发前,自知此行凶多吉少,便手书数纸,藏于王妃裙腰之中。其中说:“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受斧钺之诛。此行单身奔赴建康,乞求亲见父皇一面,以尽孝道。一月之后,臣便自尽。这样,将来在史家的笔下,可使我大齐无杀子之讥,儿臣也可免逆子之名。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父皇答应我这最后的一次请求吧!”
这封上书后来辗转送到了齐武帝手中,齐武帝颇为自己处事轻率而自责。萧顺之回到建康,齐武帝颇为怨恨他。萧子响死后百日,齐武帝亲自在华林园做斋戒祭奠他,神情甚为悲哀。当见到萧顺之后,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放声痛哭了很久,左右莫不垂泪。萧顺之有苦说不出,心中愈不自安。
几天后,齐武帝到建康郊外景阳山游猎时,途中见到一只老猿,兀自在那里悲啼不止。齐武帝不解,便问身边的人。那人答道:“这只老猿的孩子前几天掉在悬崖下摔死了,它四处寻觅不见,所以悲啼不止。”齐武帝听罢,思子之情油然而生,痛哭了许久,方才作罢。
萧顺之奉命出征,不辱使命,有功不赏,反遭猜忌。他心中这个窝囊劲就别提了。处人父子兄弟之间,举手投足,动辄失措,难煞人也!皇上已经迁怒于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自此以后,他茶不思,饭不想,不久便忧愤成疾,郁郁而终。
老父之死,对萧衍的刺激太大了。他心中恨透了齐武帝父子。后来,齐武帝病死,萧鸾发动政变,诛杀齐武帝子孙。萧衍为报父愁,鞍前马后,为萧鸾效尽犬马之劳,此是后话不提。
萧子响临从荆州出发前,自知此行凶多吉少,便手书数纸,藏于王妃裙腰之中。其中说:“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受斧钺之诛。此行单身奔赴建康,乞求亲见父皇一面,以尽孝道。一月之后,臣便自尽。这样,将来在史家的笔下,可使我大齐无杀子之讥,儿臣也可免逆子之名。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父皇答应我这最后的一次请求吧!”
四 萧鸾夺位
齐武帝在选拔接班人时的失误,给他的子孙带来了无穷的祸患。皇太孙萧昭业的出色表演使他得以蒙骗祖父,登上皇帝的宝座;他的荒淫无道,又使他在政变中被杀。萧衍为报父仇,积极参加了萧鸾的政变活动。
齐武帝永明十一年(493年)七月。
黎明时分,天边的薄雾透出一丝微红,又一个酷热难耐的夏夜终于捱过去了。延昌殿寝宫里,齐武帝辗转病榻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来,他强支病体,照常处理国家大事。他太留恋那青烟缭绕、金鳞闪耀的盘龙御座了,他太留恋那一呼百诺、发号施令的帝王生活了。
但是,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日益加剧的病痛使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为了萧家天下的未来,他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继承人问题了。
齐武帝即位之初,就把长子萧长懋立为太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太子忠厚仁孝,处事练达,很受朝野爱戴。十余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把皇位传给太子,齐武帝是放心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齐武帝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今年正月,太子萧长懋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前面。
太子去世后三个月,齐武帝立太子的长子萧昭业为皇长孙,命太子属官改隶皇太孙。萧昭业身材颀长,容貌俊美,写得一手好字,待人接物也颇知礼节。齐武帝很喜欢这个长孙,有意以他为皇位继承人。但皇长孙年仅二十,自幼生长深宫,不知祖宗创业艰难,亦不谙军国大事,他能负此重任吗?齐武帝心中实在没有把握。次子萧子良倒是很好的人选。他历任会稽太守、丹阳尹、扬州刺史、司徒等职,富有统治经验;又善于延揽人才,他麾下的沈约、王融、萧衍、范云等,皆是当时著名的才学之士。如果以萧子良为皇位继承人,他是能够胜任的。但如果这样做,就违背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古训,打乱了皇位继承顺序,难免要出乱子。思忖再三,齐武帝还是决定立皇长孙萧昭业为皇位继承人,让竟陵王萧子良辅佐他。
主意一定,齐武帝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过了几天,齐武帝病情加重,命令竟陵王萧子良带甲杖入延昌殿侍奉医药,以防不测。萧子良以萧衍、范云、王融等为帐内军主,协助他处理事务。
萧衍生于宋明帝大明八年(464年),此时正值而立之年。他自幼聪颖好学,兴趣广泛,成年后博学多才,多谋善断,兼有文武才干,颇为时人所重。起初,他担任卫军将军王俭的东阁祭酒,深受王俭赏识。王俭曾对人说:“萧郎三十岁之内当为侍中,出此则贵不可言。”后累迁随王萧子隆王府谘议参军。其父萧顺之死,他辞职归建康,不久又为竟陵王萧子良起用。
范云亦为当时名士。他性机警,善属文,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竟陵王萧子良很欣赏他的才学和为人,早在担任会稽太守时,即把他召入幕府,担任主簿之职。
王融字元长,是东晋初年丞相王导的后代,当时任中书郎。他自持出身世家大族,本人又才学出众,希望在三十岁之内成为宰辅之臣,因此,对目前的职位很不满意。有一次,他在中书省值班,曾经伏案悲叹:“年近三十,尚且如此落寞,真让邓禹耻笑。”邓禹是东汉的开国功臣,二十四岁就担任司徒(东汉时以司徒、太尉、司空为三公,为共同负责军政的最高长官),王融当时年已二十七岁,故有此悲叹。
七月三十一日,齐武帝进入弥留状态,曾几度昏厥过去。当时,皇太孙萧昭业不在齐武帝身边。王融平时深受竟陵王萧子良器重,他想假传圣旨立萧子良为帝,登基诏书都已经写好了。
萧衍与范云私交甚深,无所不谈。他见王融想违背齐武帝遗愿,立萧子良为帝,就私下对范云说:“自古以来,凡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王元长徒有其表,非济世之才,今日所为,必定失败!”
范云道:“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竟陵王可勘大任。王元长行此非常之事,完全是为了国家。据我看,满朝文物,能为国分忧者,唯有王元长一人!”
萧衍道:“你说他为国分忧,不知他是想做周公、召公呢?还是想做易牙、竖刁!”
周公、召公,都是西周初年政治家。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年幼,二人治理国家,平定反叛,分封诸侯,创立典章制度,开创了“成康之治”的局面。易牙、竖刁,都是春秋时齐桓公的近臣。管仲死后,二人与开方共同专权。齐桓公死,诸子争立,二人杀害群吏,太子昭奔宋,齐国因此大乱。萧衍把王融比作易牙、竖刁,明确地表明了自己对王融擅行废立的反对态度。
范云见话不投机,也就不再言语。
皇太孙萧昭业听说齐武帝病危,匆匆赶来。只见王融满身披挂,率甲士凶神恶煞般地守在宫门外边,声言皇上有旨:无论何人,不得擅入宫门一步。萧昭业自持皇太孙身份,上前搭话。但任他百般辩解,王融就是不放行。无奈,萧昭也只好暂且退下,兀自在那里发呆。
不久,齐武帝又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他见皇太孙不在身边,知道情况有变,急命近侍速召皇太孙率甲士入宫,并把朝廷大事委托给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嘱咐完这一切,武帝瞑目而逝,时年五十四岁。
这时,宫门外的对峙仍在继续着。萧鸾听到这个消息,急忙驾车驰至宫门。王融前来阻挡,萧鸾喝道:“皇上有令,召我入宫,谁敢阻挡!”说罢,推开众人,拥皇太孙闯入宫内。
接着,萧鸾命人打开了奉天殿的三对朱漆大门,召集群臣上朝,又命人将萧子良扶出皇宫。群臣上朝后,在萧鸾的指挥下,各整衣冠,登殿排班,依次跪伏,三呼万岁。皇太孙萧昭业就这样登上了皇帝宝座。
萧昭业即位十余天,就下令诛杀了王融。
西昌侯萧鸾是齐高帝萧道成的侄子。他幼年丧父,由萧道成抚养长大。由于他生活朴素,办事干练,所以深为齐高帝喜爱,齐武帝也很看重他。齐武帝临死时,命竟陵王萧子良辅政。萧子良性情仁厚,笃信佛教,喜爱文学,不愿为国事过分操劳,就向齐武帝推荐萧鸾。所以,齐武帝又命萧鸾和萧子良共同辅证:“事无大小,子良要和萧鸾一起商议。”由此可见,萧子良并无心夺取帝位,王融乃是自作多情。可怜一代名士,年仅二十七岁便上了断头台。更有趣的是,王融的同党魏准被捕后,未经审讯,便惊惧而死。他死时遍体皆青,,时人都以为是胆破所至。
竟陵王萧子良虽无意夺取帝位,但由于受王融牵连,也不免遭萧昭业疑忌。齐武帝出殡时,萧子良在中书省指挥调度,萧昭业特派虎贲中郎将潘敞率二百名甲士驻守在太极殿西阶防备他。葬礼完毕,诸王皆出,萧子良请求留下处理善后事务,也未得允许。萧子良身为宰辅之臣,却倍受猜忌,根本不敢有所作为。齐武帝死后不久,他也很快忧惧而死。死时年仅三十五岁。
萧昭业时常忧虑萧子良会取代自己的地位。听说萧子良已死,非常高兴。他为萧子良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又追封他很高的爵位。生前无端猜忌,横加迫害,死后追封官爵,给以殊荣,此类事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上可谓层出不穷,是封建皇帝惯用的伎俩。萧昭业年纪轻轻,就熟练地玩弄着这类把戏,真可谓“早慧”。
萧昭业自幼便性情聪慧,容貌俊美,举止得体,所以深为齐武帝喜爱。然而,他的种种良好表现都是假象,都是为了骗取齐武帝的信任而假装出来的。
文惠太子萧长懋生前对萧昭业管束比较严格,不许他胡乱花钱。萧昭业费用不足,便私下向富户筹借,人们慑于他的淫威,谁也不敢不借。他又私配钥匙,每天夜晚,便打开后门,到外面胡混。秘密往还许久,竟无人知晓。对受其宠爱的左右侍从,他都封官拜爵,将官号书于黄纸之上,让他们自行携带,许诺将来当了皇帝,再实授官职。
文惠太子生病后,他不离左右,亲奉医药,哀声戚戚,愁容满面。人们见了,无不感动。但一回到私宅,他便照样寻欢作乐。文惠太子死,齐武帝亲往东宫吊唁。萧昭业跪拜迎接,放声痛哭,几度昏厥。齐武帝见状,分外怜爱,搂着他,劝他节哀。齐武帝走后,他依然寻欢作乐。
为了使自己早登大宝,萧昭业请了一个姓杨的女巫为他日夜祈祷。文惠太子死,他认为这是杨姓女巫祈祷之力,对其倍加敬信,呼为“杨婆”。齐武帝生病,他又请杨姓女巫用法术诅咒祖父早死,以便自己能提前当上皇帝。齐武帝病重,萧昭业入宫侍奉,给他妻子写信时,竟一连写了三十六个小“喜”字,做一个圆圈围绕着一个大“喜”字。但在奄奄一息的祖父面前,他却愁容满面,未曾开口,先流下眼泪。齐武帝深为感动,以为后继有人。临死前,他拉着爱孙的手,叮咛道:“你若是想念朕的话,就好自为之,当一个英明的皇帝,以慰朕在天之灵。”可是,齐武帝的葬礼刚举行完,萧昭业就把他的乐师全部找来,命令他们演奏乐器,为自己助兴。乐师们虽迫于淫威,不得不进行表演,但无不哽咽流涕。
齐武帝死后,萧昭业又给杨姓女巫丰厚的赏赐,以奖励她咒死祖父的“功劳”。
萧昭业即位以后,一点正经事也不干。他经常与左右侍从微服出游,玩些荒唐的游戏。他又常在宫殿内赤身裸体地与阉竖嬉戏,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他挥霍无度,每次赏赐亲信,都在百万以上。他常指着钱狠狠地说:“我从前想你的时候,连十个都得不到,今天要你还有什么用!”齐武帝在位时,社会安定,生产发展,皇室用度也很节省,国库积蓄的钱达五亿万之多,金银布帛也不可胜计。萧昭业即位后,只一年多的时间就把国库积蓄糟踏得一干二净。
萧昭业宠幸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官徐龙驹等人。其中,尤以綦母珍之最受宠幸。他所提的建议,萧昭业没有不采纳的。他公开卖官鬻爵,内外要职,都定好了价钱,谁给的价钱高,他就给谁肥缺。他担任中书舍人一个多月,搜刮来的财富就达千金之多。他甚至不通过皇帝,擅自将宫内财物据为己有。由于他权势熏天,所以一些官吏私下互相告诫:“宁拒至尊(皇帝)敕,不可违舍人命!”萧昭业又以宦官徐龙驹为后阁舍人,让他日夜陪伴自己。有时,徐龙驹头戴黄纶帽,身披貂裘,南面而坐,代萧昭业批阅奏章,左右侍从恭恭敬敬地侍候着。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简直和皇帝没有什么两样。
由于萧昭业不理政事,所以朝廷大事皆决断于辅政大臣西昌侯萧鸾。萧鸾见萧昭业荒淫无道,屡次谏诤,但萧昭业并不听从。
萧昭业的皇后何婧英,虽然出身名门大族,性情却极为淫荡。当年为萧昭业诅咒齐武帝早死有功的杨姓女巫,有一个儿子名叫杨珉之,生得唇红齿白,身材魁梧,很得萧昭业欢心。何婧英见杨珉之年轻标致,便百般挑逗。很快,两人勾搭成奸。这婧英色胆包天,公然和杨珉之同寝一室,如同夫妇一般。更可笑的是,萧昭业身为皇帝,竟甘心戴绿帽子,对两人的丑恶行径视而不见。一时间,朝野上下,对此事沸沸扬扬。萧鸾见他们闹得太不像话,就与几个大臣联名上书,请求诛杀杨珉之。见萧昭业不理,萧鸾便派萧谌、萧坦之二人到宫中固请。何婧英听说他们要求除掉自己的心上人,顿时泪流满面。她对萧坦之说:“杨郎是个好人,并没有什么罪过,为什么非要杀掉他不可呢?”萧坦之不理睬她,上前附在萧昭业的耳边轻声说:“此时还有别的一层关节,不可让他人知道。”萧昭业回过身子,轻轻地叫着何婧英的妮称,对她摆摆手说:“阿奴暂且回避一下。”看到何婧英的背影消失后,萧坦之方才说道:“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杨珉之与皇后有私情,丑声四布,彰闻遐迩。再不诛杀杨珉之,恐怕对陛下不利。”萧昭业不得已,只好下令诛杀杨珉之。萧坦之领旨,丝毫不敢怠慢,飞马报与萧鸾,立即命建康府行刑。后来,萧昭业又下诏赦免杨珉之,但为时已晚,杨珉之早已身首异处了。
不久,萧鸾又搜寻徐龙驹、周奉叔、綦母珍之等人的罪状,请求诛杀他们。萧昭业见这些人证据确凿,无法袒护,不得已同意了萧鸾的意见。
萧昭业见自己的亲信陆续被杀,怀疑萧鸾有异志,想推翻自己的统治,于是便想除掉他。文惠太子生前与鄱阳王萧锵(齐高帝子)关系密切,萧昭业找他来商量此事。但萧锵却不同意,他说:“萧鸾是宗族中辈分最大、年龄最大的一个人,而且受先帝遗命辅政,臣等年轻,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如今朝廷所能信赖的,只有萧鸾一人。愿陛下倾心信任,不要横生枝节。”中书令何胤,是何皇后的堂叔,颇受萧昭业的信任。萧昭业找他商量,想除掉萧鸾后,让他执掌朝政。何胤也认为此事不可。萧昭业又想让萧鸾出镇外州,离开朝廷中枢,但计谋为定,政变就发生了。
萧鸾受遗诏辅政,本想克尽职守,勤劳皇室。却不料嗣君昏暗,荒淫无道,自己屡次谏诤,非但不被采纳,反而倍受疑忌。他愤懑之余,便生废立之心。行此非常之事,需要呼朋引类,作为自己的同党。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萧衍。
当年,萧顺之功高不赏,却倍受猜忌,终于郁郁而终。父亲死时,萧衍正担任荆州刺史随王萧子隆的谘议参军。听到父亲去世的噩耗,萧衍顿时哭绝在地。他草草安排一下,便连夜起身,日夜兼程,疾驰奔赴建康。他本是粗壮之人,由于旅途劳顿,饮食不周,赶到建康时,已是行销骨立,面目皆非。亲戚朋友都有些认不出来他了。办完父亲丧事以后,萧衍便辞官在家,杜门谢客,不复出入官场,终日以琴棋书画为事。过了一段时间,他虽然为竟陵王萧子良征用,但心中却另有算盘。父亲的死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要报复,他要洗清父亲的耻辱。既然齐武帝已经死了,报复他已不可能,那就报复他的子孙!萧衍韬光养晦,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时刻等待着报复的机会。
萧鸾何等精明,萧衍的心事早已被他看破。所以,废立之心一起,他便首先想到了萧衍。果然,两人一拍即合。从此,两人经常策划于密室,商量废立大计。
这天,萧鸾与萧衍又在一起密谋废立之事。萧鸾问道:“我行废立,当以何事为先?”
萧衍道:“宜先剪其羽翼,已孤立昏君。”
萧鸾道:“前些日子不是已将徐龙驹、周奉叔、綦母珍之等人诛除了吗?”
萧衍道:“这些人乃是嬖幸小人,并不足惧。令人担忧的倒是那些亲王宿将。他们统领大郡,手握重兵,一旦起兵,为害甚大。对这些人,可安抚的安抚,不可安抚的就应将其召至京师,控制起来。”
萧鸾道:“此言甚合我意。随王萧子隆在武帝诸子中最有文才,且体貌壮伟,素有韬略,领有大郡,兵多将广,为我所忌。我想首先把他召至建康,恐其不从,奈何?”
萧衍道:“我在荆州多年,对那里的情况了解不少。依我看,随王虽有美名,其实乃是庸劣之人。他手下并无智谋之士,所依仗的不过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二人。这两个人都是唯利是图之人,如果封他们以高官显职,他们必然离开随王,另谋高就。至于随王,只需一封书简,便可召至建康。他离开了荆州,不就是明公的俎上鱼肉么?”
萧鸾又道:“会稽太守王敬则,乃是高帝旧臣。此人功劳卓著,骁勇无敌,恐不为我用,亦为我所忌。”
萧衍道:“此人本是草野村夫,适逢乱世,忝至大位,并无深谋远虑。对付这样的人,只要多给玉帛,穷其富贵,多选美女,以娱其心,当可无事。”
萧鸾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后来,萧鸾依计而行,征垣历生为太子左卫率、卞白龙为游击将军,二人果然离开了随王。接着,萧鸾又召随王萧子隆至建康,找个借口杀掉了他。王敬则见萧鸾对自己赏赐丰厚,而且自己已年过花甲,也就不愿多事,在萧鸾诛戮高武子孙的过程中没有什么举动。
豫州刺史崔慧景探知了萧鸾的计谋。他觉得自己是高武旧将,萧鸾行废立之事,恐怕对自己不利,于是打算投奔北魏。
萧鸾闻讯后,以萧衍为宁朔将军,令他镇守寿阳(今安徽寿县)。对外声称是防御北魏,实际上是暗中监视崔慧景。
崔慧景见朝廷怀疑自己,心中畏惧,于是身穿白服,亲自出城迎接萧衍。萧衍见他如此恭顺,便把他邀至帐内,好言劝慰一番,又设宴款待。席间,宾主杯觥交错,两情欢恰。许久,方尽欢而散。崔慧景千恩万谢,告辞回城。
客人走后,部下房伯玉、徐玄庆对萧衍说:“崔慧景反迹已经败露。对此叛逆之臣,应当加以治罪。我等武将,譬如猎鹰,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将其制服。将军为何放他回城,养虎遗患?”
萧衍笑道:“此时的崔慧竟犹如我们掌中的婴儿,制服他太容易了。但是,他今天如此恭顺,我实在不忍心将他治罪。再说,人家是来做客的,在酒席上将其拿下,传出去我们的名声也不好听。我估计,从今以后,崔将军不会再这样桀骜不逊了。
果然,时间过了不久,崔慧景便写密信给萧鸾,完全支持他的废立之事。
卫尉、衡阳公萧谌,是齐武帝的族弟。齐武帝当太子时,他便是齐武帝的心腹。齐武帝即位后,任命他为步兵校尉、南兰陵太守,甚为信任。机密大事,常与他商量。林汝侯萧坦之,也是齐武帝的族弟,他曾任东宫直阁,以办事勤勉深受文惠太子信任。萧昭业即位后,因为二人是祖、父两代的亲信,所以对他们颇为信任,让他们在宫中宿卫。每当萧谌请假外出时,萧昭业便不安心,甚至达到通宵不寐的地步。至于萧坦之,萧昭业也不让他离开自己左右,微服出游时也带着他。萧坦之可以自由出入后宫。萧昭业喝醉酒时,常常赤裸着身子。每当这种情况,萧坦之总是尽心服侍,婉言安慰。
萧谌、萧坦之服侍萧家祖孙三代,倍受信任,对萧昭业本无二心。但是,萧昭业轻薄无行,日甚一日,二人百般劝说无效,知道此人难以长久。他们怕将来一旦有变,殃及自己,于是,改变主意,又去投奔萧鸾,充当他的耳目。对于二萧的这些变化,萧昭业竟一无所知。
齐制,诸王出镇地方,由朝廷派典签辅佐。典签多由皇帝亲信担任,名为典领文书,实则监视诸王。因其权力甚大,遂有签帅之称。典签代替诸王批阅公事,甚至照顾诸王的饮食起居。因此,典签的职位虽低,实权却很重。刺史向中央呈奏公事,必须取得典签的副署才有效。有些典签,一年要回京城好几次,秘密汇报刺史、郡守和州内僚佐的好坏,以供帝王进退黜陟的参考。这样,上自刺史,下至僚佐,都不得不巴结典签。如若不然,便要倒霉。武陵王萧晔(齐高帝第五子)出为江州刺史,因对典签赵渥之不甚恭敬,到任百余天便被赵渥之诬告,齐武帝当即将其免职。南海王萧子罕(齐武帝第十一子)奉命戍守琅琊,想去东堂游玩,典签江秀不同意,他也只好不去。后来,萧子罕回京时,哭着对他的母亲说:“儿身为亲王,想移动五步都不行,这和囚犯有什么两样”西阳王萧子明(齐武帝第十子)去探望侍读鲍巽的病,想带几本书送给他,典签吴修之不同意,也只好不送。从这几个事例可以看出典签权力之大。当时,萧谌、萧坦之手握兵权,又为皇帝亲任,中外忌惮。他们秉承萧鸾旨意,密令诸王典签,让他们约束诸王,不许诸王同外界交往。诸王典签慑于其权势,无不从命。这样,在外地的诸王都被控制起来了。
萧鸾又将废立之谋告知尚书令王晏、丹阳尹徐孝嗣,二人都表示赞同。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也表示支持萧鸾。萧谌命二人率军奔赴建康,想借其势力举事。萧鸾怕日久生变,让萧坦之转告萧谌赶快举事。萧坦之对萧谌说:“废立天子,古今大事,岂能迟疑?听说皇帝的亲信曹道刚、朱隆之等人已经侦知到我们的行踪,正欲起兵。你明天若不举事,恐怕就来不及了。弟有百岁老母,岂能坐听祸败!”萧谌听他一说,决定马上举事。
建武元年(494年)七月二十日,萧鸾发动政变。他先派萧谌进宫,诛杀萧昭业亲信直阁将军曹道刚、中书舍人朱隆之等人。接着,自己率兵自尚书省进入云龙门,王晏、徐孝嗣、萧坦之等紧随其后入宫。尽管准备充分,党羽众多,但事到临头,萧鸾也不免有些心慌。刚刚进入云龙门的时候,他竟然接连三次把鞋子弄掉了。
政变发生时,萧昭业正赤裸着身子在其父亲宠妃霍氏的房间里胡闹。听见外面的嘈杂声,他知道情况有变,急忙命令关闭内殿的所有门窗。可悲的是,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萧谌参与了政变,还派人传萧谌前来救驾。
不 一会儿,萧谌率兵闯入寿昌殿(皇帝寝殿)。萧昭业急忙躲入爱妃徐氏的房间。他知道大势已去,便想拔剑自杀。但是,这位平时娇纵惯了的公子哥,怎么对自己也下不了手。他两手颤颤巍巍地向自己比划了几下,就是刺不进身体。他索性扔掉宝剑,又拿来一条丝帛,想上吊自杀。就在这当儿,叛乱的士兵闯了进来,把他拥了出去。
萧谌刚闯入寿昌殿的时候,守卫寝殿的将士们都纷纷手执兵器,想进行抵抗。萧谌向他们喝道:“我率兵进宫,乃是擒拿叛逆之人,与你们无关。你们坚守岗位,不要轻举妄动!”宿卫将士们平时归萧谌管辖,对他颇为忌惮,见他这样说,也就相信了。这时,见萧谌等把皇帝绑架出来,知道发生了政变,他们便纷纷冲上前来抢救皇帝。可悲的是,此时萧昭业已经吓破了胆,竟然不发一言。将士们自觉无趣,又纷纷退了下来。
萧谌等将萧昭业挟持出寿昌殿后,便把他杀了。萧昭业死时,年仅二十二岁。他的亲信弄臣,也被诛杀干净。
萧鸾俘获萧昭业后,自觉出师无名,对以什么名义废掉皇帝,颇费斟酌。这时,徐孝嗣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伪造的太后命令,献给萧鸾。萧鸾接过伪诏,大喜过望。二十一日,萧鸾以太后的名义追废萧诏业为郁林王,迎立文惠太子次子新安王萧昭文为帝。萧鸾 以皇帝名义,封自己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都督、扬州刺史,进爵宣城 郡公。十月,又进爵宣城王。从此,萧鸾独揽朝廷大权。
萧昭文名为皇帝,实为傀儡,行动上没有丝毫自由,甚至饮食起居等生活小事,也要先报告萧鸾,得到准许后才能行动。有一天,他想吃蒸鱼,管理伙食的宦官竟然以没有宣城王的命令为借口,不给他吃。他也没有办法。
经过几个月的充分准备,十月辛亥(初十)这一天,萧鸾以皇太后的名义,废萧昭文为海陵王。次日,萧鸾即皇帝位,改元建武,他就是齐明帝。
这一年十一月,齐明帝诈称萧昭文生病,几次派御医前往探视,伺机谋害了他。可怜萧昭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就这样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五 韬光养晦
萧衍在南齐与北魏的几次战役中,显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在政治上,他也深谙韬光养晦之道,进行了出色的表演。
建武元年(494年),萧鸾接连废杀二帝,夺取政权,是为齐明帝。在这场骨肉相残的权利角逐中,萧衍为齐明帝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立下了汗马功劳。齐明帝即位后,封他为黄门侍郎、建阳县男,采邑三百户。在以后的几年中,萧衍的军事、政治才干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地位不断上升,逐渐成为南齐政治舞台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建武二年(495年),北魏孝文帝乘南齐内乱,率兵大举南伐,派大将刘昶、王肃进攻司州(今河南信阳)。刘昶是宋文帝的第九个儿子,曾任徐州刺史。泰始元年(465年),宋前废帝刘子业诬刘昶谋反,派兵讨伐。刘昶武装反抗失败,被迫丢弃家小,只携一名爱妾逃往北魏。因他学识广博,颇有文采,北魏很重视他,妻以公主,拜为侍中、征南将军。王肃的父亲王奂,曾任南齐雍州刺史。永明十一年(493年),王奂因事触怒齐武帝,满门被诛杀,只有王肃得以逃脱,奔往北魏。王肃出身世家大族,熟悉典章制度。北魏孝文帝对他很重视,多次亲自召见他,商讨军国大事。北魏的各种典章制度,大多出自王肃之手。他在孝文帝改革中,起了重大作用。此时任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刘、王二人身为南朝叛将而见重于北魏,自然对孝文帝感恩戴德,矢志效忠。两人率大军二十万,将义阳城(今河南信阳北)围得水泄不通。魏军昼夜攻打,义阳危在旦夕。
得知义阳危机,齐明帝急派镇南将军王广之增援,萧衍以偏师隶属其麾下。可是,当部队行进到距义阳一百里的地方时,齐军将领们都畏惧魏军的强大,再也不敢前进了。
这时,萧衍挺身而出,要求担任先锋。王广之见状大喜,将手下精兵悉数交付萧衍。萧衍率军连夜进发。他避开大路,专取捷径,很快抵达义阳城外的贤首山。此地距魏军阵地仅有几里路程,齐军抵达时,魏军根本没有发觉。黎明时,魏军突然发现贤首山上遍插齐军旗帜,因为不明齐军虚实,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义阳城中齐军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司州刺史萧诞下令打开城门,亲率齐军扑向魏军大寨。萧衍见状,也率山上齐军冲下山来。魏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山谷间到处都是魏军的尸体,鲜血把河水都染红了。王肃、刘昶弹压不住,只好退走。
清点战利品时,一个士兵发现了一箱文件,连忙献于主将。这些文件中有一封北魏孝文帝刚刚发来的敕书,敕书上写道:“听说齐军中有一个名叫萧衍的将军,非常善于用兵,你们如果和他相遇,一定要倍加小心,最好是坚壁不战,等待我率大军赶来。如果上天保佑,擒得此人,则江南不难平定。”这个消息很快在齐军中传播开来。从此,萧衍的声威大振。
建武四年(497年)十月,北魏孝武帝亲自率领大军进攻雍州(治今湖北襄阳)。雍州刺史曹武率众抵抗,屡为魏军所败。齐明帝命萧衍和右军司马张稷赴援。接着,又命度支尚书崔慧景总督雍州诸军。他们到达襄阳时,雍州的五个郡已被魏军攻陷。次年三月,齐军进驻邓城(今湖北襄樊市北)。北魏孝文帝率十余万魏军突然杀到。萧衍建议,乘魏军立足未稳,突然袭击。崔慧景却认为,魏军不会在此久留,况且,齐军新败,士卒缺乏斗志,此时主动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否定了萧衍的意见。
魏军集结完毕后,便向齐军展开冲击。崔慧景见魏军势众,惊惧失色,便想引军退走。萧衍扣马极谏,崔慧景坚持不从,命士卒打开邓城南门,狼狈向襄阳方向逃走。在经过离邓城不远的闹沟时,败兵争先抢渡,魏军乘势掩杀,齐军死亡无数,闹沟几乎为之断流。
萧衍见各路齐军全部逃走,只得整齐队伍,且战且走,也向襄阳方向退去。由于平日约束得法,尽管值此败军之际,部队伤亡甚大,萧衍却仍然全师而归。这次战役后,齐明帝以萧衍为辅国将军,代理雍州刺史。
齐明帝以篡得位,名分不正,总害怕齐高帝和齐武帝的子孙起来推翻他。为了根绝后患,他对高、武子孙大开杀戒。齐高帝十九子中除十一人早死外,其余八人都是被他杀死的;齐武帝二十三子中除七人早死外,其余十六人也全部死在他的手里。在齐明帝统治的五年时间里,高、武的孙辈们每天也都是战战兢兢,不知大祸何时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中的大部分最终还是免不了被诛戮的命运,只有少数人由于一些大臣的保护,才侥幸活了下来。
零陵内史范云是竟陵王萧子良的故吏,萧子良在世时,二人相处甚密。所以,萧子良死后,范云非常注意保护他的子孙。一天,范云乘齐明帝召见的机会,对他说:“太宰文宣王(萧子良)活着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身处一座高山之上,山上面有一个深坑,文惠太子先掉下去了,接着武帝也掉下去了,最后文宣王自己也掉下去了。文宣王又说,他掉进深坑里之后,看见您身穿御袍坐在御床之上,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嘱咐我不要轻易向别人泄漏。”
齐明帝听罢,流着眼泪对范云说:“文宣王有恩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从此,他对萧子良的后代的态度有别于其他宗室。就这样,由于范云的这一通胡编乱造,使得齐明帝放过了萧子良的后代。不过,萧子良的儿子们后来还是让东昏侯萧宝卷杀掉了。
永泰元年(498年),高、武旧将王敬则起兵反抗齐明帝,奉豫章王萧嶷(齐高帝子,死于齐武帝时)之子萧子恪为主。萧子恪不从逃走。齐明帝想借此机会杀尽高、武子孙,于是把各诸侯王悉数召进宫中。他命自己的子侄呆在中书省,高、武子孙呆在西省(即唐以后的门下省,与中书省、尚书省同为宰相办事机关),每人只许携带侍从两人,超过此数即以军法论处。诸王年幼者,也要由乳母陪伴入宫。当夜,他命人备办棺材几十具,准备三更时将高、武子孙全部杀掉。但到三更时,齐明帝却没有醒转过来。中书舍人沈徽孚等决定将此事拖着不办。黎明时,齐明帝方才醒来。他认为这些诸侯王命不该绝,于是,赏了他们一顿酒饭,又都放出宫去。
齐明帝杀害诸侯王的时候,大都是在夜间派士兵包围住宅,硬行砸开门窗,呼噪而入,并将其家产全部没收。而且,每次杀人的时候,他都要流泪。因此,每逢他焚香祷告、呜咽流涕时,左右的人就知道明天一定有大规模的流血。最可注意的是永泰元年(498年)正月的那一次,他一口气杀掉萧铉等十个诸侯王。杀人之后,才命令有关部门告发那十个诸侯王谋反,要求处死他们。事情的奇妙之处恰恰就在这里。齐明帝接到报告之后,不但没有批准,反而义正词严地大加申斥,加以批驳。有关部门于是站在神圣的法律的立场上,冒着皇帝震怒的危险,再度请求,坚持前议。齐明帝这才迫不得已,向法律屈服。这是齐明帝无数小动作中的一个,有关史书早已把他的真实面目揭露无疑。
齐明帝不但屠戮高、武子孙,对一些功臣宿将也横加猜忌,晚年尤甚。功臣宿将人人自危,纷纷寻找出路。永泰元年(498年)四月,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起兵反抗齐明帝,几天之中聚众十万人,一直攻打到建康附近。这次叛乱虽然很快便被平定,但也给齐明帝以很大打击。不久,他便在忧惧中死去。
处在变乱之秋,萧衍不但在军事上屡立战功,在政治上也有出色的表演。他深谙韬晦之略,处处藏其锋芒,以避免刻薄寡恩的齐明帝的猜忌。他从不居功自傲,总是把功劳归于齐明帝的英明决策和属下将士的英勇善战。每当得胜回潮,他总是主动上交兵权,遣散部曲。齐明帝性喜节俭,萧衍也刻意仿效。他衣着朴素,饮食简单,有事出门时从不招摇,经常乘坐简陋的牛车。几年的韬光养晦,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萧衍的品德才干,得到了朝野士大夫、文臣武将们的普遍赞誉,齐明帝也对他另眼看待。因此,尽管齐明帝猜忌群臣,专事诛戮,却始终对他恩宠如一,视为心腹。
雍州刺史曹武曾是齐武帝的心腹将领。齐明帝对他颇为猜忌,他想派自己的心腹、皇后的弟弟刘暄为雍州刺史,以代替曹武。但刘暄贪恋京师的繁华,不远出任外官,便托齐明帝的心腹江祏说情,得以留任京师。雍州在当时控扼南北,为汉水上游重镇,必须派心腹得力之人前往。齐明帝思忖再三,决定以萧衍为雍州刺史。这是永泰三年(498年)七月的事。过了几天,齐明帝便死掉了。
萧衍到任后,延揽人才,积极经营,实力迅速膨胀,为他几年后东下灭齐、建立梁朝奠定了基础。
第二章 东昏失德 萧梁代齐
一 荒唐的小皇帝
他不愿读书,却愿捕鼠为戏。他每次出游,都下令戒严。有一个孕妇来不及逃走,竟被他剖腹杀死。他杀人如麻,却害怕宠妃的杖打。
永泰元年(498年)七月。
已经半个多月没下雨了,持续的高温令人难以忍受。
蓦地,几声云板响过。皇宫里传来一片哭声,卧病近一个月的齐明帝晏驾了。太子萧宝卷继位,史称东昏侯。
萧宝卷本是齐明帝的第二个儿子,按照古代的嫡长子继承制,次子本没有当皇帝的资格,但由于萧宝卷的哥哥萧宝义从小废疾,不能出入人群之中,因此才有了他当皇帝的机会。
政治,有时很严肃很残酷,有时也很滑稽很幽默,好像一场精彩的滑稽戏,令人忍俊不住。由于偶然的机会,使萧宝卷这个不成材的人物当上了皇帝,演出了一场又一场让人可气又可笑的闹剧。
萧宝卷在位时间只有三年零五个月。但在这短短的三年多时间里,他却做尽了一个皇帝所能做的坏事,其荒诞残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使他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最坏的小皇帝之一。他的倒行逆施,更加激化了本已十分尖锐的社会矛盾,也为萧梁代齐带来了可乘之机。
萧宝卷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一个只好玩不好读书的人。起初,齐明帝很为他担忧。始安王萧遥光(齐明帝侄)劝齐明帝说:“读书不过是士大夫为寻求官职所作的事,皇太子读书再好有什么用?粗识文字就可以了。”齐明帝觉得有理,从此也就不大过问萧宝卷读书的事了。
齐明帝对高、武的子孙大肆诛戮,对自己的儿子却非常溺爱。他有时甚至教萧宝卷如何作假。有一次他让萧宝卷上表要求一日两次入朝,自己故意下诏不许。萧宝卷有父亲的纵容,结果连一日一入朝的礼节都不遵守了,两三天才上朝一次。萧宝卷既不读书,又不上朝,每天无所事事。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日子,他每天都和侍从们捉老鼠玩,常常是通宵达旦,觉得只有这样才是快乐的。对于萧宝卷的胡作非为,齐明帝并不严加管束。正是由于他的纵容,才养成了萧宝卷的荒诞残暴的性格,也给他的子侄们造成了无穷的祸患。
齐明帝死时,萧宝卷十六岁。按照当时的礼法,天子死后要在太极殿中停尸三个月才能下葬。萧宝卷觉得时间太长了,影响他玩乐,齐明帝断气不久就要将其埋掉。大臣们以为这样做不合礼法,纷纷入朝谏诤,萧宝卷才勉强让停尸一个月。按照礼法,在守丧期间,他应该每天哭丧。但他借口喉痛,总是设法躲过去。有一次,一个名叫羊阐的老臣到灵堂吊唁,哭得十分悲痛,把帽子都哭掉了。萧宝卷见羊阐是个秃顶,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可笑,就在灵堂上大笑不止,并对身旁的官员说:“这个人多像一只秃鹫啊!”萧宝卷上台伊始,便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十分恶劣的印象。
萧宝卷性格内向,很少说话。他不喜欢和大臣们接触,只愿意和亲信宦官及左右侍从们在一起胡闹。他非常喜欢骑马,整天和左右侍从在后堂骑马为乐。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经常晚上玩耍,白天则用来睡觉。每天傍晚,他便命令打鼓奏乐,让侍从百余人在一起大呼小叫,并让乐师演奏一些外国乐器,常常一折腾便是通宵。王公大臣们早起入朝奏事,常常要到天黑时才能见到他的面。有时等上一整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即使是被召入问事,也常常是说不上几句话便被赶了出来。朝臣和地方官送来的公文奏折,常常被搁置一个多月也不处理。萧宝卷根本不把这些公文奏折当作一回事。有时高兴了拿起来随便翻翻,看完便信手扔在一边,到用的时候又找不到放在哪里。当时宫中侍从经常从御膳房拿一些鱼肉回家,用的包装纸全是公文奏折。
萧宝卷起初在宫中游玩,时间久了觉得皇宫太小,就又开始骑马外出。每次外出时,他都要刻意打扮一番,穿上如同前线将士一样的衣服,不论酷暑严冬,不论刮风下雨,都是如此。每次外出时,他腰间都要带上一瓶蜜水。骑马渴了,就从身上解下水瓶,一边休息,一边喝水,接着又骑马狂奔。他所用的马鞍全都要用锦绣丝绸缝制,穷工极巧。每次外出时,他都让五六十个宦官骑马相随,并从禁卫军中挑选出跑得快的人跟着跑,动不动就是几百人相随。萧宝卷每个月都要这样出游二十多次,而且方向不定,忽南忽北,忽东忽西。萧宝卷出游,又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他每次出宫,都先行戒严。为了预防有人从门缝偷看,凡他经过的地方,都要清街清户。清街的时候,以打鼓为号,人们听到鼓声必须马上回避,如有违抗和惊驾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皇家卫队前驱的鼓声一响,平民就向四方逃命。当时从皇宫经东宫到郊外的一段路长达几十里,由于萧宝卷经常在这条路上行走,结果路旁百姓全被赶走。大路两旁还要挂上路幔,派人防守,号曰“屏除”,老百姓则称之为“长围”。路幔里陈设部伍羽仪,并有好几班乐队演奏外族音乐助兴。萧宝卷特别喜欢夜游。每次夜游,萧宝卷都是三四更天出宫。霎时间,鼓声动地,烛光冲天,卫士手执戟矛,清除道路。百姓从梦中惊醒,出奔躲避。偏又处处戒严,不能通行。男女老幼,左奔右跑,人心惶惶,哭号相应。那些家有孕妇或者婚丧大事的人家,如果被萧宝卷出游时撞上,遭遇可就太悲惨了。
一次,建康郊外一个中年男子患病,家人带他到城中找一个名医诊治。行至中途,正遇上萧宝卷的出游队伍。卫士们如狼似虎,行人纷纷躲避逃命。病人行走不便,家人便把他暂时藏在河边。不料,还是被清道的士兵发现了。他们嫌病人晦气,便把他推进水里,用污泥盖了起来。病人哪经得起这番折腾,不久便断了气。家人回来时,连尸体也没找到。
又有一次,萧宝卷出游途经沈公城时,听到路旁高障后传来一阵阵争吵声,便勒住马缰,喝问路旁的士兵:“何人在此喧哗?!”
一个士兵上前回答:“陛下,此地有位民妇正值临产,其夫不肯让他离家,故此冲犯陛下。”
萧宝卷听罢,冷笑一声便翻身下马。他径直走进房门,见床上果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等待分娩的产妇。此时,产妇正痛得满身大汗,叫声不止。她的丈夫听说皇帝驾到,不敢仰视,身体抖个不停。
原来,此人三代单传,他盼子心切,但妻子一连五胎都是女儿。他深恐断了香火,对不起列祖列宗。这次妻子又身怀六甲,有经验的人都说此孕必是男孩无疑。他听了十分高兴。没想到今夜临盆,又赶上皇帝出游,请来的稳婆也吓跑了。正在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清街的士兵闯了进来,硬要将他的妻子拖走。他苦苦哀求士兵们手下留情,士兵们却死活不答应。正在这当儿,萧宝卷的大驾到了。
萧宝卷弄清事情原委,二话没说,便命令两个士兵跳上床,按住产妇的手脚,然后从腰间抽出宝剑,说道:“朕倒要看看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说着,他用剑锋在产妇隆起的肚皮上一划。随着一声惨叫,鼓鼓的肚皮从上到下裂开一条尺多长的鲜血淋淋的口子,产妇当场毙命。士兵动手从产妇肚子里拖出婴儿,当场验示,结果是个女孩。
萧宝卷见状,哈哈大笑,对面色如土的丈夫说道:“你命该无子,强求也没有用,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你的丈人去吧。”说罢,扬长而去。
萧宝卷不仅对普通百姓残暴无比,连为其效力的官吏也不放过。魏兴太守王敬宾因病死在家中,正办丧事时,遇萧宝卷出游。家人全被赶走。等到家人返回,尸体早已被老鼠咬得残破不全。长秋卿王儇病危,因其家正处在萧宝卷出游经过的街道上,也不许在家中停留。有病的人经不起折腾,结果死在路上。丹阳尹王志被驱逐出户,无处可去,在建康城外的一个酒店里孤坐了半宿,身感风寒,几天后不治而死。可怜这些人为萧家天下奔劳半生,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萧宝卷特别喜欢打猎,仅建康周边就有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南朝都城建康附近多雉,故君主多以射雉为猎)。每次打猎,都动用大批军队,封锁道路,驱散行人,更不许百姓擅入猎场一步,违者格杀勿论。因此,他每次出猎,对老百姓都是一场灾难。
这天,萧宝卷率领大队人马来到离城百余里的蒋山之下。此处古树参天,野草丛生,是萧宝卷最喜欢的射雉场。山腰丛林深处有座古刹,名叫“定林寺”。萧宝卷每次围猎都要在这里休息。
萧宝卷来到定林寺附近,正欲翻身下马,突然听到草丛深处传来一阵声响。他以为草丛中隐伏着野雉,连忙弯弓搭箭,瞄准响动处。不料,草丛中却颤巍巍站起一个老和尚。只见他步履艰难地一步步挪出草丛,跪倒路旁,连呼:“贫僧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原来,这位老僧是定林寺里的一个和尚,已生病卧床多日。刚才,蒋山下传来阵阵鼓声,知道皇帝要来此处围猎,吓得众僧争先恐后逃出山门。老僧病体虚弱,行动不便,刚挪出山门,便听到人喊马嘶,知道皇上驾到,只好忍痛滚到路旁草丛中躲藏起来。
萧宝卷兴致正浓,满望此箭射去,必有所获。却不料草丛中钻出一个秃头和尚,顿时火冒三丈,不由分说,便命士兵们将这个老和尚绑在一棵树上。然后命士兵们退到数十步外,备好弓箭,要把老和尚射死。左右侍从劝他饶了这个老和尚。他说:“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条獐鹿,难道你们打猎时见到野兽不杀吗?”说罢,将手一挥,喝道:“放箭!”
霎时间,乱箭齐发,飞蝗似地直奔老和尚。不一会儿,数十支箭便密密麻麻地钉在老和尚的身上。可怜一个得道高僧,就这样死于非命。
萧宝卷当太子的时候,曾看上一个名叫俞尼子的艺妓。此女虽出身市井,但姿色过人,所以王孙公子纷纷趋之若鹜。会稽太守王敬则虽然年近花甲,却仍愿寻花问柳,就花重金把她买去,金屋藏娇,作为自己的妾侍。后来王敬则谋反被杀,此女又流入青楼,依旧做那依栏卖笑的勾当。她既做过王敬则的宠妾,又曾隐身青楼,自然练就一身在男人面前勾魂摄魄的本领。萧宝卷久闻其名,只是碍于太子的身份,不敢到那烟花柳巷之中求欢。老父死后,萧宝卷当了皇帝,再也没有顾忌,便把那青楼女子招入宫中。这女子进宫后,施展手段,没有几天就把萧宝卷迷住了。萧宝卷相见恨晚,宠爱有加,时刻都离不了她,很快就进封她为贵妃。当年,宋文帝在位三十年,有一个潘姓妃子很受宠爱。为了讨个吉利,萧宝卷也把自己的宠妃改姓潘氏,潘妃的父亲俞宝庆本是个市井小人,此时一步登天,成为皇上的岳丈。他得意之余,竟然把自己的姓氏也改了。从此便唤作潘宝庆。
出身烟花柳巷的潘贵妃,既被皇上宠幸,便任意挥霍,无所顾忌。她要披珠衫,盖金丝被,宫内器皿全要换成金垠,宫殿庭院统铺金毡,萧宝卷全都慨然答应。
潘贵妃过生日时,令人打制了一副琥珀钏(手镯),竟然耗费银子一百七十万两!
每逢出游,潘贵妃喜欢路旁绿树成荫,青草盖地。萧宝卷便命令百姓于出游前在路旁植树栽草。尽管过后必死,亦不厌其烦,在所不惜。有时树木不够,便向老百姓强行征取,看到树便拔,甚至毁墙拆屋,运送树木。
依仗萧宝卷的宠爱,潘贵妃俨然成为宫廷里至高无上的主子,到后来连萧宝卷都有些惧怕她。太子生母黄贵妃去世了,萧宝卷就让潘贵妃养育太子,潘贵妃的女孩死了,萧宝卷亲自为她发丧,礼仪比为自己的父亲发丧还隆重。他每次到潘贵妃娘家去,都要亲自打水做饭,就像普通的家人一样。他每次出游时,又常让潘贵妃乘坐轿子,自己则骑马跟随其后。他为了讨潘贵妃喜欢,还把阅武堂改名为芳乐苑,并在里面按京城市场的样子建造店铺,整天扮作商人的样子做生意。他让潘贵妃任市令,自己作她的副手,遇有争执,则让潘贵妃裁判。还在苑中开渠引水,在岸边设立店铺,自己卖肉,让潘贵妃卖酒。当时民谣唱道:“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对宫中的丑态加以辛辣的讽刺。
潘贵妃恃宠而骄。萧宝卷每有过失,她便加以杖打。对此,萧宝卷竟甘心忍受。为使自己不致被打得太重,他下令将宫中竹杖全部藏起,只留一些荆条供潘贵妃使用。
永元三年(501年)的一天晚上,宫城发生火灾。此时恰逢萧宝卷出游未归,宫内宦官、宫女不敢擅自外出,外边的人也不敢入内,都眼睁睁地任凭火灾蔓延。内外叫唤,声动天地。三更时,萧宝卷才从外地回来,下令救火。等到大火扑灭时,十几座宫殿早已化为灰烬,宫女宦官死伤无数。以后,又连续发生几起火灾,共烧毁宫殿三千多间。萧宝卷因此下令大兴土木修复宫殿,同时又专门为潘贵妃修建了神仙、永寿和玉寿三座宫殿。各殿四周都用金壁装饰,店内还涂上麝香。又在地板上贴上用黄金做成的莲花,说是这样可以使潘贵妃“步步生莲花”。殿内还要陈列奇珍古玩、天下至宝。因为宫内所藏宝物不够用,就贱价向民间索取,甚至搜走珍玩,分文不给。当时有一个名叫曹虎的大臣,家有钱物珍宝价值五六千万。萧宝卷看了眼红,就派人将他杀了,把他的财物据为己有。萧宝卷对大臣尚且如此,对普通百姓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过桥走路、打柴捕鱼都要交钱。弄得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百姓困穷,无法生存。当时有识之士就曾指出:“国家哪能经得起如此折腾!当年秦朝那么富有,就因为建造一个阿房宫而灭亡了。现在国家没有秦朝一个郡大,一下子却同时修建几十个像阿房宫那样的宫殿。这样下去,国运哪能长久!”
萧宝卷不但荒淫残暴,又是一个迷信鬼神的人。孙吴以来,江东民间信奉蒋侯神,萧宝卷对此也深信不疑。他让人把蒋侯神像挂在宫中,日夜祈祷,后来干脆封蒋侯神为“灵帝”,车服羽仪和天子一样。有一个叫朱光尚的人见他对蒋侯神如此迷信,便故意讨好他,说自己的灵魂能与蒋侯神相通。萧宝卷信以为真,事事都要通过朱光尚询问蒋侯神的意思。广州刺史范云见朱光尚得皇帝信任,劝他借此谏诤,以便使萧宝卷的荒诞行径有所收敛。朱光尚很赞同范云的意见,决定依计行事。有一天,萧宝卷在乐游苑中游玩,胯下坐骑突然发惊,险些把他摔下马来。萧宝卷觉得奇怪,便问朱光尚是何原因。朱光尚乘机劝道:“我刚才看到先帝发怒了。他不想让陛下整日游玩,因此弄惊您的马警告陛下。” 萧宝卷信以为真。但他并不因此觉悟,而是觉得父亲扫了自己的兴致。他拔出刀来,命左右侍从和他一起寻找齐明帝的踪迹,要用刀杀了齐明帝解恨。众人寻觅了大半个时辰,当然找不到。萧宝卷不肯罢休,便让人用柴草捆作齐明帝的形象,将他斩首,并悬首苑门,才算了事。
萧宝卷又是个远贤臣亲小人的人。他不上朝处理国家大事,却整天与左右恩悻小人在一起。当时被他宠幸的有三十一人,另有宦官十人也备受宠幸 。这些人由于得宠于萧宝卷,所以常常有恃无恐,威行中外,实际控制着朝廷大权。史载:“左右应敕捉刀之徒并专国命,人间谓之刀敕,权夺人主。”他们公开卖官鬻爵,所以建康有民谣说:“欲求贵职求刀敕,须求富豪事御刀。”
恩悻中有一个叫徐世标的人尤为萧宝卷宠信,被任命为骁骑将军。萧宝卷每次杀人,都派他去执行。国家派重臣外出打仗,都要派他做监军。他的权力特别大,曾得意地说:“别看我是一个五百人的军主,权力却不比万人都督小。”后来他利令智昏,竟想谋反,阴谋被发现后灭族。
宦官王念孙,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却很受萧宝卷宠幸。他经常干预朝政,甚至敢于骑马入殿,当面和萧宝卷顶撞。因为他权势熏天,很多公卿大臣都巴结他。至于其他人,如茹法珍、梅虫儿、王亘之等人也都是一些权倾邦君的无耻之徒。他们口含天宪,恣意妄为。萧遥光、陈显达、崔慧景等人的叛乱被平定以后,朝廷曾发布赦令,赦免协从之人,但他们却根本不按赦令办事。为了搜刮钱财,很多没参与叛乱但家境富裕的人,都被牵连入狱,折磨而死,其家产也全部流入这些无耻之徒的腰包。有些参与叛乱的死党,因为贿赂他们,却被赦免无罪。
萧宝卷对公卿大臣们刻薄寡恩,对宦官恩悻们却宠爱有加。他常称茹法珍为阿大、梅虫儿为阿兄,并经常骑马到恩悻们的家里去游宴,有吉凶大事都亲自庆吊。潘贵妃的父亲潘宝庆本是市井小人,其女儿被萧宝卷宠幸后,他也狗仗人势,为非作歹。他常与恩悻们勾结在一起,见人财物莫不夺取,怕留后患就再把人杀掉。萧宝卷整天和这些人在一起,当然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垮台也是必然的。
二、嗜血的年代
父亲留下的几位辅佐重臣,全被萧宝卷杀掉,几次兵变,也被他镇压下去。这更增加了萧宝卷的气焰,以为天意民心都站在他这一边,屠杀更变本加厉。
齐明帝临死时,曾告诫萧宝卷说:人该杀就杀,不能犹豫。做其他事情也是这样,一定要果断,不能落在别人后面。萧昭业本来想杀我,但他优柔寡断,最终被我杀掉。这是你的鉴戒,一定要记住。齐明帝作为一个皇帝,临死时以杀人事告诫继承人,继承人即使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也会按他的遗训办事的,更何况萧宝卷这样一个荒诞残暴的人呢?
