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算命先生 我是一名算命先生2下载
祖爷,生于1902年,卒年不详,民国时期名震大江南北的算命群体“江相派”掌门人。《沪报》将他与袁树珊、韦千里、徐乐吾并称为“民国四大算命宗师”,所谓“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
祖爷15岁开始为人算命,每算必中,令人咋舌;而后叱咤江湖30多年,留下无数不可思议的神算传奇与悬念;乃至于中原大战之前,山西军阀阎锡山也三顾茅庐,终于求得祖爷一卦。
祖爷总说,看的是面相,算的是八字,捕捉的是问卦人脸上不断闪烁的欲望:贪婪、虚荣、妒忌、恐惧、傲慢——人的命运,确实写在脸上。
祖爷一生几乎从未失手,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他自己的命运;面对凄凉晚景,他认为是自己泄露了太多天机……
翻开《我是个算命先生》,让一个82岁的算命老先生带您见识算命背后的古老智慧与江湖猫腻。
自序
你算过命吗?你受过骗吗?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群体,却是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在你身边的群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命理工作者,更不是周易研究者,他们粗通皮毛、一知半解,却以“算命先生”自居,他们玩弄口才、设置骗局,或单独行动,或三五成群,或摆摊吆喝,或上门自荐,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经常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些“算命先生”,和我们即将介绍的一个群体——“江相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是“江相派”?他们是干什么的?
“江相派”是一个打着算命旗号骗人钱财的特殊群体,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近300年,他们兴起于清朝康熙、雍正年间,兴盛于清末民国,抗战后解体,建国后消亡。这个组织最初由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创立,目的是“反清复明”,他们打着算命看相的旗号秘密发展“天地会”成员,宣扬“替天行道”的理念,不断壮大反清的势力。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到了清末民国,这个群体逐渐失道,其作用也由“反清复明”演变为纯粹的坑蒙拐骗,整个堂口(帮会)也道义尽失,建国后,在新中国打击“会道门”的运动中彻底瓦解并消亡。作为一个群体,灭亡了,但由于“江相派”曾盛极一时,成千上万的信徒遍布全国,其骗术也流传甚广,所以,时至今日,在社会的某些角落,一些算命先生仍秉承“江相派”的遗风,在骗,在诈,在折腾,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江相派”的影响,可以说是“江相派”的余孽。有关史学家曾试图解读“江相派”,但终因史料不足而放弃。“江相派”的秘籍口口相传,“江相派”的行踪无比诡秘,他们披着“算命大师”华丽的外衣恣行诈骗之术,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村氓野夫,都逃不过他们的天罗地网,却极少有人能识破他们。
江湖传言他们装神弄鬼,敛财骗色,丧尽天良,无恶不作,那么究竟他们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行骗的?他们真的一点人性都没有吗?
有一位在世的老人,他是“江相派”的传人,生于1928年,1948年加入“江相派”,1952年在政府打击“会道门”的运动中入狱,1957年出狱,这位现在已经82岁高龄的老人就是本书的作者(也就是我)的姨爷爷。
一直以来,我总会听他讲述那曾经的故事:他们如何画符念咒,如何呼风唤雨、作法驱妖,如何把军统特务、土匪头子、深闺怨妇、黑道老大、青楼妓女玩得团团转。那鬼魅狐影的传奇,那你死我活的争斗,那利欲熏心的阴谋,都给我留下强烈的印象。久而久之,我发现,“江相派”作为一个体系,虽罪恶累累,但却有着自己的核心理念,概括起来有几条:
1.只骗恶人,不骗好人。遵循的是以恶制恶的法则。
2.及时行乐的观念,骗来的钱要迅速花掉。所谓:“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
3.不骗色,夺人之妻为大忌。具有最淳朴的人伦观念。
4.不离人骨肉。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伦理熏陶下,“江相派”从不拐卖和伤害他人孩子。
姨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肯回头,就能上岸。我征求过他老人家的意见,他愿意把这些事情公布于众,对自己,是了结;对世人,是警示。于是,姨爷爷口述,我整理,“江相派”那段神秘的历史逐渐浮出水面,这是直接源于“江相派”嫡系传人的第一手资料。随后的几个月里,我以此为基础,将“江相派”的历史重新勾勒,也就形成了今天这部纪实性质的小说。
为了叙述的方便,本文皆用第一人称“我”,代表姨爷爷,重点讲述从民国元年到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50年代的“江相派”历史,读者将会从文中领略到“江相派”炉火纯青的“英耀”骗术、神鬼无敌的“扎飞”技法、诡谲难解的“鲁班门”鬼手术……最重要的是,当读者了解了这些骗人手法后,也就不会再上当受骗!
易之
2012.01.08
第一章 算命是一门古老的行当
第一章 算命是一门古老的行当
绝不外传的算命口诀
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做“阿宝”,咎不在“相”,而在“一”。
——《阿宝篇》
这句话出自江湖秘本《阿宝篇》,意思是说人性是贪婪的,贪婪是大戒,所以贪婪的人必贫,所以做“阿宝”,去骗那些贪婪的人,是没有错的。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活该!
“阿宝”是黑话,是对靠算命行骗的人的统称,“相”是指行骗者,“一”是指受骗者。
1948年,我20岁,为了生计,跟了祖爷。祖爷是当地骗子圈的头头,资历老,手段辣,要想在当地干黑活,必须都拜他为师,否则他会找人把你“切”(弄死)了。就像现在的小偷组织一样。
跟了祖爷,就有了保护伞,但骗来的钱财也要统统“打日头”。“打日头”就是必须一文不少地上缴,然后再给你“抽头”,具体抽多少,全由祖爷定。
有的人私闷了财产,祖爷有手段,否则他就不叫祖爷了,他的心理战很厉害,而且还派人“打圈子”(监视),只要发现了,剁一根手指,再有二次,就“切”了。
入了这行就别想出去,因为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要么继续干,要么就被人“切”。
通常没人会反,因为收入很高,这一行没有淡季。
跟了祖爷,首先要学阴阳五行,这叫打底子,即便是骗,也要有点基础,否则蹩了脚,祖爷也受牵连。打了一个月的底子,开始学“英耀”,就是骗术心理学。英耀的核心口诀我至今记忆犹新:
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
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八问七,喜者欲凭七贵,怨者实为七愁
七问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艰难
士子问前途,生孙为近古
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僧道从清高,不忘利欲
庙廊达士,志在山林
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抛刀,三枣要跳蚤
这都是黑话,需我慢慢讲解。
第一句: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
就是说有人来算命,或者去登门给对方算命,自己先不要说话