萧宝卷当皇帝后,父辈的长处(诸如生活节俭、有办事能力等)一点也没学到,残忍嗜杀的性格却完全继承下来了。他牢记父亲死前遗训,杀人时疾如闪电。往往猜忌一动,杀机即起;杀机一起,即刻行动,不做任何考虑,也无任何预兆或迹象。这种恐怖政策,连续激起了巨大的病变,最终把萧宝卷送上了断头台。
齐明帝临死时,遗命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萧祀、卫尉刘暄辅佐萧宝卷。他对儿子说:“这些人中有的是宗室,有的是外戚,有的是当年帮助我夺取天下的功臣,都有治理天下的经验。五年之内,你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干。弹道你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以后,就要独揽大权,再也不要委之他人。”
由于有齐明帝的遗命,所以六个辅政大臣权力很大,当时被称为“六贵”。
齐明帝虽然令六个人同时辅佐萧宝卷,但他寄希望最大的是江祏、江祀兄弟。这两个人是亲兄弟,他们的姑母是齐明帝的母亲,亦即萧宝卷的祖母。由于有这种关系,二人一直是齐明帝的得力助手。齐明帝临死以嗣子托付,江祏兄弟也尽力辅佐。怎奈萧宝卷太不成器,声色犬马,无所不好。国家大事,视若儿戏。江祏兄弟觉得长此下去,会危及萧齐天下,便有意废黜萧宝卷,另立萧宝玄(齐明帝第三子)为帝。但是,他们的计划却受到另一个辅政大臣刘暄的反对。
刘暄是萧宝卷、萧宝玄的母舅。他反对立萧宝玄为帝,并不是因为他忠于萧宝卷,而是因为他与萧宝玄有矛盾。起初,萧宝玄为郢州刺史,刘暄曾以外戚的身份代行州事。他对萧宝玄要求很严,却未免过于苛刻。州中有人献给刘暄一匹好马,萧宝玄听说后想看一看,刘暄说:“马有什么好看的?”始终不让他看。萧宝玄的爱妃想吃鸡肫,派人向刘暄索要。刘暄却说:“早上刚吃过蒸鹅,不必再吃鸡肫了。”回绝了她的要求。因此,萧宝玄对他很反感。现在,江祏想拥立萧宝玄为帝。刘暄觉得,万一此事成功,自己的日子必定不好过。所以,他反对拥立萧宝玄,而主张立萧宝玄的弟弟萧宝寅。后来,他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萧遥光,却不料又遭到萧遥光的反对。
萧遥光是萧宝卷的堂兄,年龄要比萧宝卷大得多。早在齐明帝统治时期,萧遥光便以至亲的身份出谋划策,极受信任。现在要废昏立明,萧遥光觉得自己年长,皇位非己莫属,所以他不赞成刘暄的意见。他把这个意见向江祏兄弟和刘暄暗示,江祀以为幼主难保,劝江祏拥立萧遥光;而刘暄却以为如果拥立萧遥光,自己的元舅身份便会失去,因此不肯赞同。由于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所以事情也久久不能定下来。萧遥光认为事久不决的原因是由于刘暄从中作梗,就暗中派人前去刺杀刘暄。刘暄为了保命,索性想萧宝卷告密。
萧宝卷本来就觉得“六贵”妨碍自己,早就想除掉他们,只是苦于没有借口。刘暄告变后,他立即派人收捕江祏兄弟。江祀事先听到些风声,向其兄问计。江祏身为辅政大臣,事到临头,却毫无主张,只有束手待毙。后来,兄弟二人被带到中书省同时斩首,家属也同时遇害。江祏平时对萧宝卷多有约束,使萧宝卷不敢过分放肆。杀掉江祏后,萧宝卷去了一块心病,高兴得骑马在宫中庭院里狂奔。他非常得意地对左右侍从说:“江祏总是不让我骑马,这小子如果还在,我哪能如此痛快!”接着,他又问江祏的亲戚中还有谁没有杀掉,是从们回答说还有江祥。他便在马上写好诏书,命令杀掉江祥。
齐明帝在位时,因其以篡权得位,恐怕高、武子孙报复,便大开杀戒,将高、武子孙屠戮殆尽。在这场大屠杀中,它的侄子始安王萧遥光起了很大作用,因此颇受信任。萧遥光有足疾,行走不便,齐明帝特许他可以乘车入宫。对他的两个弟弟萧遥昌、萧遥信也倍加宠爱,如同亲子。又因诸子年幼,便以萧遥光为扬州刺史、萧遥昌为豫州刺史、萧遥欣为荆州刺史,让他们拱卫皇室。萧遥光兄弟因此得以专制地方,“权势并在其门”。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事,萧遥光兄弟却是和齐明帝一样的邪恶人物。当年,齐高帝爱其侄萧鸾(齐明帝)如子,萧鸾却以怨报德,篡夺其天下,大杀其子孙。如今,萧遥光走的仍是其叔父的老路。齐明帝尸骨未寒,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夺取其叔父的天下了。
在萧宝卷昏虐日甚的情况下,萧遥光一面结交江祏兄弟,希望二人能帮助自己登上皇帝宝座;另一方面,他又多次与其弟萧遥欣密谋举兵叛乱。他们的计划是,由萧遥光率军占据东府城(南朝时,国都建康有三城:中为台城,皇帝所居,也有百姓;西为石头城,禁军屯驻之所;东为东府城,宰相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所举,亦有甲士数千人守卫),萧遥欣自江陵率军东下接应,里应外合,攻占台城。举事日期都已经选定。萧遥欣正欲起兵东下时,突发暴病而死,萧遥光只好暂缓起事。
江祏兄弟被杀后,萧遥光心中有鬼,担心也被杀死,就装疯卖傻,整日哭泣,称病不潮。同时,暗中布置兵力,准备发动政变。其弟萧遥昌于永泰元年(498年)病死时,萧遥光即把其私家部曲统统罗致帐下。萧遥欣死,灵柩运回建康,荆州方面送葬的人很多,萧遥光也全把他们网络过来。这样,再加上自己拥有的武装,萧遥光手中便有了可观的军事力量。
萧宝卷杀死江祏兄弟后,并没有打算杀掉萧遥光,只是想夺取他的兵权。他颁布诏书,任命萧遥光为司徒,以宠其位置,夺其兵权,让他回家养病。但萧遥光还是害怕被杀,决定起兵造反。
永元元年(499年)八月十二日晚,萧遥光在东府城门集合所部壮士和竟州、豫州二州部曲,大约数千人,以讨伐刘暄为名起兵。他和“六贵”之一、右将军萧坦之素来不睦,便首先派人前往萧宅刺杀。萧坦之闻讯大惊,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便赤裸着身子跳墙逃走,奔赴台城告变。快到台城时,遇到率兵巡逻的将军颜瑞。颜瑞见萧坦之这副狼狈相,以为他是因为触怒皇上而畏罪潜逃,便将其扣押。萧坦之把萧遥光谋反的消息告诉他。开始,颜瑞并不相信。他亲自潜往东府城探听消息,才知道萧坦之所言不虚,便将自己的坐骑让给萧坦之,让他速往台城告变。萧遥光又派人劫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相以他为都督。沈文季也逃往台城。
骁骑将军桓历生,素称勇猛,此时他也随同萧遥光造反。军队集中后,他劝萧遥光道:“此时台城无备,应乘夜进攻,台城唾手可得。”萧遥光觉得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出兵。拂晓时分,萧遥光戎服登城,赏赐部下。桓历生又一次劝他出兵,他还是执意不从。萧遥光认为,萧宝卷荒诞残暴,早已不得人心,自己反旗一举,自然有人响应。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台城内部发生变乱上。由于萧遥光的犹豫不决,叛军终于失去战机。
叛乱初起时,萧宝卷惊惶失措,大臣们也人心惶惶。萧遥光的迟疑不决,使台城有了喘息之机,得以从容布置,人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次日,萧宝卷颁发招数,宣布戒严,命徐孝嗣屯卫宫城,萧坦之率军讨伐萧遥光。
萧坦之率军将东府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起初,台军屡战皆败,大江桑天爱也被叛军杀死。但萧遥光平日为人苛刻,又曾助纣为虐,帮助齐明帝屠戮高、武子孙,所以很不得人心。两军相持既久,叛军首先发生变乱。十五日,萧遥光的咨议参军萧畅(萧衍弟)和抚军长史沈昭略叛逃台军,东府城内士气更加萎靡不振。十六日,萧遥光命桓厉生从南门出战,桓历生临阵投降台军。萧遥光闻讯大怒,下令将其子杀死。
当晚,萧坦之下令发起总攻。半夜时分,东府城被攻破,萧遥光狼狈逃回私宅,命人禁闭门窗,企图负隅顽抗。但他人心丧尽,亲信侍从们也不愿为他继续卖命,纷纷跳墙逃走。萧遥光只好吹灭灯光,到床下躲藏。不久,官军闯入萧宅,从床下将他搜出来杀死。这时,离他初起兵时只有四天时间。萧宝卷幼时和萧遥光感情深笃,常与其一同起居,呼之“安兄”而不名。萧遥光死后,萧宝卷曾登上宫中土山遥望东府城,呜咽良久,口呼“安兄”不止,左右侍从无不下泪。然而,宫廷政变的血腥,早已将骨肉亲情荡尽。在中国古代社会,政变之举,史不绝书。在中国古代史上,究竟上演了多少子弑父、臣弑君、兄弟阋墙、互相斫杀的悲剧,实在难以准确地统计了。萧宝卷眼中的泪水,,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在平定萧遥光叛乱二十多天以后,萧宝卷又派人杀掉了萧坦之。萧坦之是齐明帝的心腹之一,在齐明帝夺取政权时立有大功。江祏等人谋废立,派人探听他的口气,他说:“先帝得天下已经非常不合法了,天下人至今不服。今天又要行废立之事,恐怕国家将要大乱。诸君的事情,我不敢参加。”可见他还是忠于皇室的。也正因为如此,萧遥光起兵后才要攻杀他。他逃到台城,被假以节仗,率军讨伐萧遥光,事平后被加官为尚书右仆射、丹阳尹。它为官清正廉明,为萧宝卷左右嬖幸小人所疾。他们向萧宝卷屡进谗言。所以,在萧遥光事平后不久,萧宝卷便派人包围了萧坦之的住宅,把他连同他的家人一起杀掉了。
杀掉萧坦之后不久,萧宝卷又杀掉了刘暄。刘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告发了江祏兄弟。江祏兄弟被杀,他闻讯后寝食难安,曾无缘无故在睡梦中惊醒,赤足奔出户外乱跑,许久才安定下来。左右问其原因,他说:“我不是为江氏兄弟惋惜,而是为自己担心,我的前途未卜啊!”萧遥光起兵后,他又担心被其杀掉,整天坐卧不安。萧遥光失败后,他虽被加了官,但不被重用。这时,嬖幸茹法珍等向萧宝卷进谗言,说刘暄有谋反之心 。起初,萧宝卷不信,说:“刘暄是我的母舅,他能谋反么?” 嬖幸徐世标说:“先帝乃是武帝的堂弟,当年深受宠任,后来尚且夺取帝位,杀戮武帝的后代。由此可见,刘暄虽然是陛下的母舅,还是不可信任。”萧宝卷觉得有理,于是派人杀掉了刘暄。
“六贵”中最后被杀的是徐孝嗣,同他一起被杀的还有尚书左仆射沈文季。
徐孝嗣在齐明帝夺取帝位时立有大功,所以齐明帝遗命他为辅政大臣。他处世谨慎,几次密谋废立之事他都没有牵连进去,他也不指斥萧宝卷及其左右恩婞,所以能被容忍。沈文季历仕高帝、武帝、明帝三朝,曾率军镇压王敬则的叛乱。他见萧宝卷荒诞残暴,朝中变乱频繁,便托以老病,不过问国事。其侄侍中沈昭略对他说:“叔父行年六十,颇负众望。甚为仆射却不过问国事。当此多事之秋,您想洁身自好,能办得到吗?” 沈文季笑了笑,没有答话。
后来,萧宝卷昏虐日甚,专事诛杀,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徐孝嗣也心怀恐惧。部下有人劝他行废立之事,他迟疑许久才说:“主上昏庸暴虐,已成社稷之害,看来不废黜他不行了。但此时断不可妄动干戈,伤害无辜。最好的办法是等到皇上再出城巡游时,突然关闭城门,然后召集百官计议,以礼废之。”后来,他把这个意思对沈文季说了,但沈文季不置可否。徐孝嗣处事向来优柔寡断,它见此事得不到沈文季的支持,便不敢独立行事。事情便这样搁置下来了。
这一年(499年)十月,萧宝卷得到风声,决定先发制人,杀掉徐孝嗣等人。乙未(二十三日)这一天,他下诏命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等人入宫。沈文季知事情败露,却处变不惊,举动如常,上车时回头对其家人说道:“我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家人纷纷痛哭流涕,目送他乘车离去。
入宫后,萧宝卷命嬖幸茹法珍用药酒毒死徐孝嗣等人。沈昭略见状大怒,对徐孝嗣骂道:“废昏立明,乃古今令典。你身为宰相,却尸位素餐,无所事事,所以才有今日之败。”说罢,把手中酒具向徐孝嗣脸上扔去,骂道:“你枉为宰相,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我临死也要让你做一个破面之鬼!”
徐孝嗣辩解道:“始安王萧遥光起事时,我想响应,便和尊叔商量,但尊叔不同意。假若尊叔赞同,岂有今日之恨!”
沈昭略见他说出这些话来,抬眼看了看叔父,也便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沈文季叔侄二人药力发作,倒地死去。那徐孝嗣酒量甚大,喝了一斗多药酒,才慢慢死去。
事后,萧宝卷又派人去杀他们的家属。徐孝嗣的两个儿子都是驸马,也没能幸免。沈昭略的弟弟沈昭光事前得到消息,家人劝他逃走,他不忍心舍弃老母独自逃走,拉着母亲的手悲泣不止,终于被杀。沈昭略的侄子沈昙亮已经逃出虎口,听说沈昭光被杀,仰天叹道:“家门屠戮殆尽,我何以独生!”也刎颈而死。
萧宝卷杀死“六贵”,使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自都在寻找自全之策。太尉、江州刺史陈显达首先起兵反抗。
陈显达在高、武二帝时就是有名的将领,多次立有大功,因此官职不断升迁。他为人谦厚有智计,自以为出身低微,每次升官都面有愧惧之色。他经常告诫子女说:“我本意并不及此,你们出外不要招摇!”但家族豪富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仍免不了富贵子弟的纨绔之气,经常与一些人在一起比牛赛马,竞相奢侈。他知道后很生气,对他们说:“这些事都是王、谢等世家子弟干的,你们不能这样做!”他把麈尾、蝇拂一类东西都搜出来烧了。
齐明帝即位后,大杀高、武子孙。陈显达身为高、武旧将,内怀畏惧,更加谨慎小心。他经常乘坐破旧牛车,随从也只用一些羸弱之人。有一次,齐明帝设宴款待众臣,他乘酒向齐明帝借枕头休息。枕头拿来后,他抚摸着枕头说:“臣年已老,富贵已足,再无所求。请陛下将这个枕头赏赐给我,作为枕尸之用。”齐明帝闻言大惊,忙对左右侍从说道:“陈老将军喝醉了,快扶他下去休息。”
这次宴会以后,陈显达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齐明帝准予致仕(周礼:大夫七十而致仕。即退休,)齐明帝没有批准。
王敬则起事时,陈显达正受命和北魏作战。始安王萧遥光担心他响应王敬则,建议齐明帝将他追还建康。王敬则叛乱很快被平定,齐明帝也就没有调回陈显达。陈显达得知这一消息,更加忧惧,以至患病。他想尽早结束这种忧心忡忡的日子,也不令医生诊治,以求一死百了。不料,疾病竟不治自愈。
萧宝卷即位,日以屠戮大臣为事。陈显达更不愿意返回建康。不久,萧宝卷任命他为江州刺史。陈显达闻讯,心中甚为高兴。
徐孝嗣等人被杀后,人们纷纷传言萧宝卷要派兵袭击江州(今江西九江市西南)。陈显达闻讯,决定先发制人。这一年十一月十五日,陈显达举兵讨伐萧宝卷。又发布文告,列举萧宝卷的罪恶,同时拥立建安王萧宝寅(萧宝卷的六弟)为帝。接着,陈显达挥师东下,在采石(今安徽当涂县北)打败禁军将领胡松,迅速进军落松岗(今江苏南京市内)一带。萧宝卷十分惊慌,急调各路兵马保卫建康。
十二月十三日夜,两军会战于建康城外。陈显达身先士卒,几次击败官军的进攻。后来,官军的援军陆续赶到,陈显达战败后策马逃走,被人追杀于乌榜村(今江苏南京市内),时年七十七岁。不久,萧宝卷又杀了他的全家。
豫州刺史裴叔业本是齐明帝故吏,一直镇守寿阳(今安徽寿县)。此地处于齐魏抗争的前线,乃是北方重镇。萧宝卷即位后,下令让他改镇迁藩,任南兖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北)刺史。裴叔业见萧宝卷接连诛杀大臣,不愿迁至建康附近,婉言拒绝。朝廷怀疑其有异志,裴叔业也屡次派人去建康探听消息。他的侄子裴植、裴扬原在京城任职,惧祸逃往寿阳。他们认为朝廷一定会派人掩袭寿阳,请裴叔业早作准备。裴叔业听了更为忧惧。这时,有人向萧宝卷献计,认为寿阳地处边镇,若把裴叔业逼急了,他便会把魏军引来相助,朝廷鞭长莫及,力不能制。为了稳住裴叔业,萧宝卷派人向他宣布自己的旨意,允许他继续留驻寿阳。但裴叔业仍心存畏惧,他的两个侄子也仍然劝他早些拿定主意。
后来,裴叔业派亲信马文范到襄阳,向萧衍询问何以自安之计。他在信中对萧衍说:“主上昏庸嗜杀。朝廷重臣已被诛戮殆尽。如果不早日为计,你我亦恐难以幸免。不如降魏,尚不失封爵之赏。”
萧衍回信说:“主上昏虐,群小用事,日夜耽乐,岂有远图?将军切莫自寻烦恼,徒伤贵体。当今之计,最好是将家属送还京师,以安昏君之心。如若朝廷再行相逼,我等二人同心协力,饮马长江,则天下之事,可一举而定。如若降魏,魏廷必然派人到寿阳镇守,另封河北一州以待将军。如果这样,则将军南归之道绝矣!”
裴、萧二人,一问一答,二人之志向,已跃然纸上。史家认为,此时萧衍已萌代齐之心。
裴叔业得到萧衍的回信以后,仍然迟疑不决。最后,他决定双管齐下,一面派其子裴芬之返回建康为质,一面写信给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询问降魏事宜。薛真度回信劝其早降,说:“如若将军等到事情紧迫时才来投降,则功微赏薄矣。”从此,两人书信不断。
此时,裴叔业欲叛齐降魏的消息已传遍建康。裴芬之惧祸,单骑逃回寿阳。裴叔业见爱子归来,再无后顾之忧,便决心降魏。永元二年(500年)正月,他派裴芬之等赴洛阳呈送降表。北魏宣武帝派兵进驻寿阳,并把裴植等人北迁洛阳(裴叔业降魏后不久便死去)。从此,萧齐失去了这个北方重镇。
三 屈死的尚书令
他为朝廷平定了叛乱,却招来更大的猜忌,终于被萧宝卷冤杀。临死前,他还担心其弟造反。
永元二年(500年)正月,豫州刺史裴叔业降魏。北魏宣武帝乘机派骁骑大将军彭城王元勰、车骑将军王肃率十万大军奔赴寿阳,大举伐齐。萧宝卷闻讯大惊,急调平西将军崔慧景从水路进攻寿阳,又令卫尉萧懿为豫州刺史,从陆路进攻寿阳,企图夺回这一北方重镇。
崔慧景历仕高帝、武帝、明帝三朝,是萧齐战功卓著的一员老将。萧宝卷即位后,日以屠戮为事,朝廷旧臣被诛杀殆尽。在这种情况下,崔慧景自以年高位重,每日忧惧不安,渐生反叛之心。
三月,大军将发,军屯白下城(东晋南朝时首都建康附近滨江要地,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金川门外)外。这时,恰好萧宝卷出游在此,乃召崔慧景单骑入城。只见他身穿戎服,端坐在城楼之上,远远望去,倒也有几分威严。崔慧景此时已成惊弓之鸟,不知萧宝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幸好接见时,萧宝卷只是勉励他几句,再没多少言语。崔慧景急忙拜辞,出城时早已汗流浃背。回到驻地,他才放下心来,对左右侍从说道:“此行好险,回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
崔慧景的儿子崔觉当时担任直阁将军。大军出发时,他前来送行。崔慧景和他秘密约定,大约四月份,大军将行至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崔觉便从建康出逃,前去与其父会合。
江夏王萧宝玄(萧宝卷之弟)当时镇守京口(今江苏镇江)。他见萧宝卷荒淫无道,便想取而代之。他听说崔慧景将率军北行,就派亲信余文兴对崔慧景说:“朝廷任用群小,猜害忠贤,功臣宿将,人人自危。江(祏)、刘(暄)、徐(孝嗣)、沈(文季)之事,君侯亲眼所见。您虽奉命远征,身处前线,亦不知灭亡何时。处此变乱之际,奉此无道之君,有功亦死,无功亦死。不若举事,或可成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君侯如今手握强兵,若北取广陵,收吴越劲卒,寡人举京口之军与君侯相应,取大功易如反掌。何去何从,望君侯三思。”
崔慧景本来早就有反叛之心,一听此言,正中下怀,便决定起事。大军在越过广陵几十里的时候,崔慧景召集麾下诸将,对他们说:“我受三帝(指齐高帝、齐武帝、齐明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如今幼主昏狂,朝政坏乱,国家危在旦夕。我深感责任重大。今日乘此大军云集之机,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诸君意下如何?”
诸将纷纷响应。于是,崔慧景回军向广陵进发。
广陵守将崔恭祖,是崔慧景的族人。他魁梧骁勇,气力绝人,作战经验丰富。见崔慧景率军到来,便与副将萧寅商量。萧寅知道崔恭祖已与崔慧景暗中通气,便对他说:“废昏立明,人情所乐。我们应当响应崔将军。”于是,二人打开广陵城门,迎接崔慧景入城。
崔慧景在广陵停留两天,以整顿队伍,然后派崔觉和崔恭祖率精兵八千人向京口进发。
叛军很快兵临京口城下。萧宝玄本来和崔慧景相约一同起事,此时见崔慧景兵力不多,又中途变卦,杀掉崔慧景派来的使节,派兵坚守城池,抵御叛军。
两军在京口相持数日。叛军越聚越多,攻势越来越猛,京口眼看支持不住。这时,萧宝玄的亲信柳澄对他说:“崔将军威名久著,素称善战,且废昏立明,人心所向。今以乐归之众,挥师南下,大王以京口区区一城相抗,无疑以卵击石。况且我们与他先已有约,已成唇齿之势,如今中途反悔,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不如与崔将军合兵一处共举大事。”萧宝玄点头称是。
当夜,萧宝玄令人登上京口城内的北固楼,点燃上千支蜡烛,以为烽火,大开城门,放崔军进城。崔慧景随即拥萧宝玄为主,向建康进发。
肖宝卷闻讯大惊,急派右卫将军左兴盛总督京城附近水陆各军迎击崔慧景。左兴盛以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阁将军徐元称等六将为先锋,屯驻在建康北面竹里城对抗崔慧景军。
萧宝玄写信给张佛护说:“寡人自京口还朝,将军为何执意阻遏?”
张佛护回信说:“小人世受国恩,每思图报。今受命在此戍守,自当尽职。殿下还朝,但请通过,小人怎敢阻遏?”于是,他舍萧宝玄于不顾,率军迎击崔慧景军。
叛军前锋崔觉、崔恭祖二人,都是骁勇善战之将。他们所率士兵都是一色轻装,也不埋锅造饭,只以几只船装载酒食以为军粮,置于长江之上。令士卒轮番作战,饥饿时自取船上酒食,故此行动迅速。每当城内炊烟升起,他们便督率士卒尽力攻打,闹得官军连饭也吃不上。官军又饥又困,士气大落。徐元称等想开门投降,张佛护执意不从。
四月十二日,崔恭祖率众大举攻城,很快将竹里城攻陷。张佛护匹马落荒逃走,被叛军追上杀死。徐元称临阵投降,其余四将全部战死。
萧宝卷又命中领军王莹都督诸军,在建康城外的湖头抵御叛军。王莹将部下几万人分别驻扎在交通要道上,深沟高垒,坚壁不战。两军相持数日,叛军不能向前移动一步。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有一个名叫万副儿的猎户前来献计,说蒋山附近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建康。崔慧景大喜,重赏猎户。他派崔恭祖率一千余名精兵,乘夜从蒋山攀援而下,直抄官军后路。天明时,两相夹击,官军大败。王莹乘船从水路逃回建康。
后来,萧宝卷又派右卫将军左兴盛率军三万,出建康北篱门迎敌。两军刚一接触,官军便被杀得大败。左兴盛单骑逃走,被叛军杀死在一条船上。
不久,建康附近的东府、石头、白下、新亭(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南,地近江滨,依山为城垒,为军事及交通重地)等城皆为叛军所攻克,台城也被重重包围起来。崔慧景的势力达到最盛阶段。
然而,恰在此时,局势发生了两个变化,使萧宝卷又一次躲过了灭顶之灾。
其一,叛军内部出现了诸多矛盾。
陈显达起事时,萧宝卷曾下令诸王入宫。巴陵王萧昭胄(竟陵王萧子良子)接受永泰元年时的教训(永泰元年王敬则谋反时,齐明帝曾召诸王入宫,欲加以杀害,后因故停止。事见上章),与其弟萧昭颖假扮僧人,逃往江西。崔慧景起兵后,萧昭胄兄弟前来投奔。崔慧景本来对萧宝玄出尔反尔就心怀不满,当时拥立他,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时见萧昭胄前来投奔,便有意改立萧昭胄为主。但崔慧景的这个主张,却引起了崔恭祖、柳澄等人的反感。
包围建康以后,崔恭祖建议用火箭射击北掖门。崔慧景却认为,建康指日可下,此时采用火攻,烧毁的城楼将来还得重建,花费甚多,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崔慧景兴喜空谈,对佛教很感兴趣。包围建康以后,他认为大事已定,便不愿过问军事,每日和名士何点高谈阔论,兴趣盎然。崔恭祖等部将对此也深为不满。
其二,萧宝卷从寿阳前线调来了援军。
萧衍的长兄萧懿,先后担任过梁、南秦、益三州刺史,为安定长江中上游地区做出过贡献。裴叔业叛降北魏,萧宝卷令他为豫州刺史,率军前去进攻寿阳。萧军行军途中,遇到萧宝卷派来的使节,命他火速回援建康。萧懿接到命令后,连夜率领精兵数千人,从采石矶(地址在今马鞍山市南长江东岸,为牛渚山突出长江而成,形势险要,自古为江防重地)渡过长江,迅速来到建康城外。建康台城内守军见援军来到,纷纷奔走相告,士气大振。
次日清晨,萧懿正欲调兵遣将,与叛军决战,忽见帐外急匆匆闯进一个人来。定晴看时,认得是三弟萧衍帐下的亲信将领虞安福。萧懿知他有要事相告,连忙将他引入密室。
寒暄过后,萧懿问道:“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相告?”
虞安福道:“三将军得知明公要来援救建康,特命卑职前来劝阻。”
萧懿不解,说道:“崔慧景反叛朝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是为臣下的效忠皇上的分内之事。我正欲起兵与叛军厮杀,三弟却派将军前来劝阻,这是为何?”
虞安福道:“卑职深知,明公雄才盖世,以崔慧景鼠窃狗偷之辈,如何能够低档?但明公可曾想过,消灭崔慧景后,明公便有不赏之功,即使遇有明君贤主,尚且难免遭受猜忌,何况当今这样的昏虐之君?所以卑职行前,三将军反复叮咛,让我劝谏明公,千万不要进兵。为自全计,不如隔岸观火,待事态分明后再行定夺。”
萧懿道:“为人臣子,当事人以忠。我怎能坐看叛贼横行于天子脚下?”
虞安福道:“如若明公执意要进兵,也要把消灭崔慧景以后的事情仔细盘算一下。当今皇上昏虐残暴,天人共愤。灭贼以后,明公当乘战胜之威,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伊:伊尹,商初大臣,曾帮助商汤灭夏。商汤去世后,历佐卜丙、仲壬二王。仲壬死后,由太甲即位。因太甲破坏商汤法制,不理国政,被他放逐。三年后太甲悔过,伊尹又将他接回复位。霍:指霍光。西汉大臣。汉昭帝年幼即位,他受武帝遗诏辅政,任大司马大将军。汉昭帝死后,他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刘贺荒淫无道,不久即被他废掉,又迎立汉宣帝。后世因以伊、霍故事喻指废昏立明),此乃万世之功也。明公如若不愿这样行事,也应以抗魏为名,离开京师,重任外藩。只有手握兵权,内畏外怀,方可自全。千万不要因贪图爵位而交出兵权,以免后悔。”
萧懿道:“将军此番话语,实乃肺腑之言,萧懿不胜感激。但此时抗击崔慧景乃第一要务,至于以后怎样,实在难以预料,还是不提为好。”
虞安福见萧懿不听劝告,只好赶回襄阳向萧衍复命。
早在萧懿南下之时,崔恭祖便建议派兵前往截击,不让其渡过长江。但崔慧景认为台城指日可下,届时萧懿的援军自然溃散,没有听从他的意见。萧懿率军来到建康,崔恭祖又建议乘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崔慧景又没有听从。这样,叛军白白丧失了战机。
萧懿布置完毕后,下令向叛军展开进攻。崔慧景命其子崔觉率军数千人应战。双方激战多时,叛军被杀得大败,赴水死者二千人。崔觉单骑逃回。
在竹里之战时,崔觉和崔恭祖都以为自己的功劳大,彼此争执不下。崔慧景偏袒其子,崔恭祖十分不满。攻下东府城后,崔恭祖掠得一个美貌歌妓,崔觉又依仗父势将歌妓夺走,崔恭祖对此十分愤恨。
崔觉被萧懿战败之后,崔恭祖见萧懿来势凶猛,料难取胜,加上对崔慧景父子素怀不满,便生叛逃之心。当天夜里,他便和另一骁将刘灵运率所部将士赴台城向官军投降。崔恭祖是崔慧景帐下第一员战将,他的叛逃,使叛军的士气更加低落。
崔慧景见大势已去,便率心腹数骑偷偷逃走,想渡江投降北魏。路上又被官军几次截杀,逃到江边时,只剩下孤身一人,被一个渔夫杀死,时年六十三岁。崔觉扮作一个道士逃走,后来也被俘获杀死。
崔慧景失败后,萧宝玄也狼狈逃走。数日后,被人搜出,献给萧宝卷。萧宝卷见状大喜,决定戏弄萧宝玄一番。他命人将萧宝玄带入后堂,用布障将其团团围住。然后,命令左右恩悻几十人在布障四周鸣鼓呐喊,用刀枪向萧宝玄身上乱刺。萧宝玄犹如困在笼中的野兽,四处奔跑着,尽力躲避着四处袭来的刀剑。但由于活动空间太小,尽管他手脚灵活,还是被屡屡刺中。可怜萧宝玄一个帝室之胄 ,须臾间便被刺得遍体鳞伤。萧宝卷在一旁欣赏着这个残忍的游戏,乐得手舞足蹈。他得意地对萧宝玄说:“前一阵子你包围台城,我每天都惶恐不安,如今我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过了一会儿,萧宝卷玩够了,从侍从手中夺过一把剑来,一剑便把萧宝玄刺死。
叛军盛时,萧宝玄率军驻扎在东府城,很多官吏和百姓都前来投奔他。崔慧景失败后,从萧宝玄处搜得很多名单,萧宝卷下令将它们全部烧掉。他说:“我的弟弟尚且背叛我,,何况他人?这些人就不要追究了!”短短一句话,使得很多人侥幸活命。
在平定崔慧景叛乱的过程中,萧懿立了大功。事后,萧宝卷任命他为尚书令、都督征讨水陆诸军事。此时,宿臣旧将诛除殆尽,朝政十分紊乱。萧懿到任后,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试图扭转这一局面。对萧宝卷的荒诞行径,他也时加劝阻。怎奈萧宝卷不可救药,依旧我行我素,巡游出幸,更加频繁。萧懿回天乏力,每日忧心忡忡。
几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十月里的一天,萧懿正在府中闷坐,左右报告说长史徐曜甫来访,萧懿忙叫请进。这徐曜甫跟随萧懿多年,两人过从甚密,无所不谈。萧懿正在愁闷之时,见徐曜甫来访,自然十分高兴。
宾主寒暄一阵后,谈话逐渐转入正题。
徐曜甫道:“近来明公总是郁郁寡欢,莫非有何心事?”
萧懿道:“国事败坏如此,我怎么能不心焦!”
徐曜甫道:“明公身居宰辅,为何不设法重振朝纲?”
萧懿道:“我虽然身为尚书令,但并无实权。主上昵近群小,对他们言听计从,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哪能有所作为?”
徐曜甫道:“主上昏虐残暴,早已丧失人心。几个月来的频繁兵变,便是明证。明公天资英武,天下人望。何不乘昏君出游之际,举兵将其废掉?”
萧懿道:“萧某自幼熟读圣贤之书,立志忠君报国,如何能行此犯上作乱之事!”
徐曜甫道:“恕我冒昧,明公所说,乃迂腐之言。孟子曰:‘民之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废此无道之君,解天下于倒悬,功在社稷,如何行不得?”
萧懿道:“先生不要再说了,让萧某行此不义之事,萧某万万不从!”
徐曜甫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乃仰天长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公不用卑职之言,到那时便悔之晚矣!”
说罢,向萧懿拱了拱手,也不再言语,转身扬长而去。
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也便不欢而散。
果然不出徐曜甫所料,几天后,大祸便降临到萧懿头上。
原来,萧懿秉性刚正,办事严明,深为萧宝卷左右嬖悻所忌。他们便向萧宝卷屡进谗言,说萧懿要谋反。那萧宝卷被几个月来的兵变吓坏了,听说萧懿想要谋反,也不令人查明事情真伪,便下令鸩杀萧懿。
不料,萧宝卷的密谋被徐曜甫侦知。他连忙一边派人在江边准备船只,以便亲自跑到萧懿府中报信,劝其西奔襄阳,投奔萧衍。
令徐曜甫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萧懿得知消息后,却不肯逃走。他说:“古往今来,岂有叛逃的宰相?人固有一死,为社稷而死,死得其所!”
徐曜甫再三苦劝,萧懿执意不从。徐曜甫无奈,只好拜辞而去,独自逃命去了。
不久,萧懿便被萧宝卷鸩杀于府中。临死时,他还对萧宝卷派来鸩杀他的使者说:“家弟雄才大略,雍州兵强马壮,知我已死,必然起兵报仇。我深为朝廷担忧!”
萧懿有弟九人,除三弟萧衍远在襄阳以外,其余的都跟随长兄在建康供职。听说萧懿被杀,弟侄们纷纷躲藏起来。萧宝卷下令在全城搜查,萧家因平时善结人心,所以没有一人告发其下落者。只有五弟萧融隐藏之处被朝廷侦知,在萧懿死后不久遇害。
在杀害萧懿的同时,萧宝卷又派郑植以看望其弟为名,前往襄阳刺杀萧衍。郑植的弟弟郑绍叔是萧衍帐下长史,甚得萧衍信任。他得知消息后,立即报告了萧衍。
萧衍决定借此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这天,他在郑绍叔家设宴招待郑植。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微有醉意,萧衍起身对郑植说道:“听说朝廷派你前来刺杀我,你为何不趁此机会行事?”
郑植闻言大惊,连忙跪倒在地,说道:“植有何能,敢来刺杀将军。不过,昏君确有此意,还望将军早作准备。”
萧衍见郑植说出实话,也就不再理会。酒后,他让郑绍叔领着郑植参观水陆营寨。但见旌旗猎猎,战马萧萧,舟舰如云,士卒精壮。郑植被这威武的气势惊得呆了,忙对其弟说道:“雍州有如此实力,朝廷意欲图之,谈何容易!”
郑少叔道:“兄长回到京城,请将这里的情况对天子言明。朝廷若前来进攻,绍叔请以此众与朝廷决一死战!只是战事一起,我兄弟二人便成敌对,望兄长多多保重!”
郑植道:“愚兄虽然迂腐,也知利害逆顺,到时定会见机行事,贤弟但请放心。”
说罢,二人挥泪相别。
四、萧衍起兵
他早就心怀异志,做好了起兵的准备。苦肉计,逼反了萧颖胄,诱杀了刘山阳。
建武四年(497年)冬。
室外繁星满天,室内暖气融融。
建康城内一座宅第内,两个人酒兴正酣。
上首的那位,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修长,赤面长髯,朗目如电,眉宇间自有一股英豪之气。下首的那位,正值不惑之年,五短身材,白净面孔,眼睛虽然不大,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便是萧衍和他的舅父张弘策。两人年龄相仿,自幼友善。从军后,张弘策不离萧衍左右,被依为心腹爱将。遇有大事,萧衍总爱和他商量。
隆昌(南齐郁林王萧昭业的年号,494年)以来,国家多事,人心思变。齐明帝萧鸾即位以后,专事诛杀,时势更为险恶,企图乘乱而起者,更是大有人在。萧衍便是其中之一。他一方面施展韬晦之计,尽量不露锋芒。另一方面,又暗中积蓄力量,以便在适当时机夺取天下。
酒过三巡之后,两人又议论起时局。
萧衍道:“天下即将大乱,舅父能感觉到吗?”
张弘策道:“何以见得?”
萧衍道:“主上辅政以来,专事诛杀,勋旧大臣,人人自危。王敬则乃高、武旧将,受主上猜疑已久,迟早会起兵反叛朝廷。”
张弘策道:“王敬则一介武夫,素来少谋寡断,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萧衍道:“诚如舅父所言,王敬则本是庸才,必败无疑,但其倡先作用却不可低估。再说,主上已卧病多日,看来捱不过明年,驾崩之后,必定会令江祏、刘暄等掌权。但江祏孤僻,刘暄黯弱,无法操纵局势,而太子又顽劣非常。这样,君昏于上,臣黯于下,朝中必将大乱,死人将多于乱麻,萧齐天下从此大势去矣。梁、楚之间,必定会有英雄崛起。”
张弘策忙问:“你说的英雄今在何处?是在富贵者当中,还是在草民之中?”
萧衍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双目向他凝视许久,方才笑道:“汉光武帝刘秀曾经说过:‘这个英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张弘策至此方知萧衍用意,连忙拜伏在地,说道:“将军雄略盖世,才兼文武,倘若乘乱起事,必成大业。弘策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今夜请定君臣名分!”
萧衍连忙将他扶起,说道:“舅舅您不是要仿效邓晨吗?”(邓晨为刘秀姐夫,曾与刘秀同见蔡少公。少公颇好图谶治学,说:“刘秀当为天子。”有人说:“您说的是在朝为国公师的刘秀吗?”刘秀开玩笑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唯有邓晨心中独喜。)过了一会儿,萧衍又道:“今夜之事,请舅父勿对人言,你我暗中准备便是。”
从此,张弘策便成了萧衍的第一谋臣,在萧梁代齐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
不久,魏军进攻新野(今属河南),齐明帝派萧衍率军救援,同时发给密诏,令他管理雍州事务,以代替高、武旧将曹虎。张弘策闻讯大喜,对萧衍说:“那天晚上说的话,今日果然应验了。” 萧衍忙道:“且无多言。”
永泰元年(498年)七月,齐明帝死,遗诏以萧衍为雍州刺史。雍州位居汉水上游,乃是南朝时控扼南北的军事重镇,粮草丰盛,兵多将广,军旅中的甲杖器械、舟船战舰均居全国各州之首。萧衍得此重镇,自然高兴异常。
萧宝卷即位后,以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为辅政大臣,时称“六贵”。萧宝卷又宠任左右嬖幸茹法珍、梅虫二、丰勇之等八人,号曰“八要”。萧衍听说此事,对张弘策说:“政出多门,乃至乱之由。一个国家如果有三个大臣同时掌权,尚且不堪其忧,何况今日“六贵”同朝?他们势必互相共讦,看来大乱不可避免。当今之世,避祸图福,惟有此地(指襄阳)。只要勤行仁义,收买人心,修治武备,广积粮草,便可养成势力。只是诸弟都在京城,我真担心他们的安全啊!此事得与益州(萧衍长兄萧懿当时任益州刺史)好好商量一下。”
张弘策道:“将军所言极是,和萧懿将军联系的事,我愿意跑一趟。”
萧衍道:“此事有舅父代劳,我便放心了。”
这时,恰好萧懿由益州刺史调任郢州刺史。萧衍便派张弘策前往郢州(治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转达他的意见:“西晋时,晋惠帝以庸主当政,诸王手握重兵,互相争权,终于酿成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八王之乱,西晋也随之灭亡。方今朝廷之乱比西晋时更甚。‘六贵’争权,都想垄断朝政。主上在东宫时便无令誉,宠任群小,出游无度,荒诞残暴,残忍嗜杀。如今登基为帝,岂能甘当傀儡,听任“六贵”摆布?他对“六贵”猜忌已久,势必要除掉他们。始安王萧遥光是西晋时赵王司马伦似的人物,他久蓄篡逆之心,行迹已经暴露。然而此人志大才疏,气量狭窄,一旦起事,只能自取败亡。“六贵”之中,真正忠于皇室者,唯有江祏兄弟、刘暄而已。然而,江祏胆怯而不果断,刘暄暗弱而无才能,都不是济世之才,不堪大任。至于萧坦之、徐孝嗣二人,更是无能之辈。因此,一旦朝中发生变乱,必成土崩瓦解之势。我们兄弟幸而镇守在外,宜早作打算。乘现在主上还没有猜疑到我们,应当把在京师的诸位兄弟召来,且莫等到祸发之时脱身不得。郢州控带荆、襄,雍州士强马壮;世治则可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可进可退,才是万全之策。望兄长早点打定主意,免得后悔无及。“
转达完萧衍的意见,张弘策又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明公兄弟之英武,当今天下并无敌手,何况又雄踞郢、雍形盛之地,如果打出为民请命的旗号,废昏立明,易如反掌。这是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大功业啊!千万勿为竖子(指萧宝卷)所欺,取笑身后。雍州(指萧衍)已有周密的考虑,愿明公善自为之!”
听了张弘策这一席话,萧懿心中很不以为然,但表面上也没表示拒绝。张弘策在郢州盘桓了几日,见萧懿没什么举动,便返回襄阳向萧衍复命。
萧衍得不到长兄支持,便决定自己行动。一方面,把他的两个弟弟萧伟和萧憺接到襄阳,作为自己的帮手;另一方面,和张弘策着手起事的筹备工作:招聚骁勇,制造武器,多伐竹木沉于澶溪,已备将来装备舟舰之用……这些事进行得十分秘密,除他们二人外,别人都不知底细。但是,还是有人猜到了他们的用意。这个人便是中兵参军吕僧珍。
吕僧珍早年便追随萧衍的父亲萧顺之,后来以军功官至羽林监。徐孝嗣执政时,欣赏他的才干,想把他延入自己的幕府。但吕僧珍知道徐孝嗣难以长久,坚辞不往。萧衍任雍州刺史后,他只身往投,被任命为中兵参军,成为萧衍的心腹。此时,他见萧衍积草屯粮,潜造兵器,知道有所图谋,便私下令人制造船橹数百只,以备急需。
永元二年(500年)十一月,萧懿被萧宝卷害死的消息传到襄阳后,萧衍立即于当夜召集众僚佐入府议事。他慷慨激昂地对大家说:“昏主暴虐,甚于桀纣,当与诸君共除之!”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当场宣布起义。共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
次日,萧衍又下令取出沉于澶溪的竹木,用来装备舟舰。几天后,舟舰装备一新。但是,很多船舰缺少船橹,诸将为此你争我夺,闹得不可开交。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吕僧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数百张船橹,缓解了燃眉之急。
当时,南康王萧宝融(萧宝卷八弟)为荆州刺史。因其年幼,长史萧颖胄代行州事。萧宝卷听说萧衍起兵造反,便以刘山阳为巴西太守,拨给他三千精兵,命他去荆州会合萧颖胄共同讨伐萧衍。萧衍闻讯,决定以计谋分化敌军阵营,逼反萧颖胄。
首先,他派参军王天虎到江陵(今属湖北),向荆州各处散发传单,声言:“刘山阳此次西上,要一并剿灭荆、雍二州。”各处得到传单后,皆惶恐不安,人心大乱。
萧衍得到这个消息,对诸将说:“襄阳地处边陲,连年征战,人皆知兵。荆州人素来畏惧襄阳人。他们如果不随我起兵,我便率军前去征战,打败他们简直就像捡拾地芥那样容易,估计这种可能性不大。荆、雍二州唇齿相依,他们响应我的可能性极大。到那时,我和荆、襄二州之兵,顺江东下,势如破竹,即使韩(韩信,汉初大将,善于用兵,在刘邦消灭项羽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白(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连战皆胜,夺得汉、魏、赵、楚很多土地,曾在长平之战中大破赵军,坑杀俘虏四十多万人)复生,也不能阻挡我,何况昏君当朝,将士离心!”
不久,刘山阳来到巴陵(今湖南岳阳)。萧衍又命王天虎前往荆州,随身携带他写给萧颖胄及其弟萧颖达的两封书信。王天虎走后,萧衍对张弘策说:“《孙子兵法》上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心战为上,兵战次之。’我如今就是照此办事。前些日子,我派王天虎到荆州,很多人都接到了我的书信,信中所言甚详。现在我写给萧颖胄兄弟的两封信,信中却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信中只是说:‘以王天虎口信为准’,其实我什么也没对王天虎说,王天虎到荆州后当然什么也就说不出什么来。而王天虎又和萧颖胄的关系甚好。这样,荆州的人们必然怀疑萧颖胄和王天虎隐瞒了什么,因而人人生疑。刘山阳得知这个消息,也必然对萧颖胄有所怀疑。萧颖胄进退两难,必然中我的计谋。此计若成,便是以两封空函平定一个州啊!”
张弘策连连点头称是,对萧衍的智谋深为佩服。
果然不出萧衍所料,刘山阳到江安(今湖北公安)后,听到了萧衍与萧颖胄合谋的传言后,心生疑窦,就不再前进了。萧颖胄闻讯大惧,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召集众僚佐商议对策。
西中郎城局参军席阐文说:“萧雍州(指萧衍)蓄养士马,非只一日。江陵人素来畏惧襄阳人,又众寡不敌,与其相抗,必败无疑。即使侥幸取胜,将来也势必不为朝廷所容。不如杀掉刘山阳,与雍州共同起事,拥立新天子以号令诸侯。这样,则可建一代霸业,立不世之功。刘山阳在江岸逗留不进,是因为对我们有所怀疑。如果斩杀王天虎,函送其手,刘山阳便不会怀疑我们。等到他来到江陵,再设计杀掉他,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咨议参军柳忱也劝萧颖胄说:“主上昏庸残暴,京城百官人人自危。我们有幸远在外藩,所以才能苟延今日。如今朝廷命令我们讨伐雍州,是想借机削弱我们。当时萧令君(指萧懿,因其曾任尚书令,故称为令君)以精兵数千,破崔慧景十万之众,是朝廷转危为安。功劳如此卓著,后来却为昏君所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个教训我们应该汲取。况且雍州兵精将广,萧使君(指萧衍)英才盖世,必非刘山阳所能敌。假若雍州兵马打败刘山阳,我们就要受到刘山阳的牵连而被朝廷怪罪,到那时进退失据,事情可就难办了。何去何从,望将军三思!”
萧颖达也劝萧颖胄接受席阐文的意见。在大家的反复劝说下,萧颖胄打定主意,决心跟随萧衍起事。
第二天早晨,萧颖胄召来王天虎,对他说:“我要起兵响应萧雍州,但有一事未曾办妥,将军能否帮忙?”
王天虎道:“不知明公所为何事,天虎自当效力!”
萧颖胄道:“欲借将军人头一用!”
王天虎闻言大惊,忙道:“天虎何罪,当受斧钺之诛?”
萧颖胄道:“我也知将军无罪,但前些日子萧雍州差将军前来,以空函授我,致使人们纷纷传言,说我和将军必有密谋,刘山阳亦因此逗留不前。当年荆轲刺秦王,曾借秦国叛将樊于期之首以诈秦王。如今我彷徨无计,只好因袭此计,借将军之首以诈刘山阳。将军身死之后,我与萧雍州当厚待将军家眷,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于是,不由分说,喝令将王天虎推出斩首。然后,派人将王天虎首级送给刘山阳。
可怜王天虎对萧衍忠心耿耿,却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之中,让他如何能够瞑目?孤魂飘荡,何处为家?政治是如此残酷,如此无情,其间充满了奸诈和欺骗。难怪有人说:心善的人是从事不了政治的。信然!
杀掉王天虎后,萧颖胄又下令招募丁壮,征发百姓物资,声言骑兵进攻襄阳。
刘山阳得到王天虎首级,又听说萧颖胄要发兵进攻襄阳,便不再迟疑,继续向江陵进发。
十一月十八日,刘山阳率军抵达江津(古镇戍名,故址在今湖北沙市南长江中沙洲上)。把部队安顿下来后,他单车白服,率随从数十人前往江陵拜谒萧颖胄。萧颖胄事前得到消息,派部将刘孝庆等伏兵城内。刘山阳入城,伏兵突发,将其斩首于车内。
刘山阳死后,余众在军中副帅李元履的率领下投降了萧颖胄。
次日,萧颖胄奉南康王萧宝融起兵,宣布全城戒严,同时大赦囚犯,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萧宝融宣布以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专事征伐;以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留守荆州。
萧颖胄为人有器量,平素即深得人心,举事后更加兢兢业业,又捐钱二十万、米一千斛、盐五百斛,以充军费,因此声望大增。
江陵城中有所名叫长沙寺的佛教寺庙。寺中和尚非常富有,曾将几千两黄金铸成金龙,埋于土中。萧颖胄下令将其挖出,以充军资。
萧颖胄派人将刘山阳的首级送往襄阳。在给萧衍的信中,他说:“此时正值年终,不宜军事,仓促进兵,恐非良策。愚意以为,来年二月进兵比较适宜。”
萧衍回信表示不同意他的意见:“举事之初,所凭者三军士气,一鼓作气,挥师东下,定可取胜。若顿兵百天,一旦形势有变,悔之晚矣!况且十万甲兵,粮饷损耗巨大,到时如何筹集?如今太白出于西方,我军仗义而动,天时人谋俱在我方,此时进兵,有何不利?”
萧颖胄觉得有理,便依从了萧衍的意见,积极准备进兵。同时,发布檄文,声讨萧宝卷及其左右嬖悻的罪行,号召各地起兵响应自己。
竟陵太守曹景宗派亲信面见萧衍,劝他将南康王萧宝融迎至襄阳,建立尊号,然后名正言顺地进兵,被萧衍拒绝。
雍州长史王茂私下对张弘策说:“现在南康王掌握在萧颖胄手中,使他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拥有数万人马,却要受人驱使,这岂是长久之计?”
张弘策把这个意思对萧衍说了,萧衍听后很不以为然。他说:“我向来主张重实际而不尚虚名。倘若出师不利,举事失败,则玉石俱焚,贵贱同死;倘若所向克捷,举事成功,以我军之雄武,必定威震四海,到那时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我岂是碌碌无为受人摆布之辈!舅父难道忘记当年夜中之言了吗?推奉南康王,不过是此时举兵的权宜之计罢了。”
张弘策如梦初醒,回去便将萧衍此番言语转述给曹、王等人。众人知主帅有如此大志,事成之后,自己就是开国元勋,都非常高兴。
当初陈显达、崔慧景举事时,人心骚动,不知所从。有人问计于上雍太守韦睿。他说:“陈显达虽是宿臣旧将,但并非济世之才;崔慧景懦弱而无决断,也难以成就大事。他们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都难以逃脱灭族的命运。如今天下方乱,英雄辈出,然而能够平定天下的,只有我们州将(指萧衍。因州刺史当方面,总兵权,故曰州将)一人。”于是,他和萧衍深相结纳,并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萧衍身边。萧衍起兵的消息传来,韦睿马上率领自己所部两千人马兼程赶赴襄阳。
萧衍见韦睿率众前来,非常高兴地对他说:“往日见君之面,今日见君之心。有君辅佐,吾大事必成!”
萧衍起兵时,汮口戍副冯道根正在家中办理母亲丧事。听到萧衍起兵的消息,他对众亲戚说:“金革夺礼,古人不避。扬名后世,光宗耀祖,难道不是最大的孝行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囿于礼法,固守三年之丧。我决定前去投奔萧雍州,建功立业!”于是,率领能够作战的所有乡人子弟奔赴襄阳。
华山太守康绚,梁、南秦二州刺史柳倓听到萧衍起兵的消息,也都率众响应。
这些人后来都成了萧衍得力的战将。
萧衍深感郢州地理位置重要,写信招降。郢州刺史张冲未加理睬。萧衍又派人前去劝降,张冲执意不从。
刘山阳的死讯传到建康,萧宝卷乃下诏讨伐荆、雍二州。十二日,萧宝卷以冠军将军刘浍为雍州刺史,并派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率军前往郢州,随行携带军粮一百四十余船,与郢州刺史张冲会合,共同抵抗萧衍。
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还建康,到达郢州时,接到萧宝卷让他留守鲁山(即今大别山)的命令。房僧寄接到命令后,对张冲说:“下官虽未苛朝廷深恩,但蒙先帝厚泽。荫其树者不折其枝,我一定效忠皇上!”张冲对此深为赞许,二人盟誓而别。
房僧寄走后,张冲深感鲁山地理位置重要,便派军主孙乐祖率数千人前往相助。
萧颖胄起兵后,写信招降武宁太守邓元起。郢州刺史张冲与邓元起关系密切,所以部下很多人劝邓元起投奔郢州。但邓元起不同意这种意见。他对大家说:“朝廷暴虐,诛戮宰臣,群小用事,衣冠道尽。普天之下,人人思变,如今荆、雍二州同举大事,何患大功不成!况且我老母正在江陵,岂能背弃?即使大事不成,因而受戮于昏朝,也能幸免不孝之罪!”萧颖胄任命他为西中郎中兵参军,令他率军协助萧衍进攻郢州。
萧颖胄又命冠军将军杨公则率军进攻湘州(治今湖南长沙)。当时,湘州刺史张宝积正彷徨无计,不知所附。杨公则攻克巴陵后,很快兵临湘州城下,张宝积率众投降。略事整顿后,杨公则也率众奔赴郢州。
萧衍见举兵只数日,便有数路兵马前来投奔,心中大喜。于是,决定在沔水(古代通称汉水为沔水)南岸设立新野郡,以安顿新附各军。连日来,他日夜操练兵马,为出师东下做准备。
五、围城打援
梁武帝力排众议,坚持围城打援。加湖一战,齐军死亡无数。郢城被围二百余日,最后不战而降。萧衍挥师东下,直逼建康。
永元三年(501年)正月,南康王萧宝融始称相国,宣布大赦天下。同时,任命萧衍为征东将军,令其率军东下。
戊申(十三日)这一天,萧衍兵发襄阳,率军东下。同时发布檄文,声讨萧宝卷,号召各地官佐响应自己。檄文中说:
“独夫(指萧宝卷)扰乱天常,毁弃君德,奸回淫纵,岁月滋甚。……狂忌凶毒,触途而著,暴戾昏荒,与事而法。自大行(指齐明帝)告渐,喜容前见,梓宫在殡,面无哀色,欢娱游宴,有过平常,奇服异衣,更极夸丽。至于选采妃嫔,姊妹无别,招待中栉,姑侄莫辨,掖庭有稗贩之名,姬姜备干之服。……骋肆淫放,驱屏郊邑。老弱波流,士女涂炭。行产盈路,舆尸竟道,母不及抱,子不遑哭。劫掠剽虏,以日继夜。画伏宵游,曾无休息。梅虫儿、茹法珍臧获厮小,专制威柄,诛翦忠良,屠灭卿宰。刘镇军(指刘暄)舅氏之尊,尽忠奉国;江仆射(指江祏)外戚之重,竭诚事上;萧领军(指萧坦之)葭莩之宗,志存柱石;徐司空(指徐孝嗣)、沈仆射(指沈文季)缙绅冠冕,人望攸归。……或诚著艰难,或劳王室,并受遗托,同参顾命,送往事居,俱竭心力。宜其庆溢当年,祚隆后裔;而一朝齑粉,孩稚无遗。人神怨结,行路嗟愤。萧令君(指萧懿)……功出桓、文,勋超尹、吕;而劳谦省己,事昭心迹,功遂身退,不祈荣慢。敦赏未闻,祸酷湍急,预秉神灵,孰不冤痛!…………
萧衍率军出发后,其弟萧伟、萧赡留守襄阳。临行前,萧衍嘱咐萧伟说:“你留守襄阳,应该注意收买人心,推诚待人。众志成城,方能保住这一根本之地。”萧伟连连点头称是。当时,精壮人马及辎重几乎全被萧衍带走,襄阳城中空虚。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见有机可乘,都举兵袭击襄阳。萧伟,萧赡派兵截击,大败这两路人马。雍州这才转危为安。
二月甲申(二十日)这一天,萧衍率军来到竟陵(今湖北潜江西南)。他命中兵参军张法安镇守竟陵城,命雍州长史王茂、竟陵太守曹景宗为先锋,大军继续向郢城(今湖北武汉市武昌)进发。
当部队前进到汉水河口的时候,大家在进军方略上发生了分歧。多数将领主张在全力攻打郢城的同时,分兵袭击西阳(今湖北黄冈东)和武昌(今湖北鄂城)。萧衍却说:“汉水宽不过一里,我军船行中流,敌军若夹岸射箭,其箭均可射中我船。郢城乃兵家必争之地,齐廷万万不会放弃。而且,城内兵力很强,又早有准备,硬打必然多有伤亡。房僧寄以重兵固守鲁山,与郢城相为犄角。我军若全力前进,房僧寄必然引军断我后路。那时我军腹背受敌,岂不危险?依我看,我军可以分兵两路。一路由王茂、曹景宗等人率领,渡过长江,与荆州来的部队会合,以进逼郢城;另一路由我亲自率领,包围鲁山,以通沔、汉(沔水即汉水,一水二名。因源分二流,故有汉、沔之称)。这样,我军后方的粮草、军队都可以不受阻挡地开往前线。我以兵多粮足之军,长围久困郢诚、鲁山两座孤城,可不战而下。”
诸将连称妙计,决定照此行动。
于是,萧衍派王茂、曹景宗等率军渡江,进逼郢城。王茂等军行至离郢城九里的地方扎下营寨。
郢州刺史张冲见雍州军杀来,便派其中兵参军陈光静出战。王茂等率军掩杀,郢州军大败,陈光静战死。张冲被迫婴城自守。王茂等挥军前进,将郢城团团围住。
不久,荆州方面派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率数千人前来支援,与雍州军会师于夏口(又称沔口、汉口、鲁口,指夏水注入长江处。夏水,汉水下游的名称)。接着,杨公则又率领湘州的兵马来到这里,萧颖胄便命令他节制荆州来的各支军队,连自己的弟弟萧颖达也归他节制。
萧衍见又增加了这么多生力军,心中大喜。为了更有效地围困鲁山,他命令在鲁山附近筑起一座新城,名曰“汉口”城。又命令水军军主张惠绍、朱思远等率兵船游弋江中,以断绝郢、鲁二城的往来。
湘州刺史杨公则率军奔赴前线后,萧颖胄想再派一人去治理湘州,但很难确定人选。咨议参军刘坦闻讯,对众人说:“湘土人情易扰难信。若用武士,则侵渔百姓;若用文人,则威略不行。若想安定这一地区,使军民足食,老夫我是最恰当的人选。”于是,萧颖胄任命刘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代理湘州刺史。
刘 坦到任时,湘州的局势已经相当严重。萧宝卷派遣的新任安成太守刘希祖,在平都大败原太守范僧简,号召各郡响应。始兴内史王僧粲首先起兵,自号平西将军、湘州刺史,其他郡县也纷纷响应,只有临湘等四县尚在荆州方面手里,湘州危在旦夕。
刘坦过去曾经在湘州任职,威望很高。他的到来,使人心大为安定。
前湘州镇军钟玄绍密谋响应王僧粲,已经串联了几百人,并约定了举事日期。刘坦探知其密谋,却佯为不知,照常处理公务,并下令夜间也不关闭城门,以此迷惑钟玄绍。钟玄绍果然上当,第二天一早便去询问原因。刘坦把他留下来,假装商议事情,同时暗中派人去其家搜查,果然搜得大量谋反证据。钟玄绍无法抵赖,被迫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杀掉钟玄绍以后,刘坦下令将证据全部烧毁,而对其他参与密谋的人不加罪。众人对如此处置非常佩服。接着,刘坦又派兵镇压叛乱,派得力僚佐巡行各郡,湘州的局势很快便稳定下来了。
稳定局势以后,刘坦又征发人丁,抢运粮食三十万斛,送往萧衍军中,有力地支援了前线将士。
三月,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即皇帝位,改元中兴,是为齐和帝。以萧颖胄为尚书令、荆州刺史,萧衍为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废萧宝卷为涪陵王。
郢城被围日久,张冲忧惧成疾。他矢忠齐廷,临终前尚勉励僚佐效忠朝廷。张冲死后,其子长孜和骁骑将军薛元嗣、长史程茂等继续固守郢城。
薛元嗣等身处围城之中,终日惶恐不安。他非常迷信,笃信蒋侯神。每天都在厅堂上设醮祷告,祈求蒋侯神降福,钟鼓声昼夜不绝。在城上巡行时,他也用蒋侯神导引,日日如此。识者知其必亡。
四月,萧衍出沔水,命王茂、萧颖达等缩小对郢城的包围圈。
诸将见薛元嗣不敢出战,便想强攻郢城。萧衍心中却另有打算,坚决否定了这种意见。
五月,萧宝卷派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西救郢城,进据巴口(巴水南流注入长江处。巴水,即今湖北东部之巴河),又以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都督前锋诸军事,以声援吴子阳诸军。双方战争呈胶着状态。
六月,萧颖胄派卫尉席阐文到前线慰问将士,并向萧衍转达自己的意见:“将军顿兵长江两岸,却不全力围攻郢城,定西阳、武昌,取汉口,拖延时日,战机已失。如今昏君大举增援郢城,前途殊难逆料。不如派人向北魏求救,令其南下支援,犹为上策。”
萧衍回答说:“汉口路通荆(州)、雍(州),控引秦(秦州,治今甘肃天水市)、梁(梁州,治今陕西汉中)。驻军此地,可以联络数州。而且粮运资储,全赖汉口,战略位置及其重要,不能轻易丧失。现在如果放弃此地,全力进攻郢城,又分兵前进,鲁山之敌必抄我后路,扼我咽喉。我军若失此地,粮道必然断绝。大军乏粮,军心必然涣散,如何能够持久作战?前几天,邓元起将军请求率三千兵马前去进攻寻阳(治今江西九江西南),我没有同意。这是由于:寻阳守将如若知晓天命所在,一个说客便可将其说服,何必大动干戈?假若其执意不降,区区三千兵马也不能攻下寻阳。到时我军进退失据,处境将会更加被动。对其他城市,也是这个道理。至于西阳、武昌二城,我军拿下它们并不费太大气力,但是,得手之后,便应该派兵驻守。若守住这两座城池,起码也需要一万人。东军(指齐廷军队)之中如有知兵法者,以全力进攻两城,两城势必不能自救。我军如果分兵支援,则首尾俱弱;如果不派兵支援。两城必不能持久坚持。一城陷落,诸城必然土崩瓦解。这样,天下大事从此去矣。如今我军集中兵力,全力围困郢城、鲁山两地,两城兵力、粮草有限,还能坚持多久?郢城一旦攻陷,我军便会席卷长江两岸,西阳、武昌可不战而下。何必分兵散众,自寻苦恼!再说,以我正义之师、数州之众,诛除昏君佞臣,如同悬河注火,哪有不灭之理?假若北面求救于戎狄,便是示弱于天下!况且戎狄未必可信,届时不来救援,我军未获实惠,却担负降敌的丑名,此乃下计,何谓上策?”
萧衍的这段议论表现出他善于料敌致胜的杰出的军事才能。
接着,萧衍又对席阐文说:“请你转告萧公,只需坐镇荆州,护卫皇上,前线战事,不劳挂念,静候佳音好了。”
为了孤立郢城之敌,萧衍决定集中兵力,歼灭齐廷的援军。他命梁天惠、唐修期等将领在齐廷援军必经的渔湖、白阳等地修筑城垒,严密设防。这样,吴子阳等率领的齐廷援军行至距郢城三十里的加湖一带时,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了。吴子阳等只好下令依山傍水,筑起营垒,以图自保。
七月,加湖一带连降大雨,萧衍乘机派王茂、康绚等将率水军袭击加湖敌军。众军顺流齐进,鼓噪而行,将齐廷援军杀得大败,将士被杀及落水淹死者数以万计,吴子阳等仅以身免。
加湖之战后,郢城、鲁山两城齐军外援断绝,士气更加低落。鲁山城内粮食断绝,士兵们被迫在江边捕食小鱼充饥。守将房僧寄忧惧而死,众人推孙乐祖代领部众。面对危局,孙乐祖窘迫无计,最后决定弃城逃往汉口。怎奈去路已被萧衍派兵截断,孙乐祖只好解甲投降。
鲁山陷落后,郢城更加孤立。两天后,程茂、薛元嗣决定开门投降。
郢城自二月初被萧衍率军围困,至七月城破投降,历时近二百天。城中原有居民十万人,由于围城日久,疾病流行,死者十之七八。由于尸体无法掩埋,有的人家甚至把尸体置于床下,而活着的人就在床上睡觉。满城之中,尸体比比皆是,其状令人惨不忍睹。
萧衍任命韦睿为江夏太守,代行郢州刺史事。韦睿带领僚佐日夜操劳,收葬死者,安抚生者,郢城人心很快安定下来。
半年来,荆、雍将士连日奋战,已经相当疲惫。因此,攻陷郢城、鲁山后,多数将领以为应该在此驻扎数天,以修整部队。但是,萧衍否定了这种意见。他认为应该一鼓作气,乘胜东下,直指建康。咨议参军张弘策、宁远将军虞域也赞同他的意见。于是,萧衍命诸军将士即日起程,挥师东下。张弘策将自夏口至建康沿江矶、浦、村落的地形和距离绘成地图,使人一目了然,以供大军住宿立屯时参考,大大便利了荆、雍军的东进作战。
萧衍刚举事时,百姓胡文超在滠阳(今湖北安陆北)起兵响应,接连攻取义阳(治今河南信阳)、安陆(治今湖北安陆)等郡。攻陷郢城后,萧衍又命军主唐修期攻占随郡(治今湖北随县)。在这种情况下,司州刺史王僧景表示愿意归顺萧衍,并派其子为质。于是,司州(治今河南信阳,辖境相当于今河南淮河以南、竹竿河以西、湖北大洪山以东、应城黄陂以北地区)全部平定。
当初,萧宝卷命令陈伯之镇守寻阳,主要目的是为了声援吴子阳等人。加湖之战后,萧衍对众将说:“征讨未必全凭实际进攻,先声夺人也是很重要的。加湖之战,我军声威大振,陈虎牙(陈伯之之子,加湖齐军将领之一)狼狈逃归,寻阳城内必定人心惶惶。在这种情况下,我军不必加兵,寻阳便可不战而下。”于是,下令搜检加湖之战的俘虏,查明苏隆之是陈伯之的旧将。萧衍对他厚加赏赐后,派他前去劝降陈伯之,并让他转告陈伯之:如果归降,便任命其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
陈伯之很快派苏隆之返回萧衍军中,表示愿意归降,但同时又说:“大军不必很快东下。”萧衍对众将说:“陈伯之并没有真心归降,此话乃首鼠两端之语。我军应乘其犹豫不决之时,迅速东下,进逼寻阳。陈伯之穷促无计时,才会真心归降。”于是,命邓元起、杨公则引军先行,萧衍率众将随后前进。
邓元起率军即将抵达寻阳时,陈伯之留其子陈虎牙守湓城(今江西九江),自己退保湖口(今属江西)。部下沈瑀劝他投降萧衍,他哭着说:“我的几个儿子都在京城,我若投降,恐怕他们的性命难保!”沈瑀说:“目前京城人心惶惶,人人思变,谁还有心思顾及您的儿子?我们若不早日投降,恐怕部众就要发生变乱了。”陈伯之无言以对,终于下决心投降萧衍。
不久,萧衍率大军抵达寻阳城下,陈伯之亲至军前,解甲请罪。萧衍好言抚慰,仍令他为江州刺史,又任命他的儿子陈虎牙为徐州刺史。
萧颖胄举事的时候,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抗命不从,派兵袭击荆州军队。萧颖胄派汶阳太守刘孝庆、新任巴东太守任漾之等前去迎敌。双方在陕口(今湖北宜昌西北)展开激战。八月,鲁休烈与萧惠训之子萧愦连兵,大败荆州兵,杀任漾之,进军至江陵附近的上明。
萧颖胄接到失败的消息,愈加惶恐不安。他派人驰往寻阳,请萧衍调杨公则回援。萧衍回答说:“寻阳距江陵路途遥远,鞭长莫及。若令杨公则溯江西上,也是白白浪费时间,根本无济于事。鲁休烈、萧愦所部乃是乌合之众,大军攻下建康时,他们必然溃散。只要您坚守数日,江陵便可无事。如急需兵力,我的两个弟弟(指萧伟和萧瞻)现在雍州,任您随意调遣。”
萧颖胄得报,知萧衍已萌异志,他不愿意萧伟兄弟来荆州,便派军主蔡道恭进驻上明,以抵御鲁休烈和萧愦。
九月,萧衍命骁骑将军郑绍叔留守寻阳,自己率陈伯之等继续东下。临行前,他对郑绍叔说:“郑将军,你便是我的萧何、寇恂(东汉大臣,为刘秀建立东汉起了重大作用)啊!出师攻伐不利,我当其咎;粮草接济不上,可是将军你的责任!”可见信托之重。
郑绍叔听后,十分感动,也不言语,只是流泪叩头不止。大军东下后,他兢兢业业,粮草军需,未曾断绝,有力地支援了前线。
因该市170万钱,《南齐书 本纪第七》上说“潘氏服御,极选珍宝。主衣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银宝物,价皆数倍。虎魄钏一只,直百七十万。”
六 朱雀航大战
大军压境,萧宝卷仍游骋如旧。齐军屡败,军心动摇。有人请他拿出宫中财物犒军,他跳起来大喊:“为什么只让我拿钱?敌人来了难道只杀我一个?”十二月,终于激起兵变,将军们献出萧宝卷的人头,迎接萧衍入城。
中兴元年,亦即永元三年(501年)六七月间,在萧衍率军大举东下的同时,建康城中接连出现了两次哗变。
崔慧景起事时,巴陵王萧昭胄(齐武帝孙,竟陵王萧子良子)与其弟永新侯萧昭颖曾前去投奔。崔慧景兵败,萧昭胄兄弟前往台城自首。虽然没被追究,但他们每日惶恐不安,不知何日大祸临头。
萧衍起兵后,萧昭胄兄弟觉得有机可乘,便暗中活动起来。军副桑偃是萧子良的故吏,他不忘故主旧恩,决心拥立幼主。巴西太守萧寅因事触怒萧宝卷,被免职回到建康。桑偃见他心存怨恨,手中又有一些部曲可用,便前去和他串联,许诺事成之后以他为尚书左仆射、护军将军。两人一拍即合。
当时,军主胡松率军驻扎在新亭一带,萧寅派人前去对他说:“昏君出游无度,有机可乘。等他再出游时,我便率兵奉巴陵王进入台城,宣布废黜他。昏君进不去台城,必然前来投奔将军。将军只要紧闭城门,不放他进城,昏君便无计可施了,只有引颈受戮。事成之后,将军位居三公有望!”胡松见有利可图,便答应下来。萧昭胄又命人前去联络雍州刺史张欣泰(萧衍起兵后任命)。张欣泰也表示支持。
密谋议定以后,众人只等萧宝卷出游时起事。不料,此时正逢萧宝卷新修了一个花园,名曰“芳乐苑”。苑中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萧宝卷每日携潘贵妃在苑中游玩,尽情嬉乐,竟一个多月没有出游。桑艳等担心日久生变,便想率军突袭台城。萧昭胄觉得没有把握,坚决不同意这种做法。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密谋泄漏了。
桑偃同党中有一个叫王山沙的人。他见萧昭胄等人迟疑不决,便生悔意,将密谋报告了萧宝卷的嬖幸徐僧重。萧寅闻变,派人在路上将王山沙杀死。但是,萧宝卷的嬖幸们还是从王山沙的香袋中找到了谋反的证据。于是,萧宝卷下令将萧昭胄兄弟、桑偃等人全部杀死。
张欣泰、胡松等人虽然未被发觉,但心中愈加惶恐不安。七月,他们决定再次发动政变。
经过串联,张欣泰结纳了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等十余人。他们频繁聚会,寻找机会发动政变。
甲午(七月初二)这一天,萧宝卷命中书舍人冯元嗣援救郢州。嬖幸茹法珍、梅虫儿,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等十余人在中兴堂为他饯行。饮酒正酣时,张欣泰派人闯入。冯元嗣被当场杀死。杨明泰肚子被刺穿。梅虫儿也多处受伤。但是,并没有斩尽杀绝。李居士跳墙逃走,茹法珍也侥幸逃命。
在张欣泰派人去袭击中兴堂的同时,王灵秀率众前往石头城迎接建安王萧宝寅(齐明帝第六子)。萧宝寅平素颇得人心,属下将士见他举事,纷纷响应。在奔往台城途中,竟有数千名百姓徒手相随。
张欣泰见政变初步成功,便驰马入宫。他的如意算盘是,在台城诸帅均被杀死的情况下,萧宝卷必然会将守卫台城的兵权交给他,到时候便里应外合,行废立之事。不料,茹法珍大难不死,又逃回台城。萧宝卷授权茹法珍指挥台城内的军队,并没有给张欣泰一兵一卒。张欣泰恐密谋败漏,便仓皇逃走。鸿选在殿内孤立无援,也不敢举事。
萧宝寅等人赶到台城附近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茹法珍见一下子赶来数千人,知道没有好事,便下令放箭。城外本是乌合之众,箭雨之下,纷纷逃命。萧宝寅也只好逃走。
三天后,萧宝寅从藏身处出来自首。萧宝卷下令将他带入宫中。萧宝寅来到宫中,一面痛哭流涕,一面跪倒叩头,声称:“那天不知何人逼我上车,也不知前往何处。我处处受人摆布,毫无自由。”
萧宝卷见他那副狼狈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不知萧宝卷是偶然念及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对萧宝寅没有治罪,还下令恢复了他的爵位。
后来,密谋被查明,张欣泰、胡松等人都被萧宝卷下令杀死。
萧宝卷起初听到萧衍率军东下的消息很不以为然,觉得萧衍也不过和陈显达、崔慧景等人一样,虽然来势凶猛,但最终成不了气候,所以并不怎么防备。他认为用不了十天,便会将萧衍击退。因此,他只命令储备百日的粮草。他还对手下人夸口道:“等萧衍打到台城门外的时候再想办法对付他也不迟!”直到萧衍打到离建康不远的江宁时,他才慌了神,急忙调兵遣将,保卫建康。
为充实军事力量,萧宝卷下令释放建康城监狱里的青壮年囚犯,分配给各守城部队。对那些老弱病残、不能上阵打仗的囚犯,萧宝卷下令将他们一律处死。每天处死的囚犯有一百多人。尚书令王亮认为这样做未免过于残忍,百般劝谏,萧宝卷执意不从。
九月丙辰(二十五日)这一天,雍、荆军先头部队在曹景宗的率领下进驻江宁。萧宝卷派征虏将军李居士率精兵一千余人前往应敌。当时,曹景宗刚到江宁不久,师老兵疲,营垒未立。李居士见状,颇为轻视,率军鼓噪向前。曹景宗率军奋勇作战,大败李居士,乘胜进据新亭附近的皂荚桥。新亭守将江道林率军出战,在阵前被活捉,余众退保朱雀航(古浮桥名,又名朱雀桥。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镇淮桥稍东,跨秦淮河上。又因其在都城正南,通称“南航”;当时秦淮河上有二十四航,此航最大,故又称“大航”。航长九十步,广六丈,有警,则撤航为备,为当时建康门户)。
不久,萧衍进驻新林,命王茂进据道士墩,陈伯之进据篱门,吕僧珍进据百板桥(以上各处均在建康城郊)。
李居士见吕僧珍兵少,便率精兵一万余人前来冲击。吕僧珍对部下说:“我军人少,不能出城应敌,也不要往远处射箭。等敌人来到近前,再并力破之。”于是,他派一部分将士上城守备,自己率马步军三百余人悄悄出城,绕到敌军后方。不久,李居士率军来到城下,城上矢石俱发,齐军死伤无数。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吕僧珍又率军从阵后杀来,城中守军也开门杀出,内外夹击,齐军大败,丢弃器甲不可胜计。李居士退回新亭固守。为阻遏敌军,他请示萧宝卷后,下令将秦淮河南岸的房屋全部烧毁。这样,朱雀航以西、新亭以北的广大地区,全部夷为白地。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十月,萧宝卷派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率精兵十万余人在朱雀航南列阵,又命宦官王宝孙手持白虎幡(有白虎图像的旗帜,作为帝王诏令传信之用。当时制度,以白虎威猛,主杀,故督战用白虎幡)督战。王宝孙下令撤掉大航,以断绝将士归路。
不久,王茂、曹景宗率众杀到,下令冲击敌营。王茂身先士卒,在其外甥韦欣庆的护卫下,率先冲向敌阵,所向披靡。曹景宗率领大军随后跟进,雍、荆将士皆殊死奋战,鼓噪之声,震动天地。齐军渐渐抵抗不住。王宝孙见状,大声责骂诸将帅。直阁将军席豪被激怒,拍马出阵,但很快被杀死。席豪是齐军中著名骁将。他的战死,使齐军士气更为低落,很快土崩瓦解。雍、荆军乘胜追击,齐军落水死者不计其数,尸体堆积得几乎有朱雀航那么高。败军踏着死者尸体逃回建康城内。萧衍率军兵临建康城下。
江州刺史陈伯之虽然投降萧衍,但仍首鼠两端。萧衍对此颇有察觉,但隐忍未发。雍、荆军兵临建康城下后,陈伯之受命屯兵西明门(建康西门)外。他频频邀见城中出降之人。萧衍怀疑其另有所图,便对他说:“听说建康城中对你举城降我甚为愤怒,想派刺客刺杀你,请你注意防备。”陈伯之对此并不相信。
不久,萧宝卷手下将领郑伯伦前来投降。萧衍决定乘机稳住陈伯之。他派郑伯伦对陈伯之说:“城中之人对您甚为愤恨,想派人以高官厚禄诱骗您投降。您如果投降,便把您凌迟处死;您如果不降,就派人前来刺杀您。请您格外小心。”
陈伯之这才惧怕起来,打消了重新投奔齐廷的念头。
朱雀桥之战大败以后,齐军士气更加低落。不久,新亭守将李居士、东府城守将徐元瑜先后投降萧衍;石头城、白下城的守将纷纷弃城而逃。这样,建康境内台城以外诸城全部落入萧衍手中。萧宝卷下令将台城外的官署、民房全部烧掉,逼迫百姓迁入台城,闭门自守。此时,台城内尚有七万甲兵。萧宝卷命冠军将军王珍国、兖州刺史张稷指挥城内诸军。
壬午(二十一日)这一天,萧衍入屯石头城,下令筑起长围,将台城围得水泄不通。齐军屡次出战,全被击败,有些将士还乘出城作战之机叛逃萧衍。为防止有人继续外逃,萧宝卷下令紧闭城门,不许出战。
当两军在建康宫城对峙的时候,荆州方面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萧颖胄见萧衍东征所向披靡,已兵临建康城下,而自己辅佐萧宝融,却不能击退萧璝和鲁休烈的进攻,外无以服奸雄之心而内有肘腋之患,终日闷闷不乐,很快忧愤成疾。十一月,萧颖胄病死在江陵府中。萧衍弟萧瞻乘机率兵赶至江陵,萧宝融任命他为荆州刺史。从此,荆州——长江上游的事权也全部落入萧衍手中。
萧宝卷困守孤城,却仍然游玩不断,原来他自有招法退敌。当年崔慧景进逼健康,他拜蒋子文(即迷信中的蒋神)为相国、大将军、扬州牧、钟山王。崔慧景被击败,他认为这是蒋神保佑的结果,于是对蒋神更加信奉。萧衍兵临建康城下,他进一步尊蒋子文为灵帝,将其神像迎入后堂,派巫师日夜祈祷,以求蒋神保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又带领宦官和后宫健妇,在华光殿作战阵游戏,佯作败仗,倒地僵仆,令宫人用木板将他抬走,号为厌胜,想以假死代真死,以消灾去祸。怎奈这些把戏全不顶事。萧衍攻城日急,宫城岌岌可危。
嬖幸茹法珍见形势危急,便要求萧宝卷发库钱犒赏三军,以振作士气。萧宝卷却说:“叛军攻城,难道是单单要我的命吗?干嘛只向我要钱!”可笑愚顽之君,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茹法珍见要钱不给,便要求萧宝卷将以前建造芳乐苑时余下的数百根大木用来加固城防。萧宝卷却不答应,说是要留作将来建造宫殿时使用。
危机之时,萧宝卷仍不忘享乐。他命人制作器甲兵械,用来装备自己的仪仗队,幻想打败萧衍后再出城巡游。对一些金银器皿杂物,也不时索取,甚至比平时要的还急。种种倒行逆施,使得宫城之中,众怨沸腾,人人思变。
茹法珍见军无斗志,便邀梅虫儿向萧宝卷劝道:“大臣不忠,使长围不解,陛下诛罪申威,才可使将士效力!”
萧宝卷听后,迟疑不决。不料,此事被王珍国和张稷得知。二人深恐受祸,十分忧惧。思来想去,最后决计铤而走险。他们私下与萧宝卷的侍从钱强、丰勇之等人联系,相约在夜里诛杀萧宝卷。
十二月丙辰(初六)这天夜里,萧宝卷和潘贵妃在含德殿饮酒作乐,依然是笙歌齐奏,环佩成围。萧宝卷兴致很高,还亲自吹奏了几曲。至深夜,萧宝卷喝得酩酊大醉,便就着殿中寝塌歇息。这时,后阁舍人钱强悄悄打开云龙门,放入张稷的亲信张齐等人,自为先导,直趋含德殿。
醉卧床上的萧宝卷,突然被喊声惊醒。他知道有变,未及穿好衣服,便光着两脚从北窗逃走,直奔后宫。哪知宫门已闭,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叛军已经赶到。宦官黄泰平冲在最前面,一刀便将萧宝卷的膝盖砍碎。萧宝卷痛叫一声,扑倒在地。张齐随后赶到,手起刀落,将萧宝卷劈为两段。一个不孝不仁的昏暴之君,就这样完结了,死时年仅十九岁。
次日,王珍国、张稷在太极殿前召集百官,讨论善后事宜。有人提议拥立湘东王萧宝晊(齐明帝侄),领军长史王莹说:“宫城被围已久,人心瓦解,宝晊恐怕难负众望。萧征东(指萧衍)近在咫尺,何不派人征求他的意见?”张稷也说:“夏桀昏暴,九鼎移于成汤。废昏立明,乃古今成例。天下,乃有德者之天下。良鸟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如今乃是微子去殷、项伯归汉之日!”(微子,名启。商纣王的庶兄,封于微地。纣王昏暴,他屡次进谏,纣王不听,遂出走。周武王灭商时,他向周乞降,后被封于宋,成为宋国的始祖。项伯,项羽的叔父。鸿门宴时,他曾以身保卫刘邦。西汉建立后,赐姓刘氏。)
众人见张稷如此,也便不说什么。于是,百官署名,归降萧衍,令国子监博士范云将萧宝卷首级送往石头城,揖迎萧衍入城。
七、依样画葫芦
萧衍与王亮的有趣对话。萧衍忍痛杀掉了国色天香的潘贵妃。南齐的忠臣最后也投降了萧衍。依样画葫芦,萧宝融下诏禅位于梁,但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
萧宝卷被杀掉以后,宫城百官打开城门,揖迎萧衍入城。萧衍兵临建康城下时,很多官僚都暗中与他联络,独有尚书左仆射王亮置之不理。此时,萧衍在人群中看到他,便责问道:“昏君暴虐,游乐无度,诛杀大臣,天怨人怒,至有今日。你身为宰相,为何不以圣贤之道劝谏人君?”王亮答道:“主上假若早用吾言,明公岂有今日之举!”说罢,大哭而去。
萧衍入城,屯兵阅武堂,命张弘策先行入宫,清理宫廷和封检府库图籍。当时宫内珍宝堆积,张弘策严厉约束部众,秋毫不犯。萧衍大为赞赏。
接着,萧衍又以宣德太后的名义,追废萧宝卷为东昏侯,皇后和太子都降为庶人。宣德太后是郁林王萧昭业的母亲,萧鸾杀君篡位,她出居鄱阳王故第,根本不知什么朝廷大事。此时萧衍把她抬出来,不过是要袭蹈以往废立的故例,为自己取而代之开一条路罢了。
随后,萧衍又假托宣德太后的命令,授自己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自己为建安郡公,集大权于一身,成了无冕之王。
为了收买人心,萧衍又颁布大赦令,废除萧宝卷统治时期的苛捐杂税、淫刑滥役,收敛战争中的死者,医治受伤的人。这样,社会秩序很快安定下来了。
一切有了眉目以后,萧衍又发布命令,将茹法珍、梅虫儿、王宝孙等四十一个萧宝卷的嬖幸尽行诛灭。此时,潘贵妃也被押在狱中。萧衍久闻其名,特命将其带来一见。那潘贵妃何等人物,几年来早已练就了一身在男人面前勾魂摄魄的本领。她进得门来,一见萧衍的神态和穿戴,便料定此人必定是当今一言九鼎的萧大将军。她含情脉脉地瞟了萧衍一眼,便拾裙跪倒在地,一双黑眸闪动着媚人的秋波,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妾拜见萧将军。”
萧衍一见到如花似玉的潘贵妃,便感到心花怒放。此时,被她含情脉脉地一瞟,娇滴滴的一声唤,浑身就像穿过一股电流。她连忙弯下身来拉住潘贵妃的手,喊道:“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潘贵妃顺势站起来,萧衍像欣赏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停地移动着,口中梦呓般地喃喃道:“国色天香,国色天香,果然名不虚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向左右吩咐道:“快请潘贵妃到后室更衣!”
潘贵妃走后,萧衍又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向后室走去,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萧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路冲杀,立下佐命之功的领军将军王茂。
萧衍道:“将军来此何事?”
王茂道:“听说明公欲将潘贵妃留下侍寝,不知可有此事?”
萧衍见无从隐瞒,便坦然答道:“果有此事。”
王茂道:“明公差矣!两年来,三军将士沐风栉雨,浴血冲杀,历经无数艰险,才有今日。如今我军刚刚进入建康,百废待兴,明公便如此行事,岂不令人灰心!”
萧衍道:“我不过容留一个女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茂道:“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萧宝卷就是因为宠幸她,才失掉天下的。如今普天之下,皆曰此女可杀。假若将他继续留在宫中,一定会招致许多非议!为长远计,明公还是将她杀掉为好!”
萧衍一听此言,再也无话可说。他担心失去人心,便忍痛下令将潘贵妃处死。
接着,萧衍又发布赦令,放二千多名宫女出宫,分赐给三军将士。只有余妃、吴淑媛等人,华色未衰,风韵犹存,萧衍早就闻其艳名,渴望一亲香泽。既然国色天香的潘贵妃已忍痛杀掉,便将这两个美色罗致帐中,圆那鸳鸯美梦。除此而外,还有宫人阮氏,本是始安王萧遥光的妾侍,萧遥光败死后,她被没入宫中,也生得明眸皓齿,体态轻盈。萧衍当然也不肯放过,将她纳为采女,随意欢娱。
萧衍挥师东下,各州郡皆望风归附,只有豫州刺史马仙琕、吴兴太守袁昂拒不投降。萧衍派马仙琕的旧交姚仲宾前去游说他。马仙琕先是设宴款待,接着便把姚仲宾杀掉。萧衍又派他的叔父马怀远前去劝降。马仙琕对马怀远说:“大义灭亲,圣人所教。休怪小侄无礼!”说罢,喝令将其退出斩首。众将士见状,纷纷跪下求情。马仙琕这才下令为马怀远松绑,将他逐出帐外。直到萧衍包围建康后,马仙琕还在其后方骚扰,不时劫夺他的运粮船。
萧衍进围宫城后,写信招降袁昂,信中说:“根本(指建康)既倾,枝叶(指吴兴,今属浙江)安附?如今将军为昏君效力,未足为忠;抗众不降,必至家门屠灭,更非孝道。不如翻然改图,仍不失封侯之位!”
袁昂回信说:“三吴(古地区名,一般指吴郡、吴兴、会稽之地,在今江浙一带)内地,非用兵之所;吴兴偏隅一地,怎能独挡大军?然而,古人一餐之德尚图报答,何况我与当今天子君臣一场!降与不降,还请明公宽限些时日,容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萧衍攻入台城后,命新任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部郡县。临行前,萧衍对李元履说:“袁昂乃忠孝节义之士,我们应该敬重他,不要依仗兵威,加以凌辱。”李元履抵达吴兴之后,将萧衍的意思对袁昂说了。袁昂见大势已去,只得放弃抵抗,但并不请降,只是打开城门,撤除武备而已。
马仙琕听到台城陷落的消息,哭着对众将说:“我受命守城,义不容降。大家都有父母,如今我为忠臣,诸位是孝子,不亦乐乎!”于是,派城内士兵出降,自己率数十名壮士闭门独守。萧衍军入城后,把他重重包围起来。马仙琕毫无惧色,与手下壮士引兵持剑,严阵以待。萧衍军谁也不敢向前。这样,一直僵持到傍晚,马仙琕才把手中弓箭往地下一扔,对包围他的士兵们说:“要杀要砍,任凭你们处置,我坚决不降!”
马仙琕和袁昂被押解到建康后,萧衍连忙下令释放他们。接着,又亲自接见他们,称他们为“义士”。萧衍对马仙琕说:“齐桓公不计管仲射构之仇,任其为相,终成霸业;晋文公不念勃踶斩袂之恨,用其智谋,勘定祸乱。这两件事至今传为美谈。我一定效法前贤,不计旧怨,将军也不必以杀使断运之事为虑。”
马仙琕和袁昂见萧衍如此,深为感动,都表示愿意投降。马仙琕并表示:“小人如失主之犬,明公不计前嫌,坦诚相待,小人定当竭诚效命!”
萧衍大笑,对二人赏赐有加。后来,袁昂和马仙琕都为萧梁王朝立下了很多功劳。
不计私怨,容纳异己,以天下为重,是干大事业的前提。封建时代,凡是成霸业、留贤名的君王,大都是宽宏大量、不计前怨的人物。实质上,这也是一种善于在纷纭变幻的政治风云中,正确处理各种矛盾、争取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才,化敌为友,化险为夷,转祸为福,变不利为有利的高超的政治策略。萧衍自举事以来,老谋深算,智计横出,为历代史家所称道。晚年遭侯景之乱,彷徨无计,庸夫之不若,与此时简直判若两人。是因为在位日久,倦怠政事?还是因为老耄昏聩,精力不济?不得而知。纵观历代帝王,善始善终者,何其少也!
各州郡都已归附以后,萧衍便加紧了篡位称帝的准备。
齐武帝时,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招文学,很多文人学士都聚集在他周围。萧衍曾与沈约、范云、任昉等人,同处宾僚,关系友善。此时萧衍富贵腾达,不免怀念起故交来 。于是,他授范云为大司马咨议参军,沈约为骠骑将军,任昉为记室参军,都招致自己帐下。三人受命,欣然前往,并深晓萧衍心意,极力为萧衍谋划。
萧衍首先向范云透漏了自己的心意。一天,两人在一起闲谈。萧衍对范云说:“我当司州刺史时,有一天正在书斋里读书,门生王道忽然赶来牵着我的衣服说:‘听说外面纷纷传言,齐朝就要灭亡了,司州当有王者兴。明公应该乘时奋起,博取富贵。’我心中若有所动,但表面上却不能不责备他。王道见我发怒,连忙跪地求饶,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范云听罢,连忙说:“明公龙行虎步,确有帝王之相,天下归心久矣!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萧衍笑了笑,未置可否。
又有一次,萧衍对沈约说道:“我当司州刺史时,有一天在街上散步,忽然劈面赶来一个和尚,对我说:‘君负龙虎之相,兼文武之才,非人臣也。’说罢,转眼便不见了。我命人四处寻找,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这样,沈约也明白了萧衍的心意,便乘机劝说萧衍称帝。萧衍没有答应。
过了几天,沈约又对萧衍说:“明公进驻建康以来,士大夫莫不望风归附。他们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攀龙附凤,建尺寸之劳,以保其福禄而已。如今童儿牧竖,皆知齐祚已终,几年前便有‘行中水,做天子’的童谣。天命不可违,人情不可失。即使明公想做谦德之人,恐怕也难为形势所容许了。”
一席话,说得萧衍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却说道:“此事行得通吗?”
沈约道:“天人相应,有何不可?明公废昏立明,救民水火,功在社稷,天下归心。此时禅代,正是天赐良机。”
萧衍又嗫嚅道:“让我考虑一下再说罢。”
沈约见萧衍心存疑虑,未免有些着急,就继续劝道:“明公当初在襄阳起兵时,确实应该仔细考虑一下。如今天下大事已定,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倘若萧宝融来到建康,则君臣名分已定,再想举事可就不容易了!”
萧衍沉思半晌,方才表示赞同。
沈约离去后,萧衍又把范云找来商议,范云所言与沈约同出一辙。萧衍欣慰地说:“智士所见略同,君明早可与休文(沈约字)同来见我。”
次日,范云邀沈约共同拜见萧衍。三人又聚议一番,决定按魏晋以来成例办事:首先,加官为相国,进封公爵,备九锡之礼(九锡: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的九种器物。九锡名目说法不一,主要指车马、衣服、弓矢、斧钺等。西汉王莽阴谋建立新王朝前,先加九锡,后来魏晋南北朝掌政大臣夺取政权,建立新王朝前都加九锡,成为例行公事);接着,进爵为王,建天子旌旗,设王府百官;最后,行禅让大礼,建立新王朝。
几天后,萧衍将范云召入,取出几纸假借宣德太后名义写的令文递给他看。范云接在手里,大致看了一下,认得是沈约笔迹:一件是加封九锡文,一件是封梁王文,还有一件是禅位令文,不由得失声叹道:“好快捷的手笔!”
萧衍接着说道:“休文才智,当今无匹,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并没做太大的改动。当年在竟陵王西邸时,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今日方赌其风采!”
范云道:“与其说明公今日才了解沈约,不如说沈约今日才了解明公。”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萧衍又道:“我从起兵至今,已历三年,众将士同心辅佐,都有功劳。然而,成就帝业之功,当首推卿与休文二人!”
范云受宠若惊,叩头称谢不止。
中兴二年(502年)二月,一道令文发出,进大司马萧衍为相国,总掌朝廷要政,兼掌扬州牧,进十郡为梁公,备九锡之礼。数日后,又一道令文发出,为梁公增封十郡,进爵为王,建天子旌旗。所有梁国要职,全按齐廷成制。以沈约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范云为侍中。
两个月来,范云为萧衍效尽犬马之劳,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职位会落到沈约的后面。因此,他时刻留心,恨不得一下子把萧衍推上皇帝宝座,好作那开国元勋。但是,自从封王之后,就再也没听到有受禅的信息,就连萧衍本人也未曾提及。范云不免有些心焦。他常想寻机进言,劝萧衍早登帝位。可萧衍偏偏深居简出,除了上殿视事,对众裁决外,整日里在内室休养。范云几次登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仔细打听,才知道萧衍为女色所迷,竟把帝业大事搁在一边。
萧衍早有家室,只是一时不在身边。妻子郗徽,出身士家。其父郗烨在刘宋时官至太子舍人,其母为宋文帝女寻阳公主。郗徽小时候就很聪慧,善隶书,通经传,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女工之事,无不娴习。很多王公贵族慕她名声,纷纷前来求亲,都被郗烨拒绝。宋后废帝刘昱曾想纳她为后,但未来得及实行便被推翻。齐初,安陆王萧缅(齐高帝萧道成侄)又要纳她为妃,郗烨托她身体有病,也没有应允。建元末年,萧衍娶郗徽为妻,婚后两人感情甚笃,萧衍对妻子也甚为敬重。永泰元年(498年)七月,萧衍出任雍州刺史,郗徽也随同前往,真个是夫往妻随。不意这郗徽天寿太短,竟于次年八月病死于襄阳官邸之中,年仅三十二岁。
郗徽在世时,嫉妒成性,禁止萧衍接近女色。因此,婚后几年中,萧衍家里并无妾侍。到襄阳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萧衍遇到了农家女丁令光。这女孩年仅十四岁,却出落得十分漂亮,身上还带有富贵人家女子少见的憨直之气。萧衍一见钟情,将其带回家中。
郗徽虽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纳了丁令光,但却对其倍加虐待.她像对待粗使丫头一样对待丁令光,每天令其舂米五斛(古时以十斗为一斛).幸亏丁令光出身农家,身体健壮,能受得了苦。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郗徽,每天按吩咐舂米, 从未误事。郗徽见她如此顺从,也就不说什么。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郗徽在世的时候,丁令光遭到嫉妒,很少有侍寝的机会。郗徽专宠后室,满希望生个儿子,怎奈肚皮不争气,却连续生了三个女儿。郗徽病死后,丁令光才怀孕,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萧统,就是后来有名的昭明太子。萧衍中年得子,对丁令光母子更加宠爱。但是,萧统出世才一个多月,萧衍便起兵东下,丁氏母子当然不便随行,只得留居在襄阳城中。
等到萧衍攻入建康时,他已经做了两年的“旷夫”。此时他志得意满,自然对女色贪羡已极,骤然间得到余妃和吴淑媛两位美人, 恰似久旱逢甘露,一腔欲火便无止境地宣泄出来。他每日在温柔乡中朝拥暮偎,早把篡位之事丢在脑后。不久,吴淑媛怀有身孕,不便常侍枕席,于是,使得余妃专宠,与萧衍日夜相亲。
人们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君不见萧衍何等英雄人物,此时也被色魔迷住,几乎如醉如痴,不能自拔。
范云洞悉情由之后,便三番五次前去求见萧衍。萧衍觉得不好再拒绝见面,便准许范云晋见。范云请求屏去左右,萧衍漫不经心地说:“左右俱是我的心腹,卿有事不妨直言!”范云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深恐为左右泄漏,未敢直谏,只是委婉含蓄地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劝萧衍要有所收敛。萧衍虽然表面答应,却仍是耽于女色,在温柔乡里寻欢作乐。范云见萧衍依然我行我素,情急之下,心生一计,特地邀上领军将军王茂,一同进谏。王茂乃是萧衍手下第一员大将,举事以来立下赫赫战功。萧衍见他是个难得的帮手,对他格外优待,言听计从。范云找到王茂这个帮手,便放胆前去求见萧衍。
萧衍见一文一武同时前来,暗吃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范云大声说道:“秦朝末年,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沛公(指汉高祖刘邦)初起时,贪财好色,无所顾忌,可是进入咸阳后,却一改过去的形象,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增(项羽的谋士)因此畏惧他志向远大。后来他果然击败项羽,打下两汉四百年江山。如今明公进驻建康,令四方瞩目。天下想要归附您的人固然很多,骑墙观望的人却也不少。他们是想见一见您的所作所为,再作定夺。当此关键时刻,明公为何被女色所迷,取亡国女子,自累盛德呢?”
一席话说得萧衍无言以对,但面目表情上仍然流露出不甘心的样子。
王茂见状,立即下拜说:“范公所言极是!明公当以天下大事为重,执守初衷,不应该留用亡国之妇。”
萧衍被两个人缠住,无可奈何,勉强说道:“二位尽可放心,我把她们放出便是。”
范云趁势又说:“明公既然肯听吾等意见,便应从速实行。前几天已放出两千余名宫女,分赏给众位将士,唯独王领军还没有得到,愚臣希望从余、吴二妃中选择一人,赏赐王领军,以慰忠臣之心。”
萧衍忙道:“吴氏已有身孕了。”
范云微笑道:“吴氏既有身孕,就请明公将余氏赏赐给王领军吧!”
范云说罢,用眼神示意王茂。王茂心领神会,立即叩头拜谢。
萧衍对如此佳人,实在难以割舍,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可转念一想,大事将成,不能为一女子伤了功臣之心,权衡再三,决定忍痛割爱。于是,颇有些伤感地对王茂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把余氏赏赐给王将军。”说着,命左右将余氏扶出。
且说那余妃,自从改换门庭,服侍萧衍以后,想到他日也不失后妃之位,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因此,对萧衍百依百顺,柔媚有加。万万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急得峨眉紧锁,珠泪欲垂,当即拜倒在萧衍面前,嘤嘤泣语,一片伤心之状。萧衍不忍再看,转过身去说道:“你去吧,不必再说了。”接着又对王茂说道:“我将此妇赐你,你一定要善待她,不要辜负了我的希望!”一面说,一面向内室走去。
余妃见事已如此,只得起身收泪,随王茂出门。从此又另有一番缘情。
次日,萧衍又分别赏赐给范云和王茂一百万贯钱。王茂既得美人,又得钱财,自然喜不胜收,从此更加死心塌地地为萧衍效力。范云也乐不可支,呼前跑后,更加起劲地张罗着禅位事宜。萧衍此举,可谓一举两得:既使自己摆脱了女色困扰,又笼络了人心。也正因为如此,篡齐夺位的事才水到渠成。
四月辛酉(二十七日)这一天,齐帝萧宝融下诏禅位于梁。萧衍依魏晋时成例,上表谦让不受。群臣固请,并献出天文苻谶,以示天意。如此反复三次,禅让之礼才算告成。
丙寅(疑干支有误,故不清其日)这一天,萧衍即位于南郊,祭告天地,登坛受百官朝贺,是为梁武帝。改齐中兴二年为梁天监元年,废齐帝萧宝融为巴陵王,暂居姑孰(今江苏当涂)。
到此为止,南齐自高帝萧道成篡位至和帝萧宝融亡国,凡七帝,首尾共二十四年。
梁武帝萧衍即位后,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安顿萧宝融。尚书仆射沈约对他说:“此事欠妥!不能留此祸乱之根,应尽早除之。魏武帝曹操曾经说过:‘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此言甚当,望皇上三思!”梁武帝点头赞同。
一天,梁武帝派亲信郑伯禽前往姑孰,杀害萧宝融。萧宝融知道
不免,也不申辩,闭目等死。郑伯禽想让其服生金致死。萧宝融道:“亡国之人,不需此贵重之物,有醇酒足矣!”
郑伯禽命人端来酒菜,萧宝融端杯就饮,须臾间喝得酩酊大醉。郑伯禽乘其昏醉之机,将萧宝融用绳子勒死。
可怜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就这样做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梁武帝此举,也不能说过于残忍,他不过是依循刘宋以来的成例,依样画葫芦而已。
说起来历史也真会捉弄人,当年刘裕两年之内连杀东晋二帝(晋安帝司马德宗、晋恭帝司马德文)而建宋,后来萧道成照猫画虎,也是两年之内连杀刘宋二帝(宋后废帝刘昱、宋顺帝刘准)而兴齐,前后两朝的兴替,何其相似乃尔!这大约是刘裕所始料不及的。更奇的是,南齐的最后两个皇帝——东昏侯萧宝卷、齐和帝萧宝融,一个是被自己的身边守将砍了脑袋,另一个是被禅代而立的新皇帝谋害于府第之中,与前朝皇帝的死法一模一样。笔者读史至此,不由得暗暗惊叹: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因果报应吗?
更有趣的事,梁武帝进生金而杀齐和帝,晚年身遭侯景之乱,饿死宫中;其子简文帝萧纲,受制于侯景,终被用土囊压死;其孙梁敬帝萧方智也被禅代而立的新皇帝陈霸先害死。真可谓天日昭昭,报应不爽!就连那劝说梁武帝杀害齐和帝的沈约,晚年也迭遇怪事,病中曾梦见齐和帝剑断其舌,弄得神志昏乱,最后也忧惧而死。你说奇也不奇?
齐和帝萧宝融的死,并没有在群臣中引起什么波动,大家都忙着去趋奉新君,谁还有暇去顾及这个倒霉的亡国之君的死活!不过,也有一个例外,这就是治书侍御史兼中丞颜见远。这颜见远原是荆州录事参军,跟随萧宝融多年。萧宝融被迫禅位,他绝食以示抗议,数日后死去。史载,齐臣以死殉齐和帝者,仅此一人而已。在谋害萧宝融的同时,梁武帝又大量诛杀齐明帝的子孙。不过,对齐高帝的子孙,萧衍却有意保护。有一次,他对齐高帝的孙子萧子恪说:“天下者,公器也,有德者居之,非可力取。当年项羽称霸天下,最终还不是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宋孝武帝猜忌刻薄,兄弟中稍有名望者全都被他鸩杀了,朝臣也被他冤杀不少。然而,他的子孙却都死在最为他瞧不起的宋明帝之手。你们的祖父雄才大略,屡受猜忌,最终却没有人把他怎么样。我当时官微位卑,谁能料到我能有今日?由此可见,有天命者不是别人所能谋害得了的。我初平建康之时,人们都劝我杀尽齐朝宗室,但我不忍心这么干。我认为,你们兄弟如果上承天命,便不是我所能杀害得了的;若无天命,诛杀你们也没有必要。再说,齐明帝父子杀戮高、武子孙,害我长兄,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所以,我起义兵,不仅是自雪门耻,也是为你们兄弟报仇。齐、梁相代,虽是两朝,但我与你们兄弟毕竟同祖共宗。所以,只要你们竭诚本朝,我们之间便会相安无事。你们不要有太多的顾虑。”
萧子恪急忙叩头谢恩。
萧子恪兄弟共十六人,都在梁朝任官,而且都得善终。其中最著名的是萧子显,二十四史中的《南齐书》便是他撰写的。
第三章 “治定功成 远安迩肃”
一、 经济、政治等方面的积极措施
中国历史上最俭朴的皇帝。在经济、政治等方面的积极措施。江南的繁荣景象。
天监元年(502年)四月,萧衍即皇帝位于建康,改国号为梁,是为梁武帝。他在位四十八年,其统治时间之长,在南北朝七十多个帝王当中首屈一指。在他统治的前期,改革时弊,励精图治,调整政策,缓和矛盾,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促进了社会生产的发展。因此,《梁书。武帝纪赞》说他:“治定功成 远安迩肃”,“三四十年,斯为盛矣,自魏晋以降,未或有焉。”这个论断,还是符合史实的。
梁武帝即位以后,勤于政事,生活俭朴,在私生活上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皇帝。他对公文很重视,冬季四更天就起床点烛批阅文件,手冻裂了也不在乎。即位不久,他便按佛教的规矩办事。他只吃素食,不吃肉食,连祭祀天地祖宗和开宴会的时候,他也叫摆上素菜,不准用牲畜。他每天只吃一顿粗米饭,穿的是布衣,床上挂的也是用木棉做的黑帐子,一顶帽子戴三年,一条被子盖二年,居室里除了一张床以外,别无什么摆设。后宫贵妃以下的宫女侍从,穿的衣服长不及地,极为简朴。他从不饮酒,平时也不听音乐。他五十岁以后便断绝房事,不近女色。他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即使身处小殿暗室,也总是衣冠楚楚;盛夏暑月,也从不坦胸露腹。他对待臣下彬彬有礼,衣冠未整理好,从不与人相见,即使对待内竖小臣,也像对待宾客一样有礼貌。
梁武帝统治前期,在经济、政治等方面,都有一些积极的措施。在农业方面,他曾经实行籍田。这虽然是皇帝表面耕田的形式,但在当时不无鼓励农耕的作用。他曾下令“广辟良畴,公私畎亩,务尽地利,若欲附农而良种有乏,亦加贷恤”。流移他乡的农民,允许他们回乡,恢复原有的田宅。荒田废宅没入为公田后,除官府已经垦种者外,都拿来分给农民,禁止豪强占用公田,只是“若富室给贫民种粮,共营作者,不在此例”。这一规定,固然说明封建地主政权的本质,允许地主剥削农民,但也说明政府提倡尽力耕种,不要荒废田地。除劝课农民力农外,封建政府也进行屯田。萧梁的屯田,超过宋、齐两代。屯田主要是北边荆、秦、司、豫等州,利用官田荒地,进行兵屯。这既省转输之劳,对于充实边防也有一定的作用。在土地占有上,开放封建政府封占的土地,禁止豪门大族封断山水,违者要以军法处分。这反映了当时封山断水的严重情况,但也说明梁武帝力图改变这种情况,以利于农业的发展和缓和阶级矛盾。在赋税方面,也多次减免租调或“三调”(即按户征收的调粟或调布。因当时租、调需由田、桑、屋宅三者估出资产,而确定应交的数目,所以租调也称“三调”或“三课”),有时免去孤贫之家当年的三调,有逃亡他乡以后复业者,“蠲课五年,停其徭役”。又曾继续“土断”(在东晋、南朝废除侨置郡县,使侨寓户口编入所在郡县的办法,主要目的是为了控制户口,增加政府财政收入),整理户籍。
在政治方面,梁武帝尽量选用良吏,并分遣使者,巡视各郡,监视地方官吏,惩办贪污,选用贤能。他下令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小县令有能,迁大县令,大县令有能,迁二千石(郡守)”。并命于州、县、郡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门搜罗和推荐人才。
在刑法方面,西晋时曾命贾充制定刑律,宋、齐大体沿袭晋律,没有什么改作。梁武帝即位后,议欲制定律令,访求得济阳人蔡法度,南齐时曾为郎官,家传律学,藏有齐武帝时删定郎王植之的《集注张杜旧律》,凡一千五百三十条,没有施行过,而且字迹多已磨灭。于是,梁武帝命蔡法度为尚书删定郎,修订王植之的旧律,制定《粱律》。天监元年(502年),又命尚书令王亮、侍中王莹、尚书左仆射沈约、吏部尚书范云等参与修定。最后,确定刑律二十篇,刑名二千五百二十九条。次年,修成新律,就是《粱律》。
梁武帝在位期间,南方人民所受的剥削和压迫虽然很重,但由于长期的和平环境和人民的辛勤劳动,江南的经济还是发展起来了。
当时,耕地面积扩大,农作物品种增多,粮食产量提高。江南肥沃之处,甚至有亩产二十斛的记录。天监四年(505年),江南丰收,粮价特别便宜,一斗米只要三钱。
在封建社会中,农业不仅是基本的而且是最主要的生产部门。农业发达了,社会也就日渐繁荣起来了。三吴地区,“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罋,阡陌如绣”。京城建康,更是一个繁荣热闹的都市。她不仅是政治中心,也是经济中心。据史书记载,粱时建康有户二十八万。如果以每户五口计算,则有一百四十万人。这在当时世界上,也是罕见的大都会。
秦淮河的北边有大市场一百多个。连接秦淮河南北两岸的浮桥——朱雀航,每天天明通航,过桥的人熙熙攘攘。商人们挑着或推着商品,付了过桥税,就可以把他们的商品运到秦淮河北岸的大小市场中去卖掉。市场里有官员,对每个商人的商品进行估价和征税。这样,商税成了朝廷的大宗收入。
建康而外,荆州、成都等大城市也很繁荣。成都的蜀锦、川马,驰名中外。长江下游三角洲一带,商业也很发达。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文学家笔下,江南变得很美。而这正是当时社会繁荣的生动写照。
二、重用士族 考试取才
为避免重蹈宋、齐两朝的覆辙,梁武帝开始重用士族。同时,他又改革选官制度,实行考试取才,这就为后来的科举制度开了先河。由于梁武帝的奖掖和提携,梁朝的文化教育事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梁武帝即位以后,鉴于魏晋以来统治阶级内部士族地主和庶族地主之间互相残杀的事实,看到东晋王朝虽然凭借士族地主的支持,国运延长到百余年之久,但皇权旁落,朝廷为世家大族所挟持;宋齐两朝起用庶族地主,权力集于皇帝一身,然而皇族父子兄弟之间为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政权落入他人之手。他为了建立一个长治久安的新王朝,便试图折中前朝利弊,想方设法调和士族地主和庶族地主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梁武帝即位后,为了赢得世家大族的支持,便广泛罗致世家大族。天监三年(504年),梁武帝命吏部尚书徐勉,依据东晋贾弼之所作《士族谱》、宋刘湛所作《百姓谱》,设立谱局,谱定《百家谱》,凡八十卷,用以甄别士族。在写给每一个人的文告里,都避开这个人的家讳,表示对百家士族的尊重。天监五年(508年),梁武帝下诏“凡诸郡国旧族邦内无在朝位者,选官搜刮,使郡有一人”,以恢复士族旧日的权力。天监七年(508年),又下令在各州郡县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门搜荐东晋以来湮没不显的旧族,为他们提供参加政权的机会。同年,梁武帝又命徐勉定百官九品为十八班,班数多者为贵。又增设镇,卫将军以下为十品,分二十四班,共有名号一百零九个。大批将军以下,还有更多的军官名号。但是,尽管增设了这么多名号,还是不能满足所有士族求官者的需要。于是,梁武帝又大量增设地方官。天监十一年(512年)时,梁朝境内就有二十三州、三百五十班、一千零二十二个县。地方官的数目本来已经够庞大的了,梁武帝还嫌不够,又增设了许多州郡县。到大同六年(540年),梁朝境内共有一百零七个州,按州的大小,分为五品。其中下品多在边地,有的地方一个村落就设立一个州或郡县。五品州以外,还有二十多个州,根本不知道设在什么地方。甚至很多官员连自己管辖的地域在什么地方也弄不清。这样做的结果,极大地满足了士族求官者的欲望,却使原来已经相当庞大的官僚机构更加膨胀,人民的负担也更加沉重了。
然而,东晋以后,门阀制度盛极而衰,到梁朝时,世家大族已经堕落到毫无涉政能力的地步。他们不懂世务,“未尝目观起一拨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更不堪世务,“出则车舆,入则扶持,……肤脆骨柔,不堪步行,体羸气喘,不耐寒暑”。因而,“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对国家和自身的一切都不能料理,完全成了行尸走肉。有鉴于此,梁武帝在拉拢士族作为维护其统治的社会基础的同时,又起用庶族出身的官员,对盛行了二百余年的维护门阀制度的九品中正制进行改革。
梁武帝未称帝时,曾上表齐和帝萧宝融,表称:“良由乡举里选,不师古始,称肉度骨,遗之管库。加以山河粱毕,阙舆征之思,金、张、史、许,忘旧业之替”。他把九品中正制下的乡举里选看作是“称肉度骨”。可见他对九品中正制是采取鄙视态度的。他认为“设官分职”应“惟才是务”,而抑寒素扬鼎族的选官办法只能使“士禄之家无意为善,布衣之士肆心为恶”,不能起到“弘奖风流,希向后进”的作用。基于这种认识,他明确地指出“此实巨蠹,尤宜刊革”。
梁武帝即位后果然把他的这个主张付诸了实践。《文献通考。选举考》载:“粱初无中正制,年二十五方得入仕。天监中(四年),又制九流常选,年未满三十,不通一经者,不得为官。若有才同甘、颜,勿限年次。至七年,州置州重(州望)、郡置郡崇(郡宗)、乡置乡豪各一人,专典搜荐,无复膏粱、寒素之隔。”这几项措施次第颁行,一次比一此深入。初罢中正,限年入仕(九品中正制下,士族子弟年二十即可入仕,而庶族子弟年三十方许入仕),不拘阀阅;继之以九流常选,试经授官。政府的用人渐次推入制度化的轨道,选举无复膏粱寒素之隔。这项改革虽然没有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但它毕竟打开了选举不论阀阅、任官重视考试的先河。
在改革选官制度的同时,梁武帝对教育制度也进行了改革。天监四年(505年),梁武帝在颁行九流常选制的同时,“诏开五馆,建立国学,总以五经教授,置五经博士各一人”,以明山宾、陆琏等五人补博士,“各主一馆”。每馆有学生数百人。国子生入馆受经没有门资的限制。《隋书.百官制》称:“旧国子学生限以贵贱,帝欲招来后进,五馆生皆引寒门俊才,不限人数。”这种做法改变了以前只有高官贵胄子弟才能进入国学的旧制。凡在五馆就学的国子生均有参加选官考试的资格,考试合格即可解褐入仕。
考试内容是“射策”。所谓“射策”,就是试经,只要“明经”即可为官。当然,明经并非梁武帝首创,汉代即有这种方法。但在九品中正制下,明经的意义变了。在这种制度下,所谓明经,不是看其对经书的理解,而是看其是否明于“经国之道”,是看其“德行”是否“高远”,实际上是计官资以定品格。这种“秀才”多半不学无术。粱时所谓“明经”却真正是通晓经书。明不明经书,完全通过考试检验。这样的“明经”和后来唐代科举考试制度下的“明经”一科,并无多大的区别。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唐代科举制的影子。
天监八年(509年),梁武帝又颁发诏令,再次重申不拘门资、考试取才的选举原则。诏令中说:“朕思阐治纲,每敦儒术,轼闾辟馆,造次以之。故负秧成风,甲科间出。方当置周行,施以青紫,其有能颂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门、后品……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当然,甲科并非梁武帝所创,汉代即有甲、乙、丙科之名。然而,在九品中正制下,选举专称阀阅,而重视考试,不问是否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得中甲科,都可以随才试吏,却在粱时。
梁武帝改革选官制度的努力确实收到了一定的实效。以射策高第而拜官入仕者,《粱书》的记载不乏其人,比如太子舍人王训,便是由国子生经考试合格,不断升迁得位的。
粱代选才不拘阀阅,放宽了门第的限制,不仅为当时的庶族地主提供了入仕的机会,也为后来的科举制度奠定了基础。陈朝时,仍“依粱制,年未满三十者不得入仕,惟经学生策试得第”,考试的办法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常制。
对于学校教育事业,梁武帝也很留心注意。他在即帝位之初,曾三次亲下手敕给隐居的高士何胤,要他出山来京师培育后生,并许以特进、右光禄大夫的高官。何胤固辞不至。梁武帝又拿出山阴库钱月给五万,以资助其举办教育,并派何子朗、孔寿等六人去何胤处受学。
天监四年(505年),为弘扬教育,梁武帝派人到各州郡建立学校。天监七年(508年),又下诏成立国子学,命皇太子、宗室、王侯都到国子学就学受业。他并且亲屈舆驾,前往国子学祭奠孔子。他所编撰的《孔子正言》、《五经讲疏》和《制旨礼记中庸义》等儒学著作,都是当时学校的辅助教材。
大同七年(541年),梁武帝又在建康宫城设立士林馆,以虞荔、孔子祛等人为士林学士。在士林馆里,梁武帝曾亲自讲解《孝经》。右将军朱异、御史中丞张绾和左丞贺琛等人也曾轮流讲述过《礼记中庸义》等书。在当时,士林馆既是有文人身份的人的聚会之所,也是培养和铨选文士的讲习所。
可以说,由于梁武帝的奖掖和提携,有粱一代可谓魏晋南北朝文化教育史上的顶峰。
三 皇帝是个大学者
梁武帝是一个多才多艺学识广博的学者。梁武帝的文学创作。梁武帝的轶闻趣事。
梁武帝是一个多才多艺学识广博的学者。他的政治、军事才能,在南朝诸帝中可以说是堪称翘楚,不在另三位开国皇帝之下。他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上的成就,则更为突出。史书称他:“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 他很好学,从小就受到正统的儒家教育,“少时习周孔,弱冠穷六经”,即位之后,“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燃烛侧光,常至午夜”。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为他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学术上,梁武帝以经学、史学的研究为卓著。在经学方面,他曾撰有《周易讲疏》、《春秋答问》、《孔子正言》等二百余卷,可惜大都没有流传下来。天监十一年(512年),又制成吉、凶、军、宾、嘉五礼,共一千余卷,八千零十九条,颁布施行;在史学方面,他不满《汉书》等断代史的写法,认为那是割断了历史,因而主持编撰了六百卷的《通史》,并“躬制赞序”。他对此书颇为自负,曾对臣下说:“我造《通史》,此书若成,众史可废。”可惜,此书到宋朝时即已失传,这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他又倾注大量精力研究佛学,著有《涅萃》、《大品》、《净名》、《三慧》等数百卷佛学著作。对道教学说,他也颇有研究。在此基础上,他把儒家的“礼”、道家的“无”和佛教的“因果报应”揉合在一起,创立了“三教同源说”,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关于梁武帝的“三教同源说”,在本书第五章将有详细论述)
梁武帝的诗赋文才,也有过人之处。齐武帝永明年间(484——493年),诗坛创作风气大盛,很多文人学士都聚集在竟陵王萧子良的周围,各逞其能,施展他们的诗歌创作才华。在这些文人学士中,比较著名的有八位,如谢眺、沈约、任眆、范云等人,时人称之为“竟陵八友”。萧衍也是“竟陵八友”中的一位。他的很多诗歌都是在这一时期写的。建梁称帝后,他素性不减,经常招聚文人学士,以赋诗为乐。他的文学创作,推动了梁代文学风气的兴盛。
梁武帝现存诗歌有80多首,按其内容、题材可大致分为四类:言情诗、谈禅悟道诗、宴游赠答诗、咏物诗。
梁武帝的言情诗集中在新乐府辞中,又称拟乐府诗,数量几乎占了其全部诗作的一半。乐府是古代专门掌管音乐的官署。据学者研究,至迟在周代便设有乐官,称为大司乐,以乐府为音乐官署的名称,则始于秦。到了汉代,汉惠帝时有乐府令一职。汉武帝时,乐府的性质和规模与以前有很大不同。那时,乐府除制作乐章、训练乐工之外,还广泛采集民间歌谣配乐演唱。凡由乐府机构制作和采集的歌辞,以及文人以乐府题写作的诗,后世皆称为“乐府诗”或“乐府”。其中,民歌是乐府诗中最有生气的部分。
魏晋时,乐府停止了采集民歌的工作,当时的乐府诗也出现了日趋雅化的倾向。到了南朝,江南新异风格的民歌再次受到了上层社会的重视,通过乐府机构的采集、演唱,对文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由于江南民歌言情的题材、内容,及其纤弱绮丽的风格特点,适应了当时统治阶级对声色的爱好,因而被广泛模拟创作。
萧衍任雍州刺史驻居襄阳时,就非常喜好当地的民歌,他的许多拟乐府诗,如《芳树》、《有所思》、《临高台》等,便是在此时创作出来的。即使在称帝以后,萧衍对乐府诗的兴趣也仍然不减当年。在天监十一年(512年),他亲自动手改西曲(南朝乐府民歌分为吴歌和西曲两大部分。前者产生于建康周围,此地相袭称为吴地,故其民间歌曲称为吴歌;后者产生于江、汉流域的荆、郢、樊、邓几个主要地区,是南朝西部军事重镇和经济文化中心,故其民间歌曲称为西曲),制《江南上云乐》十四曲、《江南弄》七曲,可见其爱好沉迷的程度。
和乐府民歌一样,萧衍的乐府拟作也是情歌,主要以女性为咏唱对象。他的大多数诗作都是描摹女子对爱情的殷盼,为离别相思所苦的情态,感情缠绵,风格绮丽,语言平易,具有浓郁的江南民歌风味。如“一年漏将尽,万里人未归。君志固有在,妾驱乃无依。”(《子夜四时歌。冬歌》);“草树非一香,花叶百种色。寄语故情人,知我心相忆。”(《襄阳蹋铜蹄歌》)等。郑振铎先生认为,“萧衍新乐府辞最为娇艳可爱”。此话确有一定的道理。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梁武帝的七言诗。梁武帝有十余首乐府诗是用七言歌行的体裁写的,如《河中之水歌》、《江南弄》、《东飞伯劳歌》等。其中以《东飞伯劳歌》最为著名:
东飞伯劳西飞燕,
黄姑织女时相见。
谁家女儿对门居,
开颜法艳照里闾。
南窗北牗挂明光,
罗帷绮帐脂粉香。
女儿年几十五大,
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
空留可怜与谁同。
七言体诗歌的创作始于魏文帝曹丕,他的《燕歌行》是现存最古老、最完整的七言诗。此后,宋、齐时鲍照、汤惠林、释宝月等人也间有此类作品问世,但影响不大。到了梁武帝,七言诗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曹丕的《燕歌行》虽然是开山之作,但全诗逐句押韵,未免显得单调,缺乏婉转咏叹的情趣。梁武帝的七言体诗 平、仄韵互换,抑扬起伏,颇具独创性。其后,仿效者四起,其子萧纲(粱简文帝)、萧绎(粱元帝),大臣沈约、吴均等,都有七言诗的创作。到陈朝时,七言诗的句式、结构更趋完美,韵律也更加和谐多姿。后来,唐朝的李白、杜甫、高适等人创造性地运用这一诗体写出了许多气势磅礴的诗篇,七言体诗更为发展。梁武帝等人的开拓之功是不容抹煞的。
梁武帝的谈禅悟道诗的数量仅次于其乐府诗。他早年信道,晚年佞佛,他所撰写的谈禅悟道诗是其信道佞佛的自我写照。这些诗,如同宗教哲学箴言,十分乏味,没有什么艺术可言。
梁武帝的第三类诗是宴游赠答诗,内容较前两类诗复杂。这里有表现宗教哲理、宣扬佛教思想、规劝臣下信奉佛教之作,如《游钟山大爱敬寺》、《觉新意赠江革》等;有巡幸记游、描绘景物之作,如《首夏泛天池诗》、《登北顾楼》、《天安寺疏圃堂》等;有送别诗,如《答任殿中宗记室王中书别诗》等。这类诗不乏上乘之作,如“舟楫互客与,藻苹相推移。碧池红菡萏,白沙青涟漪;新波拂旧石,残花落故枝;叶软风易出,草密路难披。薄游朱明节,泛漾天渊池。”(《首夏泛天池诗》)该诗画面景物鲜明,色彩绚丽多彩,读来颇有韵味。再如:“兰华时未晏,举袂徒离忧,……誊言无歇绪,深情附还流。”(《答任殿中宗记室王中书别诗》)写友人将别时深沉真挚的眷恋之情,也是赠别诗中较好的作品。
梁武帝的第四类诗是咏物诗,如《咏舞诗》、《咏烛诗》、《咏笔诗》等。这类诗虽穷力追新,但内容浅薄,可足称道者甚少。
历代文史学家,对齐粱诗总的评价不高,大都以为其“嘲风月,弄花草”,“风云气少,儿女情多”(白居易语),这是很有见地的。齐粱诗人缺乏匡世救时的崇高理想,也缺乏严肃认真的社会责任心,因此反映社会现实及言志述怀之作便不多见,充斥当时文坛的是大量的山水、咏物、艳情之诗。梁武帝的诗歌从题材、内容、风格诸方面来说,都无一例外地体现了齐粱诗歌的特点。这当然与他即位前漫长优裕的贵族生活环境不无关系。他虽然是一个开国创业之君,但即位前已官居高位,养尊处优,并未受过太多的打击;其灭齐建粱,也只经历过一年多的时间,而且非常顺利。所以,梁武帝的诗歌中多“儿女情语”、“神仙道气”, 少“风云之气”,少言志述怀、积极进取之作,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外,梁武帝对音乐也颇有研究,他创制了许多新歌。《隋书。音乐志》上说:梁武帝“既善钟律,详悉旧事,遂自制定礼乐”。如“鼓吹,宋、齐并用汉曲,又充廷用十六曲”,梁武帝“乃去四曲,留其十二,合四时也。更创新歌,以述功德”。梁武帝创制了不少颂扬佛教的歌曲,如“制《善哉》、《大乐》、《大欢》、《大道》、《仙道》、《神王》、《龙王》、《灭过恶》、《除爱水》、《断苦砖》等十篇,名为正乐,皆述佛法”。他是很知道用音乐为政治服务的人。他素善钟律,曾创制准音器四具,名曰“通”。每通三弦,以推月气。又制十二笛和十二律相应。每律各配编钟、编磬,丰富了我国传统器乐的表现能力。他很喜欢绘画,尤善画花鸟与走兽。大画家张僧繇善于写貌,颇受梁武帝赏识。当时,梁武帝诸子多出镇外州,梁武帝常常想念他们,便命张僧繇前往各州郡去画诸子之像,悬于居室之中,梁武帝见图如见其子,思念顿减。梁武帝信佛,在位时建造了很多佛院寺塔,也都命张僧繇作画。
梁武帝对围棋特别喜爱,棋艺也很高超。在齐朝为官时,每逢闲暇,常彻夜不眠,与人弈棋。称帝之后,兴趣不减。大臣朱异、韦黯、到溉,名将陈庆之等都是他的棋友。每到兴致高时,便不复君臣之别。一次,梁武帝又约到溉玩了一个通宵。到溉不能熬夜,一局未终,竟低头睡着了。梁武帝见状大笑,就做诗嘲讽他:“状若丧家狗,又似悬风槌。”到溉被唤醒,颇为尴尬,及听到梁武帝的诗句,又放声大笑。君臣尽欢而散。
梁武帝对围棋如醉如痴,也有因此误事的时候。他晚年佞佛,有一个名叫磕(应为“木盍,此字打不出来)头师的和尚,颇为他敬重。一天,梁武帝下敕召磕头师入宫研讨佛法,当磕头师入宫的时候,梁武帝正在和人下棋,要杀死对方的棋子,便随口说道:”杀掉!“左右侍从将此话理解错了,以为梁武帝要杀掉磕头师,便不由分说,将磕头师推出斩首。下完棋,梁武帝下令召见磕头师,左右侍从回答说:“已奉旨将此人杀掉了。”梁武帝听罢,后悔不迭。
由于梁武帝雅好诗文,大臣们纷纷效仿,甚至连赳赳武夫也能偶尔吟出几句好诗来。天监六年(507年),粱将曹景宗和韦睿在徐州大败魏军。班师回朝后,梁武帝在华光殿举行宴会,为他们庆功。在宴饮中,君臣连句赋诗。鉴于曹景宗不善诗文,怕他赋不出诗来难堪,负责安排诗韵的尚书左仆射沈约便没有分给他诗韵。曹景宗深感不平,坚决要求步韵赋诗。梁武帝对曹景宗这种不甘人后的性格早有了解,于是安慰他说:“将军是一位出众的人才,何必在乎作一首诗呢!”当时曹景宗已经有一些醉意,就乘酒兴再三固请。梁武帝不愿再扫他的兴,便命沈约分给他诗韵。这时诗韵差不多已经分完,只剩下“竞”、“病”二字。在这种局限之下要按韵赋诗是很困难的。可是曹景宗只是稍微想了一会儿,便提笔赋出一首诗:
去时女儿悲,
归来茄鼓竞。
借问行路人,
何如霍去病。
诗写得自然流畅,而且非常切合眼前凯旋庆功的实际。此诗一出,语惊四座,文人们自叹弗如,连梁武帝也感叹不已,特命史官记入国史。
在梁武帝的影响和提倡下,梁朝文化事业的发展达到了东晋以来最繁荣的阶段。《南史》作者李延寿评价说:“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这句话颇能反映当时的实际。
四、文学世家
萧氏一门可以称得上是和曹操父子相提并论的文学世家。“《文选》烂,秀才半”。萧纲、萧绎的“宫体诗”。
在梁武帝的倡导下,粱朝成为南北朝时期文学创作最为活跃的一个朝代。梁朝共存在五十六年,在此期间,文学家辈出,作品数量极为丰富,文坛繁荣的景象为其他朝代所不及。李延寿在《南史。文学传序》中说:“自中原鼎沸,王马南渡,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盛。”这个评价是比较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的。
梁朝文学的繁荣发展与梁朝诸帝王推尚文学、奖掖文人,尤其是他们本身大力创作诗文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梁武帝的影响和带动下,萧氏家族能诗善文者不少。梁武帝的长子萧统、次子萧综、三子萧纲、六子萧纶、七子萧绎、八子萧纪,孙子萧詧等都有诗文传世,而且大部分在文学史上享有一定的声名。所以,萧氏一门也可以称得上文学世家了。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往往把萧氏一家与曹操父子相提并论,认为“帝王之家,文章瑰玮,前有曹魏,后有萧粱”;(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魏武帝集题辞》)“南朝齐粱以后,帝王务以新词相竞,而粱氏一家,不减曹家父子兄弟”。(清。贺贻孙《诗筏》)
梁武帝的长子萧统,字德施,自天监元年(502年)立为皇太子,到中大通四年(531年)病逝,储位东宫凡三十年。他综览群籍,兼探佛理,而尤爱好文学。萧统本人的作品留存不多,也未见出色。但他博通众学,有很高的文学欣赏水平。在他周围聚集起了一大批有才华的文人学士,著名文学家王筠、刘孝绰、陆倕、到恰、刘勰等人都是他的座上客。
萧统认为,周秦以来,词人才子辈出,佳作汗牛充栋,但也不乏凡庸之作。为节约读者精力,有必要将以往历代各种文体中富有文学意味而又辞采鲜华的作品筛选出来,编出一部文学总集。于是,他召集身边的“才学之士”,以“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既有独到的见解,又有动人的文采)为准则,选出上自周代,下迄梁朝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品,共同编撰出一部文章总集。这部文章总集定名为《文选》。后因萧统死后谥称昭明太子,所以他编的文选亦称《昭明文选》。
《文选》全书共三十卷,以类(文体)分卷。共分为赋、诗、表、启、赞、论、碑文、墓志、行状、祭文等三十九类,共七百五十二篇。每一类文体又分为许多子目。每个作家的作品按照体裁分别编入各类目。萧统选录作品比较严格,当时盛行的那些庸俗作品,他大都摒而不录。《文选》略古而详今,对晋宋以来的作品收录得比较多,选择得也比较精,但也漏选了很多好作品,尤其是大量的乐府民歌。
从晋代起,就有不少人从事编纂文章总集的工作,但至今大部已经亡佚。《文选》是我国现存第一部被完好地保存下来的文章总集,不少作品赖此得以保存至今。
《文选》成书以后,风行一时,到了唐代,更成为一种典范性的读本,对《文选》的研究和注释也逐渐为人们所重视。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有李善为《文选》作注,成书六十卷。李善引据广博,考订翔实,他的注本对后代影响很大。自李善对《文选》加以注释以后,《文选》的流传更为广泛。唐玄宗开元年间,工部侍郎吕延祚集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五人所注《文选》,上表呈进。这就是《文选五臣注》。到南宋时,有人将李善注本和《文选五臣注》合为一书,叫做《六臣注文选》。
唐代以诗赋取士,有唐一代文人往往视《文选》为吟诗习文的教科书。大诗人李白、杜甫等都精通《文选》。杜甫训子,嘱其“精熟文选理”。即使在以策论取士的宋代,《文选》亦为士人所重,当时有“文选烂,秀才半”的谚语。历来研究《文选》者甚众,甚至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号称“选学”,到清代还没有衰竭。作为一种文学选本,论影响之大,可以说没有出《文选》之上者。
作为我国第一部文学总集的《文选》,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先秦至粱代文学发展的材料,在学习和研究古典文学时值得引起重视。但是,应该指出的是,和一切古典文学的选集一样,由于萧统的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文选》所选作品难免精华和糟粕杂糅,入选作品有不少是为封建统治者歌功颂德之作。此外,萧统对民间文学是轻视的,从他不选《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即可见一斑。在“序”文类中收颜延年、王元长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却不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据说,萧统除了编纂《文选》以外,还编有《文章精华》三十卷、《古今诗苑英华》十九卷,可惜早已亡佚了。
梁武帝的第三子萧纲,字世讃,小字六通。天监五年(506年),萧纲仅四岁就被封为晋王,成年以后累迁都督、雍州刺史。中大通三年(531年),皇太子萧统病死,他被立为皇太子。他在东宫十九年,及侯景之乱,梁武帝困死台城,他才在侯景的挟持之下当了两年傀儡皇帝。大宝二年(551年)终被侯景杀害。粱元帝萧绎即位后,追谥他为“简文皇帝”。
萧纲小时候就聪明过人,六岁便会写文章。他自己也说过“七岁有诗癖”的话,可见其早慧。成年以后,他仍然孜孜不倦,潜心于诗文创作。他流传下来的有《文集》一百卷、杂著六百多卷。其著作的宏富,不仅在其父兄之上,即使就整个封建时代的帝王而论,也没有人能与之匹敌。
如果说萧统编《文选》,是对传统的文人文学的一次总结的话,那么萧纲的文学活动则代表了粱代文学的一种新的风潮——“宫体诗风”。
萧纲对于写作诗文,颇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认为:“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在他的大力提倡下,一些文人(主要是东宫诗人)纷纷写出“诵于妇人之口,不及君子之听”的“放荡”之作,在当时被人们称为“宫体诗”,而萧纲就是这种诗体的代表作家,
宫体诗追求声律,夸耀辞藻,内容则着重描写色情。这种文学是南朝统治阶级上层奢侈颓废生活的集中反映。
萧纲流传下来的诗有近三百首,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宫体诗。这类诗多是关于女性和男女之情的作品:其中一部分属于传统的“闺怨”题材,写女性爱情生活中的失意和悲哀;另一部分着重描写女性的容貌、体态、举止,以及女子的生活环境,所使用的器物等,甚至把女人的衣领、绣鞋、枕、席、衾、帐等都当作描写的对象。
描写女性,以她们作为诗歌的主人公,本无可非议。但萧纲诗中所描写的却是如后人所概括的那样:“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上;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这就显出色情味和脂粉味来了。下面是萧纲的一首典型的宫体诗:
北窗聊就枕,
南檐日未斜。
梦笑开娇靥,
眠鬟压落花。
簟文生玉腕,
香汗侵红纱。
夫婿恒相伴,
莫误是倡家。
————《咏内人昼眠》
中国人传统的审美习惯是,在牵涉性爱方面时,要求保持一定的距离,要尽量含蓄些。而萧纲的宫体诗在描写男女之情时却过于暴露,感觉上过于迫近女性的身体。这就很容易引起读者道德上的反感。上面所引这首诗,描写女人手腕上的竹席纹,衣衫上透出的香汗,未免有些肉麻。而对妻子说:“莫误是倡(娼)家”,更属轻薄之徒的口吻。
萧纲的其他宫体诗,如《美人晨妆》、《和徐录事见内人卧具》、《娈童》、《夜听鼓声》等,单看题目,便不难想其内容。
除了宫体诗外,萧纲还有许多咏物写景之作。这类诗虽未涉及色情,但题材琐碎,。在他的笔下很少有雄壮阔大的自然景象,大多是闲鸟、流萤、飞花、细雨之类。不过,他的观察和描写还是很细致的。这也不失为一种优点。比如其写细雨:
细雨阶前入,
洒彻复沾帷。
渍花枝觉重,
湿鸟羽飞迟。
倘令斜日照,
并欲似游丝。
——《赋得入阶雨》
观察得细致入微,写作技巧也很高超。
萧纲晚年遭逢侯景之乱,最后死于非命,其家人也多为侯景所害。经历了这番人生的重大变故,其诗风也有了较大的变化,写了一些寄怀述志的较好诗篇。下面是萧纲被侯景囚禁后所作的一首诗:
恍忽烟霞散,
飕飂松柏明。
幽山白杨古,
野路黄尘深。
终无千月命,
安用九丹金。
阙里长芜没,
苍天空照心。
———《被幽述志诗》
这是一首无可奈何、悲声盈耳的哀鸣曲,是真心流露内心深哀巨痛的至情之作。这首诗与他以前所写的无病呻吟的宫体诗相比,不啻天壤之别。可惜萧纲这样的好诗只有寥寥几首,并未引起人们的广泛注意。
为了提倡宫体文学,萧纲还命其手下的徐陵编纂了一部诗集《玉台新咏》。《玉台新咏》收录从汉代直到梁武帝时的诗作八百余首,而以当代的宫体诗为主。它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收录在世文人诗的总集。虽然它所收的诗仅限于“艳歌”,有明显的局限性,但它选录了很多为《文选》所不取的民歌和模仿民歌的作品,如《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辛延年的《羽林郎》、宋子侯的《董娇娆》,都是在这部书中保留下来的。另有一些文人诗,如曹植的《弃妇诗》、庾信的《七夕诗》为各人本集所不载,也赖此书得以流传。因此,它的影响虽不及《文选》,但仍值得人们重视。
萧绎,字世诚,小字七符,是梁武帝的第七个儿子。初封湘东王,镇守江陵,后累迁为镇西将军、都督、荆州刺史。平定侯景之乱后,他即位称帝,是为粱元帝。承圣三年(554年),西魏军攻破江陵,他为其侄萧詧所杀。
与其父兄一样,萧绎也喜欢读书,雅好诗赋。据说他五岁时,曾在梁武帝面前流利地背诵了《礼记》中的《曲礼》篇,引起了人们的赞叹。他六岁时就会写诗,梁武帝让他作一首看看,他立即作一首五言诗呈上。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池萍生已合,
林花发稍稠。
风入花枝动,
日映水光浮。
此诗读起来虽很幼稚,并且空洞无物,但是一个六岁的顽童能写出这样的诗,也是不简单的。
萧绎的学习是很刻苦的。他曾患眼疾,瞎了一只眼睛,给读书和写作带来不少困难,但他仍坚持学习,从不间断写作,实在不便时,就让左右侍从读给他听,昼夜为常。他曾经专门设置读书从事五人,为自己读书服务。一到晚上,他就让这些从事每人为自己读书一更,等第五人读完的时候,正好天亮。据说他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但是如果读书的人想偷懒,隔行跳句去读,他一定会惊醒,让人重新再读一遍。他好学的精神是很值得称道的。
萧绎又很会写文章,文笔也很好。军旅书翰、文章诏诰,都是自己亲自书写,下笔成章,文不加点。他还精通书画,善画花鸟走兽。他曾经自画孔子像,自己作赞语,自己书写,被当时人称为“三绝”。他还写作编辑了《金楼密诀》、《古今同姓名录》、《江州记》等书籍四十二种,共七百多卷。此外,他还搜集保存了不少书籍,据他自己说曾藏书八万卷。可惜的是,在承圣三年(554年)江陵陷落前,这些书和国库藏书共十四万卷,连同一些传世珍宝、名人字画等都被他付之一炬。
萧绎传世的诗歌有一百二十多首。他的文学观念与创作风格,均与萧纲相近。他的诗歌中的大部分也是反映宫廷醉生梦死的生活的。虽然他现存的诗歌中没有如萧纲那样赤裸裸的淫荡之作,但他的一些咏妓冶游篇章,如《夕出通波阁下观妓诗》、《宜男草诗》,也是风格轻浮的艳情诗,同样反映了梁朝贵族荒淫腐朽的生活方式。
萧绎写得最多的是名称诗和咏物诗。这些诗纯粹是游戏之作,没有什么深意,不足称道。
他还写了一些回文诗,虽然也是游戏作品,但却为研究历来诗歌体裁形式的人所注意,而且为后人所仿效。所谓回文诗,也叫“劻文”或“回纹诗”,是一种特殊的诗体,相传始于晋代的傅咸与温峤。它的特点是顺读或倒读都可以成诗,有的甚至可以反复回旋,可以横读斜读。例如,萧绎的《后园作回文诗》顺读时为:
斜峰绕径曲,
耸石带山连。
花余拂戏鸟,
树密隐鸣蝉。
倒读则为:
蝉鸣隐密树,
鸟戏拂余花。
连山带石耸,
曲径绕峰斜。
写这样的回文诗,确实不太容易,非下一番苦心斟酌的功夫不可,但其内容却显得空泛单薄。
萧绎的诗歌中也有一些吐露真情实感、充满凄苦危亡之音的作品。这些诗都是在他被西魏人囚禁的时候写的。《幽逼诗四首》是其代表作。
第一首是:
南风且绝唱,
西陵最可悲。
今日还篙里,
终非封禅时。
第二首是:
人生逢百六,
天道异贞恒。
何言异蝼蚁,
一旦损鲲鹏。
第三首是:
松风侵晓哀,
霜雾当夜来。
寂寞千载后,
谁畏轩辕台。
第四首是:
夜长无岁月,
安知秋与春。
原陵五树杏,
空得动耕人。
这四首诗格调低沉,伤感悲愤,是他当时心情的真实反映。当时人读了这些诗,无不悲哀流泪。
萧纲、萧绎兄弟“惟以艳情为娱”,写了大量宫体诗。由于他们的大力提倡和身体力行,加上大批宫廷文人的推波助澜,使写作轻艳的宫体诗一时蔚为风气,成了粱、陈、隋三代一百年间诗歌发展的主流。萧纲、萧绎之后,陈后主、隋炀帝之流也多酷爱此道。唐朝魏征称之为“亡国之音”,未尝没有一定的道理。当然,萧纲、萧绎等人的宫体诗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他们的诗歌创作,讲究对偶,讲究声调调配,注重语言词汇色彩,以及其模状物色的写作技巧等,对律诗的出现与定型做了准备,对唐诗的繁荣发展有着明显的借鉴意义。
第四章 岛夷索虏 南北对峙
一 洛口之溃
南北朝分治,皆以正统自居。北以南为“岛夷”,南以北为“索虏”。梁武帝大举伐魏,舍韦睿等良将不用,却用懦怯昏庸的六弟萧宏作主帅。一夜暴风雨吓坏了萧宏,他丢下军队逃回了江南。
永初元年(420年),刘裕废晋恭帝自立,建立刘宋王朝。从此,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南北朝统治者各以正统自居,互相诋毁,北朝称南朝为“岛夷”(“岛夷”一词,古已有之,原指我国东部沿海一带,如胶东、渤海湾、江苏等地的居民。南朝宋、齐、粱、陈四朝统治中心皆在东南沿海一带,故北朝以此称之);南朝称北朝为“索虏”(也称“索头”或“索头虏”。北方诸族编发为辫,故以索称)。刘宋时,双方攻伐不断。南齐二十四年间,基本上与北魏保持和平。萧衍代齐称帝,又打破了这个局面。
梁武帝诛杀齐明帝诸子时,萧宝卷的六弟萧宝寅在身边侍从的帮助下逃出建康。他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身边只带一千余钱,乘夜徒步跑到江边,脚掌都磨烂了。当时江边防查甚严,他谎称自己是钓鱼的人,随流上下十余里,才得以蒙混过江。渡江后,他找到旧日相识华文龙,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华文龙对他的遭遇甚为同情,同时也想乘机博取富贵。于是,又约来族人华天龙、华惠连二人,同时给萧宝寅租来一头驴,让其骑乘。四人昼伏夜行,几天后抵达寿阳城外。驻守寿阳的北魏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闻讯,急忙派车马侍卫前去迎接。此时萧宝寅面目憔悴,衣衫褴褛,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任城王府新近买来的奴婢呢。抵达寿阳后,萧宝寅为萧宝卷举哀发丧,元澄亲率属官前往吊唁。萧宝寅虽年仅十六,但举止有礼,深为元澄器重,派人护送他前往魏都洛阳。
萧宝寅到达洛阳后,便跪在宫廷外面,请兵伐粱。北魏朝廷一时没有答应。萧宝寅便连续几天跪在那里,苦苦哀求。当时,洛阳连降暴雨,地面泥泞不堪。萧宝寅坚持跪在泥水之中,不肯移动半步。北魏宣武帝元恪心中不忍,便下令召见萧宝寅。
萧宝寅入宫拜见魏帝,又将自己的遭遇陈述一遍,说到伤心处,不禁痛哭失声。陈述完毕,便伏地不起,坚请魏帝派兵伐粱。
魏帝元恪年少气盛,也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是担心自己实力不足,所以未敢贸然答应萧宝寅的请求。此时恰好江州刺史陈伯之起兵反对梁武帝失败,叛逃北魏,亦请兵自效。元恪见有机可乘,便与御前大臣们定议,起兵南伐。
景明四年(粱天监二年,503年),魏帝元恪授萧宝寅为都督东扬等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扬州刺史,加封齐王,率军万人屯驻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并听任其自己招募军队。以陈伯达为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屯驻阳石(今安徽庐江西北),又发冀、定、瀛、相、并、济六州兵二万人,马一千五百匹,令其在仲秋节前在淮南集结,加上原来驻扎在寿阳的三万军队,全部委托给任城王元澄指挥,萧宝寅、陈伯达也归元澄节制。待准备就绪,就大举南伐。
这一年八月,魏军大举南伐。以镇南将军元英为都督征义阳诸军事。粱义阳守将蔡道恭出战不利,魏军进围义阳。
十月,魏任城王元澄命将军党法宗、傅竖眼、王神念等分兵进攻东关、大岘、淮陵、九山(均在今安徽境内)等地。高祖珍率骑兵三千人为游军,元澄亲率大军断后。魏军所到之处,粱军纷纷溃败。
粱宁朔将军、南粱太守冯道根奉命镇守阜陵(今安徽全椒县东南)。他一到任,就率领军民进行战争准备,加紧修筑城防工事,还派人到敌占区侦察,好像敌人真的要来了。众人很不以为然,有的人还讥笑他。冯道根却说:“我这样做,就是兵法上说的以怯弱之心防敌,以英勇之势攻敌啊!”
果然,阜陵的城防工事还没有修好,魏将党法宗、傅竖眼便率军二万兵临城下。当时,粱军城防还不巩固,军队也非常少,许多人惊惶失措,担心守不住阜陵。冯道根却非常沉着。他判断魏军初来,必定自持人多势众,只想进攻,不作防范的打算。于是,他命令大开城门,自己从容登城指挥。魏军见此状况,更不知城中虚实。接着,冯道根亲自挑选了二百名勇士,突然出城,杀向魏军。魏军措手不及,大败。党法宗等见城中有备,冯道根指挥有方,估计在阜陵讨不到什么便宜,便引军撤走。
天监三年(540年)二月,北魏任城王元澄率军进攻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梁武帝派冠军将军张惠绍率军五千往援,途中被魏军截击,全军伤亡殆尽,张惠绍也被俘虏。三月,连降大雨,淮水暴涨,元澄率军退回寿阳。
梁武帝派平西将军曹景宗、后军将军王僧炳等率军三万援救义阳。壬申这一天。两军战于樊城(今湖北襄樊市樊城),粱军大败,死伤四千余人。
义阳城中守军不满五千人,粮食也只够支持半年。魏军四面包围攻打。刺史蔡道恭在城上亲自指挥战斗,多次打退敌人进攻。两军相持百余日,魏军死者不可胜计。元英见义阳久攻不下,便想撤军。正在此时,蔡道恭却因操劳过度,突然病倒了。临死时,他把堂弟、骠骑将军蔡灵思,侄子、尚书郎蔡僧勰及诸将召集到病榻前,对他们说:“我受国厚恩,却不能消灭寇贼,深为惭愧。如今病入膏肓,恐怕不能支持多久了。我死以后,你们一定要戮力杀贼,为国尽忠,不要令我遗恨于九泉之下!”众人皆流泪答应。不久,蔡道恭死去,众推蔡灵思摄行州事,继续固守。
元英本拟退兵,听说蔡道恭已死,又加紧了对义阳的进攻。曹景宗见魏军强盛,不敢继续前进,每日只耀兵游猎而已。梁武帝不得已,又派宁朔将军马仙琕率军援救义阳。元英见马仙琕兵锋甚锐,便结阵于士雅山(义阳之东有大木山,东晋时祖逖曾送家属去此山避难,祖逖字士雅,后人因称此山为士雅山),山上只留下老弱士兵,而将精兵都埋伏在山下的树林里。不久,马仙琕前来进攻山上魏营,元英抵挡一阵,便佯败退走。马仙琕不知是计,率军紧追不舍。忽然一声炮响,林中杀出数枝魏军,将马仙琕截住。老将傅永一马当先,单骑闯入粱军阵中厮杀。一箭射来,正中傅永左股。傅永忍痛将箭拔出,又杀入阵中。魏军将士见须髥皆白的老将军尚且如此英勇,莫不奋勇争先。两军混战多时,粱军渐渐不支,先行退走。马仙琕的一个儿子死于乱军之中。
元英见傅永伤势严重,便劝他回营休息。傅永道:“当年楚汉相争,汉王胸部中箭,却忍痛不为人知,为的是安定军心,激励士气。下官虽然官微职卑,也是国家一员战将。如此小伤,何足挂齿!”说罢,拍马向前,与众将一起追击粱军,尽夜而还。
次日,马仙琕率万余人进击魏军,又被魏军击退。马仙琕知道义阳危在旦夕,尽出军中精锐冲击魏军,无奈孤军无援,几次出击皆大败而还。
天监四年(505年)十月,梁武帝乘北魏内乱之机,以扬州刺史临川王萧宏(梁武帝六弟)为都督北讨诸军事,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将,又命王公以下各出租谷以助军饷。
不久,梁军进屯洛口(洛河入淮河处,在今安徽淮南市东),“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有”。不过,这支军队的主帅却令人实在不敢恭维。梁武帝建粱称帝,萧宏以皇弟叨承天恩,被封为临川王。他位虽尊荣,材实庸劣,要文不能文,要武不能武,论文则口拙如牛,论武则见阵惊惧。萧衍称帝后,问他有何感想,他嘟囔了半天,也没吭出个子戊卯酉来,最后竟说:“哥哥当皇帝,我也能沾光!”惹得众臣哄堂大笑,连梁武帝也忍俊不住。就是这么一个怯懦无能之辈,却被任命为大军主帅,这支军队的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当时朝中并非没有良将,豫州刺史韦睿便是著名的一位。天监五年(506年)五月,他率军攻打小岘城(在今安徽境内)。这个城不大,却久攻不下。韦睿毫不急躁,依旧绕城巡视,琢磨破城之计。一天,他正在巡视时,忽有数百名敌兵出城布阵。韦睿急令进击,随行的 诸将都说:“此次出巡,我军人数不多,也没有充分准备。应该回营稍事准备,多带些人马,再去进击敌人。”韦睿回答说:“不然。魏军城中二千余人,闭门坚守,足以自保。如果他们始终闭门不出,我军破城还需费些时日。今日出城列阵的几百名士兵,必是其骁勇善战之士。如果能将其打垮,小岘城便不难攻破。此乃天赐良机,不可失去!”
看到诸军还有些迟疑,韦睿又指着手中的符节说道:“朝廷授我符节,不是用来作为装饰的。韦睿言出令随,执法如山,违者立诛不赦!”诸将见主帅如此,无不奋勇向前,很快将城外的魏军击溃。韦睿乘胜下令攻城,夜半时分便把小岘城攻破了。于是,韦睿率军进逼合肥(今属安徽)。
在韦睿到来之前,右军司马胡景略早已来到此地。然而,合肥城高池深,久攻不下。韦睿来到后,不急不躁,首先进行实地调查。在摸清情况后,他决定引淝水以灌合肥。在他的指挥下,粱军很快便在淝水上筑起堤堰,舟舰可以直达合肥城下。
粱军正准备围攻合肥时,魏将杨灵胤率五万援军突然赶到。面对强敌,诸将很是畏惧,纷纷建议韦睿向朝廷请求增援。韦睿笑道:“敌军已经来到面前,我们才想起增派部队,能来得及吗?只能暴露自己力量的不足。而且,我们能征得援军,敌人也会继续增兵。用兵之道,贵在出奇制胜,岂在人数多寡?”说罢,率军向魏军杀去,很快将这股魏军击溃。
韦睿在淝水筑堤堰时,曾令军主王怀静在淝水岸边筑一小城,以保卫堤堰。不久,魏军攻破小城,城中守军全部战死。魏军乘胜攻至堰下,兵势甚盛。诸将见形势危急,纷纷劝说韦睿退避。韦睿一一拒绝。他坚定地表示:“捐躯疆场,乃军人天职,岂能临阵退避!今日之战,有进无退,有我无敌!”说罢,令人将帅旗插在堤堰之上,以表示自己的决心。魏军进攻堤堰时,韦睿身先士卒,亲自与魏军厮杀。将士们见主帅如此勇猛,士气大振。在韦睿的指挥下,粱军终于将魏军击退,保住了堤堰。
一切准备就绪后,韦睿便指挥部队向合肥发起总攻。由于筑起堤堰,淝水水面增长,水面上的舟舰几乎和合肥城一样高。韦睿率军四面包围合肥,昼夜攻打。魏军救兵被淝水隔断,城内守军计无所出,相与悲哭。守将杜元伦登城督战,被流矢射死。辛巳(十二日)这一天,合肥被粱军攻陷,守军一万余人全部被俘。
韦睿身体很差,连马都骑不了。每有战事,他常乘坐一辆小车,亲临前线,指挥战斗,激励将士。他善于谋划,爱护士卒,在将士中享有很高威望。梁武帝舍如此良将不用,却宁肯用怯懦无能的萧宏为帅,是昏庸,还是家天下思想在作怪?不得而知。
萧宏北伐之初,尚有所成就。到达洛口后,他命咨议参军丘迟写信劝降不久前叛粱降魏的江州刺史陈伯之。这封劝降信是用骈体文写的。一般骈体文只注意辞藻的华丽,并不便于实用,而丘迟这封书信却写得论理透彻,言词恳切,洋洋洒洒,委婉曲折,成为一篇千古传颂的名文。下面是这封书信中最著名的两个段落:
“将军勇冠之年,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室,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也。”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之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汉,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
这封劝降信深深打动了陈伯之。接到劝降信后不久,他便率所部八千兵马重新归粱。
在有利形势下,萧宏却畏敌如虎,在洛口拥兵不进。天监五年(506年)九月,魏军进逼距洛口不远的粱城(今安徽寿县东)。萧宏闻讯,特别恐惧,急忙召集众将商议,打算退兵。
左卫将军吕僧珍揣摩出萧宏的心意,首先开口说道:“我军出师北伐以来,虽多有斩获,但自从魏酋元英、邢峦登率军支援淮南,形势为之大变。元英败徐州刺史王伯敖于阴陵(今安徽亳县附近),我军损失五千余人;邢峦败将军蓝怀恭于宿豫(今江苏宿迁东南),我军损失一万余人。目前,敌锋甚锐,我军难以抵抗。不如知难而退,尚可全军而还。”
萧宏应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将领见主帅想临阵退兵,甚为不满,纷纷开口争辩。
柳惔说:“我军自北伐以来,降陈伯之,拔宿豫,陷粱城,所向披靡。今虽小有挫折,但无碍大局。怎能因畏惧而马上退兵呢?”
老将裴邃也道:“此次出兵,原为杀敌而来。行军战阵,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何必畏难呢?”
面对两位将军的责问,萧宏只是端坐着,一言不发。
马仙琕久历战阵,从未见过如此懦弱的主帅,气得大声说道:“王爷为何自坏士气,长他人威风!主上发倾国之兵,令王爷统率,对王爷何等信任!王爷这般懦弱,对得起皇上吗?今日之计,宁可前进一步死,不可后退半步生!”
昌义之怒气勃勃,须发尽张,向吕僧珍脸上唾道:“你这个小人真是该杀!岂有百万大军,未经厮杀,便望风而逃的?像你这样畏敌如虎的无能之辈,还有何面目回建康去见皇上?”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朱僧永、胡辛两员虎将,气得拔剑出鞘,大声叫道:“谁想退就退,我们宁死不退!”
说罢。也不告辞,便恨恨而去。
其他将领见状,也怒气冲冲地想走开。吕僧珍连忙出来打圆场,向众将解释道:“诸位不必这般怨怒,王爷原无退兵之意。他深恐临战之际,士气沮丧,所以才放出口风,说要全军速退,意在看诸位的斗志。”
裴邃还要说什么,见吕僧珍给他使眼色,才隐忍未发。萧宏和诸将退出后,吕僧珍才私下对裴邃说道:“此中内情,你多有不知。”
裴邃显得有些不耐烦:“皇上当年起兵襄阳,明公乃佐命元勋,妙计横生,战无不胜,令吾等深为佩服。今日为何如此怯弱?”
吕僧珍附耳低语道:“今非昔比啊!皇上天资英纵,才兼文武,鄙人上赖天威,方得建立微功。王爷不但全无谋略,还特别胆怯,我与他多次谈论军事,他都格格不入。如此情势,怎能成功?所以不如见机退兵,还可保全大众。”
裴邃听罢,无话可说,叹息而出。
萧宏见将领们多有不满,未敢立即退兵。魏军将士知道他不习武事,见阵则退,便以巾帼相赠,无非是耻笑他如同女流。萧宏接到巾帼,虽不免羞惭,但始终畏缩不前。当时魏军士卒便编出歌谣唱道:“不畏萧娘与吕姥,但惧合肥有韦虎!”韦虎指韦睿,萧娘指萧宏,吕姥指吕僧珍。
吕僧珍听了这个歌谣,仰天叹道:“假如皇上令始兴王(指梁武帝十一弟萧瞻)或吴平侯(指梁武帝堂弟萧昺,与萧瞻皆以能决断大事,办事干练著称)为元帅,我等尽力辅佐,中原指日可下,哪能任敌人如此羞辱!”
为挽救局势,振作军心,吕僧珍建议派裴邃带领一部分人马攻打寿阳,但萧宏执意不从,甚至下令军中:“大军屯驻洛口,不许进兵。诸将有擅自进兵者,立斩不赦!”
军中将士听到这个荒唐的命令,无不愤怒。
北魏大将奚康生见粱军久无行动,便对主帅中山王元英说:“粱军自从攻陷粱城以后,久不进兵,一定是畏惧我们。大王假若进据洛水,粱军必然望风而逃。”
元英有些不以为然:“萧宏虽然怯弱无能,但他下面的韦睿、裴邃等人,却是威名远扬的良将,不可轻视。我们现在不要忙于与他们交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己丑(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夜里,突然暴雨骤起,狂风大作。一些帐篷被暴风雨掀翻,军中出现骚动。稍微熟悉军旅生活的人都知道,这是常有的事。但萧宏却误以为是魏军前来偷袭,吓得丢弃大军,只带着几名亲兵偷偷溜走了。将士们寻不到主帅,顿时军心大乱,各自逃散,丢弃的甲胄和兵器,遍地都是。士兵中强壮者仅得脱身,老弱病残,全被舍弃。仅死者就达五万余人。
萧宏乘小船渡江,赶到南岸的白石垒时,天还未亮,便扣门求入。城中主将临汝侯萧渊猷得报,登城询问。萧宏据实相告,并急切求入。萧渊猷答道:“百万雄师,一朝竟作鸟兽散,江山社稷,存亡难卜。倘若有奸人趁机作乱,当如何应付?此城地处要冲,不便在夜间开启城门,您还是等到天亮吧!”萧宏无奈,只好向萧渊猷求索食物。萧渊猷便命人用绳索缒下食物,送给萧宏等人充饥。直到天亮,萧宏才得以进城,吃了一夜的闭门羹。
梁武帝接到败报,只得停止北伐,下诏班师。韦睿接到命令后,命诸将把全军辎重悉数运走,自己乘坐小车,亲自断后。魏军素来畏惧韦睿英名,竟不敢追赶。因此,韦睿得以从容撤退,全军无一伤亡。其他各路粱军,也奉命撤回粱境。
魏主元恪接到捷报,大喜过望,便命中山王元英乘胜进攻江南。元英率军一直追到马头(仅安徽凤阳东北),将城中辎重洗劫一空,席卷北去。
朝中诸臣听说魏军北归,都认为魏军短时间不会再来。梁武帝却说:“不然!魏军北归,乃是使奸用诈,不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于是,下令加固钟离城防,派大将昌义之主持该城防务。
二 钟离大战
昌义之率三千人守钟离,拒魏军数十万。曹景宗、韦睿解钟离之围,斩杀魏军十余万。
北魏正始三年(粱天监五年,506年)十月,中山王元英率军包围钟离,魏主元恪又命尚书邢峦率所部人马与元英会合,协力进攻钟离。
邢峦不同意进攻钟离,便上表给元恪说:“粱军虽野战非我军对手,但坚守城池尚有余力。如果我军全力进攻钟离,得之则所利无几,不得则亏损甚大。如今时值冬季,粮运困难,即使钟离束手归顺,恐怕也很难保住,何况还要拼命攻打!而且,我军征南士卒已连续作战两年,亟须修整。因此,如今虽有乘胜之势,恐怕也无可用之兵。依臣愚见,不如撤回南征之兵,休养生息,以图后举。近年来江南内乱频仍,以后也还会发生。到那时乘机举兵,可获全胜。”
魏主元恪坚持让邢峦进兵,邢峦再次上表,坚持自己的意见。元恪无奈,改派镇东将军萧宝寅和元英共同围攻钟离。
十一月,梁武帝下诏征发各路兵马共二十万人救援钟离,命右卫将军曹景宗为诸军统帅。
行前,梁武帝告诫曹景宗不可孤军深入,要等各路兵马汇齐后再一同齐进。曹景宗请求率军先行,梁武帝坚决不许。曹景宗当面连连答应,可心里邀功请赏的愿望却很强烈。一离开梁武帝,他就率军单独前进。孰料行军途中遇到了大暴雨,地上积水甚深,以致淹死了不少士兵。曹景宗不得不下令退兵。
梁武帝先是听说曹景宗贪功冒进,心中不免焦虑万分。及至听到曹景宗为风雨所阻,不得不退兵的消息,他有些庆幸地说:“曹景宗为风雨所阻不能继续进兵,真乃天助我大梁啊!如若曹景宗孤军深入,必然会失败。现在他将与诸军共同前进,我军必然会取得胜利!”
天监六年(507年)正月。北魏中山王元英与平东将军杨大眼等率众数十万围攻钟离。钟离城北临淮水,魏军在钟离附近的绍阳州建起浮桥,连接淮水两岸。元英据南岸指挥攻城,杨大眼在北岸筑起土城,以通粮运。
此次,钟离城守军只有三千人,但主将昌义之面对强兵,毫不畏惧,率手下将士顽强抵抗。战争进行得异常残酷。魏军用车载土充填护城沟堑,又命士兵用肩负土跟随其后,督战骑兵跟随在负土的士兵后面。有的士兵动作稍慢,便被埋在沟堑里。很快,沟堑便被填满。元英与杨大眼亲自督战,把士兵分为几个梯队,轮番攻打,昼夜不停。又用冲车(古代攻城用的战车)撞城,冲车所至,城土纷纷坠落。昌义之命士兵用湿泥添补缺口,城墙始终未被撞坏。
昌义之全身披挂,昼夜坚持在城墙上指挥战斗。哪里出现危急情况,他便奔向哪里。他箭术精良,弯弓所向,敌军莫不应弦而倒。在主帅的带动下,守城将士人人振奋,斗志十分旺盛。魏军一天发动几十次攻势,全被粱军击败,始终不能前进一步。两军相持一月,魏军死者数以万计。
二月,魏主下令元英班师。元英上表说:“臣殚精竭虑,志在灭贼。但自月初以来,梅雨不止。倘若三月天晴,钟离指日可下,乞望陛下宽限时日。”魏主元恪复信说:“粱境水土蒸湿,我军皆北方人士,水土不服,不宜久留。朕以为,以将军之韬略,必然能攻取钟离。然而,我军连续作战,士兵已相当疲惫,朝廷对此深为忧虑,还望将军早日班师。”元英再次上表,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于是,魏主元恪令步兵校尉范绍前往钟离前线,与元英商讨进兵方略。范绍见钟离城防坚固,易守难攻,便劝元英退兵,元英执意不从。
元英力排众议,志在必克钟离。其所以如此,恃去年义阳之胜也。孙子兵法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又说:“兵骄者败。”实在是真知灼见。粱军云集之时,便是元英惨败之日。
曹景宗到达前线后,见魏军势盛,便筑垒相守,不敢主动出击。梁武帝闻讯大怒,遣使责问道:“钟离危在旦夕,急切盼人相救。你为何畏缩不前,坏我大事!”催促曹景宗迅速进兵。同时,将所佩龙环御刀赐给他,命使者转告他说:“你到达前线后,当戮力向前,诸将有不听号令者,用此刀斩之!”
梁武帝又命豫州刺史韦睿救援钟离。韦睿接到命令后,率军从合肥出发,星夜赶赴钟离。为早日到达前线,他决定抄近路,经阴陵(今安徽凤阳西南),渡濠水(淮河支流)前往钟离。遇有涧谷,便命士兵架设浮桥,不敢有片刻耽搁。部下有人畏惧魏军强盛,劝他慢一些前进。韦睿说:“钟离如今危在旦夕,星夜奔驰,尚恐不及,何况缓行!”为了稳定军心,提高士气,他又对大家说道:“诸君不要忧虑,我已成竹在胸,此行必能破敌!”
几天后,韦睿便率军到达距钟离不远的邵阳洲。
梁武帝在命令韦睿救援钟离的同时,又下令给曹景宗说:“韦睿是你的同乡,你应该尊敬他。”曹景宗虽然桀骜不逊,对韦睿却素来佩服。韦睿抵达前线后,他对韦睿非常恭敬。梁武帝闻讯,十分高兴地对左右大臣说:“二将和,我军必胜!”韦睿抵达前线后,率军在曹景宗营前二十里的地方连夜挖长堑,树鹿角,筑土城,扎营寨。他指挥有方,将士无不效命,动作十分迅速。天亮时,又一座粱军大寨便矗立在魏军面前。北魏中山王元英见状大惊,以杖击地说:“韦睿动作如此迅速,难道有神明相助吗?”魏军将士见粱军器甲精新,军容甚盛,也未免有些气馁。
为安定钟离城内军心,曹景宗以重赏招募军士言文达、洪骐驎等,让他们将援军抵达的消息告知守城将士。这几名军士水性甚好,他们在淮水中潜行若干时辰,终于到达钟离城中。城中将士知道外援已至。无不雀跃欢呼,勇气大增。
北魏平东将军杨大眼勇冠三军,战功卓著,所向披靡。这一天,他率一万余名骑兵前来挑战。韦睿面对强敌,毫不惊慌。他将战车联结为阵,把二千名手持强弓硬弩的弓箭手藏于阵中。杨大眼前来攻打粱军战阵,韦睿一声令下,二千强弩一时俱发。魏军纷纷落马,死伤甚多。杨大眼右臂也被射伤,落荒逃走。
次日早晨,魏军又来攻城,飞箭如蝗,射向城头。韦睿的儿子韦黯见城上危险,请父亲下城躲避箭雨。韦睿执意不从,坚持在城上指挥战斗。将士们见主帅如此从容镇定,无不信心大增。天明时,元英又引军退走。
魏将杨大眼在淮水北岸筑起的土城,对粱军的危害甚大。每当粱军士兵过岸砍伐牧草时,便遭到杨大眼的袭击。为解决战马牧草问题,曹景宗亲自率领千余名勇士,渡过淮水修筑土城。筑城的地点距杨大眼的营垒仅几里路程。在打退杨大眼的进攻以后,土城很快便修筑起来。曹景宗派偏将赵草驻守土城,称之为“赵草城”。以后杨大眼再派人抄掠,抄掠者皆为赵草所获。这样,粱军的牧草问题便得到解决。
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粱军不仅顶住了魏军的数次猛攻,而且杀伤了大量敌人,挫伤了魏军的锐气。粱军反攻的时机成熟了。
梁武帝虽远在后方,对前方战局却了如指掌。针对敌我双方态势和当地地形特点,他果断地命令曹景宗等人采取火攻之计破敌。
遵照梁武帝地指示,曹景宗命人造了一些高大的舟舰,其高度和魏军在淮河上所造的浮桥相等,准备在适当的时机采用火攻的办法克敌制胜。
三月,连降大雨,淮水暴涨六七尺。梁武帝发布总攻令,令韦睿进攻淮水南岸元英所率的魏军,曹景宗进攻淮水北岸杨大眼所率的魏军。接到命令后,韦睿派南粱太守冯道根、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等乘巨舰出发,袭击魏营。又以小船装载灌满油膏的柴草,跟随在巨舰后面。霎那间,数舰齐发,直抵敌军营垒。将士们点燃小船上的柴草,焚烧魏军浮桥。风怒火盛,浓烟蔽天。魏军被这突然的袭击弄得惊惶失措。粱军敢死之士,乘机拔栅斫桥。眨眼之间,栅桥俱坏,破碎的木片也被湍急的淮水冲荡干净。冯道根等弃船登岸,率军与魏军展开肉搏战。曹景宗也乘机率军鼓噪杀敌,攻击魏军营垒。粱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呼喊声震动天地。在粱军的猛烈攻势面前,魏军终于抵挡不住,相继溃败。元英、杨大眼皆弃城逃走,各营垒全部土崩瓦解。魏军将士争相逃命,很多人投入淮水而死,致使“淮水为之不流”,沿淮水百余里尸骸相藉。
这次战役,魏军溺死与阵亡的将士各十余万人,粱军俘敌五万人,缴获的军粮器械堆积如山,牛马驴骡不计其数。当韦睿派人到钟离城将胜利的消息转告昌义之时,昌义之且喜且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连声高叫:“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三 浮山堰
降将王足给梁武帝出了一个主意:筑浮山堰水灌寿阳。于是,淮河上出现了一个在今天看来也是世界上最长的水坝,不料,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水坝崩溃,洪水卷走了淮河下游两岸的一切。
钟离大战后的几年中,粱魏之间又发生了几次战争。
天监七年(508年)九月,魏郢州司马彭珍等降梁,引粱军进攻义阳。十月,魏悬觚(今河南汝南)守将白早生杀豫州刺史司马悦。自号平北将军,派人求救于驻扎在司州(治今河南信阳)的梁将马仙琕。马仙琕不敢作主,请示荆州刺史安成王萧秀(梁武帝七弟)。荆州诸僚佐都认为此事应报告朝廷决断。萧秀道:“按我朝制度,此事确实应该请示朝廷。然而,白早生起兵全靠我们支持,否则,恐怕难以持久。所以我们应该迅速派兵帮助他。”于是,萧秀立即派马仙琕前往悬觚。梁武帝闻讯,对萧秀十分赞赏。
在彭珍、白早生等人的影响下,北魏郢、豫二州各地守将多数投降了梁朝。从悬觚到安陆(今属湖北),北魏只保有义阳一城。面对如此局势,魏主元恪以中山王元英为都督征南诸军事,率步骑三万援救义阳;以尚书邢峦代行豫州府事,率军进攻白早生。
临行前,元恪问邢峦:“依你看,我军大兵所至,白早生是逃跑呢,还是原地固守?我军何时能够平定这次叛乱?”
邢峦答道:“白早生并没有什么深谋远虑,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因为司马悦为政暴虐,他才得以乘众怒而作乱。悬觚百姓并不真心支持他,只是迫于淫威,才不得不暂时相从。白早生得梁之援,溺于利欲,必守而不走。但是,如今悬觚水路不通,粮运困难,所以即使有梁军帮助守城,白早生也很难坚持长久。王师逼近之日。悬觚百姓一定会幡然归顺。如此看来,不出今年,悬觚的叛乱就会平定。”
听邢峦如此说,元恪非常高兴。于是,邢峦率军先行,中山王元英率大军随后出发。
邢峦率精兵八百人,倍道兼行,五天后便到了悬觚附近的鲍口。丙子(二十六日)这一天,白早生派其大将胡孝智率军七千人前来迎敌,被邢峦杀得大败,邢峦乘胜兵临悬觚城下。白早生亲自率军出城,又被邢峦打败。后继部队到达后,邢峦率军把悬觚包围。
魏主元恪听到邢峦屡奏捷报,便命中山王元英迅速奔赴义阳。元英到达悬觚后,与邢峦合兵一处,加强了对悬觚的攻势。
十二月,粱将齐苟儿等开门出降,白早生及其党羽数十人都被魏军斩首。元英率军奔赴义阳。
元英到达义阳后,决定进兵攻取三关(武阳关、平靖关、黄岘关,在今河南信阳附近豫、鄂边界上)。他认为,三关如同左右手 一样,若攻取其中一关,另外两关将不攻自破;攻难不如攻易,三关之中东关(武阳关)比较容易攻打,所以应该首先进攻东关。为防止粱军合并兵力,他派长史李华牵制西关(平靖关)的梁军,以分其兵势,自己亲自率领主力进攻东关。
魏军包围武阳关后,梁武帝派遣冠军将军彭瓮生、骠骑将军徐元季率军救援。元英并不把这几千援军放在眼里,故意纵其入城,然后指挥士兵猛烈攻打。六天后,武阳关被魏军攻陷,彭瓮生、徐元季与守将马广及守军七千余人全被俘虏。接着,魏军又进攻黄岘、平靖二关,梁军守将李元履、马仙琕皆弃城逃走。
钟离大战后,韦睿因功被任命为安西长史、南郡太守。三关失守后,梁武帝命他前去救援马仙琕。韦睿到达安陆后,便加紧整修武备。“增筑城二丈余,更开大堑,起高楼”。很多人对此很不理解,说他这样做是示弱于敌。韦睿道:“不然,为将当有怯时,不可专恃勇力。”
北魏中山王元英夺取三关后,踌躇满志,紧追马仙琕不舍,想一雪当年钟离之耻。但他对韦睿又颇为忌惮,听说韦睿带兵前来,便不敢继续进兵。
白早生据悬觚叛魏时,曾俘获北魏中书舍人董绍,将其押送到建康。魏军重新占领悬觚后,魏主元恪命将俘获的梁将齐苟儿送往建康,以换回董绍。
董绍到建康后,领军将军吕僧珍与他交谈,对他的才华很赞赏,便把他推荐给梁武帝。恰好北魏要求交换战俘的消息传到建康。于是,梁武帝决定召见董绍。在召见时,梁武帝对董绍说:“几年来,梁魏战争接连不断,双方都没有捡到什么便宜,老百姓却受到很大损失。作为国君,应该多为老百姓着想。所以,我不想再把战争进行下去了,想与魏朝和平相处。你回去以后,请把我这个意思转达给魏主,魏主如果愿意和我大梁通好,请把汉中还给我们,我朝也把宿豫还给你们。”
董绍回到洛阳后,将梁武帝的意见转达给魏主元恪。然而,元恪并没有接受梁武帝的和平建议,双方仍处于战争状态。
天监十年(511年)三月,琅琊人王万寿杀太守刘晰,据朐山(今江苏连云港西南)降魏。北魏徐州刺史卢昶派部将张天惠、傅文骥等相继奔赴朐山。梁青、冀二州刺史张稷派兵拒敌,为魏军所败。四月,梁武帝派振远将军马仙琕率众进攻朐山,北魏派安南将军萧宝寅、平东将军赵遐率军支援朐山,受卢昶节度。粱、魏大战又在朐山一带展开。
粱军主将马仙琕多年守边,甚得军心。他能与士卒共甘苦,饮食衣服都与普通士卒相同,打仗时也与士卒一起冲锋陷阵,所以攻战多捷,士卒亦乐为之用。而魏军主将卢昶却是一个儒生,军旅非其所长。两军相持数月,魏军屡战皆败。加上粮草运输困难,魏军渐渐支持不住了。十一月,朐山城中粮樵惧竭,守将傅文骥降粱。十二月,卢昶引军先逃,诸军相继崩溃。时值大雪,魏军衣服单薄,士卒冻死者无数。马仙琕乘胜追击,大破魏军。二百里间,魏军僵尸相望于道,几乎全军覆没。梁军收其粮畜器械,不可胜数。
地处梁魏边境的寿阳,是通往北方的门户,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谁得到寿阳,方圆五十二城皆可唾手而得。而且寿阳人稠地饶,富甲天下,素有粮仓之称。东昏侯萧宝卷在位时,昏庸腐败,朝纲失纪。寿阳守将裴叔业起兵失败,叛降北魏。从此,寿阳及其附近地区便列入北魏版图。
梁武帝即位后,早有攻占寿阳、恢复失地之念。怎奈北魏寿阳守将李崇却是个难得的良将。他官拜扬州刺史,镇守寿阳这一突入淮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已经多年。他素有韬略,深得军心,多次打败梁朝的军事进攻,人称“卧虎”。梁武帝曾设反间计,妄图离间他与魏主元恪的君臣关系。无奈魏主元恪素知李崇忠笃,对他委信不疑。梁武帝又授李崇高官厚禄加以利诱,李崇亦不为所动。正在穷促无计之时,一封奏折引起了梁武帝的注意。
这封奏折是将军王足写的。王足原是北魏的一员大将。曾屡立战功,后因愤魏主赏赐不公,叛降南梁。梁武帝见他颇有韬略,甚为礼遇。王足感梁武帝知遇之恩,颇思报效。此时见梁武帝为寿阳之事愁眉不展,便上了这封奏折。他在奏折中说:“寿阳乃魏之屏障,关系周围五十二城之安危。得到寿阳,王师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魏都洛阳。然而,寿阳城高池深,守备精良,攻取甚难。微臣以为,攻取寿阳当用水攻之计,而寿阳下游八十里的钟离便是施计之地。此地南有浮山,北有巉石山,夹淮河两岸。且水流疏缓,颇利筑堰。陛下欲得寿阳,只要在浮山和巉石山之间筑起长堰,拦住淮水,待其水位增高,便可倒灌寿阳。到那时寿阳纵有千军万马,也尽成鱼鳖腹中之物,寿阳岂非唾手可得?北方有童谣曰:‘荆山为上格,浮山为下格,潼沱为激沟,并灌巨野泽’,便是说的此事。”
梁武帝看罢奏折,脸上忧虑顿消,连称妙计。次日,便派水工陈承伯、材官将军祖暅前往钟离观察地形。
不料,二人带回的消息却很不妙。他们认为,淮河的河床尽是泥沙,飘忽不定,水堰基础必不能稳固。当雨季水涨之时,水堰必不堪重负,以致崩毁。因此,王足之计虽设想奇妙,却愚不可行。
但是,梁武帝收复寿阳心切,根本听不进这些逆耳之言。
天监十三年(514年)十月,梁武帝发布诏书,命令修筑浮山堰。徐州、扬州居民,每二十户抽取壮丁五人,充作民夫,且自备工具,自筹衣粮。又命太子右卫率康绚为都督淮上诸军事,总督筑堰。
诏书颁到徐、扬二州,各地一片慌乱。百姓虽心中不愿,却不敢违抗圣旨,只得放下手中活计,肩镐挑担,背米裹衣,前往钟离报到。一路上,妻送郎,母送子,哭哭啼啼,难分难离。
约半个月后,各地聚集钟离的民夫达十余万人,加上康绚所统兵丁,总计达二十余万人。
一切安排停当,康绚审定地势,决定从淮河两岸,分别修筑堤堰,然后向中流合龙。为了不使投下的泥土被河水冲走,康绚下令民夫到沿河各地砍取杨柳枝条,编成大筲(一种网状工具),以便盛土。
康绚一声令下。民夫、兵丁四处奔走。所到之处,不管是人家的房前屋后,还是坟茔墓地,凡是有杨柳树的地方,不分青红皂白,见树便砍。一时间,村村落落,刀砍斧锯声,此起彼伏;哭喊嚷叫声,接连不断。闹得沿淮州县鸡犬不宁,怨声载道。道路上,扛着大树的兵丁、民夫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康绚一面命令编造大筲,一面令人在河边架起高出水面、离岸数丈远的木架。大筲编成以后,便命民夫担土装满,锁住筲口,用绳索捆牢。然后,将一只只大筲拉上木架,推入水中。如此数次之后,便命人运石填筑。工程夜以继日,一刻也不敢中断。
连续半年以后,堰已成型,水势渐缓。时值四月天气,康绚欲抢在汛期来临之前,将堰筑成。因此,越发不敢怠慢。强令民夫、兵丁昼夜不停,拼力填筑。四月底,浮山堰即将筑成。康绚不胜欢喜,便密传军令,准备乘水势攻取寿阳,以成不世之功。民夫们也个个手舞足蹈,盼望堰成之后重返家园。
不料,天公偏不作美。几日来连降大雨,淮水猛涨。一天夜里,忽然一声巨响,犹如天塌地陷,海啸山崩,民夫、兵丁们在睡梦中吓得肝胆俱裂,不知所措。直到天亮时,人们赶到河边,只见白水茫茫一片,筑成的堤堰早已无影无踪。民夫、兵丁们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才一齐扑到在地上放声痛哭。这哭声犹如闷雷在空中滚过。
消息传到建康,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再次提出停止修筑浮山堰,但梁武帝执意不从。
这时,王足又向梁武帝进言道:“浮山堰溃决以后,微臣曾前往淮水两岸勘查。据父老所言,江、淮多蛟,能乘风雨决坏崖岸。此次决堰,便是蛟龙作祟所至。近闻,蛟龙最畏惧生铁。所以,我们应该广收天下之铁,熔后注入竹中,凝成铁柱立于河中,以此为筋,填土筑堰,不仅坚固且使蛟龙望而生畏,浮山堰必成无疑。”
梁武帝听罢,连连点头说:“此计甚好,但愿二筑浮山堰,不会重蹈覆辙。”
于是,梁武帝发布诏书,命兵士分赴各地,收集生铁。同时,依旧令康绚总督筑堰之事。
圣旨所到之处,官府不敢怠慢,限定每户如数交纳。完不成定额者,兵丁不分青红皂白,见到铁锅、铁铧等拿了就走。不消几日,收到的生铁便堆积如山。康绚又派人去山中砍来数百棵大竹,将其节节穿通。同时,又在淮河岸边的空地上,建起熔铁炉。一切准备停当以后,康绚一面派人将空腹的大竹钉入水中,一面开炉熔化生铁。然后,将铁水注入竹中。铁水凝固后,便成为一根根铁柱立于水中。再依照前例,用杨柳枝条编成大筲,盛上泥土,拉上木架推入水中。待水势渐缓时,又命士兵、民夫从各处担来泥土,碎石填筑。
此次筑堰,工程浩大,所用生铁达数千万斤,淮水两岸百里之内树木几乎砍伐干净。服役的民夫、兵丁更是终日劳作,苦不堪言。这年夏天,淮水两岸瘟疫蔓延,兵丁、民夫死亡无数。到了冬天,天又奇寒,淮水、泗水皆为冰封。服役的兵丁、民夫,衣衫褴褛,难以御寒,竟冻死数万人。一时间,僵尸遍地,狼藉不堪,令人惨不忍睹。
此次筑堰,从天监十四年(515年)四月开始,到天监十五年(516年)四月完工,历时一年零一个月,终于完成。浮山堰南起浮山,北抵巉石山,长九里,下宽一百四十丈,上宽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水下深度十九丈五尺。此堰巍然屹立在淮水之上,煞是壮观。
浮山堰筑成之后,确实在军事上起了一定的作用。康绚曾引淮水灌寿阳,将城墙冲坏,洪水泛滥数百里,迫使北魏在寿阳城外的八公山另筑新城。
最初,北魏朝廷对浮山堰的修筑十分恐慌,曾计划派任城王元澄率十万大军袭击浮山堰。但尚书仆射李平劝阻了这一行动。他了解淮水地貌,认为浮山堰一定承受不住大水的压力,大水一来浮山堰便会自行崩溃,因此不必出兵攻堰。从这以后,北魏对浮山堰便不十分在意,甚至连寿阳居民也没有疏散。倒是梁武帝却忙碌起来,命令在寿阳附近的山头安置灾民收容所,准备在寿阳陆沉时收容逃出来的灾民。
天监十五年(516年)九月,亦即浮山堰完成后的五个月,淮、泗之间连降暴雨,淮河水位暴涨。一天夜里,忽然间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声震百里之外。数十丈高的浮山堰,顷刻之间便被洪水冲得坍塌崩裂。洪水像千万只冲破牢笼的猛兽,发出摄人心魄的尖啸声,铺天盖地、风驰电掣般地席卷着一切,向着东方一泻千里,锐不可当……
一夜之间,广袤的沃野平原,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沿淮河下游两岸村落的十余万人口,包括粱军将士和睡梦中的黎民百姓,全被洪水卷走,葬身东海。
消息传到建康时,梁武帝正在蒲团上打坐念佛。他挥手斥退左右,微闭的双眼里,流下一滴滴泪水。
这一夜,他又失眠了。
四 徒劳无功的北伐
梁武帝乘魏乱出兵,命皇次子萧综驻彭城。萧综认为自己是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与左右投魏。粱军失帅,大溃。陈庆之只率七千人,横行魏境,每战皆捷。但不久又遭到失败,所部丧亡殆尽,他化妆为僧,才得以逃回建康。
北魏末年,社会矛盾尖锐,变乱频仍。都城洛阳,接连发生宫廷政变;全国各地,人民起义此伏彼起。强盛一时的北魏帝国迅速走向没落。面对这一情况,梁武帝的雄心又起,他想乘机经略中原。于是,接连发动了几次北伐。
普通六年(525年),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起兵称帝,立诸子为王,建元天启。魏兵往攻,元法僧与战不利,遂降梁。梁武帝闻讯大喜,以宣城太守元略(北魏中山王元英之子,后降梁)为大都督,与将军陈庆之、胡虎牙等率军接应元法僧。北魏安乐王元鉴率军征讨元法僧,和元略军在彭城(今江苏徐州)以南相遇。元略大败,与数十骑逃入彭城。元鉴得了胜仗以后,沾沾自喜,放松戒备,反遭元法僧袭击,大败而逃。梁武帝授元法僧为司空,封为始安郡公。接着又派西昌侯萧渊藻、豫章王萧综、信武将军裴邃等人相继进兵,自信能一举规复中原,荡平天下,创不世之业。
却说那信武将军裴邃,乃是和韦睿齐名的良将。韦睿于普通元年(520年)病逝,他更为梁武帝所倚重。普通六年(525年)正月,裴邃率军接连攻克新蔡(今属河南)、郑城(今河南新郑),进至汝水、颍水之间。北魏统帅河间王元琛忌惮裴邃的威名,顿军于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一个多月不敢前进。魏主元恪派廷尉少卿崔孝芬前去催促,元琛不得已,才率军进驻寿阳。
两军在寿阳相持数日,互有胜负。正月底,寿阳附近连日阴雨。裴邃乘魏军不备,冒雨设伏,然后派直阁将军李祖怜前去搦战。寿阳守将长孙稚认为梁军有备,不可出城迎战。元琛不听,率军五万出城迎敌。李祖怜遵裴邃将令,佯败退走。元琛不知有诈,率军穷追不舍。忽然一声炮响,梁军伏兵四起。元琛率众苦战,虽侥幸脱险,但五万人马已折损大半。只好退回寿阳城内,闭门自守,不敢复出。
这一仗,使裴邃声威大振。裴邃踌躇满志,想乘胜进兵,先荡平淮、泗,再挥师河、洛。怎奈天不假年,竟一病不起,死在行营之中。继任统帅之职的夏侯亶,畏敌如虎,屯兵不进。于是,这一路人马与魏军处于长久相持状态。
梁武帝为战争的没有进展而闷闷不乐,一个劲地怅叹苍天不惠,痛惜裴邃早亡。哪知祸不单行,又有一个更令他恼恨不堪的事情发生了。
六月里的一天,彭城方面忽然来人报告说,豫章王萧综降魏,彭城失守。梁武帝闻报,犹如五雷轰顶,异常惊骇,大叫一声:“综儿……!”便昏厥过去。左右见状,急忙上前急救,掐人中,捶后背,忙乱了好一阵,梁武帝才慢慢苏醒过来。他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伤心的泪水簌簌地流个不停。他实在难以理解,自己的次子为何不顾骨肉亲情,去远投那夷狄之邦?
身为皇子的豫章王萧综,为何背梁降魏?其中却别有情由。梁武帝落得如此伤愤交集的下场,按说也是自己找的。当初若不贪美好色,也不至于此。
豫章王萧综是梁武帝次子,为吴淑媛所生。吴淑媛本是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宠妃,生得婷婷玉立,貌美如花。萧衍灭齐建梁后,慕她美貌,将她纳入宫中。吴淑媛跟从梁武帝仅仅七个月,便生下萧综。宫中的人们纷纷传言,说萧综是萧宝卷的骨血。梁武帝也有些狐疑,只是吴淑媛贿通产婆,声称早产,梁武帝也就无意查问了,还为得子设宴庆贺。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吴淑媛年增色衰,渐渐失宠,而萧综却一天天长大,在皇子中年居第二,被封为豫章王。在八个皇子中,梁武帝对太子萧统格外器重,这不仅因为萧统是太子,更因他知书达理,才华超人。对此,豫章王萧综心怀不满,认为父皇对太子倾心,对自己寡恩,常常对母亲吴淑媛发牢骚。吴淑媛不言不语,只是泪眼莹莹地长叹。萧综深为不解,暗惜母亲失宠,自己也被疏远。
十四五岁时,萧综曾做过一个颇为怪诞的梦。他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肥壮少年对着自己惨笑。萧综醒后,回忆梦中的情景,甚觉奇怪。后来与母亲谈话时,便言及此事。吴淑媛听罢,面呈惊讶之色,忙向他询问梦中少年的相貌。他思索片刻,一一回答。吴淑媛觉得儿子描述的少年形象,与已故夫君相貌相似,触景生情,禁不住流泪说道:“我本是齐宫的嫔妃,为当今皇上所迫,才苟活至今,服侍当今皇上才七个月,就生下了你……你是齐王的儿子,不是当今皇上的骨肉,怎能比得上其他皇子。从前,我见你年幼无知,没有把真情告诉你。现在你长大了,知道真情也就算了,这样才能长保富贵。你切记母言,千万不要把母亲告诉你的实情泄漏出去。不然的话,别说保不住富贵,就是我们母子的性命也要丢掉!”萧综闻言,情急难禁,与母亲抱头痛哭。
萧综一直认为自己是梁武帝的骨肉,没料到母亲却道出如此令人惊骇的实情,实在感到难以置信。他听说,用生人血滴死人骨,如果渗入骨中,即可断定父子关系,便决计依法仿行,试验真伪。于是,暗中召集几名心腹之人,改装易服,偷偷来到东昏侯萧宝卷墓前,不待细想,当即掘墓开棺,取出骨骸。然后,抽刀将自己的手指割破,以血滴在骨骸上,隔了片刻,血果然渗入骨骸之中。尽管如此,萧综还是将信将疑。回到家中,又想出一个如前法相似的办法来。他狠了狠心,将生下才一个多月的次子活生生地弄死。埋葬数日后,派人在夜间将骨骸掘出取回,又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把血滴在骨骸上。结果,血也和先前一样渗入。萧综这才相信母亲所说是真的,自己确实是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于是,从前那些失落感,那些怨恨,更是与日俱增。
萧综得知自己是东昏侯萧宝卷的骨肉后,便暗中谋划,企图复辟齐朝。他几乎每天都在静室中,默默地祭奠齐氏祖宗,又曾偷偷地去齐明帝陵前拜谒。对梁武帝,他更是由怨生恨。天监十六年(517年),他出任南徐州刺史时,曾下令将境内所有练树一律砍伐,只因为梁武帝的小名是练儿的缘故。他又经常习练武艺,命人在庭院内铺满沙粒,终日赤足在上面奔跑,以致脚下生风,据说能日行三百里。他又招纳亡命,想伺机刺杀梁武帝,但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为寻找起兵的机会,他多次请求梁武帝准许他带兵守边,但梁武帝一直未许,急得他一回到住处,便怒骂不休。
后来,机会终于来了。普通六年(525年),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梁,梁武帝派元略、陈庆之前去接应,被魏军击败。一时朝中无将,梁武帝这才派萧综出京统领各路人马,驻守彭城,并兼掌徐州府事。萧综得旨,暗中庆幸,当日带了些人马,赶往彭城。
魏主元恪闻讯,忙派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军攻打彭城。梁武帝闻报,担心萧综不娴战事,怕出意外,便促令萧综班师。萧综得机不易,哪里肯服从圣旨?这天夜里,他偷偷打开彭城北门,只带了心腹梁话、苗文宠二人,前去投奔魏军。
来到魏军大帐,萧综自称队主,前去拜见元延明。元延明问其姓名,他避而不答。只是说:“殿下军中一定有人认识我。”元延明便把萧综引至众将领面前,果然有人认出萧综来,说:“这是豫章王!”元延明大喜,连忙把萧综引入上座,设宴款待。
次日早晨,梁军将士才发觉主帅失踪了。正在慌乱之时,城外魏军纷纷高叫:“你们的豫章王昨夜已投降我军,你们还能有什么作为?赶快开门投降罢!”城中梁军一听此言,顿时大乱。魏军乘机攻城,梁军掷械弃甲,纷纷逃亡。魏军乘胜追击,梁军损失大半,只有陈庆之所部全军而还。
萧综到洛阳后,受到魏主元恪的隆重接待,被拜为侍中,封为丹阳王。萧综如此背叛梁武帝,总算泄了些往日的怨恨。封王以后,萧综便为父亲东昏侯萧宝卷举哀发丧,仪式格外隆重。萧综还将自己的姓名改为萧赞,以示与梁武帝脱离父子关系。若是东昏侯不姓萧,他也一定会改易萧性的。为了昭示自己寻祖归宗,萧综还下决心为东昏侯萧宝卷服丧三年。
消息传到建康,对梁武帝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起初,他并不知晓内情,以为萧综是畏敌而降,骂萧综不记父子之情,忘恩负义。后来,探马将在洛阳打听到的情况一一奏闻,他才得知真情,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随后斥问吴淑媛,吴淑媛不敢隐瞒,如实招出,竟与探马所言吻合。皇室当中出现如此丑事,梁武帝引为奇耻大辱,下诏削夺萧综的封爵和封地,撤除他的属籍,改其姓曰“悖”氏。并将吴淑媛废为庶人。不久,又下令将其毒死。如此,总算消了他的耻辱和愤恨。
不过,萧综的下场也并不妙。北魏对他并不信任,始终未授以实权。他由于不得志,终日落落寡欢。他曾作有两首诗,一名《听钟鸣》,一名《悲落叶》,颇能表面其心志。其《悲落叶》云:
“悲落叶,联翩下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
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恃。
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失。”
当时见者莫不悲之。
大通元年(527年),萧宝寅在长安(今陕西西安)起兵,反叛北魏。萧综前去投奔,途中被魏军俘获杀死,距他降魏仅两年。
彭城虽因萧综降魏得而复失,但此时梁对北魏仍然采取攻势。大通元年(526年),梁将陈庆之等攻魏,魏扬州刺史李宪以寿阳降梁。梁得五十二城,以寿阳为豫州,改合肥为南豫州,以夏侯亶为豫、南豫二州刺史。十几年来,寿阳久罹兵戈,百姓多有离散,经济十分凋敝。夏侯亶到任后,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寿阳经济很快恢复,户口也逐渐充实起来。
大通元年(527年)。梁继续攻魏。春,攻彭城,被击退;一军围琅琊(今山东临沂西),自夏至秋,亦败。七月,梁谯州刺史湛僧智进围北魏东豫州治所广陵城(今河南息县),北魏东豫州刺史元庆和率众顽强抵抗,广陵久攻不下。九月,魏将元显伯率军救援广陵,梁司州刺史夏侯夔亦自武阳引兵帮助湛僧智。十月,夏侯夔抵达广陵城下,元庆和自知不敌,举城投降。夏侯夔想到湛僧智围攻广陵已经一年,对逼降元庆和作用甚大,便想请湛僧智前去受降。湛僧智道:“元庆和是想投降您,不是想投降我。我如果前去受降,必定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我所统帅的部队都是些新近招募来的乌合之众,纪律甚差,如果让他们入城受降,难免有侵扰百姓之处。您持军素来严明,军队入城必无侵暴,非常适宜前去受降。”夏侯夔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带领所部军队前往广陵城中受降。果然如同湛僧智所料,受降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司马光对这件事评论道:“湛僧智可谓君子矣!忘其积时攻战之劳,以授一朝新至之将,知己之短,不掩人之长,功成不取以济国事,忠且无私,可谓君子矣!”这个评论确有一定的道理。
元庆和投降后,元显伯也率众连夜逃走,梁军随后追击,斩获数以万计。不久,梁武帝发布诏书,以湛僧智为东豫州刺史,镇守广陵;令夏侯夔率军屯驻安阳(今河南正阳西南)。于是,义阳与北魏其他地区的联系被切断。
不久,梁将曹仲宗、陈庆之率军进攻涡阳(今安徽蒙城)。梁武帝命寻阳太守韦放(韦睿子)率军配合这次行动。韦放行军途中,突然遇到魏将费穆的袭击。此时,韦放的营垒未立,麾下只有二百余人。但他毫不惊慌,从容指挥。将士们见主帅如此镇定,军心大振,无不奋勇杀敌,很快击败了这股敌人。
魏主元恪听说涡阳告急,忙派常山王元昭前去救援。前锋直抵驼涧,距涡阳仅四十里,梁军上下震动。在这种情况下,梁军内部发生了分歧。一些人认为,魏军前锋都是精锐,如果迎战失利,必然会扰乱军心。因此,不能迎击。陈庆之却认为:“魏军远道而来,皆已疲倦,而且离我们尚远,肯定料想不到我军会前去袭击他们。所以,我们应当乘其不备,突然奔袭,以挫伤他们的锐气。”于是,他便率麾下五百多个士兵出击,果然将魏军前锋打败。接着,陈庆之又与诸将连营西进,与魏军相持。
自春至冬,两军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双方将士皆已疲惫。这时,魏军欲在梁军营垒后筑营,准备两面夹击。梁军统帅曹仲宗恐怕腹背受敌,想引军撤退,得到一些人的赞同。陈庆之坚决反对这种怯懦主张。他拿着将军节杖立在辕门前,大声对众人说道:“我们一起受皇上之命,前来进攻涡阳,到如今已经将近一年了。将士们效命疆场,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牺牲!国家接济前线,耗费了多少粮草!如今撤退,岂不前功尽弃,这哪里是大丈夫所为!现在虽然情况危急,但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应以此激励将士,和敌人决一死战。临出发前,皇上曾有密令给我,命令我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如有违反者,定斩不饶!”众人见他如此,便不敢再说什么。
魏军接连筑起十三座城垒,想以此阻遏梁军。陈庆之率将士乘夜出击,连续攻陷四垒,杀敌无数,涡阳守将王伟被迫投降。陈庆之又采纳部下的意见,将斩获敌人的首级列于阵前,魏军见之丧胆。梁军乘机击鼓进攻,魏军大溃,斩获略尽,涡水为之不流。
次年四月,北魏秀容部首领尔朱荣进军洛阳,杀胡太后、少帝元钊与百官二千余人,是为“河阴之变”。北魏宗室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海王元颢及郢州刺史等降梁,梁复得义阳等地。魏荆州(今河南邓县)长期被围,守将王罴独坚守不下。半年后,北魏援军到达荆州,梁将曹义宗战败被俘。荆州被围达三年之久,至此始得解围。
十月,梁武帝以降将元颢为魏王,派大将陈庆之率兵护送北还。中大通元年(529年)四月,陈庆之军至梁国(治睢阳,今河南商丘南)。魏将丘大千率兵七万,分筑九城抵御陈庆之。陈庆之毫不畏惧,从早晨到中午仅半天时间便攻陷三城,丘大千穷促投降。元颢在睢阳城南即帝位,改元孝基。接着,陈庆之又打败前来进攻的魏军,生擒其主帅元晖业。
五月,元颢以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命其举兵西向洛阳。当时,魏将杨昱拥众七万,据守荥阳(今属河南)。荥阳城池十分坚固,陈庆之一时未能攻破。元颢派人进城劝降,也没有成功。这时,北魏大批援军即将到来。前有坚城,后有强兵,梁军上下十分恐慌。当此危难之际,陈庆之却显得十分从容镇定。他召集全军将士,大声说道:“几个月来,我军屠城略地,横行伊、洛,斩获甚多。魏军上下,皆视我为寇仇。我军只有七千人,敌军却有三十余万。今日之事,唯有必死乃可得生。敌军骑兵甚多,我军不可与其野战,应当乘其大军未至之际,迅速占领荥阳,据坚城以御敌军!”
在陈庆之的鼓舞下,梁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癸酉(二十二日)这一天,终于攻陷荥阳,生擒守将杨昱。
战斗结束后,大约有三百余名将领跪伏在元颢帐前,请求将杨昱交给他们处置。他们对元颢说:“我军自去年十月渡江北上,已深入魏境三千余里,未曾有什么大的伤亡。但在荥阳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我军伤亡惨重,仅昨天便被杀伤五百余人。请陛下将杨昱交给我们处置,杀掉他以祭奠阵亡的将士。”
然而,元颢却不同意这样作。他对众人说:“我在建康时,曾听皇上对我说,他初起义兵时,各州郡望风归附,只有袁昂据吴郡不降。皇上攻占建康后,亲自派人前去招降,并以礼相待,袁昂才降,后来建立了许多功劳。皇上经常对人称道袁昂的忠节。杨昱据荥阳抗拒我军,正和袁昂当年的行为相似,乃是忠臣的行为,怎么可以随意杀掉他?除了杨昱以外,其他人任凭你们处置!”
于是,诸将放过了杨昱,但将其部下将领十七人斩杀,皆挖其心而食之。
不久,北魏上党王元天穆等率大军杀到,将荥阳团团围住。陈庆之率三千人出城迎战,大破魏军。元天穆等率众逃走,陈庆之进据虎牢(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此地北临黄河,形势险要,为古代军事重镇)。魏主元子攸渡河逃走。北魏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等率百官迎元颢进入洛阳。丙子(二十五日)这一天,元颢入居魏宫,改元建武,大赦天下,以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
几天后,元天穆等率军四万攻陷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又派大将费穆率军二万进攻虎牢。元颢令陈庆之率军迎击。元天穆对陈庆之素怀畏惧,遂北渡黄河。费穆孤立无援,降于陈庆之。接着,陈庆之挥师东下,连克大梁、睢阳等地。
根据旧史记载,陈庆之本人并不擅长武艺。《梁书。陈庆之传》说他:“射不穿孔,马非所便”,是一个文弱书生。但在战场上,他亲临前线,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平日里,又善抚军士,对待士兵如同亲兄弟一样,因而士卒皆能尽死力效命。陈庆之和他的军队经常穿白色衣甲作战,所以当时魏都洛阳有这样的民谣:“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陈庆之所部不足万人,自渡江以来,凡取三十二城,经四十七战,每战皆胜,声威大振。
古有三不朽,谓立德立言立功.能成其一者已属不易,三者俱全者少之又少,实人中之龙!依吾陋见,只曹孟德,萧叔达,毛泽东而已.世人熟稔曹、毛而鲜称叔达。究其缘由,或因其失于候景不得善终之故。英雄
不论出身,何以成败论英雄?!每读梁史常掩卷而叹,诚如润之所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魏主元子攸从洛阳逃跑的时候,后宫侍卫都没有跟随。元颢进据洛阳,他们都表示归顺。很多朝野之士,也盼望元颢能有所作为。但元颢本是一个纨绔子弟,进据洛阳后,他以为天下大定,很快便显露出本来面目。他荒于酒色,不理政事,昵近群小,遂使朝野失望。
元颢羽翼渐丰,又和北魏宗室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密谋叛梁。陈庆之对此有所察觉,也密为防备。他对元颢说:“我军远来至此,虽然接连取胜,但未服者尚多。况且我军人数不多,敌人倘若知道我军虚实,必然大举进犯,我军恐怕很难抵御。所以,应该启奏皇上,请求增援,同时在中原诸州征兵,以解燃眉之急!”
起初,元颢想依从陈庆之的意见。安丰王元延明劝阻说:“陈庆之兵不满万,就已经很难控制,如果再增加他的兵力,我们还能调动得了吗?大权一去,我们就得受人摆布,复兴魏朝的计划,也将成为泡影!”元颢觉得有理,便没有采纳陈庆之的意见。
考虑到陈庆之可能向梁武帝请求增兵,元颢又上表给梁武帝说:“如今大河南北已基本平定,只有尔朱荣还有一定的实力,臣与陈庆之能够打败他。新近征服的州郡,亟须安抚,此时不宜增兵,以免骚扰百姓。”梁武帝听他这样说,便命令增援部队停止前进,在梁魏边界附近待命。
洛阳城中梁军不满万人,而新附魏军则有十万之众。陈庆之的部下马佛念对他说:“将军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魏人所疑惧。一旦变生不测,实在令人忧虑。依我看,不如乘其不备,杀掉元颢,占据洛阳。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望将军不要错过。”陈庆之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元颢曾任命陈庆之为徐州刺史,为防不测,陈庆之请求尽快赴任。元颢担心他势力坐大,又收回成命,并且对他说:“主上以洛阳之地委托给将军,对将军信任有加。如果他听说将军舍弃洛阳,坚持前往徐州赴任,便会误认为将军只为自己牟取富贵,不为国家着想。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有损将军的名声,恐怕我也要受到将军责备。”陈庆之见他这样说,便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六月,北魏大将尔朱荣率大军南下,与元颢军隔河相持。元颢命陈庆之坚守洛阳北城,自己防守黄河南岸。陈庆之三日十一战,杀伤魏军甚多。尔朱荣接连失利,又缺少渡船,便想撤军,被黄门郎杨侃等人劝止。戊辰(闰六月十八日)这一天夜里,北魏车骑将军尔朱荣与大都督贺拔岳在陕石(今河南孟津西)乘木筏偷渡黄河成功,擒斩元颢任命的领军将军元冠受(元颢子)。安丰王元延明正率众巡河,听说魏军已突破黄河,吓得惊惶失措,单骑逃走,所部溃散。元颢控制不了局势,也率麾下数百骑南逃。陈庆之孤掌难鸣,只得收拾辎重,结阵东还。梁军几个月来所得州郡,又重新归降北魏。
尔朱荣深知元颢军中只有陈庆之堪称劲敌,便舍元颢于不顾,亲自率军追击陈庆之。在颍水岸边,陈庆之被尔朱荣追及。陈庆之率军苦战多时,终因寡不敌众,被魏军击败。陈庆之所部丧亡殆尽。他本人剃光头发、胡须,化装为僧,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逃回。
不久,元颢也被人杀死在逃亡路上。
梁军这次北伐,虽然曾取得过辉煌的战绩,但终因内部失和、指挥失当而惨遭失败。
大同(梁武帝年号,535——545年)以后,梁武帝愈加沉溺于佛教,致使政务废弛,统治衰微,再也无力北伐。北方则内乱频仍,东西两魏征战不已,也无暇南顾。南北对峙的局面又长期存在下去。
第五章 皇帝菩萨 姑息养奸
一 皈依佛门
萧家本是道教徒。梁武帝的入门之师。梁武帝四次舍身为寺奴。我国汉族佛教徒吃素的传统始于梁武帝。
佛家自从在西汉末年传入中国以后,一度有很大发展,以至在中国出现了许多崇佛的皇帝。梁武帝“舍身”为寺奴,放弃皇帝不做,而甘愿到寺中当和尚,更是佛教史上沸沸扬扬谈论不休的事。
不过,梁武帝原来并不信奉佛教,崇佛是他即位以后的事。他家本来信奉道教。这从两个事例可以反映出来。一是梁武帝的父亲萧顺之的名字。翻开史书,可以看到一种很奇特的现象,这便是魏晋南北朝期间人在取名时喜用“之”字。父子兄弟世代相袭,并不避讳。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家数代一贯以“之”字相袭,便是突出的一例。据专家研究,当时五斗米道盛行,道徒多以“之”字命名。从萧顺之的名字来看,他便是一个典型的道教徒。二是梁武帝的小名。梁武帝小名“练儿”。“练”当指道家修炼,犹练师之称。梁武帝家世奉道教,所以其父用道家术语为其取名。
天监三年(504年)四月八日,梁武帝下了一道《舍事道法诏》,向天下臣民公开宣布,他这位大梁皇帝在菩萨面前发愿,从此“度群迷于欲海,引含识于涅崒”,弃迷知返,皈依佛门。诏书一下,僧俗二万人立即拜倒在这位皇帝菩萨面前。
按佛门的规矩,凡归信佛教的弟子,必得有师傅引领进门。那么,梁武帝的入门之师又是谁呢?史书和佛籍经典都没有明确的记载。笔者查阅史料,借鉴有关专家研究,认为梁武帝的入门之师是当时的名僧宝誌。
宝誌俗姓宋,生于东晋末年,死于梁天监十三年(514年),活了大约一百一十岁。据传,宝誌能“预言先兆,识他心智”,是一位得道高僧。据《南朝寺考。同行寺》记载:“梁天监初,武帝与宝誌公登幕府山,见林密殊胜,命建寺,因名‘同行’,亦名‘圣游’。”一个是身居万众之上的天子,一个是平民百姓,两人结伴同登幕府山,梁武帝为何念念不忘这次旅行,并以极其崇敬的心情称之为“圣游”呢?而天监初年,又正是梁武帝刚刚舍道归佛的时候。这里不能有别的解释,只能认为宝誌和尚是梁武帝的佛门师傅。
梁武帝皈依佛门后,与宝誌和尚过从甚密。齐东昏侯萧宝卷永元元年(499年),梁武帝任雍州刺史时,他的妻子郗徽病故,葬于南徐州东海武进县东城里山(今江苏丹阳县荆林镇三城里巷)。梁武帝即位后,又将郗氏原来的坟墓进行了扩建,称为修陵。据传,郗氏死后,一日梁武帝忽于夜间梦见有一条巨蛇盘于柱上,且以人语相告,知是郗氏化身。于是,便在金山寺为郗氏做了七天的水陆法会,并请宝誌为其忏礼。这次法会所做忏文《梁皇宝忏》,即为后世释门法会经文所本。
史载,宝誌圆寂以后,梁武帝似有“沉舟之痛”,“涕瞻白帐而拊心”,其哀痛之情溢于言表,并下诏“殡葬资须事丰供厚望”。梁武帝还亲自为宝誌作悼词,以祭奠亡师。悼词中有“观往测来,赌微如显”一语,指的是梁武帝向宝誌卜问“年祚”之事。据说,梁武帝曾问宝誌自己能在位多久,宝誌答曰:“元嘉,元嘉。”“元嘉”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长达三十年。宝誌连说两个“元嘉”,就是说梁武帝能在位六十年。梁武帝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又据《南史。梁本纪》记载,天监年间(502——519),宝誌曾为梁武帝写了一首卜卦诗。诗的内容是这样的:“昔年三十八,今年八十三;四中复有四,城北火酣酣。”梁武帝当即命中书舍人周舍将这首卜卦诗封存起来。及至中大同元年(547年),宫城北面的同泰寺发生火灾,翌年即发生侯景之乱。后来的史家就以宝誌的诗来解释,谓梁武帝生于宋明帝大明八年(464年),三十八岁那年,恰是即位称帝的一年。而同泰寺火灾,梁武帝恰好是八十三岁。“四中复有四”,指起火的那一天,是四月十四日。
宝誌死后,梁武帝将他埋葬在建康郊外的独龙阜,并在墓前开善精舍。次年,梁武帝的女儿永定公主又造五级宝塔于其上,塔名“玩珠”,取“龙玩珠”的意思;并以玻璃球放在塔顶上,作为象征。到了唐朝,该寺叫做宝公院,南唐时改称为开善道场,宋时称为太平兴国寺,又称蒋山寺。到了明朝初年,因为营建孝陵(明太祖陵),把该寺移建于钟山东麓,改称为灵谷寺。历代以来,灵谷寺都被称为东南巨刹,香火常年不断。寺内有参天古松一万余株,号称“灵谷深松”,为钟山风景最盛之处。如今,灵谷寺内仍有宝誌禅师的佛迹多处,其最著名者为保公骨塔(宝誌和尚的墓场)。塔前有“三绝碑”,中间刻有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画的宝誌像。画像上的宝誌和尚,肩负一杖,杖上挂着铜镜、剪刀等物,负之而趋,栩栩如生。吴道子画的这幅宝誌像,唐时便已勒石,元代又曾重刻,后亡佚于明朝宣德年间(现在南京鸡鸣寺内有一大理石宝誌画像,是根据拓本重摹)。在宝誌画像左侧,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作的像赞,字为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所书。除此以外,还刻有《宝公菩萨十一时歌》,是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的手笔。目前人们见到的这块石碑,是清朝乾隆年间法守和尚根据旧藏拓本重行刻镌的。宝誌骨塔前还有誌公殿,殿前有飞来剪,剪旁有巨石一方,上面刻有盘龙,俗称盘龙石。
梁武帝皈依佛门后,曾屡次舍身佛寺,这在佛教史上是很有名的故事。其舍身佛寺的次数,说法不一。佛教史上一般说是梁武帝曾“三度舍身”,其依据是《梁书。武帝纪》,而《南史》的记载,则是四次。
大通元年(527年),梁武帝下令在皇宫旁边建了一座寺庙,取名同泰寺。同泰寺建成后,又在皇宫跟同泰寺对着的地方开了一个门,取名大通门(大通是同泰的反语)。这样一来,他出宫门入庙门,出庙门进宫门,来来往往可就方便多了。这一年三月,梁武帝对文武大臣们说:自己看破了红尘,要到同泰寺里当和尚。也不管大臣们怎么劝说,梁武帝真地脱了龙袍,穿上袈裟,剃了头发,到了同泰寺。
在同泰寺里,梁武帝住的是便房(一般房屋),睡的是素床,床上张的是普通老百姓用的葛帐,用的茶具和碗都是土瓦器,乘的是小车,每天不但晨钟暮鼓念经文,还要和寺内僧众一样打扫佛殿,和真和尚一模一样。
满朝文武大臣急坏了,他们一起到了同泰寺,给这位和尚皇帝跪了一地,又是磕头又是央求,请他回宫执政。梁武帝开头怎么也不肯答应,直到群臣用一亿万钱(古代一亿是十万,一亿万相当于现在的十亿)的代价向同泰寺奉赎,和尚默许之后,梁武帝才勉勉强强点了头。
过了两年,也就是中大通元年(529年)九月,梁武帝在同泰寺里举行了一次佛教的大典,叫做“四部无遮大会”。“四部”指的是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遮”就是没有阻隔的意思。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地位高的地位低的,有知识的没有知识的,谁都可以参加这次大会。开会的这一天,寺庙里钟鼓齐鸣,乐队又吹又打,热闹非凡。佛堂里,香烟缭绕,拜佛的人一个接一个。梁武帝也身穿袈裟,口念佛号,带着一批大臣前来拜佛。他拜完了佛,又犯了当和尚的瘾,说这回非要当和尚不可,不愿回宫去了。
当晚,梁武帝便住在同泰寺里,依然是素床瓦器,和普通僧众一样。第二天,他到佛堂上为四部大众(即和尚、尼姑、善男、信女)开讲《涅崒经》。他知识渊博,讲得活灵活现,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臣们又急坏了。他们到同泰寺劝梁武帝回宫,去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全白费功夫。最后,梁武帝放出话来,他已经是同泰寺的人了,要想让他离开同泰寺,非得积大德、做善事不可。怎么积德行善?大臣们思来想去,还得是老办法。于是,由公卿以下群臣出钱一亿万奉赎,梁武帝方才于十月还宫。
第三次“舍身”,与第二次“舍身”相隔十五年之久。
“中大同元年(546年)三月……庚戌(初八),幸同泰寺讲《金字三慧经》,仍施身。夏四月丙戌,皇太子以下奉赎 ,仍于同泰寺解讲,设法会,大赦,改元。是夜,同泰寺灾。”
第四次“舍身”,梁武帝已是八十四岁高龄:
“太清元年(547年)……三月庚子(初三),幸同泰寺,设无遮大会。上释御服,服法衣,行清静大舍,名曰‘羯磨’。以五明殿为房,设素木床、葛帐、土瓦器、乘木舆、私人执役。乘舆法服,一皆屏除。……乙巳(初十),帝升光华殿讲堂,坐师子座,讲《金字三慧经》,舍身。夏四月庚午(初四),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戊寅(十二日),百辟诣风庄门奉表,三请三答,顿首,并如中大通元年故事。丁亥(二十一日),服衮冕,御辇还宫。幸太极殿,如即位礼,大赦,改元。”
就在梁武帝最后一次从同泰寺赎身的当天晚上,同泰寺突然发生火灾,大火把佛塔烧毁了。梁武帝说这是魔鬼干的坏事,应该做更大的法事来镇压魔鬼。他下诏说,道愈高,魔也愈盛,行善事一定会有障碍,因此应该重建佛塔,把新塔修得比旧塔高一倍,才能镇得住魔鬼。他招来大批和尚尼姑做法事,给他们吃上等的素斋,消耗了上万斤香烛,念了好几天经。又叫大臣们跟他一起烧香磕头,还派出大批工匠上山采石砍树,花了无数的钱财,企图建造一座十二层的高塔。但是,新塔还没有完工,他就被侯景拘禁饿死了。
梁武帝四次“舍身”,其中有三次写明“赎价”为“钱一亿万”!另一次没有载明价码,但也决不会无偿“放还”的。《魏书。萧衍传》说,梁武帝决定舍身同泰寺为奴,他的朝臣“三表不许”,“于是内外百官共敛珍宝而赎之”。由此看来,还是用钱奉赎的。当然,奉赎梁武帝的钱都是向老百姓搜刮而来的。
同泰寺的遗迹今天仍能寻觅,它就在南京市城北鸡笼山右,后面濒临玄武湖,东面正对紫金山。不过,已改名为鸡鸣寺了。
当年同泰寺的规模,要比现在的鸡鸣寺大得多。可是自从太清二年(548年)侯景之乱同泰寺被毁之后,很久没有修复。直到五代后梁龙德二年(922年),杨吴政权才以同泰寺一半的地方,置台城千佛院。南唐时,用其故地置净居寺,后改称圆寂寺。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才在梁武帝舍身的同泰寺故址上建起鸡鸣寺。
为了统治全国僧尼,梁武帝敕命法超为都邑僧正(首都僧官,总管建康僧侣),以法云为大僧正(最高僧官,总管全国僧侣),要法超制定《出要律仪》,共十四卷,命法正创立僧尼规诫。他又一连写了四篇《断酒肉文》,以宣扬他的蔬食(素食)主张。在这里,他不但禁食酒、鱼、肉,改行素食,还以所谓菩萨心肠禁杀众生。他在《与周舍论断肉敕》中说:“众生所以不可杀生,凡一众生,具八百户虫命,经亦说有八十亿万户虫,若断一众生命,即是断八百户虫命。”他还以皇帝的权威,下令在全国僧尼信众中强制实行素食制度。
佛教本来并不主张绝对素食,佛戒只规定“不杀生”,并未规定“不食肉”。无论是居家的佛教信徒所受的“五戒”,还是出家的“沙弥十戒”和“比丘二五五十戒”都未禁止食肉。所以,粱代以前的佛教僧侣,一般都是吃荤的。到了梁武帝,他决心要改变这一习惯,最后勒令僧尼一律素食。 梁武帝在其所撰《断酒肉文》里向僧尼们说,他之所以要僧尼们蔬食,乃是为了大家好,为了能使大家“远离地狱”,得好果报。所以,请大家“勿怪弟子萧衍向来所白”。
梁武帝的《断酒肉文》发布后,仍有不少僧众对推行素食制度不满。这些僧尼以“律中无断肉及忏悔食肉法”为依据,和梁武帝大唱反调。他们振振有词:佛祖的节律中本无断肉及忏悔食肉之法,我们为什么要自行戒律,提出“断酒肉”呢?为了制服那些不服气的僧侣们,梁武帝召集了一次“御前会议”,由他发问,由“三律师”回答。当然,这“三律师”都是御用的。他们的回答都是按照梁武帝的旨意进行的。最后的结论,当然只能是一条:僧尼必须禁断肉食。
刚开始推行素食制度时,寺庙中的那些僧众,尽是一些“酒肉和尚”。但是,梁武帝的用意并不是在于揭露那些僧侣的劣迹,而是要强调他的素食主张。梁武帝的“断酒肉文”的理论根据,是《涅槃》等经的大乘教义。他以教义取代戒律,强令僧尼们一律遵守,否则“当依王法治问”!迫于“皇帝菩萨”的权威,僧尼们只好就范。从此,我国便形成了佛教徒(包括出家僧尼和在家信徒)一律素食的传统。于是,在世界佛教史上就出现了一种很特殊的现象:中国的汉族佛教徒吃素。迄今为止,除了我国汉族佛教徒之外,包括我国藏、蒙、傣等各兄弟民族的佛教徒在内的世界各国(例如东南亚各国以及日本等国)的佛教徒仍然都是吃荤的。而我国汉族佛教徒吃素这一传统的形成,则始于梁武帝。
梁武帝崇佛,不但要求广大僧众禁断肉食,而且身体力行,带头遵守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是很能吃苦的,经常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在同泰寺“舍身”时,他独对青灯古佛,“刺血经书,坐禅不食”,礼佛真正达到了“无我”的境界!他的许多著作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即便在寺院当和尚,他也能“勤于政务”,“孜孜不怠”。他每天四更天便起床,念完早课,便对着烛光批阅奏章,很多诏令都是他亲手写成的。每天,他只吃一餐,而这一顿饭,既无酒肉,又无美酒,唯有豆菜之类的素食而已。他平时穿布衣,一顶帽子戴了三年;盖的棉被,两年才换一次。五十岁那年,他便不近女色,断绝房事。这一点,恐怕也对他的长寿有益。梁武帝还把他在寺院的清规戒律的生活作风推广到皇宫内部。六宫嫔妃,皆衣不曳地,傍无锦绮。宫中不得饮酒,也没有音乐。即便在祭祀祖先时,梁武帝也禁止屠杀牲畜,而仅以面牲代替。他还下令,织锦花纹不得用仙人鸟兽形状,以免裁剪有失仁恕。这位皇帝每逢礼佛,都身着“乾陀袈裟”,他的臣子上奏表,亦称其为“皇帝菩萨”。
整个南北朝 都是在窃朝与被窃度过的 至于为什么一族被灭的干干净净 在历史上消失 这就得怪他们自己了 窃都窃了为什么不放人一条出路 曹魏当初这样 司马晋也同样如此 刘宋也将灭根做到极至 害人害己他们在灭人一族时 却未想过自己一族在若干年后也会想鱼肉一样被宰割 。这段历史可叹可悲!
北国尚未恢复,异族的铁蹄依然践踏着我中华文明,可南朝的热门似乎更热心与权利的挣夺。如若不做内耗 北国光复也未不可啊!
二 “三教同源”说
佛教的传入与发展,儒、道、佛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梁武帝的“三教同源”说及其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梁武帝的“真神佛性”说。范缜的《神灭论》,梁武帝发动的对范缜的围攻。
佛教原来是流行于古代印度的一种宗教。大约在公元前一世纪左右,开始传入中国西北部的龟兹(今新疆库车县)、于阗(今新疆和田县)等城邦。到了公元二三世纪,这些城邦的佛教已经相当发展了。
佛教何时传入中原内地,说法不一。据隋费长房著《历代三宝记》称:“始皇时,有诸沙门释利防等十八贤者,斋经来化,始皇弗从,遂禁释利防等”,将他们放逐回国。由于当时人们对佛教并无了解,统治阶级也没有利用佛教统治人民的需要,所以这时佛教在中原没有传播开来。
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诸国,从大月氏人那里“始闻浮屠之教”(《魏书。释老志》)。据《三国志。魏志。东夷传》注引鱼豢《魏略》称:“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二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这可以说是汉族人和佛教接触的开始,而这种接触是通过大月氏的使臣为媒介的。
东汉时,佛教在中原地区逐渐传播开来,光武帝的儿子楚王刘英就崇信佛教。汉明帝时,派郎中蔡谙、博士弟子秦景等出使天竺(古代印度)。蔡谙等与天竺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并携来《四十二章经》,据说以白马驮经而至,因立白马寺于洛阳。但是,当时对佛教的教义还没有足够的认识,了解得也不深。刘英“颂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后汉书。楚王英传》。汉桓帝在宫中也是黄老、浮屠并祠。一直到东汉末年,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黄巾起义失败后,佛教开始在普通百姓间传播开来。当时战乱频仍,人民生活困苦。不少人把希望寄托于佛教,渴望佛陀拯救他们脱离人间苦海。统治阶级也迫切需要利用佛教来欺骗和愚弄人民群众。于是,佛教有了更广泛的传播。
虽然在东汉末年已经有人信仰佛教,但开始时还只准西域人奉祠,政府明令禁止汉人出家为僧。曹魏甘露年间(256——260),才有颍川人朱士行第一个出家当和尚。费长房称之为“汉地沙门之始”(《历代三宝记》)。甘露五年(260年),朱士行自雍州(治今陕西西安西北)出发,赴于阗取经,成为内地前往西域求法最早的僧人。从此以后,汉人出家当和尚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魏晋以来,佛教传布渐广;南北朝时,佛教更是进入鼎盛时期。同时,佛教与中国本土的儒家、道教的矛盾冲突,也进入空前的激烈阶段。
两晋时,清谈玄学风盛,僧徒也和士大夫一样,高谈玄理,出入朱门。当时官僚士大夫视僧徒如老庄道教之流,而僧徒也以谈玄论道来迎合士大夫,借以宣传佛教。所以,当时二者之间没有大的矛盾。及至佛教日盛,信者益众,寺院益多,直接影响到封建世俗地主的利益,因而发展到了儒佛之争。
儒佛争论,在东晋主要是为礼制问题。晋成帝时虞冰主持朝政,主张沙门(和尚)见皇帝,应该行跪拜之礼,佛教徒们坚决反对。经过反复辩论,虞冰的主张失败了。东晋末年,桓玄又提出跪拜问题,并与佛教徒们反复辩论,等到他篡位以后,也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宋孝武帝诏令沙门跪拜皇帝,他的儿子宋前废帝又废除了这项诏令。僧徒不拜父母和皇帝,等于否认儒家的根本伦理;儒家要僧徒跪拜皇帝,等于否认僧徒的弃俗出世。经过反复斗争,儒家还是失败了。
宋齐之间,又出现了道教和佛教的斗争。早在西晋时,道士王浮伪造《老子化胡经》,说老子出关,往生西方,始有佛法。到刘宋末年,道士顾欢又作《夷夏论》,攻击佛教徒“舍华效夷”,极力诬佛,引起两教大争论。道教徒一贯用造谣诬蔑为斗争的手段,佛教徒也造些谣言来反攻。他们说佛派三个弟子到中国,一为儒童菩萨,就是孔子;一为光净菩萨,就是颜渊;三为摩柯迦叶,就是老子。当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道教攻击佛教,竟向谣言求助,当然也不能战胜佛教。
梁武帝是一个博学多通的大学者。他对儒学、道学、佛学乃至史学、文学等,都颇有研究。在他的著述中,既有儒学、道学方面的论著,又有佛学方面的讲述和论文。由于他的知识结构庞杂繁芜,加上身为皇帝的特殊地位,从而形成了一种为他人难以具有的独特的思想意识——“三教同源说”。
梁武帝认为,儒道佛三教各有妙用而不能偏废。三教的旨趣虽然各不相同,比如儒家教导人们恪守礼法伦常,讲究忠孝节义;道教劝说人们不要计较争夺,讲求羽化成仙;佛教引导人们向往极乐净土,宣扬六色皆空。但三教却有一个共同点,即都要求人们安于现状,不必去反抗斗争,因此,在儒、道、佛三教之间,在理论上可以融会贯通,在实践上可以互为补充。当时的实际情况也确实是这样。佛道两教虽然互相攻击,势同水火,但两派教徒也经常互相吸收,互相模仿。比如,北魏改造天师道的重要人物寇谦之、南朝著名道教理论家陶弘景,在他们的著述中都采取了佛教的因果报应学说;不少佛教学者也吸收了道教的长生神仙思想。这说明,三教合而为一,对巩固封建统治会有更多的好处。基于这个原因,梁武帝常常把三教的始祖孔子、老子、释迦牟尼总称为“三圣”,力图调和三教之间的矛盾冲突,强调三教之间可以交相辉映。这是梁武帝倡导的“三教同源”说的主要内容。
另外,梁武帝在分析、比较三教的异同优劣之后,认为佛教理论和佛教的修行方法,对人民大众更具有吸引力。因而,他大力倡导佛教,广建佛寺,大力扶植寺院经济,甚至把佛教奉为国教,极力抬高佛教在三教中的地位。他在《舍道事佛文》中说:“惟佛一道,是于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朕舍邪道,加以如来。”这九十五种邪道中,当然也包括儒学和道教在内。这样看来,梁武帝似乎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但事实却远非如此。
就在同一篇文章中,梁武帝又把老子、孔子、颜渊等人说成是如来的弟子。这个说法不仅没有任何历史事实作为根据,而且本身就已否定了把儒学和道教说成是邪道的理由,充其量也只能把佛教杜撰在儒、道二教之先而已。而在实际上,梁武帝在极力吹捧佛教的同时,仍然颇为重视儒学和道教在维护封建统治中的作用。
就三教的历史而言,佛教虽然几乎是和儒家、道家同时产生的,但它传入中国之时,儒、道二教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发展,儒家思想更于西汉时取得了在思想上独尊的地位。作为土生土长的儒、道二教,对于维护封建统治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儒家学说,更是历代封建统治者赖以统治人民的重要思想武器。道教的长生不老和羽化成仙之说,虽然是比较拙劣的骗术,但在宣传上却由于民族感情而处于有利的地位。作为君临天下的最高封建统治者,梁武帝当然是懂得儒学和道教的功能和效用的。因此,他在极力抬高佛教地位的同时,并没有对儒、道二教另眼看待。他把佛教比作月亮,把儒学、道教比作众星。他要融儒、道、佛三教于一炉,企图建立一个以儒学为基础、以道学为羽翼、以佛学为主体的合而为一的佛教。一句话,他要建立一个更富于中国味道的儒化了的佛教。
在实际活动中,梁武帝在崇佛的同时,对儒、道二教也极为重视。他为孔子立庙,设置五经博士,又设置《孝经》助教,还多次亲自讲说儒家经典。对于儒学人才,他诏令可以“勿限年次”擢拔使用。天监七年(508年)正月,他发布诏书说:“建国君民,立教(儒学)为首,砥身立行,由乎经术”,并亲自去太学祭奠孔子,对儒学推崇备致。对道教,梁武帝也十分重视。他对当时著名的道士陶弘景非常尊敬。早在即位前,梁武帝便和陶弘景有过交往。当他篡齐建梁时,陶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命弟子进之”,表示支持。梁武帝即位后,对陶弘景“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举凡难以裁决的朝廷大事,梁武帝都派人前往陶弘景处咨询,甚至一月之中前往数次。陶弘景因此被称为“山中宰相”。
总的说来,梁武帝的“三教同源”说是儒、道、释矛盾斗争的产物,是三家学说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小结,也是梁武帝佛教学说的一个创造。但是,应该指出的是,“三教同源”说的佛学理论是十分肤浅的,也并没有形成一套较为系统的唯心主义理论体系,因而也不可能调和三教之间的矛盾。梁武帝崇佛敬佛的目的,是要利用佛教去加强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是想通过“皇帝菩萨”的美名把政教大权集于一身。过去有不少历史学家把梁武帝说成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这种说法实际上是经不住推敲的。我们认为,梁武帝归根到底仍然是一个封建皇帝,他的崇佛敬佛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采取的一种手段。
梁武帝的“三教同源”说,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给儒、道、佛三家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做了一个初步的总结,为隋唐时期封建统治者调和三教斗争提供了借鉴。而两宋时期的理学,就是沿着这条纵线发展和完善起来的官方哲学。
梁武帝在倡导“三教同源”说的同时,还拼凑成一个“真神佛性”说的佛学理论。所谓真神,佛教解释为人的心神、识神或神明,也就是人的善性。在他看来,人的精神和灵魂是人生来就具有的不同于木石的本性,也是众生可以成佛的根据。人的精神受到外界的引诱,才产生善恶的分别。他说,人的心,可以随时想到善,也可以随时想到恶,如果没有一个内在不变的神明(灵魂),怎么能使前后截然相反的善和恶的思想相继地在心中出现呢?按照梁武帝的“真神佛性”说,就是认为人心具有永不消灭的佛性。这种内在的佛性是不断不灭的,不像草木那样腐败消灭。正是由于它的不断不灭,所以到头来必定会产生善果,功德圆满便会成佛。梁武帝认为,人能够成佛的前提是承认神(佛)性不断。人的本性是成佛的基础,人们只要虔诚地进行宗教修养,摒除蒙蔽本性的杂念,保持佛性的明洁,便具备了成佛的条件,便可以终成正果。
梁武帝还力图把佛教改造得更适合中国人的口味。印度佛教是不承认有鬼的,而梁武帝的“真神佛性”说却是有鬼论。他认为,对父母尽孝和祭祀祖宗神鬼等都是人的善性,也是成佛的基本方法和途径。因此,他不仅释《孝经义》,作《孝思赋》,而且为死去的父母修建了大爱敬寺和大智度寺。在《敕下答神灭论》一文中,他说:“观三圣(即儒、道、释三教)设教,皆云(神)不灭,其文浩博,难可具载。止举二事,试以为言。《祭义》云:‘唯孝子为能飨亲’。《礼运》云:‘三日斋,必见所祭’。若谓飨非所飨,见非所见,违经背亲,言语可息。”意思是说,灵魂不灭,古来圣人的经典中有明文指示。只有孝子才能使死去的先人享受他的祭品。如果人们在祭祀之前三天便十分虔诚,就一定能看见所祭祀的鬼神。如果不相信有鬼神来享受祭祀,或认为见到的不是所祭祀的鬼神,那就是离经叛道。这种崇奉孝道和祭祀祖先之说,与佛教劝诱人们削发出家、不谈孝道是大相径庭的,甚至是格格不入的,但却非常符合儒家的规范。在这里,梁武帝用孝道和行善去解释佛家的佛性,其目的便是要用佛教的形式去服务于儒家学说,以巩固儒家所鼓吹的封建统治秩序。这不能不说是梁武帝的一个创造。
由于梁武帝的特殊地位,他的“真神佛性”说尽管宗教迷信思想十分浓重,却是当时佛教哲学中影响极大的一种学说。它把中国古代精灵不死、人死变为鬼的迷信思想与佛教轮回报应的因果思想混淆在一起,是一种综合的迷信学说,是“神不灭”论的一种突出表现。
所谓“神不灭”,就是人的精神不死,或者说灵魂不死。“神不灭”论是佛学的根本理论依据。当时的佛教徒,都毫无例外地全力宣扬这种观点,而具有唯物主义倾向的思想家在进行反佛教神学的斗争中,也集中力量攻击佛教的“神不灭”论。在这个问题上给佛教以致命打击的是杰出的战斗的无神论者范缜。
范缜,字子真,是萧梁佐命功臣范云的堂兄。因父亲范濛早死,所以他的家境比较贫穷,但他却自幼刻苦勤学。十八岁的时候,他到当时的名儒刘谳那里求学。刘谳的学生大都是贵族子弟,车马甚盛,而范缜虽身穿破鞋布衣,以步当车,却是毫无愧色,专心治学,因而博通经术,学问渊博。他朴实直爽,好危言高论,不畏权威,一生在政治上遭到门阀士族的排斥、贬抑,因而形成了对门阀士族毫不妥协的反抗精神。
齐武帝时,竟陵王萧子良广招宾客,范缜亦在其中。萧子良笃信佛教,迷信于因果报应之说。范缜虽受器重,却不肯盲从,《南史。范缜传》记载了他和萧子良之间的一段有趣的对话,大意是这样的:
萧子良问范缜:“先生不信因果报应,请问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贫贱富贵之分?”
范缜回答说:“人生之初,犹如河上的花朵,同时开放。春风一吹,便纷纷落地。有些花可能随风落于殿宇之内;或落于绿荫之上;有的花则飘过篱笆,或落于粪厕之中,或陷于泥沼之内。比如说,落于绿茵之上的便是殿下,而落于粪厕之中的便是卑职。如此看来,富贵贫贱虽有差别,但与因果报应有何相干呢?”
萧子良满以为能难倒范缜,没想到他不但比喻得当,无懈可击,而且又提出反诘。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范缜在这一段对答里,明白地说明人物的富贵贫贱只是偶然的际遇,否定了佛教的因果报应之说。为了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他开始撰写著名的《神灭论》。
《神灭论》的初稿完成后,“朝野喧哗”。萧子良集中了很多僧徒进行反驳,但不能胜过范缜。当时有一个佛教信徒士族大地主王琰借儒家尊敬祖宗的信条做武器,写文章攻击范缜说:“范先生啊!你竟连你祖先的神灵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多么不孝!”想一下子把范缜骂倒。范缜针锋相对地回答说:“可怜的王先生啊!你既然知道你的祖先的神灵在哪里,为什么不自杀去找他们呢?”驳得这个佛教徒哑口无言。萧子良又派他的亲信王融劝范缜说:“像你这样的英俊之才,不怕不迁升到中书郎那样的高官,何苦坚持这种议论,阻碍自己的前途呢?” 范缜哈哈大笑道:“我范缜如果卖论取官,更大的官也做到了,岂止是中书郎!”一口回绝。这种坚持真理、毫不妥协的精神,充分表现出他的唯物主义者的坚强性格。
天监三年(504年),梁武帝发布《舍事道法诏》。这道诏令,无异正式宣布佛教为国教。佞佛的气氛顿时弥漫全国。而范缜却在这时把他的《神灭论》修订定稿,在亲友间流传开来。
范缜在《神灭论》里说:“神(精神)即形(形体)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在这里,他提出了“神即形”和“形即神”的“形神相即”的思想。精神和形体不可分离,在这个不可分离的统一体中,形体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这是《神灭论》的核心,是全篇最根本的观点。他举例说,精神和形体的关系,就像刀刃和锋利的关系一样。锋利不是刀刃,刀刃也不是锋利;但是离开了锋利就无所谓刀刃,离开了刀刃也无所谓锋利。没有听说过刀刃不存在而锋利依旧存在,哪有形体已经死亡而精神不灭的道理?这个比喻深入地论证了他的“形神相即“的观点,沉重地打击了“神不灭”论。
范缜的《神灭论》,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是划时代的作品。在形神关系问题上,他超过了他以前所有的唯物主义哲学家所能达到的水平。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以后也没有一位唯物主义论者在这个问题上作出比他更深入的论证来。
《神灭论》的广泛流传,引起了佛教徒们的极大恐慌。大僧正法云上书梁武帝说:“中书郎范缜著《神灭论》,郡僚未详其理,先以奏闻。”提醒梁武帝利用皇帝的威势来压服范缜。这时梁王朝刚建立不久,政权尚未稳定,梁武帝为了加强思想统治,就对范缜发动了围攻。为此,他发布了一道敕旨。这道敕旨开头还装作允许范缜从学术上来进行自由讨论的样子。他说:“欲谈无佛,应设宾主,标其宗旨,辩其短长,未就佛理,以屈佛理,则有佛之义既踬,神灭之论自行。”可是接着他就斥责范缜:“违经背亲,言语可息。神灭之论,朕所未详”,进行漫骂和威胁。
大僧正法云体会梁武帝的意旨,把他的敕旨抄写了许多份,遍送在建康的王公贵族,鼓动他们围剿范缜。当时有六十四个王公朝贵用信札的形式答复法云,表明对神灭学说的反对态度。这些复信只是附和梁武帝的敕旨,责骂范缜,谈不上讨论问题、商榷是非。有些信中除了歌颂梁武帝兼弘儒释以外,还搬出圣人的经典来反对神灭论,主张禁灭神灭学说。他们讲不出真正的道理,只是企图造成一种围攻的声势,用政治压力把范缜压服。范缜坚持真理,毫不理睬这些政治压力和舆论压力,坚强地和这些御用学者进行论战,始终不屈。梁武帝见压不服范缜,便借口范缜为被废黜在家的前侍中王亮辩护,把他流放到广州去了。
三 “皇帝菩萨”
佛寺的兴建,寺院经济的发展及其危害。梁武帝“欺天”。梁武帝与菩提达摩的有趣会见。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唐朝诗人杜牧的著名诗句,它形象地反映了南朝佛教盛行的情况。其实,南朝的佛寺远不止这些。据史料记载,东晋有佛寺1768所;刘宋有佛寺1913所;南齐有佛寺2015所;萧梁有佛寺2846所,仅京城建康就有佛寺500所,僧尼十万余人。侯景乱后的陈朝,还有1233所佛寺。
梁武帝在位时,兴建了很多佛寺。他除了为法云、僧曼等法师建造光寺、开善寺等名刹外,还分别于天监元年(502年)、普通元年(520年)、大通元年(527年)为父母和自己建造了大爱敬寺、智度寺和同泰寺。据《南朝寺考》记载:大爱敬寺“经营彤丽,奄若天宫,中院之去大门延袤七里,……旁置三十六院,……千有余僧,四时供给”;智度寺也是“殿堂宏敞,宝塔七层,房廊周接,华果间发,五百诸尼,四时讲诵”。至于同泰寺,建筑更为豪华壮丽“寺有浮屠(宝塔)九层,大殿六所,小殿及堂十余所。东西般若台各三层,大佛阁七层。璇玑殿外,积石为山,盖天仪激水,随滴而转。所铸十方金像,十方银像,皆极壮丽”。
为了营建佛寺,梁武帝甚至不惜皇帝尊严而巧取豪夺。他在钟山西侧为其父建造大爱敬寺,强迫世家大族中书令王骞出卖其曾祖父王导的赐田。王骞不卖,他竟大怒,不仅硬以低价买王骞的田地,还将其左迁外藩,贬为吴兴太守,梁武帝又在其父墓地建造佛寺,但缺乏上等木材。当时曲阿(今江苏丹阳县)人弘氏家有好木材,“材木壮丽,世所稀有”。当地官吏为讨好梁武帝,便诬告弘氏在路上抢劫,处以死刑,把木材没收,送往寺院工地。
除了广建佛寺,梁武帝还大力扶植寺院经济。他以最高统治者的身份,经常“舍财”给寺院。一次布施,往往即值千万以上。据梁武帝的臣子萧子显记载,梁武帝讲经时,自舍银、绢等物201种,值钱1096万,太子施舍钱、绢,值钱343万,六宫所舍又有270万。梁武帝一面用金、银铸造佛像,一面又不断扩充寺院的田产。如大爱敬寺的金铜佛像高达一丈八尺。智度寺的正殿亦造丈八金像,同泰寺有十方金像和十方银像。大同年间(535——546),梁武帝下令强买长干寺旁数百家宅地,“以广寺域,造诸殿堂并瑞像州四阁等”。由于梁武帝的大力提倡和资助,各寺院经营的“无尽藏”(又名长生库)越来越多。所谓“无尽藏”,是寺院以当铺、钱庄的形式聚敛和剥削人民群众的重要手段。百姓借贷要以黄金、白银、衣物、耕畜、农产品或其他财物作抵押。这样的借贷关系是我国最早的典当业。
由于统治阶级的大力提倡,佛教的传播更加广泛了。崇佛、吃素成为风尚,以致天下又出现了一种奇事:那时无论士族抑或寒人,在给自己的子女取名时,往往喜欢加一个“僧”字,有人干脆给自己改名,冠以“僧”字,以示信仰。一般人民也往往“竭财以趣僧,破产以趋佛”。帝王朝贵和地方官吏更是尽情向人民搜刮脂膏,来祈求来生的幸福。大量人口的出家,使“天下户口,几亡其半”。寺院拥有众多的劳力和土地资财的结果,形成了僧侣地主阶层。僧侣地主除了剥削寺院里的劳动僧尼外,还剥削依附寺院的“白徒”(未出家而为僧院服役的男子)、“养女”(未出家而为尼寺服役的女子)。“白徒”和“养女”多无国家户口,是寺院地主的私有户口。他们被束缚于寺院,终年劳作,地位和奴隶差不多。佞佛造成社会财富大量流入佛寺,国家损失大量户口,以致财力、人力俱困。这就加剧了僧侣地主和世俗地主之间的矛盾。因此,世俗地主中不断有人从维护封建国家的根本利益出发,激烈地反对佛教。南梁郡丞郭祖深抬着棺材到宫门,冒死向梁武帝进谏,指出佛教泛滥的危害,建议将沙门(和尚)“精加检括,若无道行,四十(岁)以下,皆使还俗附农”,但没有结果。与他同时的荀济,也上书指斥佛教“使父子之亲隔,君臣之义乖,夫妇之和旷,友朋之信绝”,从中国固有的伦常道理来反对佛教。他还进一步指出佛教的十大罪状,建议禁毁佛教。荀济的上书触怒了梁武帝,几乎被他杀死。
梁武帝崇佛,四次舍身佛寺,表白自己“不贪天下”,并煞有介事地把皇帝宝座说成是“朕之视此,曾不如一介”。但在实际上,他是十分重视皇权的。为了保住皇权,他不惜兴师动众,发动了一次又一次战争。正如元代史学家胡三省所揭露的那样:“其间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南北之人交相为死者,不可以数计也。……驱无辜之人而就死地,不惟儒、道之所不取,乃佛教之罪人。”反过来,当他判决重罪犯人时,却故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以慈悲为怀的观音大士,终日闷闷不乐。对于梁武帝的这种伎俩,胡三省则斥之为“欺天”。因此,梁武帝名义上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其实是想通过崇敬佛事,集政权于一身,做一个“菩萨皇帝”罢了。在真正的佛教徒看来,这是一种“有为之善”,也是应该加以反对的。有关史籍记载过一段梁武帝会见佛教禅宗创始人菩提达摩而遭奚落的故事,很值得回味。
据史料记载,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印度南部)人,但也有人认为他是波斯(今伊朗)人。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说:“时有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胡人也。起自茺裔,来游中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遍。”杨衒之是北魏著名文学家,所著《洛阳伽蓝记》五篇,追叙北魏盛时洛阳内外伽蓝(梵语佛寺)的兴隆景象,兼叙有关古迹、艺文、史事等,为研究南北朝历史的重要资料。杨衒之所处的时代与菩提达摩来华时代相近,故后世有些学者认为,他或曾见过菩提达摩其人。
梁武帝重佛,声名远播海外。千陀利(古代东南亚的一个小国)人甚至称他为中国的“圣主”,“是我真佛”。普通年间(520——527),菩提达摩得悉梁武帝重视佛教,特地从海路乘船来到广州,想亲自体验一下梁朝重视佛教的盛况。梁武帝久闻其名,急命负责外事的官员把菩提达摩请到建康。
菩提达摩到达建康后,被梁武帝迎入宫中,受到热情接待。谈话间,梁武帝委婉和善地向菩提达摩问道:“朕即位以来,广造佛寺,整理经文,超度众生,可不可以算是有功德呢?”
菩提达摩答道:“这算不上什么功德,佛家主张罪福并舍,空有兼忘,反对有为之善。参禅不可拘于形迹,须由静生智,由智生明,从空寂中体会经义,才算得上有功德!”
梁武帝又问道:“朕在华林园中,汇集了许多浮屠经典,高僧前来,能否为朕逐日讲解,指点迷津呢?”
菩提达摩微笑着说道:“佛学在心不在口,极口阐释,实非上乘,所以明心见性,自能成佛,不在区区经论!”
梁武帝本来以为菩提达摩会称颂他礼佛赤诚呢,没料到被他两番驳斥,反倒弄得哑口无言。
彼此言谈不契,不欢而散。菩提达摩离宫后,骑着一匹骡子上路。梁武帝迭遭奚落,心中不悦,也就由他自去。
原来,菩提达摩到了梁朝境内后,对一路上所见所闻,颇为不快。他曾见到胥吏们挥舞着皮鞭,驱赶着那些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百姓修造佛寺;曾听到那些田地被掠为寺地的流民们的哭诉;他也听到梁武帝荒弃朝政、不理众生之苦的传闻;他更亲眼看到梁武帝逞口舌之快,把佛教典义流于口吻,而又沾沾自喜的丑态。对这一切,他都认为是有悖于佛教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宗旨的。他认为梁武帝虽然整日念经诵佛,但心中贪念太多,根本算不上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因此,当梁武帝向他垂问时,他都一一驳斥,就差明说梁武帝所为是虎狼修佛了。
梁武帝与菩提达摩会见的故事,在民间曾广为流传。今南京幕府山西北有夹骡峰,又讹做“夹萝峰”。相传菩提达摩离开建康后,折芦化舟,渡江入魏。菩提达摩离去后,梁武帝十分悔恨,派官员追至此地,两峰忽合,将那官员的坐下乘骡夹住,进退不得,所以此峰唤作夹骡峰。如果我们立在远处观望,夹骡峰中的那匹骡子还十分逼真呢!夹骡峰下又有达摩洞,传说菩提达摩渡江北上,途中曾在此洞休息。
菩提达摩到达洛阳后,便在嵩山少林寺安下身来。传说他在此发奋攻研佛学,面壁打坐九年,创立佛教禅宗。菩提达摩后遇慧可,授以《楞伽经》四卷。慧可承受了他的心法,于是禅宗得以流传。禅宗六传至唐代高僧慧能,得以发扬光大,成为中国流传最广的佛教派别。
菩提达摩端居而逝后,梁武帝悔恨当初未悟其直示心印,遂给菩提达摩撰写碑文,以表达自己因语不投机而失之交臂的怨悔心情。碑文首句叹云:“嗟夫!见之不见,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据《神会录。达摩传》考订,梁武帝所立《菩提达摩大师碑》经七百年风雨侵蚀,到宋代时已逐渐磨灭,元朝时由翰林侍讲学士欧阳玄撰叙,于至正七年(1347年)重建,立于嵩山少林寺。清代景日珍所著《说嵩》也收录了梁武帝的《菩提达摩大师碑》。
四 优容权贵 姑息养奸
皇帝菩萨的菩萨心肠。谋逆乱伦的亲王。私通叔父的公主。萧正德兄妹乱伦,梁武帝姑息养奸。遍地狼烟,文过饰非的梁武帝。
宋、齐两朝近百年间,皇室内部骨肉相残,兄弟之间干戈相见,终使九鼎他移,政权落于他人之手。为避免这种祸端,梁武帝即位以后,,对皇族子弟和王公贵族格外优容,纵使恣意聚敛和触犯军法也不予追究。可是,那青烟缭绕、金鳞闪耀的盘龙玉座太吸引人了,骨肉之情阻挡不住皇位的诱惑。为了能登上九五之尊,梁武帝的兄弟子侄们进行了各种丑恶的表演。
梁武帝的六弟临川王萧宏,天监五年(506年)从洛口溃败逃归都城建康后,梁武帝不但不用军法处治他,反而用好言好语相慰。次年,又给萧宏升官进爵,任命他为司徒。
萧宏虽然在军事上无能,但在生活上却很会享受。他喜欢饮酒作乐,终日缠绵在妻妾之中。他的侍女将近一千人,皆容貌如花,服饰艳丽。小妾吴氏,更是生得国色天香,宠冠临川王府。吴氏有个弟弟叫吴法寿,性情粗鲁凶悍。他仗着自己是临川王的内弟,到处横行不法。天监十七年(518年),吴法寿抢夺民财,持械杀人。受害人家属不肯低头,向官府递状申诉。官府派人捕捉吴法寿,谁知吴法寿躲入临川王府,萧宏不肯交出。官府无奈,只好将事情奏报给梁武帝。梁武帝命令萧宏交出吴法寿,即日伏法。掌管监察的御史台为此弹劾萧宏,请求梁武帝对其治罪。梁武帝挥泪批答道:“爱怜萧宏是兄弟的私情,罢免萧宏是朝廷的王法,准如所议!”罢免了萧宏的官职。可是没隔多久,又令萧宏官复原职。萧宏有恃无恐,淫侈如故。
萧宏经历了几次风险,不禁思忖起来。心想,不为一国之君,终得受制于人,居外则临战阵之险,处内则受仇者攻讦,说不定哪一天会遭到不测。于是,竟做起帝王梦来。
天监十七年(518年)五月,梁武帝将要到建康城郊的光宅寺举行佛事。萧宏事先得到消息,命人埋伏在骠骑航(秦淮河上的浮桥,皇宫去光宅寺的必经之地)下行刺。谁知事机不密,被人告发,刺客当场被捕,供出萧宏是幕后策划者。梁武帝命人将萧宏找来,哭着对他说:“我人才胜你百倍,有幸居皇帝之位,但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推翻。纵然如此,也从未怀疑过骨肉至亲,没想到你却打朕的主意!我并非不能效法周公和汉文帝(周武王死后,其子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周公弟管叔、蔡叔叛乱,被周公镇压。汉文帝时,其弟淮南王刘长与人谋反,被谪迁蜀地,于路上绝食死。此处梁武帝所说,当指这两件事),只是因为你愚昧无知,才特加怜悯。然而你却不感恩戴德,竟做非分之想,真是太无人心了。”
萧宏听罢,连忙跪地叩首,并讷讷说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于是。梁武帝再次罢免了萧宏的官爵。
萧宏又是一个奢侈无度、贪财无厌的人。他用重刑盘剥的方法强夺民宅邸店,单是在建康城内,他占有的客店就有数十处。在他住宅的后院盖有近百间库房,把守非常严密。有人报告梁武帝说萧宏要谋反,库房里藏的都是兵器。梁武帝听说后十分恐慌,连忙带着亲信丘佗卿借口饮酒来到萧宏家。半醉后,梁武帝对萧宏说:“我想看一看你的库房。”不等萧宏答应,便起身向库房走去。萧宏无奈,只好尾随其后走进后院。梁武帝见他跟来,回过头紧盯了几眼。萧宏深怕治他贪污勒索之罪,脸上顿时现出惶恐之色。梁武帝更疑所报非虚,当即令丘佗卿启封库房,逐个查看。但见每间库房都贮满制钱,并没有铠甲之类的东西。这些制钱摆放整齐,百万钱为一架,标用黄签;千万钱为一库,标用紫签。这样的库房竟有三十多间!梁武帝和丘佗卿屈指算了一下,这些钱总共约有三亿余万。此外,还有数间库房,里面分别贮有布、绢、丝、绵、漆、蜜等杂货,满屋堆砌,难以数计。萧宏恐怕皇上斥责,更加慌张。哪知梁武帝反露出笑容,和颜悦色地说道:“阿六,你可真会营生啊,家当不小!”随后,拉着萧宏的手重新回到前堂喝酒,直到深夜才回到宫中。经过这次检查,梁武帝料想萧宏只知道刻意囤积私财,并无大志,就又下令恢复了萧宏的官爵。
萧宏本来怕查出脏物治罪,可是经过这么一检查,不但没有治罪,反而使贪财聚敛成为合法的行为,并且还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从此,他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搜刮。其他王公贵族自然也要学萧宏的行为。在梁武帝统治下的梁朝,贪污和盘剥几乎成为合法的行为。当时有个无耻的贪官污吏鱼弘,做过好几个郡的太守。他曾厚着脸皮对别人说:“我为郡,所谓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中民庶尽!”也就是说,所有的山珍海味,粮食作物,就连老百姓的性命,他都要霸占。真是无耻之尤!后来侯景作乱,其谋士王伟为他草拟的檄文中说:“梁自近岁以来,权悻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妾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可见,当时官僚奢侈腐化,肆意搜刮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梁武帝的次子豫章王萧综,见父皇以贪财好物为愚,临川王萧宏竟因贪财好物而免于获罪,深有感触,便仿效晋惠帝时鲁褒的《钱神论》,戏作了一篇《钱愚论》,用来讥笑萧宏,同时也有讽谏父皇之意。梁武帝听说后,忙令萧综马上毁掉。但是这篇文章已经不胫而走,流传甚广,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舆论面前,萧宏稍稍有所收敛。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又故态复萌,而且还闹出一桩谋逆乱伦的罪案来。
梁武帝共有四个女儿。临安公主、安吉公主、长城公主,都有文才,而且也比较本分。唯独永兴公主,性情顽劣,又十分淫荡。那萧宏也是风月场中之人,旦夕宣淫,尚有余力,听说侄女淫荡,便前来挑逗。一来二去,两人竟勾搭上了。名义上虽然稍嫌不合,但淫性却极为对口。这一对禽兽日夜欢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情逾伉俪。但他们终究是叔侄名分,每次偷欢,心里总有点不大踏实,害怕奸情一旦败露而身死名裂。俗话说,色胆可以包天,为了长享这种暧昧淫逸的生活,这一对淫夫荡妇竟然图谋刺杀梁武帝,萧宏并许诺事成之后立永兴公主为皇后。永兴公主既然为了发泄淫欲,不顾廉耻,与叔父通奸,为了作皇后,还哪里顾得上父皇的性命?听了萧宏的许诺,精神为之一振,立即答应下来。
不久,梁武帝决定斋戒三天,并邀请诸位公主共同进入斋室。永兴公主觉得这是个行刺的好机会,便选了两个心腹书童,令其男扮女装,随她进入斋室,准备行刺梁武帝。不料,两个书童年小胆弱,做贼心虚,慌得连路也走不好,进斋室时把鞋子弄掉了。这引起了在斋室轮值的将军的怀疑,当即把此事密告了丁贵嫔(太子萧统生母。梁武帝即位时,其妻郗氏已死,便不再册立皇后,而以丁贵嫔总掌后宫事)。丁贵嫔想把此事转告给梁武帝,又担心梁武帝不信,便命值班的将军小心防范。于是,值班的将军密令八名强壮的士兵整装立于帷幕之后,以防不测。
斋戒完毕时,永兴公主来到梁武帝面前,说有机密事相告。梁武帝信以为真,便命左右退下。永兴公主事先安排好的那两个书童,趁机绕到梁武帝背后,准备拔刀行刺。正在这时,八名卫士突然从幕后冲出,将两名书童擒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梁武帝吓得跌坐在地上。卫士们连忙上前搀扶,并说明缘由。梁武帝大怒,当即亲自审讯那两个书童。两个书童起初还想抵赖,一经卫士搜身,竟搜出两把利刃,书童男扮女装的实情也暴露了。两个书童见一切败露,只得据实招供,说是为临川王萧宏指使,并将永兴公主与萧宏的奸情也和盘托出。梁武帝不待细问,即令卫士将两个书童推出去斩首,接着下令将永兴公主逐出斋宫。
永兴公主见阴谋、奸情一并败露,自觉无颜见人,即日就悬梁自尽。萧宏也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忧惧成疾。对这个谋逆乱伦的六弟,梁武帝却仍旧不想治罪。在萧宏患病期间,他竟先后七次亲去临川王府探望。但萧宏自觉罪孽深重,愈发忧恐,没过多久就气绝身亡了。梁武帝不念其恶,追赠他为侍中、大将军、扬州牧,赐谥号为靖惠,以隆重的葬礼为他发丧。
中国有一句俗语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放在萧宏父子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萧宏立身不正,谋逆乱伦,贪赃枉法,他的儿子萧正德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萧正德是萧宏的第三个儿子,从小就很凶顽,没有志行,长大后更是杀人妻妾,掠人子女,公行抢夺,无恶不作。妹妹长乐公主长得姿色动人,他竟然奸污了妹妹。后来长乐公主嫁给陈郡人谢禧。萧正德从此再难与长乐公主接近。但萧正德相思不已,竟派人抢出长乐公主,然后纵火焚烧了谢禧的府第。为掩人耳目,又捆住一个奴婢,给她穿金戴银,扮作公主模样,然后把她推入火堆,制造长乐公主已经被烧死的假象。萧正德把长乐公主抢回去以后,便正式把她纳为妾媵,对外称她为柳夫人。这位“柳夫人”从此备受宠爱,后来竟为萧正德生了两个儿子。
梁武帝早年无子,曾将萧正德过继为嗣子。后来生太子萧统,便将萧正德还给萧宏,赐爵西丰县侯。萧正德得为梁武帝养子,本来满心欢喜,期望有朝一日能身登大宝,感受一下作君王的滋味。万万没有料到梁武帝得子后,竟将自己送回本家,心里很不快活,口中常有怨言。普通三年(522年),他居然北逃投降了北魏。他自称是梁朝被废的太子,前来避祸。南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六弟萧宝寅投奔北魏后,颇受重视,此时正担任尚书右仆射之职。他对梁武帝一家怀有国恨家仇,发誓与梁朝不共戴天,见萧正德奔魏,便欲公报私仇。他上表对魏主元恪说:“哪有伯父作天子,父亲任扬州刺史,反而抛弃亲人,远投他国的?这种人无君无父,不如杀掉,以免后患。”魏主元恪虽然没有听从萧宝寅的话,却也没有对萧正德礼遇优待。萧正德自讨没趣,第二年又逃回了梁朝。梁武帝对这个侄子及其宽容,只是哭着教训了一番,便恢复了他的爵位。
普通六年(525年),萧正德以轻车将军随豫章王萧综北伐。他本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里吃得了行军打仗的辛苦?还没到北方前线,他便丢弃军队逃回了建康,被免官削爵。但不久梁武帝又原谅了他,恢复了他的爵位。
中大通四年(532年),萧正德被进封为临贺郡王,后来先后出任丹阳尹、南兖州刺史。由于他苛刻异常,劣迹昭著,本来是一片沃壤的南兖州(治今江苏扬州西北),自他到任后,竟变成一片荒土,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现象。梁武帝不得已又废掉了他,但仍旧对他姑息。萧正德回到建康后,一方面抢夺土地,扩大庄园,一方面阴养死士,图谋不轨。
萧宏、萧正德父子,臭名昭著,民愤极大。当时有民谣唱道:“宁逢五虎入市,不欲见临贺父子。”反映了老百姓对萧宏父子的憎恶之情。梁武帝却对他们一味纵容,姑息养奸。正是这个臭名昭著的萧正德,后来与侯景勾结作内应,给江南人民带来了空前的劫难,也断送了他那“仁慈”的伯父梁武帝的性命。
梁武帝对待亲属和士族,一概不用法律。这些人犯了罪,他总是哭着教育一番了事,从不用法,真可以说是“慈爱”之至了。然而,正是由于梁武帝的宽容和对罪犯的姑息,造成了纲纪混乱。“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劫,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这些情况,梁武帝完全知道,可是他“溺于慈爱”,致使这些作奸犯科的王侯子弟、地痞流氓逍遥法外。
梁武帝对皇族、官僚及其子弟这样宽容,可是对待老百姓的刑罚却极为苛刻。据《隋书。刑法志》记载:梁朝在编的户口,不超过五百万户,百姓每年因犯法而被判处二年以上徒刑的,就达五千人之多。民众犯了罪,用法极严,如该从坐,不论老幼都不得免;一人逃亡,全家人都被囚禁罚作苦工。当然,剥削阶级的法律,本来就都是压迫民众的。但是,梁武帝却连伪装的公平都不要了。天监十年(511年)春天,梁武帝到南郊祭天,路上有一个老人挡住车驾,对他说:“陛下使用法律,对民众过于严苛,对权贵过于宽缓,这不是治国的长久之计。如果您能改变这一作法,那就是天下的福分。”梁武帝听后置之不理。所以,和他同时代的历史学家对他的批评是:“罔恤民之不存,而优士之不禄”,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梁王朝代替齐王朝统治了江南以后,境内的阶级矛盾一直很尖锐。封建官僚的肆意搜刮,加上繁重的租、调、力役的重压,使得广大劳动人民的处境十分恶劣,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逃亡。他们或“假慕沙门”,做了僧尼;“或依于大姓,或聚于屯封”。到了梁武帝晚年,由于剥削苛重,“百姓不能堪命,各事流移”,农民逃亡的现象十分严重,出现了“天下户口减落”,“东境户口空虚”,“细民弃业,流冗者多”的情况。梁王朝境内农民的反抗斗争此伏彼起,前仆后继,尤其是梁、益地区,起义的事件更是不断发生。侯景乱梁前夕梁朝境内的阶级斗争形势,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人人厌苦,家家思乱”。
大同十一年(545年),散骑常侍贺琛上书梁武帝,指出当今朝廷纵容官员强取豪夺,生活奢侈,而百姓苦不堪命的弊政,并劝说梁武帝重振朝纲,励精图治。谁知梁武帝不仅不接受,反而大发雷霆。他当着众臣的面,指责贺琛无中生有,胡说八道,随后又颇有些委屈似地说:“朕常思以身作则,节欲俭用。朕绝房事三十余年,居处不过一床之地,稀奇珍宝,从未允许入宫;平生不饮酒,也不好音乐,朝廷宴会,从未准许歌舞奏乐;祭祀宗庙,也不敢杀三牲(猪、牛、羊),而以面食代之;勤于政事,宵衣旰食,每日常常只用一次膳。从前,朕腰围十尺,可现在量一下,只有二尺。自古以来,所有的帝王都算在内,有像朕这样节俭的吗?俗话说,上行下效,朕如此节欲尚俭,官员又怎么能贪婪而残暴呢?依我看,你信口雌黄,欺蒙于朕,不过是想沽名钓誉罢了。”
贺琛见他如此,也便不敢言语。
梁武帝晚年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喜欢别人吹捧他。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说关于北朝如何强盛的话,他马上大发雷霆;如果有人说北朝如何衰弱,不堪一击,他就十分高兴。朝中大臣都知道他的这一秉性,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讲真话,一时阿谀逢迎之风甚浓。在梁武帝晚年最受器重的中领军将军朱异,就是因为领会梁武帝意图,善于阿谀逢迎得以掌管机要的。他在内省十余年,从未忤旨,深得梁武帝宠任。司徒傅岐问他有什么诀窍,他说:“其实并没有什么诀窍,只是遇事顺从皇上,不同他争论罢了。当今皇上圣明,我何必再用自己的浅见陋识去干扰他呢?”
这朱异虽然办事干练。却是个奸佞小人。他援引亲近,罗置私党,贪污纳贿,扰乱朝政。在他的把持下,梁朝的政治更加黑暗了。
梁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梁武帝统治的第四十七个年头,招致了侯景之乱。
五 各怀心腹事的皇子们
腊鹅事件。皇太子之死。捡来的皇太子。谋害父兄的亲王。因一个荒唐梦而受宠的皇子。觊觎皇位的皇子们。
梁武帝共有八个儿子,依次为:萧统、萧综、萧纲、萧绩、萧续、萧纶、萧绎、萧纪。其中次子萧综封豫章王,因自疑为齐东昏侯萧宝卷之子,于普通六年(525年)奔魏,被削爵夺封,撤除属籍,改姓悖氏。不过,萧综死后,有人盗其灵柩回到建康,梁武帝仍然以礼埋葬,还是承认了这个儿子。
梁武帝即位前虽然妻妾众多,但子息却很晚,直到自襄阳起兵那年(齐东昏侯永元三年,502年),他年已三十八岁,才生长子萧统。梁武帝即位后,封萧统为皇太子。他就是著名的昭明太子。
据史书记载,萧统自幼聪慧,三岁能念《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十岁尽通经义。他读书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吟诗赋词,无所不能。且又视书如宝,宫中不藏珠宝翡翠,却藏书三万余卷。他宽厚仁慈,持成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对下人也从不责罚。一次进膳时,他在菜中发现了一条虫尸,唯恐厨师获罪受罚,便将虫尸悄悄置于盘下。他十四岁协助梁武帝处理朝政后,便躬亲政事,从不倦怠,每日入朝必在五鼓前守候殿外。他处事谨慎,体恤民心,每逢淫雨积雪,必遣左右巡行乡间,赈济贫寒百姓,救治病弱之人,因此甚得民心……
但是,这位备受朝野称颂的贤明太子,却因别人的诬告而受到梁武帝的猜忌,最后忧惧而死。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普通七年(526年),太子萧统的生母丁贵嫔病逝。萧统派人购得一块墓地。将要安葬的时候,有个卖地的找到宦官俞三副,对他说,如果能以三百万钱将自己的地卖掉,便以一百万钱相赠。俞三副贪钱心切,便密奏梁武帝说,太子所选葬地将对皇帝不利,而某某人的那块土地既对皇帝无害,又利于作丁贵嫔墓地。梁武帝晚年很迷信,听了俞三副的话以后,便命人买下俞三副推荐的那块土地。丁贵嫔葬后,有一个道士对萧统说,葬地不利于长子,要想免祸,便需在墓侧长子之位埋下腊鹅及其他物品,叫做“厌伏”。这当然也是迷信,但萧统照着做了。
太子宫中有两名内监鲍邈之和魏雅。两人原来很受萧统信任,后来鲍邈之因办事不周渐被萧统疏远。鲍邈之心中愤恨,便向梁武帝诬告,说魏雅勾结道士,以压魔术咒陛下天年,以祈太子早登帝位,故此在丁贵嫔墓侧埋下腊鹅等物。
梁武帝派人秘密前往丁贵嫔墓地挖掘,果然掘得腊鹅等物。梁武帝见太子如此行事,非常生气,打算穷究此事,被侍中徐勉劝止。于是只杀了道士,但从此对太子不再喜欢。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萧统每日郁郁寡欢,终于忧惧成疾,于中大通三年(531年)死去,年仅三十一岁。
太子萧统死后,按照古时的继承制度,应当立太子的长子萧欢为皇太孙,日后继承皇位。但梁武帝既不喜欢太子,也就不喜欢他的儿子。太子死后一个多月,梁武帝立丁贵嫔所生的第二个儿子晋安王萧纲为皇太子,尽管萧纲颇有口碑,但这样的立嗣法违反了惯例,引起了太子诸子和萧纲其他兄弟的不满。大家都以为自己与萧纲一样有资格继承大统,所以对萧纲充满了仇恨,这些人之间也充满了仇恨。在这种矛盾交织的情况下,只要有一根导火索,就足以爆发各派力量之间的争斗。
梁武帝八个儿子中,萧综以外,四子萧绩封南康王,死于大通三年(529年);五子萧续封庐陵王,死于太清元年(547年)。萧续死后,存者唯太子萧纲、六子邵陵王萧纶、七子湘东王萧绎、八子武陵王萧纪四人。
邵陵王萧纶自幼聪慧,博学能文,但性格暴躁,喜怒不定,行为怪诞。他在任南徐州刺史期间,经常扮作杂役模样,在市井闲逛。一次,他问一个鱼贩对刺史印象如何,鱼贩随口答道:“是个暴虐之徒!”他竟当场把鱼贩杀死。又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一辆丧车,竟心血来潮,抢上前去,夺过孝服穿上。扮作孝子,匍匐号叫,出尽洋相。签帅将其丑行密报朝廷,梁武帝对萧纶严加责备,但萧纶不知悔改。于是,梁武帝下令免去了他的职务。
萧纶接到免职令,非但不加悔改,反而胡闹得更加厉害。萧纶命人找来一个与梁武帝相貌相似的老翁,给他穿上皇帝的衣服,扶他坐在高处,自己跪在下面陈述冤屈。胡闹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又将老翁赶下宝座,扯去他身上的衣服,痛打一顿以后,撵了出去。
过了几天,萧纶又忽发奇想,他命人制作了一副新棺材,将司马崔会意装在里面,让一个老妇人坐在车上悲号,为他“送丧”。事后,崔会意不堪受辱,赶到建康向梁武帝告状。梁武帝大怒,命禁卫军将萧纶押回建康,关进监狱,甚至想赐他自尽。昭明太子萧统闻讯大惊,急忙赶到宫中痛哭流涕地替他求情,梁武帝这才赦免了他,不久还恢复了他的官爵。
中大通四年(532年),萧纶又被任命为扬州刺史(治所在建康)。在这里,他仍然骄纵不法。为了给自己和部下做衣服,他曾派人到建康各店铺强行赊买彩锦丝布数百匹,吓得各店铺纷纷关门停业。后来,朝廷需要这类物品,竟然很长时间买不到。建康府丞何智通向朝廷反映了萧纶强行赊买致使各店铺关门停业的情况,梁武帝又一次免除了萧纶的职务。
不久,萧纶得知何智通向朝廷告密的消息以后,便派心腹戴子高、戴瓜、李撤、赵智英等人四处寻找何智通,想杀掉他泄愤。后来,终于在白马巷遇到了何智通。几个人刀枪并举,当场将何智通杀死。何智通在临死前,用手指沾着自己流出的血在墙上写了“邵陵”两个字。于是,这一血案便为世人所知。梁武帝派舍人诸昙粲率领五百名士兵包围了萧纶的住宅,将戴瓜、李撤、赵智英等人抓获,只有戴子高侥幸逃脱。
何智通的儿子何敞之恨死了这几个凶手,在征得梁武帝的同意后,他将这几个凶手放在火中炙烤而死,又用盐、蒜等物进行腌渍,然后置于闹市之中雇人食取,每食一块肉者,赏钱千钱。这样一来,没多大一会儿功夫,这几个凶手身上的筋肉便被人们吃得干干净净。
处置完几个凶手后,梁武帝又下令用锁链将萧纶锁在家中,命诸昙粲等人日夜看守。过了将近一个月,才将他释放。看来,这回梁武帝真有些动气了。但不知为何,不久以后,梁武帝又下令恢复了萧纶的官爵。
这次事件以后,萧纶稍稍有所收敛。有一次,萧纶应邀参加宫廷举行的宴会,于席间赋诗一首,颇受梁武帝的赏识,不久,又任命他为郢州刺史。
萧统死,萧纲立,萧纶以为“时无豫章(萧综),故以次立”。这就是说,萧纲被立为太子,在他心目中是“兄终弟及”。原来,在他和萧纲之间,还有一个萧续。萧续一死,他觉得只要父皇和太子三兄萧纲命不长,皇帝的宝座便是他的了。他曾伏兵草莽,欲袭击梁武帝,被宦官张僧胤侦知。但梁武帝不忍处罚,哭着教训一番了事。他又曾向宫廷献名酒曲阿酒一百瓶,梁武帝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饮用,将酒赐给宫中宦官,饮者不久即便死去。即使如此,梁武帝也不忍处罚,只是在宫中多置卫士,严加守备而已。
萧纶的行事已经够荒唐的了,但发生在他七弟萧绎身上的事却更加显得荒唐。
人人都做过梦。有的梦是往事的再现,有的梦是理想的形象化,而更多的梦则是荒唐的。梁武帝就曾做过这样一个荒唐的梦:一个瞎了眼的和尚,双手捧着一个香炉,要求托生皇宫。梁武帝笃信佛教,对这个梦是深信不疑的。不过,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却百思不得其解。天长日久,也就慢慢地淡漠了。
有一天,梁武帝到郊外游玩。一阵风吹来,吹开了身旁一个宫女的衣襟,引逗起梁武帝的情欲,便命令这个宫女晚上侍寝。据说这个宫女这次侍寝,梦月亮坠入怀中,因此怀孕。十个月后,生下了萧绎。传说萧绎出生的时候,胎胞是紫色的,整个产房也奇香异常。对这种荒诞的说法,梁武帝深信不疑。他觉得这个宫女为自己生了一个不平凡的孩子,就赐给她一个尊贵的姓氏,并封她为修容(皇帝九嫔之一,地位相当于九卿)。
萧绎从小就很聪明,因此甚得梁武帝的喜欢,被视为掌上明珠。有一次,他患眼病,梁武帝亲自为他调药医治,不想治瞎了一只眼睛。梁武帝为此非常沮丧。但继而一想,又高兴起来。原来,他想起了几年前做的那个荒唐梦。他认为萧绎就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和尚转世。他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佛祖,佛祖才派一个转世罗汉来帮助自己。由于这个缘故,梁武帝对萧绎特别宠爱。萧绎六岁那年,梁武帝便封他为湘东王,食邑二千户。他十八岁那年,便出任荆州刺史,以后不断升迁,到太清元年(547年)他三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是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受命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秦、北秦九州的军事。当时的梁朝国土,主要是长江以南,而萧绎管辖的地区,就占了整个国土的大半。
就文化素养来说,萧绎是个才子,是个学者。他写过许多诗,也写作和编辑过不少书。但是,就个人品德来说,他却是个十分低下、十分荒唐的人。
早在他第一次出任荆州刺史的时候(普通七年至大同五年,即526年至536年),曾因触犯法律,被他的皇兄萧续告发,因此怀恨在心,不与萧续往来。太清元年(547年),萧续病死,萧绎听说后不但不感到悲痛,反而高兴得大跳,结果把鞋子都蹦破了。
萧绎是一个猜疑心特别强的人。夫人徐氏因容貌不美不为他喜欢,两三年才召幸一次。后来,他的宠姬王氏因生子而死,萧绎便怀疑是徐氏杀的,就逼令徐氏自杀。徐氏自杀后又不准入葬,下令将死尸送往徐氏娘家。有一位大臣进行规劝,对他说:“帝王之家,这样做不好吧?”他瞪着一只独眼吼道:“有什么不好!老百姓还可以‘出妻’,难道我就不能‘出妻’!”“出妻”是封建社会压迫妇女的一种制度,即男子认为自己的妻子不好可以送回娘家。可是,皇子“出妻”,却是萧绎的“创举”。
萧绎的忌妒心也特别强,有比自己强的人,他一定想办法进行侮辱,甚至加害。他的表兄王铨,兄弟九人都很有才能,在当时享有很高威望。萧绎嫉妒他们,就把自己一个爱妾的名字改了,与王铨的父亲同名。这在今天看来,简直是无聊极了。但在当时,却是对王铨的极大侮辱。因为古时人特别忌讳别人提到自己先人的名字,萧绎故意触人之痛,实在可恨。
萧绎有个谋士叫刘之邻,有学问,有威望。侯景之乱的时候,刘之邻想回家乡看看。萧绎怕刘之邻回乡以后被别人所利用,对自己不利,于是派人把他毒死在半路上。事后萧绎怕别人知道实情,为掩人耳目,又假惺惺地为刘之邻作了墓志铭,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萧绎笃信佛教,不许人杀生。庭院里长草,也不准拿镰刀去割,只能用鞭子打碎。其实,割掉与打碎又有什么区别呢?纯属自欺欺人。
萧绎又很迷信,墙壁倒塌,屋宇倾颓,都要占卦吉凶。梁武帝死后,他让人刻梁武帝的像放在殿堂之中,早晚都要朝拜,还要日供三餐。但是,老父被困台城之时,他手握重兵,却袖手不管,坐视不救。他和八弟萧纪交战,让方士把萧纪的像画在木板上,整天往画像上钉钉子,说这样就可以让萧纪早死。他生性残暴,为争夺皇位,被他先后杀掉的兄弟子侄就有十三人。
从私生活而言,梁武帝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虚怀若谷,称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但由于他的纵容、姑息,却造就了一批逆子,给自己带来无穷的祸患,他的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比较而言,萧纶还主要是在侯景之乱以前进行活动,图谋帝位。至于他的七弟萧绎、八弟萧纪,则以为侯景之乱是他们夺取帝位的最好时机,侯景乱起时大为高兴。那时,萧绎是荆州刺史,萧纪是益州刺史。侯景之乱发生后,萧绎以“不急(王)莽、(董)卓之诛,先行昆弟之戮”闻名,萧纪也想乘乱夺取帝位。正是由于他们的倒行逆施,才最终断送了梁朝的天下。
一 烫手的山芋
梁武帝做了一个梦,宠臣朱异认为此梦是宇内将要统一的预兆。果然,不久东魏大将侯景降粱,梁朝凭空得到了相当于今天台湾岛那么大的土地。但是,梁武帝得到的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太清元年(547年)正月的一天晚上,梁武帝做了一个梦。梦见中原的地方官员纷纷献出土地,前来向他投降。他坐在张灯结彩的宫殿里,接受降书和文武百官的祝贺。他的疆土扩大了好几倍,面前的臣子们黑压压跪倒一片,数也数不清;古玩珍宝堆积如山,国库都放不下了,就堆在宫殿外面的街道上……梁武帝高兴得哈哈大笑。
笑声惊动了他身边的侍从。他们赶紧呼唤他。梁武帝这才惊醒过来,但仍然对梦中的情景念念不忘。
第二天一早,梁武帝就召见中书舍人朱异,向他详细述说了自己的梦境,并告诉朱异说:“我平生很少做梦,一旦做梦,皆有应验。”
朱异本是一个善于献媚、见机行事的货色,见皇上这么说,就故意装出十分惊讶的神情,逢迎地说道:“臣恭喜陛下,此乃天下统一的预兆啊!”一句话把梁武帝的心里说得美滋滋的。
说来真是凑巧,到了这一年的三月,还真有一个叫侯景的东魏大将派人前来接洽投降。
侯景,字万景,北魏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南)人,是已经同于鲜卑的羯族人。他出身镇兵,后因功渐升为镇功曹使。东魏大丞相
高欢生长于怀朔镇,与侯景早就相识,两人关系甚好。
北魏末年北方大乱,豪杰并起,侯景归顺尔朱荣,甚见信重。尔朱荣率军镇压葛荣起义,侯景担任先锋,生擒义军首领葛荣,以功
擢升定州刺史,由此显名。后来,高欢灭尔朱氏,侯景因与高欢有旧谊,又归附高欢,任大丞相长史,仍兼定州刺史。
侯景身高不满七尺,上长下短,广额高颧,右脚患有足疾,是个跛子,弓马非其所长。他虽然其貌不扬,却颇有谋略,以机诈多变著称。在东魏和西魏的征战中,侯景屡建战功,渐次进封为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司空、司徒,河南道大行台(河南道的最高行政长官),统兵十万,专制河南(黄河以南地区)达十四年之久。是东魏实力最雄厚的外藩。
侯景为人阴险狡诈,桀骜不逊。在东魏阖朝文武中,他只佩服高欢。高敖曹、彭乐等人,都是东魏勇冠一时的名将,侯景却把他们视如猪狗一般的无能之辈。他曾狂妄地说:“给我三万人马,我便能横行天下,渡江缚取萧衍老翁,犹如探囊取物!”他对高欢的儿子高澄也很轻视,曾私下对亲信司马子如说:“高王(指高欢)在时,我不敢存有什么异心;倘若高王死了,我是不会再与鲜卑小儿共事的!”
中大同元年(546年)底,高欢病重。高澄唯恐侯景不服,趁机兴兵作乱,便以高欢的名义致书侯景,调他入京加官进爵,企图趁机
夺其兵权,诛除后患。不料,侯景接到高澄的书信以后,便知其中有诈。原来,侯景率军镇守河南时,曾与高欢有约,凡高欢致书侯景,均在信尾处点上墨迹以作暗号。高澄不知这个秘密,结果被侯景看出破绽。侯景立刻派人前往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南晋源镇,高欢驻地)暗访,得知高欢病
重,便拥兵自重,称病不朝。
高澄见侯景拒不从命,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终日闷闷不乐。高欢见他这个样子,便对他说:“我年已五十,即使死了,也不算早夭,你当尽心国事,不必以此为虑。不过,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心事。”
不等高澄回答,高欢又接着问:“莫非是担忧侯景会叛变么?”高澄点点头,没说什么。高欢道:“侯景专制河南,已经十四年了。此人飞扬跋扈,常怀不臣之心。有我在,他还不敢怎么样。我死以后,你恐怕驾驭不了他。”
高澄道:“父亲所言极是。我终日为此担忧,以致夜不能寐,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高欢道:“纵观朝中诸将,堪与侯景为敌者,唯有慕容绍宗一人。他多有战功,我却故意不提拔他,就是为了让他为你效命。我死以后,你要委他以重任,以结其心。有慕容绍宗在,侯景不足为虑!”
太清元年(547年)正月,高欢病死,其子高澄继任大丞相,掌握东魏实权。侯景闻讯,心中更加不安,终于决定起兵叛乱。他写信给西魏丞相宇文泰,表示愿将所辖河南十三州之地献出,归附西魏。
宇文泰接受了侯景的投降,封他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高澄得知侯景叛乱的消息后,派司空韩轨率军讨伐侯景。五月,韩轨围侯景于颍川(今河南许昌)。侯景出战不利,连忙派人向西魏求救,并许诺将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城割给西魏。西魏尚书左仆射于谨对丞相宇文泰说:“侯景自幼习兵,奸诈难测。此次求援,未辩真假,不能贸然派兵。应该好言抚慰,厚其爵位,以观其变。”
而荆州刺史王思政却认为,侯景归降,乃是进兵中原的大好机会。此时若不出兵,将来必定后悔不及。于是,宇文泰命王思政率马步兵一万余人向阳翟(今河南禹县)进发,又派太尉李弼、大将赵贵率兵一万奔赴颍川。同时,加封侯景为大将军兼尚书令,以示笼络。
东魏司空韩轨见西魏援军将到,唯恐不敌,便引军退走。侯景见东魏军退走,便想乘李弼、赵贵前来相会的时机将他们扣押,兼并他们的军队。赵贵识破了他的阴谋,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后来,赵贵又想诱使侯景前来,想趁机扣押他。李弼认为,以西魏现有的兵力并不能控制河南的局势,此时除掉侯景只能是帮助了东魏,对西魏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制止了赵贵。王思政率军进据颍川后,侯景伪称略地,出屯于悬觚(今河南汝南)。
侯景屯驻悬觚后,继续派人向西魏请求增派援军,宇文泰又派大将韦法保、贺兰愿德率军前往援助。二将出发后,大行台左丞王悦对宇文泰说:“侯景与高欢自幼相交,归附高欢后,备受信任,得以专制方面。可是高欢尸骨未寒,侯景便起兵反叛,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他既能背德于高欢父子,又怎肯尽臣节于我朝?如今丞相不断出兵增援侯景,卑职认为欠妥。”
宇文泰道:“先生所言甚善。古人道:‘受降如临敌’,侯景机诈多变,我岂能不知?我之所以不断增派援军,便是想乘机控制河南之地。待我军云集之时,我便征召侯景入朝。侯景如果欣然从命,便是真心投降;倘若推三阻四,便是怀有二心。到那时再相机行事,为时不晚!”
不久,韦法保、贺兰德愿率军抵达悬觚。宇文泰便下令征召侯景入朝。
果然不出宇文泰所料,侯景投降西魏并非出于真心。他只想利用西魏军同高澄作战,待攻灭高澄后,便独霸中原。西魏军到来后,他极尽拉拢之能事,每日只带少量随从,来往于诸军之间。凡是西魏军有些名望的将领,他都亲自前去拜访,想以此取悦西魏军,让他们为自己效命。
侯景的伎俩很快被人识破。韦法保的部将韦宽对他说:“侯景乃狡诈之人,必不肯应召入朝。此时他表面谦恭,实则内怀奸心,明公不可轻信。下官以为,倘若乘其再来拜访时,埋下伏兵,将其杀掉,便是大功一件。如果明公不想这样做,也应该加强防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以免发生不测。”
韦法保觉得有理,但他觉得攻杀侯景没有把握,不敢贸然行事,只是暗中加强战备而已。不久,韦法保便向侯景告辞,移防他地。
荆州刺史王思政也识破了侯景的阴谋。他写信给贺兰愿德等人,将他们秘密召回,同时又派诸将向侯景所辖诸州推进。两月之间,西魏军以援助为名,先后接收侯景所辖土地七州十三镇之多,几近侯景所辖土地的一半。
此时,高澄也调兵遣将,向侯景军逼近。侯景在东西夹击、走投无路的形势下,乃派行台郎中丁和到江南向梁武帝接洽投降,要求梁武帝派兵增援。
梁武帝接到侯景的降表,马上召集群臣到朝廷商议。尚书仆射谢举劝说道:“从前战争纷纷,费财扰民,实堪忧虑。近年来我朝与东魏讲和,边境安宁无事,百姓安居乐业。现在若接纳东魏叛臣,恐怕又要挑起战端,生灵便会再遭涂炭,臣以为不可!”
梁武帝听了,显得很不高兴。他生气地说道:“机会难得,怎么能胶柱鼓瑟,坐失良机呢?”
尽管梁武帝很不高兴,但多数大臣都赞成谢举的意见,劝梁武帝不要接纳侯景。
正当梁武帝为群臣反对接纳侯景烦恼之时,只见中书舍人朱异出班奏道:“侯景献土来降,这是天意!天命不可违,违天不祥。况且陛下前些日子曾做过一个吉祥之梦,当时微臣便猜想是一统天下的预兆,如今果然应验,为什么不接纳侯景呢?”
梁武帝见有人附和,转怒为喜,大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我国家固若金瓯,毫不伤缺,如今侯景献地来归,本是巴望不得的事,理当接纳。如果纷然不决,将来必定后悔!”
朱异又道:“天下有圣明的天子,才会东西降服,南北归仰。现在侯景来降,是北方归附的先兆,如果一开始就加以拒绝,谁还愿意前来归附?希望陛下圣心独断,不要以众议为虑,不要再迟疑了。”
于是,梁武帝不顾群臣反对,决心接纳侯景,任命他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令丁和带着饬令回去报告侯景。
接着,梁武帝又派司州刺史羊鸦仁、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人,带领三万人马奔赴悬觚,运送粮草接应侯景。
梁武帝的接纳,使侯景在同东魏高澄的斗争中得到了一个庇护所,得到了一条退路。而梁朝本身则不仅一无所得,而且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因为,黄河以南的十三个州仍然为侯景管辖,但高澄攻打侯景时,梁朝却没有理由不给侯景以粮食、武器、兵力的支援。
自梁武帝大同元年(535年)北方分裂为东、西二魏后,东魏的高欢和西魏的宇文泰便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不愿意和梁朝交恶,因为这只能对另一方有利。而对梁朝来说,最好的外交政策便是与东魏、西魏都友好相处,同时注意发展经济,充实国力。当东、西魏的实力被彼此之间的恶战消耗殆尽时,便是疆域辽阔、经济繁荣的梁朝挥师北上之日。但梁武帝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利令智昏,接纳侯景,弄来一个沉重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养虎遗患,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二 寒山堰之战
梁武帝命其侄萧渊明为帅,以接应侯景。萧渊明刚愎自用,又懦弱寡谋。寒山堰一战,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做了俘虏。
太清元年(547年)八月,梁武帝下诏大举北伐东魏。
起初,梁武帝欲令其侄鄱阳王萧范为元帅。当时中书舍人朱异正在家中休假,听到这个消息,急忙赶入宫中,劝阻道:“当年陛下到北顾亭(遗址在今江苏镇江)游玩时,曾有望气者说:‘东南有反气,骨肉为祸首’。又有童谣说:‘莫匆匆,且宽公,谁当作天子,草覆东边已’。微臣以为,鄱阳王雄豪盖世,得人死力,常畜不臣之心,又应图谶,不可不防,不能轻易授以兵权。”
当皇帝的最怕有人造反,这一席话使梁武帝打消了任命萧范作元帅的念头。据史书记载,当时梁武帝年事已高,兄弟子侄图谋帝位者不乏其人,萧范便是其中较为积极者。朱异劝告梁武帝防范萧范,确实有一定道理。然而,临贺王萧正德是更大的祸害。朱异只知告诫梁武帝防备萧范,对萧正德却只字不提,梁武帝对萧正德更是信任有加,侯景起兵后甚至把保卫建康的大权交给了这个内奸。有君臣若此,萧梁的败亡实在是理所当然!
梁武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对朱异说:“你看让南康王(梁武帝孙萧会理)为帅如何?”
朱异道:“陛下任帅得人,微臣极表赞同。”
于是,梁武帝任命南康王萧会理为帅,率军五万北伐。
然而,萧会理也是一个懦弱无能之辈。他受命之后,纵情声色,行动迟缓。梁武帝闻讯,心中不悦。
贞阳侯萧渊明(梁武帝兄萧懿子)时任豫州刺史,镇守寿阳。他少年气盛,颇想建功立业,听说大军北伐,屡次上表请战,得到梁武帝的批准。大军行至宿豫(今江苏宿迁东南),梁武帝命人追还南康王萧会理,任命贞阳侯萧渊明为都督,率军继续北伐。
侯景起兵后,其部下将领蔡道遵不从,逃回晋阳。高澄向他询问侯景军中情形,蔡道遵据实相告,并说侯景屡战不利,颇有悔意。高澄因国有大丧(指高欢之死),自己初立,地位尚未巩固,急欲整顿内政,便致书侯景,劝其归降。信中许诺说,如果归降,将任命侯景为豫州刺史,还其宠妻爱子;追随侯景起兵谋反的文武官吏,也一律既往不咎。
不料,侯景回信只是将高澄奚落一番,并无降意。高澄大怒,将侯景妻子的面皮剥去,扔进沸油之中;女儿没入宫中为奴;侯家三岁以上的男子全被杀死,三岁以下幼童全部阉割为奴。同时派遣大军讨伐侯景。
梁武帝下诏令萧渊明进攻彭城(今江苏徐州),牵制东魏军队,支援侯景。诏书并指示具体作战事宜,令萧渊明在距彭城十八里的寒山阻断泗水,修筑堤堰,以灌彭城;得到彭城后,再继续进军,和侯景成犄角之势。九月初九这一天,萧渊明军至寒山,令侍中羊侃修筑堤堰。羊侃督众日夜修筑,二十天后,堤堰便筑成了。不久,大水将彭城团团围住。羊侃劝萧渊明乘水势攻城,萧渊明不从,只是等待城中守将势穷来降。
十一月,东魏大将军高澄任命清河王高岳为大都督,率军救援彭城。临行前,高澄欲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将。左丞陈元康劝阻道:“潘乐虽然是一员猛将,但不是帅才,其临阵应变的能力不如慕容绍宗;而且,用慕容绍宗去抵御侯景,是先王(指高欢)的遗命。明公只要对慕容绍宗推诚相待。授以全权,侯景不足为虑。”
于是,高澄以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高岳、潘乐一同向彭城进发。
侯景对东魏诸将多不放在眼里,只是对慕容绍宗有所顾忌。起初,侯景听说高澄派韩轨前来,便说:“此乃猪狗之辈,不足为虑。”后来,又听说高岳为帅,侯景也不以为然,对诸将说:“高岳所部,皆是精兵,但高岳为人凡庸,素无谋略,不是我的对手。”及至听到高澄又派慕容绍宗前来的消息,他才有些惊慌:“谁让鲜卑小儿派慕容绍宗来的?莫非高王还活着吗!”
不久,慕容绍宗率领十万大军来到距彭城不远的橐驼岘。粱军大将羊侃向贞阳侯萧渊明建议:乘魏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机袭击他们。萧渊明不从。次日早晨,羊侃又建议出战,萧渊明仍然不听。羊侃见主帅如此懦弱,知道粱军必败无疑,便率领所部将士离开大营,屯驻堤堰之上。
粱军主帅萧渊明本是一个未经战阵、怯懦寡谋的纨绔子弟。他见魏军势盛,早已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出战。每日里只是禁闭寨门,饮酒作乐。有的将领实在看不下去,便婉言相劝几句。每逢这时,萧渊明便暴躁地说:“敌军来时,我自能临机应变,你们不要多嘴!”诸将见他如此,便不再言语。从此,将士离心,士气更加低落。
丙午(十三日)这一天,慕容绍宗率马步军一万余人进攻潼州刺史郭凤据守的营寨。魏军攻势甚猛,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向粱军。此时,萧渊明饮酒正酣,醉得连马都骑不了。他命令将领们前去救援郭凤,众将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出战。北兖州刺史胡贵孙见状,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们奉命前来,本来就是为了和敌人作战的,如今敌人来了为什么不出战呢?”赵伯超惧怕魏军,不敢回答他的话。
胡贵孙无奈,只好独自率领所部将士出战。他挥舞大刀,左奔右突,往来冲杀,斩首敌人二百多人。怎奈寡不敌众,终于不支。此时,赵伯超拥众数千,却不敢相救。他对部下们说:“敌军如此强盛,我们前去迎战,无异飞蛾扑火,必定失败。不如全军早归!”其子赵威方想率军出战,被他下令召回。赵伯超逃走后,胡贵孙孤立无援,终于力尽被擒。
魏军初来时,侯景曾告诫梁朝诸将说:“慕容绍宗用兵狡诈,如果他败退时,不要追击过远,最好不超过二里。”而慕容绍宗也不知粱军底细,唯恐粱军勇悍,魏军不敌,在出战前对将士们说:“两军作战时,我要诈败退走,诱使粱军追击。到那时你们从后面袭击他们,我再回军掩杀,必能取胜。”
两军交战多时,魏军不支,慕容绍宗引军退走。粱军不听侯景之言,乘胜追击,逐渐深入魏境。魏军上下都以为慕容绍宗佯败之计奏效,士气大振,争先掩击粱军。粱军反胜为败,几乎全军覆没,主帅萧渊明也被生擒活捉。只有羊侃所部全军而退。
史家认为。寒山堰之战,粱军的失败不是偶然的。魏晋以来,“士家”制度开始形成。士家亦称“兵户”,由于他们大都父子相承佃耕政府的土地,因此兵户的身份也就世代相袭。兵户子弟也称“兵家子”;兵户的户籍,也和民户的户籍分开,不属于郡县,而属于营部。兵户的户籍称为“士籍”、“兵籍”或“军籍”。由于兵户世世代代都要担负沉重的兵役,因此他们的生活非常困苦。由于兵士身份的低落,带来了士气和战斗力的低落。兵户不堪重负,不断逃亡。到了梁武帝晚年,征发兵士时,都要锁以镣铐。如果不这样,根本不能阻止士兵的逃亡。让那些用锁颈械手的方式抓来的士兵去面对劲敌,打败仗是必然的。加上军官的腐败,粱军所到之处,劫掠居民,毫无纪律,以及主帅萧渊明的怯懦无能和没有实战经验,粱军在寒山堰之战中的惨败更是不可避免。
这一天,梁武帝正在午睡,宦官张僧胤进来报告说,中书舍人朱异有要事禀报。梁武帝急令传见。朱异进得殿来,顾不上叩头行礼,便大声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寒山堰之战,我军丧亡殆尽,主帅萧渊明也被敌人俘虏!”
梁武帝此时正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忽然听到这一消息,惊得身子发晃,几乎从座位上栽下来,张僧胤急忙上前扶住。过了好一会儿,梁武帝才仰天叹道:“我难道要重蹈西晋末年五胡乱华的覆辙吗?”
十二月,侯景派其行台左丞王伟等到建康对梁武帝说:“邺城(东魏都城,遗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东一里半处)文武众臣定计,召臣共讨高澄。不料事泄,高澄将魏主元善见幽禁,杀魏宗室六十多人。如今河北(黄河以北地区)百姓,俱念其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众望。这样,陛下有继绝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邾、莒,均为春秋时小国,附于齐国);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
梁武帝采纳了侯景的意见,下诏以太子舍人元贞(北魏宗室,后归降梁朝)为咸阳王,派其北渡长江,想让他建立一个依附梁朝的元氏傀儡政权。
三 侯景渡江
东魏大将慕容绍宗大败粱军后,又回师击败侯景。侯景赚取寿阳城。高澄的反间计。侯景反于寿阳。内奸萧正德接应侯景渡江,叛军很快兵临建康城下。
慕容绍宗在寒山堰大捷后,又回师进击侯景。侯景当时尚有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今安徽蒙城)。慕容绍宗有众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很快兵临涡阳城下。侯景派人对慕容绍宗说:“明公是为我送行呢,还是想和我一决雌雄呢?”慕容绍宗回答说:“想和你一决雌雄!”
时值隆冬天气,朔风怒号,慕容绍宗顺风结阵,派人向前搦战。侯景见逆风作战对自己不利,便坚壁不出。
次日风止,侯景率众出战。慕容绍宗对部下说:“侯景诡计多端,大家要小心提防。”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两军交战正酣时,侯景军中突然冲出一彪人马,士卒一律身披藤甲,手执短刃,冲入魏军阵中以后,便专往人脚马腿上砍。魏军哪见过这种打法?被杀得大败。主帅慕容绍宗的马腿也被砍断,险些被俘。
慕容绍宗率军退守谯城(今安徽亳县),部下将领斛律光、张恃显责备他不该失败。慕容绍宗说:“我经历过的战斗太多了,从来没见过侯景这样顽强的敌人。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和他打一仗试试!”
二人被激出战。临行前,慕容绍宗告诫他们说:“如果不能取胜,便赶快撤兵,千万不要恋战!”
次日,两军隔涡水相持。斛律光自恃骑射精良,单骑来到阵前,向侯景军接连放箭。侯景拍马向前,对他说:“你为追求功名而来,我为躲避灭亡而去。我和你父亲共事多年,关系甚好。如今为何苦苦相逼!”斛律光不答,只是接连放箭。惹得侯景性起,弯弓搭箭,一箭便把斛律光坐下战马射倒。斛律光连忙回阵换马,但立足未稳,战马又被侯景射倒。斛律光这才知道厉害,连忙退回本阵。侯景挥众杀来,魏军大败而逃,张恃显被生擒活捉。
慕容绍宗见侯景势盛,便深沟高垒,不与交战。任凭侯景百般辱骂,只是严令部下不许出战。两军相持数月,侯景军中粮尽,军心开始动摇,不时有人出城投降。慕容绍宗见时机已到,便率众进击侯景。
侯景为使士兵继续为其卖命,便欺骗大家说:“你们的家属,都已被高澄杀掉了!”士卒们受其欺骗,虽忍讥挨饿,仍麇集不散。
慕容绍宗闻讯,便大声向侯景军呼喊道:“侯景所说,完全是一派胡言。大丞相只诛除侯景一家,其余一律不问。你们的家属未受任何惊扰。如果复归本朝,官勋依旧,立功者,另加赏赐!朝廷明令如此,绝无欺诓,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侯景军中士卒大多为裹胁而来,听了这一席话,顿时散去大半。大将暴显等各率所部投降。慕容绍宗乘势掩杀,侯景军大败,很多人落水而死,涡水为之不流。
侯景率心腹数骑南渡淮水,收集溃兵,四万人马只剩下八百余人,辎重战马丧失殆尽。侯景无奈,只好率众继续南逃。当路过一个小城时,有人见这一行人如此狼狈,便登城骂道:“跛奴(侯景右足偏短,故被人讥为跛奴)!你还有什么能耐!”侯景哪堪如此羞辱,便不顾追兵紧逼,率众攻城,捉住詈骂之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么一耽搁,慕容绍宗率领追兵已经杀到。侯景回身喊道:“古人有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侯景若被除掉,明公还有何用?为何苦苦相逼!”慕容绍宗一听这话,怦然心动,便驻足不前。待抬头望时,侯景已经去远。
侯景见慕容绍宗没有追来,渐渐安下神来,但茫然四顾,又不知何处安身。正在穷促无计之时,忽见一人拍马赶来。寒暄之后,侯景方知粱将韦黯麾下将领刘神茂。此人素与韦黯不和,知道侯景败后必来此地,便前来献计。
侯景道:“寿阳离此不远,城池险固,我想前去投奔,不知韦黯能否相容?”
刘神茂道:“去年皇上派遣贞阳侯萧渊明北伐彭城,以鄱阳王萧范为南豫州刺史。因此,韦黯虽受命镇守寿阳,也只不过是代行其事。萧范来后,便要卸任。大王若赶至寿阳近郊,韦黯必然出城迎接,大王趁机将其拿下,便可夺得寿阳。得城后,再婉言向朝廷禀报。皇上听说大王率众来归,必然不会责怪您。”
侯景大喜,拉着刘神茂的手说:“将军此言,令侯景茅塞顿开,不胜感激。事成之后,定当厚报!”于是,请刘神茂率一百名骑兵为前导,向寿阳进发。
太清二年(548年)正月壬子(二十日)这一天夜里,侯景率众来到寿阳城下。韦黯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马,连忙披甲登城。侯景派人登城对韦黯说:“河南王侯景新近战败,前来投奔将军,请赶快打开城门。”
韦黯答道:“没有朝廷的命令,韦黯不敢从命!”
侯景见韦黯不许进城,懊丧地对刘神茂说:“事情好像是办不成了。”
刘神茂答道:“大王不要灰心,韦黯懦弱而缺少智谋,大王只要派一个能说善辩之士入城,一定可以说服他!”
于是,侯景派部下谋士徐思玉入城,前去说服韦黯。
徐思玉见到韦黯后,对他说道:“河南王素为朝廷所重,这是将军您所知道的。如今他战斗失利前来投奔将军,将军为何拒不接纳?”
韦黯答道:“我受朝廷之命,唯知守城。河南王战败与否,干我何事?”
徐思玉道:“国家把寿阳托付给将军。将军便当权宜行事。如今将军不肯打开城门,假若魏军追到,河南王被魏军所杀,朝廷岂不怪罪将军?”
韦黯无言以对,只好同意侯景入城。
徐思玉出城报知侯景,侯景大喜过望,对他说:“令侯景绝处逢生者,乃先生也!”
次日,韦黯打开城门迎接侯景进城。侯景入城后,马上派其将领把守四处城门。接着,他把韦黯召来,大声斥责一顿,甚至想杀掉他。转念一想,韦黯对自己并无恶意,又放掉了他。当晚,侯景大摆筵席,与众将尽欢而散。
韦黯后悔不迭。
却说这韦黯,乃梁朝第一名将韦睿之子。老子如此英雄,却生了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梁廷听到侯景战败的消息,君臣上下深以为忧。侍中何敬容因事到东宫,太子萧纲对他说:“淮北又有消息传来,说侯景并没有战死,不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
何敬容答道:“如果侯景真地死掉了,那是朝廷的福分!”
萧纲闻言大惊,忙问其故。何敬容说:“侯景乃是反复小人,此番南来,终当祸乱国家。”萧纲不以为然。
不久,侯景派遣部下于子悦来到建康,向梁武帝报告有关战败的情况,并请求处罚。梁武帝下诏安慰一番,同时正式任命侯景为南豫州刺史,让他镇守寿阳。
光禄大夫萧介听说此事,上表劝谏说:“听说侯景在涡阳为慕容绍宗所败,匹马南逃,陛下不念其罪,又重新接纳,微臣以为此事不妥。想那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知遇之恩,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便起兵反叛;兵力不足,便称臣西魏;宇文氏不容,又来投奔我朝。如此反复小人,岂能轻易相信!去年陛下接纳侯景归降,欲籍其力以抗高澄,本无可厚非。如今时过境迁,侯景丧师失地,便是匹夫一个,陛下倘若再封官拜爵,便是爱匹夫而弃与国(指东魏),那就太不值得了。况且侯景反复小人,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介,岂能远慕圣德,为我大梁之忠臣乎?事理再明白不过了,愿陛下不要再被其迷惑。微臣年老体衰,去日无多,本不应对朝政指手画脚;但史鱼将死,尚有尸谏之节(春秋时,卫大夫蘧伯玉贤,卫灵公不用;弥子瑕不肖,反被宠任。大夫史鱼屡谏不从,将死时,命其子曰:“吾不能进蘧伯玉,退弥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死无以成礼,我死,汝将尸体置于窗下,不可入殓。”其子从之。卫灵公见状怪而问之,其子据实以告。卫灵公曰:“此乃寡人之过也。”于是命人隆重安葬史鱼,重用蘧伯玉,黜退弥子瑕。孔子听说此事,十分赞赏地说:“古之烈谏者,死则已矣,未有若史鱼死而尸谏,忠感其君者也。”),微臣世受国恩,岂能知而不言?是以不嘬浅陋,冒昧进言,望陛下三思!”
梁武帝深为萧介的一片忠心所感动,但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东魏在寒山堰大捷并驱走了侯景收复一部分失地之后,又采取外交攻势,来离间侯景和梁朝的关系。高澄一面写信给梁武帝,请求重归于好,一面优待被俘的贞阳侯萧渊明。他和颜悦色地对萧渊明说:“先王与梁主和好,已经十多年了,想不到一朝发生纷扰,致使兵戎相见。依我所料,这并非出自梁主本心,准是侯景的煽动所造成的。卿可以派人把我的想法告诉梁主。如果梁主不忘旧好,我怎么能执意违背先王的遗意呢?我准备将俘虏一并放归。”萧渊明听了十分高兴,立即派随从夏侯僧辩报信给梁武帝。
起初,梁武帝接到高澄的书信时,并未打算与魏和解,等到见了侄儿派来的人,听其所言,才有意与东魏和解。于是,他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在讨论中,中领军朱异首先开口说道:“若讲息兵养民,没有比讲和更好的办法了。”御史中丞张绾等人也随声附和。只有司农卿傅岐反驳说:“高澄刚刚打了胜仗,何必向我们求和?这无非是他的反间之计!我们若与东魏讲和,侯景必然畏惧生疑,以致图谋为乱。到那时,他们就可以从中渔利了。”
傅岐所言确为真知灼见,但惨淡的现实已使梁武帝那颗膨胀的野心在战抖中畏缩了。所以,他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与东魏和解。
不料,梁武帝与高澄书信往来的消息已为侯景侦知。当夏侯僧辩北返路经寿阳时,侯景便将其扣留,逼问之下,又得知其中细节。为阻挠梁魏和解,侯景上书梁武帝说:“高氏心怀鸩毒,北土怨声载道。涡阳之胜,实属侥幸;高澄若无心腹之患,何必急于奉璧求和?只因秦兵(西魏之兵)扼其喉,胡骑(指柔然之兵)迫其背,所以甘辞厚币,取安大国(指梁朝)。微臣以为,北魏国力,以天监初年最为强盛,钟离一战,却被杀得匹马不归。当其强盛时,陛下尚且伐而取之,到了它衰弱时,为什么反倒与其讲和?愚臣百思不得其解。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敌,使其托庇我大梁,得以苟延残喘,不止愚臣扼腕,亦为志士痛心。当年伍员奔吴,楚邦卒灭;陈平去项,刘氏遂兴。微臣之才虽劣于古人,忠心却同于先贤。如今高澄求盟请和,无非是想除掉后患。假若微臣之死于社稷有益,虽万死不辞;只是恐怕千载之后,对陛下英名有损!”
侯景又致书朱异,并赠送黄金三百两。朱异接受了黄金,却没把侯景的书信呈给梁武帝。
不久,梁武帝派遣使者前往邺城,对高欢之死表示哀悼。侯景闻讯,又上书说:“高澄杀臣之妻,戮臣之子,臣与高氏,不共戴天。唯愿仰凭陛下天威,报仇雪耻。如今陛下又与高氏讲和,将置臣于何地?”
梁武帝回信说:“朕与卿君臣大义已定,岂能成而相纳,败而相弃!如今高氏遣使求和,朕亦想偃武修文。这是梁魏两国之间的事情,并不会涉及将军,请将军不要忧虑。”
侯景又上书说:“微臣蓄粮聚众,秣马厉兵,指日计期,出兵北伐,不能师出无名,唯愿奉陛下为主。然而,陛下却置臣于不顾,与高澄讲和。恐怕南北和好之日,便是微臣亡于高氏之时。仔细想来,岂不令人心冷!”
梁武帝又回信说:“朕为万乘之主,岂能失信于人!将军但请宽心,不必再上奏表。”
侯景见梁武帝执意与东魏讲和,心中更为恐惧。为进一步试探梁武帝的态度,他假冒高澄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梁武帝,提议用萧渊明交换侯景,派人把信送到建康。
梁武帝接到这封信以后,不辨真假,便准备答应信中所提的条件。中书舍人傅岐劝止说:“侯景势穷来降,舍弃他有悖情理。况且侯景以能征惯战闻名,岂肯束手就擒?”
朱异在一旁笑道:“败军之将,岂可言勇?擒拿侯景,派一个使节,便可办到。”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他的意见。
见群臣赞同自己的意见,梁武帝再无迟疑,复信说:“你早上送还萧渊明,我晚上便送还侯景。”
侯景见到梁武帝的复信,十分悲愤地对左右说:“萧衍老儿如此刻薄寡恩,真令人料之不及!”
谋士王伟在旁说道:“如若坐听处置,必死无疑,起兵反抗,或许能死里逃生。何去何从,希望大王早拿主意。”
侯景觉得王伟言之有理,于是决定起兵反抗,并开始进行各方面的准备:招募军队,囤积粮草……对这一切,梁廷却一无所知,也不加防范。
太清二年(548年)五月,梁武帝派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前往东魏商议和谈的具体方案。侯景听到这个消息,更加紧了谋反的步伐。咸阳王元贞知道侯景将要谋反,屡次上表梁武帝请求返回建康。侯景对他说:“进兵中原,建功立业恐怕没有什么指望了。回师江南,夺取梁朝天下却大有可为,您何必急于返回建康呢?”元贞一听这话,更为恐惧。一天,乘侯景不备,单骑逃回建康,将侯景准备谋反之事报告了梁武帝。谁知,梁武帝认为侯景此时已没有多大的力量,不能成大气候,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临贺王萧正德因贪暴不法被废黜后,对梁武帝由不满转入怨恨。他阴养死士,囤积粮草,等待机会,想夺取皇位。当年他投奔北魏时,曾和徐思玉相知,而徐思玉是侯景党羽,因此侯景早就知道他对梁武帝不满。此时侯景有心造反,便想起萧正德来。于是便命徐思玉给萧正德转去一封信,信中说:“如今天子年事已高,老耄昏聩,奸臣当国,国事日非,久必生乱。大王本来应当被立为太子,不意反被废黜,天下义士,同感愤慨,四海之内,归心大王。侯景虽然不武,义当为大王效命。”
萧正德读了来信,大喜道:“侯景之意,暗与我同,此乃天助我也!”他回信给侯景说:“朝廷之事,正如明公所言。我有心夺取皇位,为时已久。如今明公在外起兵,我为内应,何事不可成功?只是事不宜迟,明公要赶快起兵!”
从此,萧正德成了一个暗藏在梁武帝身边的内奸,而梁武帝却一无所知。史家认为,萧正德之所以成为内奸,固然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夺取皇位,但梁武帝的姑息养奸,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鄱阳王萧范侦知侯景阴谋,向朝廷密报侯景反状。当时梁武帝宠任朱异,事事都和他商量。朱异认为侯景决不会谋反。于是,梁武帝回信给萧范说:“侯景以败军之将,托庇于我。譬如婴儿仰人乳哺,哪能有力量谋反!”萧范又上表给梁武帝说:“侯景反状已明,如不早加扑灭,必然祸及生民。”同时,请求让自己率军讨伐侯景。梁武帝回信说:“侯景之事,如何处置,朝廷自有安排,你不必过多忧虑。”没有答允他的请求。朱异又对萧范的信使说:“一般百姓还能有三五个客人,鄱阳王却不许朝廷有一个客人,不免欠妥!”从此,萧范再有书信,朱异也不为通报。
太清二年(548年)八月中旬,侯景在寿阳起兵反梁,以诛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麟、太子右卫率陆验为名。朱异等人蒙蔽梁武帝,贪赃枉法,罗置私党,扰乱朝政,为当时人所愤恨,称之为“三蠹”。侯景为邀买人心,所以以诛除他们的名义起兵。
梁武帝听到侯景起兵的消息,很不以为然。他笑着对左右说:“侯景数百叛虏,能成什么气候?我折根树枝便能打死他!”他命令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共同讨伐侯景。又命开府仪同三司、丹阳尹、邵陵王萧纶持节统率众军。梁武帝的这种布置,是想把侯景围困于寿阳地区,一举歼灭。
侯景听说梁兵前来进攻,便问计于王伟。王伟向他献策说:“如果坐待萧纶率军前来进攻,彼众我寡,必为萧纶所困。建康有萧正德为内应,不如抛弃淮南,轻兵直取建康。这样,萧正德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贵神速,宜快不宜慢。”
侯景连称妙计。
九月癸未(二十五日)这一天,侯景谎称游猎,离开寿阳。他扬言进攻合肥,军队却以最快的速度去攻打谯州(今安徽滁县)。谯州守将董绍先开城投降。接着,侯景又去进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历阳太守庄铁也开城投降。王伟的策略得到了初步的成功。
庄铁向侯景献计说:“国家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听说大王举兵,举国震骇。大王应该趁此机会直捣建康。这样,可以兵不血刃而成大功。如果进兵迟缓,使朝廷得以从容布置,要想取胜就很难了。假若朝廷派数千羸弱士卒防守采石(今安徽马鞍山市长江东岸。此地江面较窄,形势险要,自古为江防重地),大王纵有雄兵百万,也不能渡过长江。”
侯景依计,引兵到达长江北岸的横江(今安徽和县东南,面对江南的采石)。
都官尚书羊侃向梁武帝建议:以两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萧纶袭取寿阳,使侯景进不能前,退又失去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但梁武帝没有采纳。他听信了朱异的话,以为侯景并无渡江的意向,只派宁远将军王质率水军三千巡江防守。更可悲的是,他起用了临贺王萧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驻丹阳(今安徽当涂东北)。把保卫建康的大权,交给了这个内奸。
萧正德接到这个命令,喜出望外。他派出大船数十艘,谎称运送柴薪,到了采石对岸,准备接运侯景的军队过江。但此时侯景仍怕王质作梗,不敢轻易渡江。可笑的是,朝廷好像有意让侯景如愿似的,竟把王质调离采石,而接替他的云旗将军陈晰又迟迟没有到任。江防重地采石一时竟无人防守。侯景得知这一情况,大喜过望,马上命令部队上了萧正德派来的接应船只,横渡长江,在采石上岸,没有遇到一点阻力。此时,梁武帝还在梦中。
渡江后,侯景已有八千人马,很快打到姑孰(今安徽当涂)。这时,梁武帝才惊醒过来,命令太子萧纲指挥军队抵御侯景。可悲的是,受命于危难之际的萧纲,也不识萧正德是内奸,把防守建康台城南面的朱雀门与宣阳门的重任托付给了他。
十月二十三日,侯景率军抵达板桥(今江苏南京市西南板桥镇)。为探听建康城中虚实,他派谋士徐思玉前去求见梁武帝。梁武帝召见时,徐思玉诈称自己叛逃侯景,有机密事相告。梁武帝信以为真,想命令左右侍从退下,舍人高善宝说:“徐思玉从叛军中来,居心叵测,岂能让他独在殿上!”朱异在旁边说道:“徐思玉文质彬彬,岂能是刺客!”徐思玉并不理他,拿出侯景的书信呈给梁武帝,声称朱异等人弄权,欺罔君上,残害臣下,请求带甲士入朝,除君侧之恶。朱异自讨没趣,再不言语。
侯景信中又请求梁武帝派人前往自己军中谈判。梁武帝此时对侯景仍存有幻想,派遣中书舍人贺季和主书郭宝亮随同徐思玉前往板桥。侯景将二人迎入帐中。贺季问他:“皇上待大王不薄,大王无端起兵,究竟是为了什么?”侯景是个粗人,不知掩饰,便随口答道:“想当皇帝!”王伟在旁连忙说道:“奸臣朱异等人欺瞒君上,祸乱朝纲,举国上下,无不恨之入骨。侯王起兵,便是想诛除奸臣,以清君侧!”
侯景既已口出恶言,便不再顾忌,将贺季扣押,只把郭宝亮放回建康。次日,叛军抵达秦淮河南岸。秦淮河上有朱雀桥与建康正门朱雀门遥遥相望。朱雀桥是一座可以起落的活动桥,萧正德的军队正屯兵于此。当晚,萧正德的党羽沈子睦落下桥板,引导侯景的军队过了朱雀桥,进入朱雀门。这时,萧正德骑马赶来,与侯景交揖于马上,带领 侯景的军队进入宣武门。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兵临台城城下,将台城包围起来,阻绝了台城和石头城(西城)、东府城(东城)的联系。
造成这种局势的原因,对于梁武帝来说,一是因为骄,以为侯景成不了气候;二是因为暗,以为萧正德是根可以托付重任的栋梁。然而,这还只是悲剧的开始。
四 台城的陷落
台城的发展及其名称的由来。保卫台城的激烈战斗。侯景久攻台城不下,导致了叛军内部的分裂。萧纲不相信范桃棒的请降,却相信侯景的求和。萧纲的暗昧,援军的各怀异心,终于导致了台城的陷落。梁武帝哀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在我国古代,皇帝居住的地方称为宫城。魏晋时,天子所居禁省称为“台”,所以宫城又称“台城”。
台城最初是三国东吴的后苑城。赤乌十年(247年),吴主孙权在原孙策将军府改建太初宫,周围大约五百丈。宫中建有神龙殿、临海殿等。他还在鸡笼山到复舟山一带兴建了一座苑城,作为皇家花园和皇宫卫队营地。东吴后主孙皓即位后,不仅重修了太初宫,并在其东面大开苑囿,垒土作山,盖楼砌阁,饰以珠玉,缀以奇石,兴建了一座豪华奢侈的昭明宫。太初宫、昭明宫和苑城便组成了东吴的宫城。以后,东晋和南朝诸代帝王都居住在这里,并不断地进行大规模的改建和扩建。东晋初年,曾建建康宫;后来又在东吴昭明宫和苑城的基础上扩建了规模宏大的建康新宫。宫内重楼迭阁,大小建筑达三千五百间。并在鸡笼山南兴建了一座华林园。刘宋初年,宋武帝刘裕大规模扩建华林园,园内添建了许多建筑。梁武帝时,又在华林园增建了“重云”、“兴光”两层殿阁,殿前还建有朝日楼、夕阳楼等。不过,世事沧桑,迁变不迭,昔日繁华的六朝台城,早已化为烟云,杳无遗迹。正如唐代诗人韦庄在《金陵图》一诗中所形容的那样:
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
却说侯景包围台城以后,接着便向台城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纵火焚烧东华门、西华门。霎时间,火光冲天,战鼓齐鸣,矢飞如蝗,喊声震天。守将羊侃见侯景纵火,赶快派士兵担水救火。侯景见火被扑灭,又命士兵用长柄斧劈砍城门,企图劈开城门,冲入城中。羊侃提起长矛,领兵冲出城外,把攻城的叛军一连杀了好几个。其余的见势不妙,赶快逃走了。
侯景见台城一时攻不进去,便指挥军队攻占了城外的公车府和东宫、同泰寺等地。当天夜里,侯景在东宫大摆筵席,饮酒作乐。太子萧纲乘侯景不防,派人纵火焚烧东宫。不料,这把大火虽然使叛军遭到一定的伤亡,但也将藏在东宫中的历代图书文物几乎全部烧毁。
过了几天,侯景做了数百匹木驴用来攻城。木驴的肚子里是空的,每头可以藏六个人。对待这一战术,羊侃也有办法应付。他让士兵们制作了许多雉尾火炬。火炬内装有油和蜡,点着火,对准木驴掷下去,烧掉了木驴。
侯景又让士兵们造了十多丈高的登城楼,想从楼里向城内射箭。羊侃见了,对身边的人说:“登城楼太高,上面站了人,头重脚轻,一定过不了堑壕。”果然不出他所料,登城楼一个个都栽倒了,站在登城楼上的叛军士兵被活活摔死。
侯景见台城屡攻不下,便停止攻城,筑起长围将台城团团围住。朱异等见状,打算出兵攻击叛军。羊侃不同意这种作法,劝道:‘眼前这种这种情况,我军只适应固守待援,千万不可主动出击。倘若出城的士卒少,则不足以破贼,徒挫我军锐气;倘若出城的士卒多,则一旦失利,败兵争抢着进城,城门窄小,必然会有很大伤亡。”朱异等不从,派一千余人出战。两军刚一交锋,粱军便被击败。败军争抢着入城,落水死者大半。正如羊侃所预料的那样。
羊侃的儿子羊褉,在战斗中被叛军俘虏。侯景命人将他押至城下,向羊侃示威。羊侃道:“我羊家赤忠报国,即使阖门牺牲,亦在所不辞,为何在乎一个儿子?要杀便杀,悉听尊便!”侯景见恫吓无效,只得将羊褉押了回去。几天后,叛军又将羊褉押至城下,羊侃悲愤地对儿子说:“我以为你早已以身殉国,怎么还苟活人世!”说罢,引弓便射。叛军只得将羊褉又押了回去。
这天傍晚,侯景正在帐中自斟自饮地喝着闷酒,萧正德遛进帐内,献计道:“粱军死命固守,是畏惧梁武帝,如果立我为帝,彼军心必乱,台城将不攻自破……”
侯景听罢,心里暗暗合计一阵,说道:“此乃良策,只是……称帝需有龙袍皇冠……”
萧正德忙道:“这些我已置备齐全,随带军中。”
侯景又道:“法驾、卤簿如何准备?”
萧正德答道:“只行登基礼,一切均可从简。”
侯景望着急欲称帝的萧正德悻悻地一阵冷笑道:“好吧,今晚就在你的帐内行登基礼。”
萧正德欣喜若狂,忙道:“我称帝后封将军为丞相如何?”见侯景不答,他又谄媚地说:“我有爱女,年方及笄,长得十分美貌,许给将军为妻如何?”
侯景立刻淫笑着说:“好吧,今晚你就把她送到我帐内。”
萧正德见侯景高兴,忙又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城破之后,望将军允许我诛除萧衍老贼……”
侯景笑了笑,未置可否。
侯景本想利用萧正德来维系人心。可是萧正德的内奸面目早已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人欲得而诛之。人们并不承认这个傀儡皇帝。台城久攻不下,叛军人心逐渐离散。侯景最怕的就是军心涣散,这个问题不是立萧正德为帝所能解决的。
侯景初到建康时,以为台城指日可下,所以号令严明,士兵也不敢抢掠。后来台城久攻不下,又怕粱军援兵到来,士卒不为其效命。为了维系军心,侯景袭用了历史上野蛮征服者惯用的办法,纵容士卒烧杀、抢掠、奸淫。在主帅的纵容下,叛军见人便杀,见东西便抢。建康城内外,街头巷尾尸体纵横。哪家的门头高一点,叛军士兵们便闯进去,将男人杀死,东西抢光,并驱赶子女妻妾到军营之中,肆意进行侮辱。
不久,叛军又出现了缺粮的现象,侯景又令士兵们到城内城外,把所能搜到的粮食,都运到军营。这样一来,可苦了建康周围的老百姓。由于叛军的抢劫,造成粮食奇缺,粮价扶摇直上的现象。当时米价高达一升七八万钱,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象。
为了攻打台城,幸存的老百姓又被侯景驱迫来修筑土山,昼夜不停。动不了的,都被侯景杀死,尸体被用去填山。那时的建康,号哭之声震天动地。自东晋以来经营二百余年的建康城被毁掉了,住在建康的士族扫地以尽,庶民也所剩无几。后来,百济国(朝鲜半岛上的一个古国)的使者到了建康,见城邑丘墟,于端门外痛哭。路上行人看见这个外国使者哭,也都哭了起来。侯景闻讯后大怒,将这个使者投进了监狱。
羊侃见城外堆筑土山,也在城内筑起土山来应战。双方在土山上用弓箭互射,昼夜交战。不料天降大雨,城内的土山倒塌了,叛军乘机杀了进去。羊侃临危不惧,命令士兵以土断路,阻止叛军前进。经过一番苦战,又将叛军撵了出去。
叛军久攻台城不下,导致了内部的分裂。在历阳投降的庄铁出奔寻阳。侯景的大将范桃棒派陈晰(粱将陈庆之之子,后为侯景所擒)于晚上越城墙进入台城,求见萧纲,密告愿以甲士二千人及侯景的首级来降,但要求给予重赏。萧纲报告了梁武帝。梁武帝大喜,要萧纲回报范桃棒,答应事成之后封他为河南王。为取信于范桃棒,梁武帝并特赐银卷,在上面镌以“事定之日,封汝为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等凭证。
范桃棒的请降,恰如满天乌云突然出现了一线光明。按照常理,应该接受才是。可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萧纲,虽擅长宫体诗,却从未打过仗。他对范桃棒的投降满腹狐疑,对父亲的指示也犹豫不决。梁武帝怒斥他道:“受降是常理,为什么要迟疑?”萧纲还是不放心,又召集在台城的几名大臣开会商议。朱异等人都认为范桃棒的投降决不会是假的,范桃棒一投降,侯景必然惊慌,乘这个机会,可以大破敌军。然而,萧纲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说:“我可以坚城固守等待外援,只要外援一到,侯景何愁不平?这是万全之策。如果开门接纳范桃棒,万一他安了坏心,连后悔都来不及。社稷之事,关系重大,还是谨慎些好。”
就这样,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萧纲始终不能作出决定。范桃棒听说萧纲有疑虑,便又派陈晰来说:他不带二千人,只带五百人来降。一到城门,便脱下甲胄,请求朝廷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他保证能擒住侯景。话说得很恳切。范桃棒是在努力消除萧纲对他的怀疑。但不料他的话越恳切,萧纲就愈加怀疑,愈不肯接受他的投降。就在这时,范桃棒为其部下鲁伯和所出卖,被侯景杀死。一线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范桃棒之死,对萧纲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震动。他把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援军终于来了,而且声势不小。
原来,受命统帅四路大军围攻寿阳的邵陵王萧纶,行至钟离(今安徽凤阳)时,突然听说侯景已经渡过长江,便紧急回师,自广陵(今江苏扬州)渡江至京口(今江苏镇江),自京口西进,占据了建康郊外的钟山。
当时萧纶有步兵和骑兵共三万余人,旌旗蔽空,声势甚大。侯景远远看见,甚是惊慌。他急忙把抢到的妇女、珍宝送往靠近江边的石头城,并装上
船只,准备一旦打了败仗,便乘船逃走。安排好了退路,他便指挥军队分三路进攻钟山,但被萧纶的军队打败了。接着萧纶率军进至宣武湖畔,逼近叛军大营。傍晚,两军约好于明日会战。不料,萧纶部下将领安南侯萧骏见侯景的军队后退,误以为侯景要逃跑,便率领麾下将士追击。侯景回军打败萧骏后,便转向萧纶所率粱军主力冲来。粱军猝不及防,很快溃败,辎重全部落入叛军之手。萧纶仅收得残兵不足千人,遁往朱方(今江苏常州)。
这一仗,以萧纶的失败而告终。平心而论,萧纶的失败,并不是力量不及侯景,纯粹是偶然因素造成的。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萧纶治军不严,粱军的士气不旺。
战后,侯景将缴获的物资甲仗陈列于台城之下,向守城粱军示威。又命人将俘获的粱将萧大春、庄丘慧、霍俊等带到城下,让他们向城上高喊:“邵陵王已为乱兵所杀!”想以此扰乱城中军心。萧大春等惧怕侯景淫威,依命从事。只有霍俊喊道:“邵陵王只是偶然失利,并无大的伤亡,现在已全军退回京口。你们千万不要轻信谣言!请加意防守,援军马上就会来到。”叛军见状,便拼命殴打他。霍俊毫不屈服,依然骂不绝口。侯景见他如此壮烈,不忍加害,将他释放。倒是萧正德觉得留下他将终为己害,追上去一刀把他砍倒。
萧纶虽然失败,但各路援军仍在奔赴建康途中。
在合肥的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派他的儿子萧嗣及西豫州刺史裴之高等,各自带兵入援建康。他们到了与石头城隔江相望的蔡洲,等待上游的援军。侯景闻讯,将秦淮河南岸的居民全部驱赶到河北,又把他们的房屋全部烧掉,以免其资助援军。
不久,衡州刺史韦粲率军七千人抵达南洲(今安徽当涂),司州刺史柳仲礼率军一万余人抵达横江(采石对岸)。裴之高自蔡洲派船至横江,把柳仲礼的部队接到长江南岸。柳仲礼与韦粲等合军驻于新林(建康附近)。
韦粲等人商议,欲推柳仲礼为大都督。裴之高自以为年龄、官职都与柳仲礼相当,耻居其下。韦粲对裴之高说:“今日我们同赴国难,为的是扫除叛贼。我之所以建议推柳将军为大都督,是因为他久在边陲,为侯景所惧。而且所部将士皆是精锐之众,在战斗中将起主要作用。若论官位,柳将军在我之下,论年龄,我也比他大。但我们应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能计较这些。如今我们应该精诚团结。共赴国难。倘若人心不齐,则大事去矣。裴将军是国家宿将,不应挟私情以阻大计。您如果执意标新立异,韦粲便要与您兵戎相见!”
裴之高见他如此,不敢再有异议。于是,众军共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柳仲礼鉴于青塘(即今青溪塘)迫近秦淮河,当石头城中路,位置十分重要,便请韦粲领兵进据此地,并派直阁将军刘叔胤率军相助,自己则移营于大航(即朱雀航)之南。
太清三年(549年)正月丁巳(初一)这一天。韦粲率军向青塘行进。不料正值大雾天气,军队一度迷失方向。赶到青塘时,夜已过半。粱军的营寨尚未扎好,就被侯景看见,率军来攻。韦粲命部下郑逸迎击,又命刘叔胤率水军截断侯景退路。而刘叔胤却懦弱不敢进兵,致使郑逸战败,叛军乘胜攻入韦粲大营之内。情况危急,左右随从劝韦粲躲避,韦粲不从,率众力战,与其子韦尼和四个兄弟全部战死。
侯景进攻韦粲的时候,柳仲礼正在吃饭。听到消息后,他立即扔掉碗筷,率麾下百骑驰往救援,与侯景战于青塘,侯景大败,几百人被杀,一千余人淹死在秦淮河中。但不幸的是,柳仲礼自己也负了重伤。这次战役以后,虽然侯景不敢再进军秦淮河南岸,柳仲礼也因为韦粲战死,自己负伤,不敢向侯景进攻。
这时,邵陵王萧纶与东扬州刺史临城公萧大连、新凎公萧大成等从东道又来到建康附近,列阵于朱雀航南 ;萧嗣(鄱阳王萧范子)、萧确(邵陵王萧纶子)等率军渡过秦淮河,进至青溪东。他们也推柳仲礼为都督,表示接受他的领导。
此时,台城被围日久,中外消息断绝。百姓梁车儿向朝廷献计:作纸鸱(即风筝),系以长绳,将朝廷诏令置于纸鸱之内,上面写道:“拾到纸鸱送到援军者,赏银百两。”时值西北风起,太子萧纲在太极殿前亲自放飞纸鸱。这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关于风筝的记载。
叛军见到纸鸱,不解其意,以为是城中守将的厌胜之物。乱箭齐发,将它射了下来。
这时,城外援军也急于将情况报告给城内,但几次派人送信都没有成功。萧嗣的随从李朗献苦肉计,请先受鞭刑,然后诈降叛军,这才得以乘机进城。城内得知援军四集的消息以后,举城鼓噪,军心粗安。梁武帝以李朗为直阁将军,赏赐大量金银,又派他出城联络。李朗出城后,专拣僻静小路,昼伏夜行,数日后才回到萧嗣军中。
内外连系恢复后,正是内外夹击、消灭侯景的好时机。然而,就在这时,援军内部却发生了矛盾。柳仲礼依仗自己是大都督,对诸将态度极为傲慢,连邵陵王萧纶也不放在眼里。萧纶每天去见柳仲礼,柳仲礼总是迟迟不见,二人因此有了嫌隙。临城公萧大连是太子萧纲的儿子,与萧纶之子永安侯萧确的关系也不好。诸军之间,,互相猜疑,各自为政。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率五千精锐独自前进,结果遭到叛军伏击,樊文皎战死,李迁仕逃回。这次战斗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打头阵了。
援军初到建康附近时,百姓们曾经扶老携幼,在路边迎候。后来,这些军队不去攻打叛军,却到百姓家中抢掠。于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建康百姓,对援军普遍感到失望。而在叛军之中,原来有不少人想反戈一击,后来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想响应援军了。
战争呈胶着状态。
台城被围时,城内有男女十万余人,甲士二万余人,米四十万斛(量器名,古时以十斗为一斛)。被围既久,城中粮食断绝,死者十之七八,能登城作战的士兵,已不满四千人了。这四千人也瘦弱不堪,根本无力作战。人们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便熏鼠、捕雀而食。士兵们把战马都杀掉吃了,后来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现象。
侯景探听到城内到了粮草尽绝的地步,于是从城外顺水置放毒物,一时城中瘟疫流行,又死去很多人。
被援军围困的叛军,情况也很不妙。老百姓家中再也抄不到粮食了。只有东府城有粮食,可以吃一年。但是,去东府城的道路全部被援军阻断了。那时,援军不敢主动出击侯景,侯景也不敢主动对援军发起进攻。王伟向侯景建议:“现在台城一时不能攻克,援军又日益增多,我军粮食也即将断绝。这样相持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利。不如假装求和,以缓解形势,乘着求和的时候,把东府城粮食运到石头城,然后休养人马,缮修器械,击其懈怠,台城可以一举夺取。”侯景连称妙计,于是派大将任约、于子悦到台城城下,上表求和。
原来认定范桃棒投降是假的太子萧纲,此时却认定侯景求和是真,要求梁武帝许和。梁武帝对萧纲此举甚为不满,愤愤地说:“和不如死!”萧纲却坚持要梁武帝答应同侯景讲和。梁武帝迟疑了很久才说:“现在是你主持一切,你看着办吧,千万不要贻笑千载!”萧纲遂回报侯景,允许讲和。这又是萧纲的一个重大失策。对此,元代史学家胡三省评论说:“太子纲疑范桃棒之来降而信侯景之请和,何其昧也!”
萧纲下令以他的儿子石城公萧大款为侍中,送给侯景作人质,各路援军不得再前进一步;又以侯景为大丞相并按侯景自己的请求,命侯景都督江右南豫、西豫、合州、光州诸军事。侯景是想用都督江右四州的名义来向萧纲表示他是要走的。萧纲自然巴不得侯景赶快上路,一切要求都可以满足。
侯景见南康王萧会理、湘潭侯萧退等人率三万兵马驻扎在台城的北边,对他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便要求萧纲把二人调往秦淮河南岸,以免妨碍他渡江。萧纲照办了。侯景说:“寿阳、钟离已被高澄夺取,他回不去,求借广陵和谯州暂住,等到夺回寿阳,即便奉还朝廷。又说,援军在秦淮河南岸,他须由京口渡江。萧纲也一一照办。
过了几天,侯景又说,永安侯萧确(邵陵王萧纶之子)、直阁将军赵威方(谯州刺史赵伯超之子)常常隔着栅寨大骂:“天子虽然与你讲和,我们却终究要击破你!”请求把他们二人召入台城。只要萧、赵二人一入台城,他便上路。萧纲又答应了,以萧确为广州刺史、赵威方为盱眙太守,欲将二人召入城内。萧确不想入城,几次上表推辞,萧纲说什么也不允许。萧确无奈,只好派赵威方入城,自己却想南奔荆、江二镇。其父邵陵王萧纶哭着对他说:“台城被围已久,皇上危在旦夕,作臣子的怎能坐视不管?为了和议尽早实现,你要忍辱负重,赶快入城。”萧确道:“侯景虽然表示要退兵,却迟迟不撤除对台城的包围,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如今主上召我入城,根本无济于事。”萧纶道:“朝廷明令让你入城,成命难违,你不要再推辞了。”萧确仍坚执己见。萧纶不禁大怒,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儿既不愿入城,将军可替我将他杀掉,把首级送入台城。”赵伯超闻命,手执兵戎对萧确喊道:“伯超认得君侯,我手中的兵戎却不认得君侯!”萧确无奈,只好挥泪入城。
侯景为何执意要让萧确入城?原来,萧确很能打仗,钟山之战,所向披靡,侯景对他颇为忌惮。放他在外,对侯景来说,终究是个祸害,所以要求萧纲把他召入台城。萧纲只怕侯景不走,所提要求哪有不允之理?
侯景围困台城后,迫于形势,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梁武帝第七子)、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梁武帝孙、昭明太子萧统子)、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萧懿孙)皆引兵东下,但都在中途淹留不进,采取观望态度。听说朝廷与侯景讲和,萧绎便想撤兵,中记室参军萧贲劝解说:“侯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乃是大逆不道,怎肯轻易撤兵,任人宰割?大王以十万之众,未与叛军交战便想退兵,情理上恐怕说不过去!”萧绎听了很不高兴。不久,编了个罪名把萧贲杀了。
萧纲为使侯景早日撤围,对其所提要求全部一一照办。谁知一切照办之后,侯景并无去意,不仅不走,连对台城的包围也不撤除。
利用讲和,侯景把东府城的粮食运进了石头城;利用讲和,侯景通过萧纲,调动了粱军,使粱军都集中到秦淮河以南,解除了援军对自己的包围;利用讲和,侯景使粱军更无斗志,军心懈怠,而且清除了使他头痛的将领;利用讲和,侯景还使在途中淹留不进的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获得了一个借口,回师江陵。至此,侯景攻打台城的时机成熟了。于是,他上表给梁武帝,指责他有十大罪状,同时指挥军队,分道进攻台城。
其父萧顺之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族弟,他们都是东晋淮阴县令萧整的后代。
萧顺之应该和萧道成的父亲萧承之是同一辈的吧?
永泰元年(498年),高、武旧将王敬则起兵反抗齐明帝,奉豫章王萧嶷(齐高帝子,死于齐武帝时)之子萧子恪为主。萧子恪不从逃走。齐明帝想借此机会杀尽高、武子孙,于是把各诸侯王悉数召进宫中。他命自己的子侄呆在中书省,高、武子孙呆在西省(即唐以后的门下省,与中书省、尚书省同为宰相办事机关),每人只许携带侍从两人,超过此数即以军法论处。诸王年幼者,也要由乳母陪伴入宫。当夜,他命人备办棺材几十具,准备三更时将高、武子孙全部杀掉。但到三更时,齐明帝却没有醒转过来。中书舍人沈徽孚等决定将此事拖着不办。黎明时,齐明帝方才醒来。他认为这些诸侯王命不该绝,于是,赏了他们一顿酒饭,又都放出宫去。
这件事好象是因为三更时萧子恪回来了,齐明帝才去了杀心
此时,守城的四千残兵,讥病交加,瘦弱不堪,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他们一心巴望着援军为他们解围。可是,台城之外,援军大都督柳仲礼每日“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请战,一律不许。柳仲礼的父亲柳津当时也困于台城之中。一日,他登城对柳仲礼喊道:“你的国君、你的父亲均在危城之中,为何不竭力救援?倘若台城因此被叛贼攻陷,后人将如何评论你!”柳仲礼并不作答。
安南王萧骏对邵陵王萧纶说:“台城已经危在旦夕,而柳都督却不去救援,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殿下有何面目自立于人世之间?看来柳都督是指望不上了,殿下应该出头主事。依卑职愚见,应分兵三路,出其不意,攻打侯景,或许可以成功。”萧纶没有听从他的话。这样,侯景攻城时,柳仲礼、萧纶等人都在拥兵观望。
一日,梁武帝问计于柳津,柳津无可奈何地答道:“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太清三年(549年)三月十二日凌晨,守城军将董勋、熊昙明命令士兵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永安侯萧确率众苦战,仍不能退敌。他知道大势已去,便闯入文德殿告变。
城中粮尽,御厨里的蔬菜也早已断绝。梁武帝崇佛念经,一向不食荤腥,到此地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整日吃的差不多全是鸡蛋。这天,邵陵王萧纶派人献来几百个鸡蛋,他竟亲自点数。那连寻常人家都不以为奇的鸡蛋,此时在他眼里,几乎成了无价之宝。数点完毕,他拿起两个鸡蛋,凝神地望着,鸡蛋彷佛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一时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不再流动,左右呆呆地站在一边,谁也不敢高声说话。梁武帝听出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声音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深重……
正在遐想间,萧确闯了进来。梁武帝知道情况不妙,便问道:“还可一战吗?”萧确答道:“不能了。”梁武帝也就不再问什么。过了半晌,才喟然叹道:“大梁天下,自我得之,自我失之,还有什么怨恨!”说罢,倒头躺在御塌之上,不再理会萧确。
自太清二年十月围城到太清三年三月,台城守了半年。在这半年之中,一有叛军内部的范桃棒表示愿意反戈一击;二有号称百万的城外各路援军云至;三有叛军的断粮危机。按照常理,梁朝完全可以把侯景及其傀儡萧正德歼灭于台城之下。但其结果,却是台城的陷落。萧纲的暗昧,援军的各怀异志,则是这场悲剧的重要原因。
五 梁武帝之死
侯景初见梁武帝,为老皇帝的威严所镇,过后便凶相毕露。接应侯景渡长江、围台城的内奸萧正德,到头来却被侯景缢死。梁武帝终于病饿而死。梁武帝的陵墓。
攻陷台城之后不久,侯景派谋士王伟去拜见梁武帝,声称自己为奸臣所害,无以自明,所以率军入朝,以致惊动圣驾,现在要当面请罪。
拜见完毕,梁武帝向王伟问道:“侯景在哪里,可召来见我。”
侯景听说梁武帝召见,以五百甲士自卫,带剑入朝,叩见梁武帝于太极殿。叩过头,掌朝仪的官员引导侯景在三公榻上就座。
梁武帝问道:“卿在军中为时已久,很劳苦吧?”
侯景竟不敢仰视,汗流满面,无言以对。
梁武帝又问道:“卿是何州之人,而敢跑到这里来?妻子儿女还在北方吗?”
侯景不敢讲话,其大将任约从旁代答:“微臣的妻子儿女皆被高澄所杀,唯以一身逃归陛下。”
梁武帝又问:“卿开始渡江时有多少人马?”
侯景这回开口了:“千人。”
“围困台城有多少人?”
“十万。”
“现在有多少人?”
“普天之下,全是我的。”
此言一出,梁武帝顿时语塞,只好挥手叫侯景退下。
侯景回到军中,对其随从王僧贵说:“我行军打仗二十余年,两军阵前,险象环生,从无惧色。今见萧公,却有些胆怯,莫不是天威难犯!我以后再也不去见他了。”.
接着,侯景下令将两宫(皇宫和东宫)的侍卫全部撤除,宫女、宦官也全部赶走,将朝士、王侯也全部扣押起来。同时,命王伟守卫武德殿、于子悦屯兵太极东堂,监视梁武帝。又矫诏大赦,自封为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三月己巳(十四日)这一天,侯景假借梁武帝的诏命,派石城公萧大款前去解散援台众军。柳仲礼召集诸将商议对策,邵陵王萧纶说:“今日之事,决策定谋,完全仰赖将军。”裴之高、王僧辩也说:“将军拥众百万,却坐视宫阙沦没,实在令人遗憾!如今只有诸军并力向前,与叛军决一死战,方是上策。”柳仲礼竟不发一言。众将见主帅并无作战的意思,只好各自回营。
不久,萧大连、萧嗣等各还本镇,萧纶逃往会稽(治今江苏苏州)。柳仲礼等则开营出降,将士们莫不悲愤。柳仲礼等入台城,先拜见侯景而后见梁武帝,梁武帝拒不接见。柳仲礼又去拜见父亲柳津,柳津哭骂道:“不忠不孝的畜生,我不承认你这个儿子!”将他赶了出去。
当初,侯景曾答应萧正德,城破之后,立即诛杀梁武帝父子。所以,台城攻破后,萧正德便挥刀直奔梁武帝寝宫。不料,却被侯景拦住。
侯景问道:“你欲何往?”
萧正德答道:“入宫杀萧衍老贼!”
侯景在马上用手中宝剑指着萧正德厉声喝道:“你乃假天子,何以穿龙袍入宫,速速脱去!”
“这!……”萧正德惊愕地望着侯景。
“念你攻城有功,废去帝号,暂封你为侍中、大司马。”侯景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萧正德听罢,满腔怒火,却不敢发作,只好当众脱下龙袍,穿着内衣悻悻离去。
萧正德为谋夺帝位,费尽心机,到头来却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恨极了侯景,便写信给正在江北濡坞的鄱阳王萧范,请他带兵入都诛除侯景,表示自己愿为内应。不料,这封信却落入侯景手中。萧正德,这个接应侯景渡长江、围台城的恶贯满盈的内奸,终于被侯景下令绞死。
台城被攻破后,城中积尸来不及掩埋,又有无数将死未绝者,侯景命人聚而焚之,尸骨的臭气在十多里以外的地方都能闻到。
梁武帝对自己受制于侯景,行动不能自专,非常懊丧,但侯景的爪牙布满朝堂,他根本不能有所作为。无可奈何之中,只好背地里使气撒怒。侯景推荐自己的亲信宋子仙为司空,梁武帝认为不胜任。他说:“调和阴阳,一定要有渊博的知识,像宋子仙这样的庸才,怎能重用?”侯景还想让自己的两名亲信为便殿主帅,梁武帝也没有答应。
常言道:“主凶奴恶”。叛军将士对这个失去了权力的老皇帝也甚为不恭。他们经常直入朝堂,有的甚至佩刀出入宫廷。梁武帝偶有所见,免不了要进行一番呵斥。这些人回去向侯景诉苦,侯景笑道:“卿等不必介意,萧衍这老东西也只能如此!”有一天,侯景任命的直阁将军周石珍带着一队卫兵进入宫廷,遭到梁武帝的斥责,还未等梁武帝把话说完,周石珍便高声申诉道:“这是侯丞相的甲士!”一边说着,一边嬉皮笑脸地斜眼瞥着梁武帝,态度傲慢已极。梁武帝气得浑身乱颤,瞪起眼睛怒声说道:“什么侯丞相!他乃是狂徒侯景。”
周石珍走后,太子萧纲哭着劝谏父亲不要生气。梁武帝望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是气恼又是怜爱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倘若社稷有灵,大梁天下还有光复的希望。如果气数已尽,哭又有什么用?”
萧纲听罢,号啕大哭而去。
侯景见自己身居丞相之职,掌握朝政,梁武帝只是他的笼中之鸟,不能有什么太大的折腾,江山名义上姓萧,实际上却姓侯,所以并不准备马上将梁武帝废掉。可偏偏梁武帝不识时务,不时地口出恶言,惹得侯景怒起,索性来个针锋相对。他派亲信密切监视梁武帝的饮食,把供奉梁武帝的饮食一天天减少。不仅如此,他知道梁武帝信佛,不食荤腥,便将各种蔬菜列为禁进之物,每天只进奉一些零星的鱼肉。梁武帝保命要紧,此时也之好破戒。但把这些零星的肉食吃下肚去,也还是饥肠辘辘的。
几十年来,梁武帝身为帝王之尊,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不如意的时候。可眼下为侯景所制,虽名为皇帝,却和囚犯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生命都难以维持。他想到自己勤劳政事,节欲崇佛,如今弄得个如此地步,不免日夜悲伤,终于在太清三年(549年)五月里忧愤成疾,病倒在榻上。不停地辗转呻吟。太子萧纲不时来看望父亲,但手中无权无势,连个御医都调动不了,面对着痛苦呻吟的父亲,他也只能以泪洗面,无计可施。
侯景得知梁武帝病倒了,十分高兴。他命令手下人,禁止御医入宫为梁武帝治疗,严密监视太子萧纲的行动。同时,又下令停止向宫中进奉食物。
梁武帝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连病带饿,浑身直打哆嗦。他拼着仅有的一点力气喊叫着,索要食物。有人去报告侯景,侯景阴笑着与手下人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提着两个食盒,放在病榻前,说道:“陛下,请用膳吧。”说完,冷笑着站在一旁。梁武帝吃力地打开食盒,哪里是什么食物,原来是两个猪形石砚。梁武帝悲愤交加,老泪纵横,昏倒在病榻上。
五月丙辰(初二)这一天,梁武帝昏昏沉沉中觉得口苦得受不了,便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索要蜂蜜,但始终没有人来理睬他。老皇帝见无人理会,索性闭上了嘴。忽然,他觉得腹中刀绞般地难受。口中忍不住发出荷荷的叫声,四肢也急剧地抽搐起来。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老皇帝两腿一蹬,再也不能动弹了。
一代天子便这样悲惨地死去了,身边没有亲人,没有侍从……没有应有的一切。
一代天子竟成了个饿死鬼,终年八十六岁。
梁武帝被侯景幽困台城,一代帝王最后活活饿死。对这一亘古奇事,后人多有感慨,有许多诗赋记述其事,其中以清代著名诗画家郑板桥的《台城》最为著名。现抄录如下,以飨读者:
秋之为气,
正一番风雨,
一番萧瑟。
落日鸡鸣下路,
为问台城旧迹。
老蔓藏蛇,
幽花溅血,
坏堞零烟碧。
有人牧马,
城头砍 。
当初面代牺牲,
食性菜果,
恪守沙门律。
何时饿来翻掘鼠,
雀卵攀巢而吸。
再曰呵呵,
跏趺竟逝,
得亦何妨失。
酸心硬语,
英雄泪在胸臆。
梁武帝死后,侯景恐怕人心骚动,秘不发丧,命太子萧纲每天强作笑脸升朝理事。直到二十余日后内外无事方才发讣殡葬。
关于梁武帝接受侯景的投降,以及他后来又被侯景困毖台城,佛教史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因果”传说,颇为有趣:据说,梁武帝的上一世是一个樵夫。一天,他带着干粮,来到丹阳东城里山打柴时,有一只跛足的野猴突然窜到树上,从他那只挂在树杈上的竹篮里抢走了干粮,大吃大嚼起来。樵夫十分生气,操起柴刀找猴子算帐。岂料这猴子颇有灵气,它从这颗树上跳到那颗树上,和樵夫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樵夫气愤已极,又抡起扁担追打。最后,这只猴子被赶下树,逃到一个山洞里。由于洞口十分狭窄,樵夫无法进去。于是,他便找来许多石头,把洞口堵严了。结果,那只猴子被活活憋死了。后来,经过一番“轮回转世”,樵夫变成了梁武帝,野猴变成了侯景。于是,两人又成了后世的冤家……
据史料记载,梁武帝在他生前就已为自己营建了陵墓。南齐东昏侯萧宝卷永元元年(499年),梁武帝任雍州刺史时,他的妻子郗徽病故,葬于南徐州东海武进县东城里山(今江苏丹阳县荆林镇三城里巷)。梁武帝称帝后,于天监元年(502年)追谥郗氏为德皇后,又将郗氏原来的坟墓进行了扩建,称之为修陵,表示自己死后归葬于此。
梁武帝修陵的南面是他父亲萧顺之的建陵,北面是他儿子萧统的庄陵。三座陵墓由南至北排在一条直线上。这是齐、梁两朝帝王葬制规定的。齐、梁两朝帝王都是南兰陵人,丹阳是他们的侨郡,因此死后聚族而葬。梁武帝事父母至孝,很讲究封建礼法,修造陵墓时当然要按辈分大小,遵从自南至北埋葬的习俗。
梁代帝王陵寝与齐代一样,陵前树有石兽为标记,大多无碑文可寻。据说,梁武帝修陵原有辟邪(麒麟)、碑铭、翁仲(石人)等物,后来碑铭、翁仲散失,仅余石麒麟一座。《丹阳县志》录有清初人虞攀桂《修陵石辟邪歌》一首,诗中提及梁武帝修陵在清初的一些情况,该诗全文如下:
寿阳兵起台城空,
南梁王气萧然终。
舍身佞佛竟饿死,
修陵片石啼酸风。
曲阿之北东城路,
云是当年梁帝墓。
辟邪倚侧卧荒原,
残碑断碣知何处?
忆昔坐镇南雍州,
萧郎豪气侵诸侯。
左抱湖湘右巴蜀,
江南传檄戈争投。
时事迁移变城廊,
烽烟满地惊河洛。
青丝白马城下来,
落日荒凉瓦宫阁。
一声荷荷佛无灵,
蔓草寒烟委岩壑。
翁仲无烟对夕阳,
金凫玉碗同萧索。
摩挲此石心无聊,
台缠藓蚀风飘萧。
同泰浮屠竟何有,
江陵图籍烟尘消。
尔金倒卧空山曲,
月冷霜凄影踯躅。
何人麦饭哭南朝,
寒食年年芳草绿。
从此诗记述的情况来看,修陵的碑铭在清代便已失踪,但翁仲却还存在。如今,修陵前仅存石麒麟一座,再无他物。这只石麒麟,是丹阳齐梁陵墓石刻中保护最好的一座。麒麟双角,头大颈长,昂首天外,姿态雄伟,很富有真实感,而且在刀法运用上也极为成熟。
数百年来王气消,
难将往事问渔樵。
花芳秦地皆芜没,
山借扬州更寂寥。
荒棣暗鸡催月晓,
空场老雉挟春骄。
豪华只有诸陵在,
往往黄金出市朝。
——(宋)王安石:《丹阳道中有感》
世事沧桑,往事如烟。如今的修陵,蔓草缠杂,了无一树,空旷的原野上,只有那只雄伟的石麒麟,仍然蹲伏在那里,忠诚地守护着他的主人。梁武帝的年代离我们太遥远了。一抨黄土,掩埋了他的文治、他的武功、他的荒唐、他的痴迷、他的特立异行、他的血色黄昏……然而,拨开历史的迷雾,拂去岁月的征尘,回顾梁武帝那多彩的一生,仍然会给人们以无限的遐思和深刻的启迪。
六 社稷倾覆
梁武帝死后的混乱局面。侯景的末日。梁武帝子侄的互相残杀。梁朝的灭亡。江南的浩劫。
太清三年(549年)五月,梁武帝病饿而死。侯景立太子萧纲为帝,是为简文帝。侯景自为相国,自封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简文帝徒然惊怪于将军岂有“宇宙”的称号,而不知他自己已为侯景的俎上之肉了。侯景又派军卒驻守皇宫,名曰守卫,实为监督。
在台城初陷之时,建康附近已经破乱不堪,“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淮南诸州,亦多为北齐所侵占。但是,南朝的粮库——东土会稽(今浙江绍兴)一带,还是非常肥沃。东扬州刺史萧大连(简文帝萧纲子)有“胜兵数万,粮杖山积”。江南人民憎恨侯景的残暴,都愿意随从他起兵讨伐侯景。但是,萧大连朝夕酣饮,不问军事。侯景派兵攻占吴郡(治今江苏苏州)、吴兴(治今浙江吴兴)后 ,又攻下会稽。每攻陷一城,均令士兵掳掠烧杀、奸淫妇女。所得粮食运往建康,所掠财物尽为将士所有,所得妇女均分配给将士作妻室,所掳男子除补充兵源外,全部运往北方贩为奴隶。
东晋以来,三吴(吴郡、吴兴、会稽为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侯景之乱,使三吴地区遭到空前浩劫,“会稽尤甚,死者十七八”。侯景军队对东土的破坏,造成了江南空前的大饥荒。人民为了躲避兵灾、旱灾和蝗灾,纷纷逃入山谷湖泽,挖掘草根树叶充饥。饥馑和疾病,使人随时随地都会倒毖。遍山遍野,尸体相接。百万富豪人家,带着绸缎,带着稀世珍宝,卧在锦绣帐内,辗转饿死。东西千里,只见莽莽白骨,不见人踪炊烟。统治者养寇为患,却给江南人民带来了空前的浩劫。
侯景在寿阳起兵前,曾向南朝最尊贵的士族王、谢两家求婚。梁武帝说:“王、谢门第太高,不能匹配,不妨向朱、张两姓以下试试看。”侯景闻讯大笑道:“什么门第?有朝一日我让他们做我的家奴!”他果然做到了。侯景进入建康以后,王、谢两家所受到的羞辱最惨,几乎被灭绝。两姓的门第和士家从此消失。
侯景为了在江南建立他的统治政权,一方面把因战争沦落到南方当奴隶的北方鲜卑人释放出来,待以高官厚禄。据史书记载,侯景围困台城时,朱异的一个家奴前来投奔,被授以仪同三司,侯景还把朱异的家产全部赏赐给了他。这个家奴骑着良马,穿着锦袍,在城下对朱异喊道:“你当了五十年官,才混到中领军的职位。我刚刚跟从侯王,便被封为仪同,你羞也不羞?”于是,三日之间城中奴婢投奔侯景者数以千计。侯景全部给予优厚待遇,所以这些奴婢人人感恩,都愿效死力。同时又封逃到南方的北魏元氏宗室十余人为王,并重用北人,来共同统治南人。另一方面,对南朝人民进行残酷的镇压。侯景发布命令,禁止百姓两人以上进行交谈。他还命王伟发明了一种酷刑,称为“锉锥”。这种刑具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有大木轮,轮上置刀,下层设舂臼。行刑时,将人卧置于上层,轮子转动,将人从脚到头切成片状,落入下层的舂臼里,再舂成肉酱。侯景在执行残酷的杀人政策的时候,还强迫建康人民前去观看,欲以威众。每次出兵,他常常告诫诸将说:“如果攻破城邑,一定要斩尽杀绝,使天下知我威名!”因此,部下的将领“专以焚掠为事”,以杀人为戏笑。
侯景的恐怖政策,激起了江南人民激烈的反抗。大宝元年(550年)正月,前广陵太守祖皓率百余名勇士袭杀侯景所置南兖州刺史董绍先,占据广陵(今江苏扬州),周围百姓群起响应,一时声威大振,侯景派兵屡攻不下,遂于这年二月派舟师八千人由水路进逼,自己亲自率领步兵一万人从陆路进攻。两军直逼广陵城下,日夜猛攻。祖皓率军民苦守三日,终因寡不敌众,城破被俘。侯景恨极了祖皓,命人将他缚在城墙上,令上百名士兵同时放箭。须臾间,祖皓浑身中箭,如同刺猬一般。接着,侯景又下令将其车裂。然后下令屠城,士兵们见房便烧,逢人便杀。叛军撤出广陵时,满城浓烟烈火,残垣断壁,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其状令人惨不忍睹。
侯景虽一时得逞,但他在江南毫无凭借,只有一些被胁迫作战的乌合之众。即便他极盛之时,号令也始终不出建康周围地区。简文帝那些手拥重兵的兄弟子侄们,大都有力量击灭侯景。可是,这些人都想借侯景的手来摧毁简文帝的地位,自己专力对付其他皇位争夺者。正是在简文帝兄弟子侄互相火并的空隙中,侯景才得以对江南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大破坏。
湘东王萧绎以荆州刺史都督荆、雍、湘等九州诸军事,是长江中游的一大力量。在侯景包围台城时,萧绎移檄所督湘、雍、江、郢等州发兵入援,而自己只象征性地派遣长子萧方等率军东下。后来碍于舆论压力,他才勉强带兵三万东下,而这时已是侯景包围台城四个多月以后。尽管如此,他仍然是虚张声势,淹留不进。梁朝与侯景暂时订立盟约以后,本来无心援台的各路援军纷纷退走。在这一间隙里,萧绎利用手中的权力,先后向他四周各镇发动了进攻,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
萧绎的势力首先向西发展。当时在他的西方,是他的堂侄信州(治今湖北巴东)刺史桂阳王萧慥的势力。萧慥曾受萧绎节度东讨侯景,侯景与梁朝议和后随军返回,暂时留住在江陵(今属湖北)。这时,前湘州(治今湖南长沙)刺史张缵因与萧慥和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昭明太子萧统次子)、雍州刺史萧詧(萧誉弟)有矛盾,便给尚未回到江陵的萧绎送去一封信,造谣说:“河东起兵,岳阳聚米,共为不逞,将袭江陵。”“桂阳留此,欲应誉、詧”。萧绎对萧慥等人本有疑心,谣言果然一击即中。萧绎以最快的速度奔回江陵,一到江陵就杀掉了萧慥。接着,又发动了对萧誉的战争。
起初,萧绎以九州都督的身份率军东讨侯景的时候,曾先派人到湘州去征求萧誉的意见,说是愿意让萧誉为元帅带荆州兵东讨。萧誉觉得自己刚到湘州,百废待兴,不愿带兵打仗,因此回绝了。不久,萧誉又派人来,说自己愿意带兵东讨,请湘州出一部分兵力和军粮同往,也被萧誉拒绝。与此同时,萧绎还派人到雍州,想让萧詧拨出一部分精兵随军东下,萧詧以防范西魏为借口也不肯出兵。萧绎号令不行,对二人甚为不满,等到杀了萧慥以后,于是决定向湘、雍二州用兵。
太清三年(549年)六月,萧绎任命少子萧方矩为湘州刺史取代萧誉,令派长子萧方等率精兵二万人护送。萧方等率军行至麻溪(今湖南临湘),和萧誉所率七千精兵遭遇,双方交战,荆州兵大败,萧方等落水而死。萧方矩率残兵逃回江陵。萧绎又派竟陵太守王僧辩、新任信州刺史鲍泉攻打湘州,命令他们即日出发。王僧辩请求宽限几天,萧绎认为他心怀顾望,拔剑便砍。由于左右大臣相劝,王僧辩才幸免一死。鲍泉吓得领兵便走。
鲍泉受命领兵南下,进军迅速,连连告捷,很快兵临长沙城下。萧誉见事情危急,派人向萧詧求援。萧詧得报,率步兵二万、骑兵二千进攻江陵。江陵是萧绎的根基所在,听说萧詧来攻,萧绎大为震惊,立即调兵遣将,组织守城。萧詧虽然兵力不少,但因连日大雨,平地水深三四尺,使军队的进攻能力大为减弱。同时,萧绎一面加紧对萧詧部将的诱降活动,一面派人偷袭襄阳。萧詧后方吃紧,只得引军退走。
萧詧退走后,萧绎觉得他不会在短时间内再度寇逼江陵,便派王僧辩代鲍泉为都督,加紧了对湘州的进攻。萧誉长期被围,又失去了萧詧的支援,处境更加险恶。王僧辩率兵急攻,长沙很快失守,萧誉也被乱军杀死,传首江陵。这样,继萧慥之后,萧绎又除去了一个可能与他争夺皇位的隐患。
萧詧为了帮助哥哥,激化了与萧绎的矛盾。他担心萧绎在攻占湘州之后收拾他,便派人投降了西魏,并以夫人和长子为质,请求支援。西魏丞相宇文泰觉得这是一个扩张的好机会,便答应了萧詧的要求,并派大将杨忠率军支援。杨忠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连克义阳(今河南信阳)、随郡(今湖北随县)、安陆(今湖北云梦)等地。于是,汉水以东的地方,尽入西魏之手。曾任台城援军大都督的柳仲礼,也在援助安陆的途中,为杨忠所擒杀,结束了他的一生。接着,西魏册封萧詧为梁王,萧詧入朝于西魏。
杨忠乘胜进攻石城(今湖北钟祥),准备进逼江陵。在大军压境的形势下,萧绎只好向西魏求和,并将幼子萧方略送往长安为质。这样,萧绎与萧詧的矛盾,暂时以双方投靠西魏而告一段落。
在萧绎发动对湘、雍二州战争的同时,他的六兄邵陵王萧纶也在扩张势力。侯景攻占广陵后,萧纶从会稽逃到江夏(今湖北武汉市武昌)。郢州刺史南康王萧略(梁武帝侄)推萧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建置百官。那时,正值萧绎派王僧辩替代鲍泉攻打萧誉。萧纶便写了一封信给萧绎,认为大敌当前,天仇未雪,兄弟子侄间应该捐弃前嫌,坦诚相见,共思匡复。如果继续同室操戈,国家便有灭亡的危险。但是,萧纶的一片好意,萧绎却置之不理。萧绎看到六兄大修武备,以为是在与自己争当皇帝,因此又向萧纶发动战争。大宝元年(550年)八月,萧绎派王僧辩、鲍泉等率水军一万东下,诡称讨伐侯景,迎萧纶还江陵,实际上袭击郢州(今湖北鄂城)。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萧纶召集将士,流泪说道:“我修武备,本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为国尽力,讨伐贼臣罢了。湘东王(指萧绎)却以为我这样做是想和他争夺帝位,所以今天派人来进攻我。想不到一片忠心,无法报国!”他不想与萧绎的军队打仗,因此主动撤离了郢州,退到汝南(今河南息县)一带。大宝二年(551年)二月,西魏大将杨忠攻破了汝南城,萧纶被杀。西魏攻杀萧纶,实际上是为萧绎又除掉了一个竞争皇位的对手。
萧绎逼走萧纶、占领郢州之后,正想把进攻矛头指向长江上游的八弟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不想侯景大将任约、宋子仙等兵临江、郢二州;侯景本人也带兵西上,“号二十万,联旗千里。江右以来,水军之盛未有也”。在这种情况下,萧绎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侯景。
大宝元年(550年)九月,任约等人接连攻克西阳(今湖北黄冈东南)、武昌(今湖北鄂城)等地,军势甚盛。萧绎派秦州刺史徐文盛率军拒战。十一月,徐文盛在贝矶(今湖北黄冈附近)大败任约,乘胜进驻大举口(今湖北黄冈北)。后来,侯景派宋子仙率军二万增援任约,萧绎也派护军将军尹悦等率军二万受徐文盛节度。次年三月,徐文盛收复武昌,进军芦州(今湖北鄂城西)。任约向侯景告急,侯景命王伟留守建康,自己挟持皇太子萧大器作为人质,率大将溯江西上,与徐文盛隔江对峙。侯景听说郢州空虚,命宋子仙、任约率精骑四百人前去偷袭,一举攻占郢州城。郢州刺史萧方诸和州行事鲍泉等人,全部被叛军俘获。徐文盛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战而溃,徐文盛本人也狼狈逃往江陵。
四月,萧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率巴州刺史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等人东击侯景,屯驻于巴陵(今湖南岳阳)。巴陵城虽小,却很坚固,王僧辩等人又以逸待劳,所以,侯景虽日夜进攻,也未能攻下。不久,萧绎派武猛将军胡僧祐和信州刺史史陆法支援王僧辩。侯景派大将任约率锐卒五千截击,两军在赤亭(今湖南华容西南)遭遇。胡僧祐纵兵攻打任约,任约兵败被俘。侯景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连忙烧掉营盘逃遁。途中又遭豫州刺史荀朗袭击,狼狈逃回建康。
这次战役,是侯景由盛到衰的转折点。
六月,萧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命他与胡僧祐等引兵东下。王僧辩攻克郢州,生擒侯景大将宋子仙、丁和,送至江陵杀死。七月,王僧辩乘胜东下湓城(今江西九江),与萧绎所属江州刺史陈霸先所率三万人会合,并补充了给养,军势大盛。萧绎命他暂在此地停留,等待众军汇集。
侯景自巴陵败逃建康后,感到大势已去,便想过过皇帝瘾。大宝二年(551年)八月,侯景废简文帝萧纲,立豫章王萧栋(昭明太子萧统孙)为帝,改元天正。十月,侯景派王伟等以祝寿为名宴请萧纲,待其醉后,命人将一个数百斤重的土袋压在萧纲身上,直至窒息而死。接着,萧纲的几个儿子也被侯景杀死。十一月,侯景废萧栋,自立为帝,改元太始,国号汉。同时,将萧栋和他的两个弟弟都锁于密室之中。
却说这侯景乃是一个赳赳武夫,三年前起兵寿阳时,只是为了发泄一腔怨愤,他自己也没想到今日能登上九五之尊,所有礼仪丝毫不懂,以致闹出了不少笑话。王伟请立天子七庙。侯景问道:“何谓七庙?”王伟说:“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庙。”并请侯景说出其祖上七世名讳,以便设祭祀之礼。侯景答道:“祖上名讳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爹名叫侯标。但他已死去多年,而且葬在朔州(今山西朔县)。千里迢迢,如何能够到建康享受祭祀?”众人见他如此说,都窃笑不止。王伟无奈,只好胡乱涂抹些名字了事。
承圣元年(552年)正月,萧绎命王僧辩等继续东进。二月,诸军自当阳(今江西九江)出发,战船绵延数百里。陈霸先率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今江西赣江)进入长江,与王僧辩会于桑落洲西的白茅湾,结盟共讨侯景。王僧辩等进至芜湖(今属江西),侯景命大将侯子鉴据姑孰(又名南州,故址在今安徽当涂,地当长江重要渡口,为京师建康之重要门户)以抵御王僧辩。又派人告诫侯子鉴说:“荆州军善于水战,不要与他们在水上争锋。去年任约之败,就是因为水战失利所至。你要在岸上结营,想办法和他们进行陆战。”侯子鉴依令,舍舟登岸,闭营不出。王僧辩在芜湖逗留十余日,侯景闻讯大喜,认为荆州军惧怕自己,又命令侯子鉴做水战准备。
三月丁丑(初九)这一天,王僧辩抵达姑孰。侯子鉴用小船千艘攻击王僧辩的水军。王僧辩见状,命己方小船退避,只留大舰停泊岸边。侯子鉴军误以为王僧辩水军想逃走,争先追赶。王僧辩命以大舰截断叛军归路,率众鼓噪大呼向前。两军在长江中打了一场恶仗,结果叛军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侯子鉴仅以身免。王僧辩乘胜进围建康。
侯景犹做困兽之斗,但接连失利,只好用皮囊盛其在江东所生二子,挂于马鞍,与数百骑东逃。王僧辩命部将侯慎率精兵五千追赶。侯慎在松江(今江苏吴县)赶上了侯景。一场战斗之后,侯景部众只剩下数十人。侯景无奈,只好推二子于水中,乘船自沪渎(吴淞江下游近海处)入海。
当年侯景攻陷建康,曾纳羊侃之女为妾,以羊侃子羊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此次东逃,羊鹍也是随从之一。他见侯景大势已去,便乘侯景睡觉的机会,命驾船的人将船开往京口(今江苏镇江)。快到京口的时候,侯景惊觉,。羊鹍拔剑喝道:“几年来,我们为大王效力不少,但时至今日,却弄得如此地步,真叫人心寒。如今,我想借你的人头去博取富贵!”
侯景恍然大悟,忙去腰中拔剑,发现只剩剑鞘,便急转身欲投河跳水,羊鹍眼明手快,挥刀砍去,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羊鹍将侯景的尸体用盐腌渍,送到建康。王僧辩下令将侯景肢解,将其首级送到江陵,将其两手送到北齐,同时下令将无头的尸体扔到大街上示众。由于侯景民愤极大,百姓们纷纷咬他的尸体解恨。不到一天功夫,尸体上的肉都被咬光了。暴弃的骨头被人烧成炭灰,曾遭其祸者乃用灰和酒饮之。
至此,历时三年多的侯景之乱被最后平定。
王僧辩刚从江陵出发的时候,曾向萧绎请示:侯景平定后应怎样对待简文帝。萧绎答道:“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当时台城有六个城门,萧绎如此答复王僧辩,就是说击灭侯景后,可以放手杀戮,也就是暗示简文帝应在被杀之列。王僧辩说杀害皇帝的事,他不能做,请用别人,他只能攻打侯景。萧绎见他不愿意,便给宣猛将军朱买臣下了一道密令:侯景平定之日,便是简文帝等灭亡之时。建康光复时,简文帝已为侯景所杀。萧栋兄弟三人从幽禁处逃出,路上有人为他们去了锁。两个弟弟高兴地说:“如今总算死里逃生!”萧栋却说祸福难知。后来他们遇到了朱买臣,朱买臣叫他们上船,在船上设宴款待。还未等终席,便把他们沉入江底。
萧绎打败了侯景以后,又消灭了江浙一带的弱小势力,基本上稳定了那里的局势。免除后顾之忧以后,萧绎又转过头来对付长江上游的八弟萧纪。
萧纪在侯景之乱时,官居都督益、梁等十三州诸军事、益州刺史。侯景攻陷台城,萧纪曾派长子萧圆照率军三万东下,命他受湘东王萧绎节度。萧绎命萧圆照驻于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县东白帝山上)。梁武帝死,萧绎派人至成都,将父亲的死讯告诉萧纪。萧纪欲率军东讨侯景,萧绎又派人送信至成都,说:“蜀中斗绝,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绝。”另外,还附了一张纸,纸上写道:“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这种比喻,隐含一种威胁:萧纪如果东下,无论动机如何,他都要像当年孙权对付刘备那样,给予迎头痛击。萧绎的用意,萧纪很清楚。兄弟二人从此决裂。
当时,萧纪次子萧圆正为西阳太守,由于他宽和好施,很多人归附他,有兵一万。萧绎见他强盛,便于大宝二年(551年)六月假意升迁他为平南将军,等他到江陵拜谢的时候,就把他抓了起来,把他的军队、地盘据为己有。萧绎抓了萧纪的儿子,更加深了他们兄弟的矛盾。若不是侯景寇逼江陵,双方就可能发生大战。萧纪是梁武帝最小的儿子,但也时刻觊觎帝位。承圣元年(552年)四月,他在成都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萧圆照为皇太子。八月,以讨伐侯景为名,带水军东下,准备进攻江陵(此时侯景已死,但由于其子萧圆照隐瞒,萧纪并不知道)。萧绎看到他来势凶猛,便向西魏请求支援。西魏丞相宇文泰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取得汉东和汉中地区后,萧绎又要把益州送给他。他自然愿意乘萧家兄弟内讧之机坐收渔利,因此很快地答应了萧绎的请求。.
承圣二年(553年)三月,宇文泰派大将尉迟迥率甲士一万二千人进攻益州。萧纪进军至巴郡(今重庆市),听说有魏军进攻益州,便派前梁州刺史谯淹还军救援。潼州刺史杨乾运之侄杨略以为萧绎、萧纪兄弟同室操戈,世衰难以相佐,建议“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杨乾运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人暗中与西魏勾结。这样,尉迟迥兵不血刃,连占剑阁(今属四川)、潼州(今四川绵阳)等地,很快兵临成都城下。此时,成都守军不满万人,仓库空竭,萧纪预置在成都的永丰侯萧沩婴城自守。尉迟迥很快完成了对成都的包围,又击走了谯淹的援军,益州岌岌可危。
武陵王萧纪率军抵达巴东(今四川奉节东)时,才知道侯景已被平定。他质问萧圆照为什么要撒谎,萧圆照讲了实话:“侯景虽平,江陵未服”,应当消灭萧绎。萧纪当时陷入了矛盾:魏军乘虚而入,应该还救根本;但既称皇帝,便不可复为人下。萧绎比他晚称帝七个月(萧绎于上年十一月在江陵称帝,史称粱元帝),二帝不并立,他决定还是先打萧绎。此时,益州危急,士卒日夜思归,诸将也纷纷劝说萧纪还救根本。但萧纪主意已定,再不听劝阻。
承圣二年(553年)五月中旬,萧纪率军抵达西陵峡,与萧绎所派陆法和军战于西陵峡口。
萧绎内心恐慌,把俘获的侯景大将任约、谢答仁全释放了,让他们为自己效命。他对任约说:“你罪不容诛,我不杀你,本为今日。”他怕这些俘虏打不赢,又写信给萧纪,允许他还蜀,专制一方。事已至此,萧纪当然不从。这时,湘州发生的陆纳之乱被王僧辩、王琳等平定,平乱诸军相继北上,给萧绎吃了定心丸。于是,他又写信给萧纪,语调完全变了。信中说:我是兄长,平乱有功,皇帝自应我做。你我兄弟从此“无复相见之期”,“永罢欢愉之日”。表示要和萧纪一决生死。萧纪多次战败,自知不济,便派人前往江陵求和。萧绎此时已占上风,当然拒而不许。
萧纪从成都出发时,曾随身携带黄金一万斤,白银五万斤,说是要赏赐给作战勇敢的将士,但始终不付诸行动。将士们见他如此,也都不愿意为他出力卖命。七月,萧纪军被王僧辩、任约等击溃,将士八九千人赴水而死。萧纪见退路已被截断,只好顺流东下,又被萧绎帐下游击将军樊猛追及,包围起来。这时,萧绎给樊猛下了一道密令:在战场上杀死萧纪,不许生还。
几个回合以后,樊猛杀退众人,跳上萧纪大船。萧纪此时尚想侥幸活命,将手中金袋掷向樊猛,叫道:“我用这袋金子雇你,请你送我面见七兄!”樊猛笑道:“天子岂是你轻易就能见到的!杀掉足下,这袋金子难道还会跑掉吗?”说罢,一刀挥去,萧纪顿时倒地毙命。
萧纪死后,萧沩举成都城降于尉迟迥,益州被西魏轻易夺取。
萧绎打败了萧纪,又除掉了一个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势力,但他请求西魏支援,无疑是引狼入室。那时,襄阳萧詧是西魏的傀儡,汉水以东地方已为西魏所占,取得益州后,西魏便已完成了对江陵的弧形战略包围,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点,认为应迁都建康。可是,粱元帝萧绎的群臣多是荆州人士,他们留恋故土,不愿迁都建康。粱元帝本人因建康经侯景之乱,已残破不堪,也不愿迁都建康。他封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让其镇守建康;封陈霸先为司空,让其镇守京口。这样一来,粱元帝便以为可以太平无事了。但就在他灭掉萧纪的次年,西魏的大军便又向江陵扑来。
承圣三年(554年)三月,北齐、西魏的使者都来到江陵。粱元帝对北齐使者表现得很友好,而对西魏的使臣却显得怠慢无礼,并且还想让西魏退还侵占的土地。因此,引起了西魏的不满。西魏刚刚得到梁、益二州,正想一步步灭掉梁朝,粱元帝的怠慢无礼,正好是他们进兵灭梁的借口。十月,西魏丞相宇文泰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率兵五万人进攻江陵。此时,粱元帝还蒙在鼓里。不久,他接到西魏进兵的情报,但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等都认为梁魏“两国通好,未有嫌隙”,西魏不会无端进攻,粱元帝听信了他们的话,仍然不作战守准备。不久,西魏军到了樊城(今湖北襄樊市樊城)附近,萧詧率兵与之会合,事情已不容置疑,粱元帝这才急忙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但已经来不及了。
十一月,西魏军队渡过汉水,接连攻下武宁、黄华等重镇(都在江陵附近),很快兵临江陵城下的于谨派精骑先据江津,使江南援军无从得渡,然后筑起长围,尽锐攻城。梁朝将士虽拼命抵抗,怎奈众寡悬殊,江陵终于被攻破。
城破时,粱元帝命舍人高善宝将江陵宫中所藏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放火全部焚毁。许多绝珍本在这场大火中变为灰烬,中国文化受到了一次无法补偿的损失。粱元帝之所以迁怒于书,是他觉得书害了他。国破家亡,全是由于读书太多的缘故。图书何罪?真是愚不可及!在焚书时,他还拔剑击柱,叹道:“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意思是由文(周文王)武(周武王)一脉传递下来的中国正统,因他的失败而告结束。
此时的粱元帝仍不想殉国,而是素衣白马出降于东门。临行前,他又抽剑击门叹道:“没想到我萧世诚(粱元帝名绎字世诚)落得个这么个下场!”但是,他并没有保住性命,在受尽侮辱之后,还是被魏人杀掉了。监刑的竟是他的侄儿萧詧派来的尚书傅准。
城破后,魏军从江陵百姓中挑选男女十万余口作奴婢,分赏三军,驱归关中。其中小弱者都被杀死,幸免的才三百余家。统治者争权夺利,到头来遭劫的还是人民。
西魏攻陷江陵后,把人民全部掳去,只把空城留给傀儡萧詧作梁国的都城,而将未遭破坏的雍州收归西魏作郡县。萧詧帮了一阵凶,反而失去雍州,只得到江陵空城,而这座空城还得由西魏派江陵总管驻扎其地来监视他。他悔恨作赋:“昔方千而畿甸,今七里而盘萦。寡田邑而可赋,阙丘井而求兵。”不久便忧愤而死。
粱元帝死后,太尉、扬州刺史王僧辩和司空、南豫州刺史陈霸先共迎粱元帝第九子江州刺史晋安王萧方智于寻阳(今江西九江),绍泰元年(555年)二月,立为皇帝,是为梁敬帝。小皇帝年仅十三岁,以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执掌朝廷大权。王僧辩为笼络陈霸先,娶其女为儿媳,结为秦晋之好,令他驻守重镇京口。
不料,小皇帝萧方智称帝没有几天,北齐皇帝高洋派使者来到建康,说北齐欲派兵护送当年在寒山堰之战中被俘的贞阳侯萧渊明到建康继承皇位。高洋在信中说:梁朝正处在动乱的多事之秋,应该推立长君,萧方智年幼,无力收拾残局、匡复社稷;萧渊明年龄较大,又是梁武帝的亲侄子,是新皇帝的理想人选。
王僧辩当然不肯。
北齐使者第二次来到建康时,对王僧辩软硬兼施,声称如果再拒绝迎立萧渊明,北齐军队便要立刻渡江南下;如果王僧辩同意迎立萧渊明,北齐将永不侵犯梁朝,并答应继续让王僧辩独掌朝政,北齐愿作他的后盾。
在北齐软硬兼施的外交政策面前,王僧辩从个人的利益打算,终于答应了北齐的条件。这年五月,北齐派兵一千人护送萧渊明渡江,即位为帝,改元天成,以萧方智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王僧辩贸然废立,屈事北齐,甘作臣藩的卖国行为,遭到朝野内外的一致反对。陈霸先更是怒不可遏。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武帝子孙甚多,只有孝元(指粱元帝萧绎)能复仇雪耻(指平定侯景之乱)。他的儿子有什么罪过,怎么能说废掉就废掉!”于是,日夜与手下人密谋除掉王僧辩。
九月壬寅(二十五日)这一天,陈霸先率领军队秘密从京口出发,很快抵达石头城下。正在处理公务的王僧辩突然听到城外有人杀来,不觉大吃一惊。等他披挂上马冲出府邸时,陈霸先的人马已经冲到他面前。王僧辩走投无路,只好束手就擒。当天夜里,便被陈霸先杀死。
天亮时,刚刚登上皇位的萧渊明得知陈霸先已经攻破石头城,杀死王僧辩,知道大势已去,便乖乖地下了退位诏。
次日,陈霸先召集文武群臣,迎立萧方智重登帝位,颁诏大赦,改元绍泰。陈霸先被任命为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揽朝廷大权。
王僧辩被杀后,他的女婿吴兴太守杜龛、弟弟吴郡太守王僧智,以及心腹义兴太守韦载,联三吴之兵共同反抗陈霸先。陈霸先亲自率领大军前往镇压。不料,陈霸先刚刚到达义兴(今江苏、浙江两省的太湖西岸地区),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王僧辩的外甥)便联合南豫州刺史任约举兵降齐,并偷袭建康,占据了石头城。这时候,北齐也派兵五千,从采石渡江,占领了姑孰,控制了建康的西南门户;又派安州刺史翟子崇等率军一万进驻石头城,协助徐嗣徽守城。
陈霸先得到消息,立即赶回建康。他派兵夜袭长江北岸的齐军,火烧北齐的运粮船。然后包围石头城,切断了城中的水源。齐军为了摆脱困境,被迫求和。陈霸先为解建康燃眉之急同意议和。但他对部下说:“齐军这次求和是被迫的。他们一定会背弃和约,卷土重来,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和约达成后,陈霸先一面清除王僧辩的残余势力,一面派遣军队驻扎在淮河沿岸的方山一带,防御北齐入侵。
另外,有两点我觉得应该突出一下。梁武帝太过优崇他萧家人,萧宏败军失地,梁军主力全军覆没,杀了也不为过,结果没多久又官居显职。明知萧宏不能为将,却硬让他做元帅,对真正有才能的韦睿,却始终只让他做刺史一级的官员,出了事又让人家来察屁股。北魏军有歌“不怕萧娘与吕姥,但惧豫州有韦武”,吕僧珍也曾慨叹元帅不力,对人才防范太过而气度不够。还有他的儿子都有不少劣迹,梁武包容太过,导致儿子们个个有做皇帝的野心,不能单方面责怪萧绎的。
而在发展经济上,梁武前期还好,后期就差了,史家有论的。我记的对此曾有人上书进言的,梁武居然手书和手下人辩论,不论辩论结果如何,以后手下人哪里还敢提建议?这个时侯的梁武已然昏聩了。
另外,有两点我觉得应该突出一下。梁武帝太过优崇他萧家人,萧宏败军失地,梁军主力全军覆没,杀了也不为过,结果没多久又官居显职。明知萧宏不能为将,却硬让他做元帅,对真正有才能的韦睿,却始终只让他做刺史一级的官员,出了事又让人家来察屁股。北魏军有歌“不怕萧娘与吕姥,但惧豫州有韦武”,吕僧珍也曾慨叹元帅不力,对人才防范太过而气度不够。还有他的儿子都有不少劣迹,梁武包容太过,导致儿子们个个有做皇帝的野心,不能单方面责怪萧绎的。
而在发展经济上,梁武前期还好,后期就差了,史家有论的。我记的对此曾有人上书进言的,梁武居然手书和手下人辩论,不论辩论结果如何,以后手下人哪里还敢提建议?这个时侯的梁武已然昏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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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哉斯言!
虽然梁武帝死后,梁朝还存在了八年,但他的三位儿孙(梁简文帝萧纲、粱元帝萧绎、梁敬帝萧方智)各在位不过两年,名为皇帝,实际上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偶,后来都沦落为丧权丧身的亡国之君。因此,梁武帝的死,实际上也标志着梁朝的灭亡。《南史》的作者李延寿在论及梁朝的兴衰时,曾指出:自古拨乱建国之君甚多,但多数都是其后代失国。“自己而得,自己而丧”者,唯有梁武帝一人而已。这个评价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次年(梁敬帝太平元年)五月,北齐果然撕毁和约,又派大将萧轨等率众十万人进攻江南,很快攻至建康附近的钟山。由于陈霸先早有准备,指挥军队英勇作战,齐军始终不能逼近建康。建康的老百姓积极支持陈霸先抗齐,用荷叶包饭,夹以鸭肉,争相送到前线去慰劳杀敌的将士。北齐军到处受到江南人民的反抗,没有房子住,军粮接济不上,只好住在泥泞的野地里,靠抢劫来填饱肚子。六月,两军在玄武湖北、幕府山南发生恶战。齐军大败,萧轨等四十六个将领全部被俘斩首,逃回江北的只剩十分之二三。陈霸先在这次大捷中获得北齐的军资器械,更是不可胜数。
陈霸先抗齐胜利,使他的威望大大提高,夺取政权的时机已经成熟。太平二年(557年)十月,他照例以禅让的方式,废掉梁敬帝,自己即位称帝,改元为永定元年。他就是陈武帝。
至此,梁亡,共四帝,凡五十六年。
虽然梁武帝死后,梁朝还存在了八年,但他的三位儿孙(梁简文帝萧纲、粱元帝萧绎、梁敬帝萧方智)各在位不过两年,名为皇帝,实际上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偶,后来都沦落为丧权丧身的亡国之君。因此,梁武帝的死,实际上也标志着梁朝的灭亡。《南史》的作者李延寿在论及梁朝的兴衰时,曾指出:自古拨乱建国之君甚多,但多数都是其后代失国。“自己而得,自己而丧”者,唯有梁武帝一人而已。这个评价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后人对梁武帝的评价
1、 明 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帝负龙虎之相,兼文武之才。”
2、 《粱书。武帝本纪》:“历观古昔人君,恭俭庄敬,艺能博学,罕或有焉。”
3、 《粱书。武帝本纪》:“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
4、 《粱书。武帝本纪》:“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燃烛侧光,常至戊夜。”
5、 郑振铎:“萧衍新乐府辞最为娇艳可爱。”
6、 明 胡应麟:《诗蔽》内编卷三:“七言歌行,梁武尤胜,《河中之水》、《东飞伯劳》,皆寓古调于纤词,晋后无能及者。”
8、 郑振铎:梁武帝“将佛教哲学捉入诗”。
8、 梁武帝的《赠逸民诗》十二首,俱为四言体,明沈德潜称其“渊渊浑浑,不类齐粱风格”。(《古诗源》卷十二)
梁武帝萧衍大事年表
宋大明八年 北魏和平五年(464年) 一岁
萧衍生。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郡(今江苏常州)人,与齐高帝萧道成同为宋初淮阴县令萧整的后代。祖父萧道赐,仕宋官至南台治书侍御史。父亲萧顺之,字文纬,为齐高帝萧道成族弟。
闰五月,宋孝武帝死。太子刘子业即位,是为前废帝。
宋前废帝永兴元年 景和元年 宋明帝太始元年 北魏和平六年(465年) 二岁
十一月,宋湘东王刘彧的主衣阮佃夫等结前废帝的主衣寿寂之等杀前废帝。十二月,湘东王刘彧即位,是为宋明帝。
是年,北魏文成帝死,太子拓跋弘即位,是为显祖献文帝,年十二岁,丞相乙浑专权。
宋泰始二年 北魏献文帝天安元年(466年)三岁
北魏杀丞相乙浑,冯太后临朝称制。
宋泰始七年 北魏皇兴五年 孝文帝延兴元年(471年) 八岁
宋明帝以萧道成为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萧顺之与萧道成少而款狎,知其有大志,常相随逐。一次外出作战,魏将薛索儿派人去宋营暗杀萧道成,萧顺之手刃刺客,救萧道成一命,因此备受信任。
魏献文帝喜佛道,传位于太子拓跋宏,是为北魏孝文帝,年五岁。献文帝称太上皇帝。
宋明帝泰豫元年 北魏延兴二年(472年) 九岁
四月,宋明帝死。太子刘昱即位,是为苍梧王(后废帝),年十岁。
宋元徽二年 北魏延兴四年(474年) 十一岁
宋桂阳王刘休范在寻阳起兵,旋败。宋任萧道成为中领军,与袁粲、褚渊、刘秉共同执政。
宋元徽四年 北魏延兴六年 承明元年(476年) 十三岁
北魏冯太后毒死太上皇帝,再次临朝称制,称太皇太后。
宋元徽五年 宋顺帝升明元年 北魏孝文帝太和元年(477年) 十四岁
宋阮佃夫等谋废帝,事泄,被杀。七月,萧道成联结帝左右杨玉夫等杀帝,以太后令追废帝为苍梧王,立安成王刘准为帝,是为顺帝,年十一岁。以萧道成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兼统军国。
宋升明二年 北魏太和二年(478年) 十五岁
宋加萧道成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扬州牧。
宋升明三年 齐高帝建元元年 北魏太和三年(479年)
十六岁
三月,宋以萧道成为相国,封齐公,加九锡。 四月,宋顺帝被迫禅位于齐,宋亡。刘宋共八帝,六十年。萧道成即帝位,是为齐太祖高皇帝,旋杀宋顺帝。萧顺之以参予佐命,封临湘县侯,后历官侍中、卫尉、太子詹事、领军将军、丹阳尹等。
齐建元四年 北魏太和六年(482年)十九岁
三月,齐高帝死。太子萧赜即位,是为齐武帝。
齐永明三年 北魏太和九年(485年)二十二岁
魏因给事中李安世的建议,颁发均田令。
齐永明四年 北魏太和十年(486年)二十三岁
北魏改“宗主督护制”为“三长制”
齐永明五年北魏太和十一年(487年)二十四岁
齐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集文学之士,其中萧衍、沈约、谢眺、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号曰“八友”。
齐永明七年 北魏太和十三年(489年)二十六岁
范缜不信佛,与竟陵王萧子良辩论因果问题,著《神灭论》。
齐永明八年 北魏太和十四年(490年) 二十七岁
齐巴东王萧子响横行不法,擅杀长史刘寅、吴修之等,齐武帝遣丹阳尹萧顺之讨杀之。既而,齐武帝又生悔意,萧顺之忧惧而死。
魏太皇太后冯氏死,孝文帝始亲政。
齐永明十一年 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年)三十岁
齐武帝死,太孙萧昭业即位,是为郁林王。北魏孝文帝宣布迁都洛阳。
齐郁林王隆昌元年 海陵王延兴元年 明帝建武元年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年) 三十一岁
齐郁林王失德,西昌侯萧鸾将谋废立。萧衍因其父之死怨恨齐武帝,遂参与萧鸾密谋,多所谋划。七月,西昌侯萧鸾杀郁林王,立新安王萧昭文(郁林王弟),改元延兴。以西昌侯萧鸾录尚书事、进宣城郡公。萧鸾诛杀诸王。十月,以宣城郡公萧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进爵为王。萧鸾废萧昭文为海陵王,旋即杀害。萧鸾即位,是为齐明帝,改元建武。萧鸾系齐高帝侄。是年,萧衍拜中书侍郎,迁黄门侍郎。
齐建武二年 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三十二岁
二月。魏军二十万进攻义阳,萧衍以偏帅随左卫将军王广之赴救,出奇计大败魏军,以功封建阳县男。不久,被任命为右军晋安王司马、淮陵太守。还都为太子中庶子,领羽林监,出镇石头城。“解遣部曲,常乘折角小牛车”,藏其锋芒,以避免齐明帝的猜忌。
齐建武三年 北魏太和二十年(496年) 三十四岁
北魏孝文帝发兵攻齐。魏军围南阳、新野。齐遣萧衍、崔慧景等往救。
齐建武五年 永泰元年 北魏太和二十二年(498年)三十五岁
魏军破齐新野、南阳。齐崔慧景、萧衍至邓城,大败,退回襄阳。以萧衍为辅国将军,监雍州事。齐明帝杀高、武子孙十王。会稽太守王敬则受齐明帝猜忌,起兵反,旋败死。七月,齐明帝死,遗诏以萧衍为都督、雍州刺史。太子萧宝卷立,是为东昏侯。北魏孝文帝在悬觚准备大举攻齐,闻齐明帝死,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
齐东昏侯永元元年 北魏太和二十三年(499)三十六年
四月,北魏孝文帝在还洛途中病死。太子元恪即位,是为宣武帝。齐东昏侯亲信宦官、左右。始安王萧遥光谋废帝自立,败死。东昏侯杀大臣徐孝嗣、沈文季等。江州刺史陈显达闻之,在寻阳起兵,至建康,败死。建康四民失业,樵苏路断。萧衍以朝政紊乱,派张弘策至郢州长兄萧懿处,劝其早为之备,萧懿不从。萧衍乃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沉于澶溪,秘为舟装之备。
齐永元二年 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三十七岁
齐大臣人人自危,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阳降魏,旋病死,魏军入寿阳。崔慧景奉命讨寿阳,至广陵而返,还攻建康,围城,旋被豫州刺史萧懿所败,逃亡被杀。东昏侯大兴土木,百姓苦于赋役,号泣道路。萧懿为尚书令,旋被东昏侯毒死。雍州刺史萧衍闻讯,在襄阳起兵。又以计逼反荆州行事萧颖胄。萧颖胄奉荆州刺史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起兵,萧衍也尊奉萧宝融。
齐永元三年 齐和帝中兴元年 北魏景明二年(501年)
三月,齐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即位,改元,是为齐和帝。以萧衍为尚书左仆射,加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四月,萧衍东下,命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郢城。东昏侯遣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救郢州,进屯巴口。七月,雍州刺史张欣泰等在建康谋废东昏侯,立建康王萧宝寅,事败而死。加湖之战,萧衍大破齐军,郢城势穷而降。八月,江州刺史陈伯之降于萧衍。九月,萧衍引兵东下,进围建康。十二月,建康城中内变,守将张稷、王珍国等杀东昏侯。萧衍入建康,以宣德太后令,追废萧宝卷为东昏侯。以萧衍为秘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
齐中兴二年 梁天监元年 北魏景明三年(502年)三十九岁
正月,萧衍为梁公,备九锡。二月,进爵为王。萧衍杀齐明帝诸子,萧宝寅奔魏。四月,萧衍即帝位,是为梁武帝,建元天监。废齐和帝为巴陵王,旋即杀害。齐亡,共七帝,二十四年。陈伯之在江州起兵反梁,战败,奔魏。梁以邓元起代刘季连为益州刺史。刘季连拒命。蜀兵先多逃亡,闻元起至,争出投附。元起进迫成都。是年,江东大旱,民多饿死。
梁天监二年 北魏景明四年(503年)四十岁
成都粮尽,刘季连降,至建康,免为庶人。蔡法度等修成梁律、令、科,诏令施行。魏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与萧宝寅、陈伯之等攻梁。魏镇南将军元英围梁义阳。
梁天监三年 北魏宣武帝正始元年(504年)四十一岁
梁袭魏寿阳,失利。魏任城王元澄攻钟离。三月,淮水暴涨,魏军撤走。魏元英攻梁义阳,破援军。梁蔡道恭坚守,病死。从弟灵思代之守城。梁马仙琕往救,力战而败。八月,萧灵思力尽而降,义阳陷魏。是年,梁武帝率僧侣二万人,在重云殿重阁,亲自制文发愿,表示舍道归佛。
梁天监四年 北魏正始二年(505年)四十二岁
梁武帝兴学,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广招生徒;又派博士祭酒巡州郡立学。是年冬,梁武帝大举攻魏,命王公以下各出租谷以助军饷,以临川王萧宏为帅,屯洛口,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有。
梁天监五年 北魏正始三年(506年) 四十三岁
梁魏大战。梁临川王萧宏命丘迟写信招降陈伯之,陈伯之归梁。张惠绍拔宿豫;昌义之拔粱城;韦睿拔合肥。魏中山王元英、邢峦等拔宿豫。临川王萧宏畏魏,在洛口逗留不进。既而因风雨夜惊,弃军逃江南,全军溃败。昌义之等军闻之亦退。魏中山王元英围钟离,昌义之拒之。梁遣曹景宗往救。上游方面:梁江州刺史王茂攻魏荆州,失败。粱军围义阳,闻洛口兵溃而退,魏追击破之。
梁天监六年 北魏正始五年 永平元年(508年) 四十五岁
梁吏部尚书徐勉定百官九品为十八班,以班多者为贵;又增置将军十品、二十四班,不登十品的另有八班,此外还有施于外国者二十四班,凡一百九号。梁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管搜荐人才。又增置太府、太仆等卿,共设十二卿。魏郢、豫二州各地守将多降梁,从悬觚到安陆,魏只保有义阳一城。邢峦、元英等进兵夺回悬觚。
梁天监八年 北魏永平二年(509年) 四十六岁
魏中山王元英从义阳进兵攻下三关。梁韦睿率援军至安陆,元英闻讯,不敢再进。
梁天监九年 北魏永平三年(510年) 四十七岁
梁武帝到国子学,亲临讲肄,令太子以下及王侯之子都入学。梁尚书王都令史本用寒流,是年命改用士流。
梁天监十年 北魏永平四年(511年)四十八岁
是年,梁有州二十三、郡三百五十、县一千二十二。
梁天监十一年 北魏永平五年(512年)梁修《五礼》成,共八千零十九条。
梁天监十三年 北魏延昌三年(514年) 五十一岁
梁在钟离筑浮山堰,准备用淮水灌寿阳,役夫达二十万。
梁天监十四年 北魏延昌四年(505年)五十二岁
正月,北魏宣武帝死。太子元诩即位,年六岁,是为孝明帝。梁筑浮山堰,成而复溃。是年夏,疾疫流行,冬季淮、泗冰冻,死者不计其数,沿淮百里内木石不论大小,均无孑遗。
梁天监十五年 北魏孝明帝熙平元年(516年)五十三岁
梁浮山堰成,引淮水灌寿阳,城坏,洪水泛滥数百里。魏在八公山东南筑魏昌城。秋,淮水暴涨,浮山堰坏,沿淮城戍村落十余万口漂流入海。
梁天监十六年 北魏熙平二年(517年)五十四岁
梁武帝令织官,织锦花纹不得用仙人鸟兽形状,以免裁剪有失仁恕;又诏:宗庙祭祀用牲,用面为之,以免杀生;又诏:宗庙以饼代脯,余用蔬果。
梁天监十七年 北魏神龟元年(518年)
梁武帝疑临川王萧宏藏铠仗,查看库房,见藏钱三亿余万及大量布绢等,并无铠仗,知无异志,大喜,兄弟更和睦。
梁普通二年 北魏正光二年(521年)五十八岁
梁武帝依据佛经在建康设“孤独园”,收养贫民。
梁普通五年 北魏正光五年(524年) 六十一岁
北魏爆发各民族人民起义。梁武帝见魏乱,出兵攻魏。粱军屡胜,然袭寿阳、围涡阳、攻淮阳,都不能克;西面克三关,进围郢州近百日,也因北魏军援至而退。
梁普通六年 北魏正光六年 孝昌元年(525年) 六十二岁
魏徐州刺史元法僧称帝,建元天启。魏军往攻,元法僧降粱。梁得彭城。粱军攻克新蔡、郑城,汝颍之间纷起应梁。魏河间王元琛至寿阳,出击梁裴邃军,魏军大败。梁武帝命皇子豫章王萧综驻彭城,萧综一向疑己为齐东昏侯子,与左右投魏。南天竺僧人菩提达摩于梁普通年间至广州,旋至建康,与梁武帝相见,不欢而散。后北上入嵩山少林寺,传有面壁九年之说。
梁普通七年 北魏孝昌二年(526年) 六十四岁
粱军攻魏,寿阳降。梁得五十二城,改合肥为南豫州。
梁普通八年 大通元年 北魏孝昌三年(527年) 六十四岁
梁继续攻魏,春,攻彭城,被击退。一军围琅琊,自夏至秋,亦败。湛僧智等克魏东豫州广陵城;陈庆之等克魏涡阳,都经过长期围攻。是年,梁武帝建建国寺,亲自到寺舍身。
梁大通二年 北魏孝明帝武泰元年、孝庄帝建义元年、永安元年(528年)六十五岁
北魏孝明帝召尔朱荣兵,以威胁胡太后。胡太后毒杀孝明帝,立幼主元钊,年三岁。四月,尔朱荣到河阳,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是为孝庄帝。尔朱荣溺杀胡太后与元钊,在河阴杀大臣二千余人。兵入洛阳,士民逃散。魏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海王元颢及郢州等州刺史降粱。梁复得义阳等地。十月,梁武帝以元颢为魏王,遣陈庆之率兵送其北还。魏救兵到荆州,梁曹义宗战败被擒,荆州解围。
梁大通三年 中大通元年 北魏永安二年(529年)六十六岁
陈庆之克梁国。四月,元颢在睢阳城南即帝位。五月,粱军克荥阳。魏孝庄帝渡黄河北走。洛阳魏官引元颢入城。陈庆之部仅七千人,凡取三十二城,经四十七战,每战都胜。尔朱荣南下,渡河。闰六月,陈庆之败,所部丧亡殆尽,陈庆之化装为僧,得还建康。元颢被杀。孝庄帝还洛阳。是年,改定二百四十号将军为四十四班。梁武帝到同泰寺舍身,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菩萨”。
梁中大通二年 北魏永安三年、长广王建明元年(530年) 六十七岁
北魏孝庄帝杀尔朱荣于殿上,内外喜躁,声满洛阳城。尔朱世隆、尔朱兆立长广王元晔为帝,改元建明,尔朱兆兵入洛阳,执孝庄帝归晋阳而杀之。
梁中大通三年 北魏建明二年 节闵帝(前废帝)普泰元年 后废帝中兴元年(531年) 六十八岁
魏尔朱世隆废长广王元晔,立广陵王元恭,是为节闵帝(前废帝)。六月,高欢起兵讨尔朱氏。十月,高欢立渤海太守元朗为帝,是为后废帝。是年,梁武帝两次到同泰寺讲经。梁昭明太子萧统死。萧统编有《文选》,招致名士甚多。
梁中大通四年 北魏普泰二年 中兴二年 孝武帝太昌元年 永兴元年 永熙元年(532年) 六十九岁
魏高欢废节闵帝与后废帝,立平阳王元修,是为孝武帝。孝武帝以高欢为大丞相。高欢在晋阳建大丞相府
梁中大通五年 北魏永熙二年(533年)七十岁
梁武帝到同泰寺讲经。
梁中大通六年 北魏永熙三年 东魏孝静帝天平元年(534年) 七十一岁
魏高欢指使人杀贺拔岳,诸将推宇文泰为帅。孝武帝集结部队,欲讨高欢。高欢举兵反,南下渡河。孝武帝奔关中,依宇文泰。高欢入洛阳,立清河王元亶子元善见为帝,年十一,是为东魏孝静帝。后迁都于邺。闰十二月,宇文泰毒杀孝武帝,立南阳王元宝矩,是为西魏文帝。
梁大同八年 西魏大统八年 东魏兴和四年(542年)七十九岁
东魏以侯景为河南道大行台,以防梁、西魏。
梁大同十一年 西魏大统十一年 东魏武定三年(545年) 八十二岁
梁散骑常侍贺琛启陈时弊,遭梁武帝斥责。时梁武帝长斋事佛,自奉节俭,而王侯子弟犯法,多被赦免,由此更横行无忌。
梁大同十二年 中大同元年 西魏大统十二年 东魏武定四年(546年) 八十三岁
三月,梁武帝到同泰寺讲经舍身。四月,皇太子以下奉赎,仍于同泰寺解讲,设法会,大赦,改元。浮屠失火,令重造十二层浮屠,将成而侯景乱起,乃止。
梁中大同二年 太清元年 西魏大统十三年 东魏武定五年(547年) 八十四岁
正月,高欢死,世子高澄密不发丧。侯景以河南叛,降西魏。二月,降梁。梁封侯景为河南王。三月,梁武帝到同泰寺舍事。四月,群臣赎皇帝还宫,在寺三十七天。五月,东魏韩轨等围侯景于颍川。时粱军北上,西魏军东进。六月,东魏韩轨闻西魏军将到,解围北撤。侯景出屯悬觚,因与西魏宇文泰互相猜忌,决意降粱。高澄在晋阳发丧。七月,粱军入悬觚。八月,梁武帝下诏伐东魏,以贞阳侯萧渊明、南康王萧会理分督诸将。东魏孝静帝密谋杀高澄,事泄,反遭幽禁。九月,萧渊明进至寒山,离彭城八十里。十一月,东魏慕容绍宗救彭城,大破粱军。俘萧渊明等。慕容绍宗攻侯景,败于涡阳,退入谯城,与侯景对峙。
梁太清二年 西魏大统十四年 东魏武定六年(548年) 八十五岁
正月,侯景食尽兵败,率残部渡淮而南。悬觚等地粱军也南撤。侯景袭据寿阳。八月,侯景反于寿阳。梁武帝下诏讨伐侯景。十月,侯景连下谯州、历阳,从横江渡江至采石,直掩建康。临贺王萧正德叛应侯景,石头城守将投降,台城被围,羊侃指挥守城事宜。十一月,萧正德称帝。侯景军食尽,纵兵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后米一升至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十五六。侯景驱迫士民,不分贵贱,在城东、西起土山,疲弱者即杀以填山。侯景诱募诸奴,降者即免为良民,群奴出降者以千数,为侯景效力。湘东王萧绎的援军从江陵出发。叛军仪同三司范桃棒欲降,太子萧纲恐其诈,犹豫不决。后密谋败露,范桃棒为侯景所杀,邵陵王萧纶从淮南入援建康,为侯景所败。韦粲、柳仲礼等军入援,众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梁太清三年 西魏大统十五年 东魏武定七年(549年)八十六岁
正月,援军与叛军决战,韦粲败死,柳仲礼先破侯景,既而身受重伤,两军各退。叛军断粮,用王伟计,诈与朝廷讲和。太子萧纲中计。利用讲和,侯景解决了粮食问题,又调动了援军,解除了援军对自己的威胁。援军虽数倍于叛军,但诸将互相猜忌,又纵兵掠民,终无成功。三月,台城陷落,被围凡四个半月,死者十八九。城外援军都受诏命散去。侯景废萧正德为侍中、大司马。五月,梁武帝萧衍死。他博学能文,骑射、乐律、书法、围棋都极精妙。著作今存《梁武帝御制集辑本》。太子萧纲即位,是为简文帝。侯景免在南方作奴婢的北人,并多加擢用。建康缺粮,贵戚豪族都自出采集,死者无算。六月,湘东王萧绎在江陵起兵讨侯景。侯景杀萧正德。叛军进攻东方各郡。十二月,尽有三吴之地。
东魏自台城被围起,陆续进占寿阳等地,至是尽取淮南。梁始兴太守陈霸先起兵讨侯景。八月,高澄被膳奴所杀,弟高洋代之。
是年,梁人羊车儿献计,作纸鸱(风筝)飞空出围城告急。风筝始见确切的记载。
梁简文帝大宝元年 西魏大统十六年 东魏武定八年 北齐文宣帝天保元年(550年)
西魏陷安陆,汉东之地都为西魏所得。魏军威胁江陵,湘东王萧绎送子求和。湘东王萧绎与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詧自上年以来发生冲突。岳阳王萧詧在襄阳依附西魏。是年,萧绎遣王僧辩破长沙,杀河东王萧誉。萧绎下令讨侯景。西魏封萧詧为梁王。萧绎忌邵陵王萧纶,遣王僧辩攻郢州,萧纶逃屯齐昌,依附北齐,北齐亦封为梁王。是年,侯景先为相国、汉王,继称宇宙大将军。梁祖皓在广陵、萧宁在吴西乡,起兵讨侯景,均败死。时江南旱蝗,死人蔽野,富人穿罗绮,怀珠玉而饿死。叛军所至烧杀抢掠,杀入如刈草,梁境唯荆、益二州尚完实。是年五月,高洋废东魏孝静帝自立,改国号齐(北齐),是为北齐文宣帝。
梁大宝二年 西魏大统十七年 北齐天保二年(551年)
二月,西魏陷汝南,杀邵陵王萧纶。北齐与梁湘东王萧绎通使。
三月,西魏文帝死,子钦立,是为废帝。北齐以萧绎为梁相国。
闰三月,侯景从建康西上。
四月,萧绎遣王僧辩等守巴陵拒侯景。六月,侯景兵败退走。王僧辩进克郢州。七月,陈霸先北上,与王僧辩会师。八月,侯景幽禁简文帝,立豫章王萧栋为帝,改元天正。
九月,侯景杀简文帝。简文帝善诗赋,今存《梁简文帝集》辑本。十一月,侯景废萧栋,自立,改元太始,国号汉。十二月,北齐杀东魏孝静帝。
粱元帝承圣元年 西魏废帝元年 北齐天保三年(552年)
三月,王僧辩、陈霸先克建康,侯景东逃。王僧辩纵兵掠民,男女裸露,号泣满路。四月,梁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自立为帝,改元天正。侯景在沪渎下海,企图北逃,被部下所杀。十一月,萧绎在江陵即位,是为粱元帝。时从巴陵以下到建康,以长江为界。岳阳王萧詧、武陵王萧纪各据一方。萧勃也割据岭南。
梁承圣二年 西魏废帝二年 北齐天保四年(553年)
梁武陵王萧纪东下至西陵峡,与江陵各军相持,粱元帝求西魏援助。西魏遣尉迟迥从散关攻蜀。武陵王萧纪在峡口败死。西魏军围成都一旬。成都降,梁失益州。粱元帝留都江陵,使王僧辩镇建康,陈霸先镇京口。
梁承圣三年 西魏恭帝元年 北齐天保五年(554年)
西魏宇文泰废魏主元钦,立齐王元廊,是为恭帝。复姓拓跋氏。魏遣于谨、宇文护、杨忠攻江陵。十一月,从长安出发。攻破江陵,俘粱元帝。十二月,杀粱元帝。粱元帝好玄谈,常为百官讲《老子》,城将陷时,将所藏古今图书十四万余卷全部烧毁。著作今存《金楼子》及《粱元帝辑本》。于谨收府库珍宝、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及诸法物,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都杀死。西魏立萧詧为梁主,居江陵东城,留魏军屯西城,夺萧詧原有襄、樊等地。
梁敬帝绍泰元年 西魏恭帝二年 北齐天保六年(555年)
正月,萧詧在江陵称帝,改元大定,为西魏附庸,是为后梁。北齐立梁贞阳侯萧渊明为帝,送之南还。二月,梁敬安王萧方智称梁王,年十三岁。五月,王僧辩迎贞阳侯萧渊明入建康,即位,改元天成,立萧方智为太子,称藩于齐。九月,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废贞阳侯。十月,陈霸先立萧方智为帝,改元绍泰,是为梁敬帝,以陈霸先为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吴兴太守杜龛、吴郡太守王僧智、义兴太守韦载,据郡抗命。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降齐,袭建康,据石头城。陈霸先平定义兴、吴郡。十一月,齐兵渡江助徐嗣徽。十二月,陈霸先破齐兵,齐将求和,陈霸先许之。
梁绍泰二年 太平元年 西魏恭帝三年 北齐天保七年(556年)
梁克吴兴,杀杜龛。东方各郡完全平定。齐萧轨、徐嗣徽等率军十万攻梁,渡江至芜湖,进迫建康,陈霸先苦战大破之,杀萧、徐等。是年岁末,宇文护迫魏恭帝禅位于周,魏亡。西魏三帝,二十四年。从拓跋珪建魏起,共十七帝,一百七十一年。
梁太平二年 陈武帝永定元年 北周孝闵帝元年 明帝元年 北齐天保八年(557年)
九月,梁封陈霸先为陈公。十月,封为陈王,旋代梁为帝,是为陈武帝。梁亡,共四帝,五十六年。
是年正月,宇文觉称天王,北周建国,宇文觉即孝闵帝。九月,宇文护废宇文觉,立宇文毓为天王,是为周明帝。宇文觉不久被杀。魏恭帝亦于是年被杀。
陈永定二年 北周明帝二年 北齐天保九年(558年)
四月,陈武帝杀梁敬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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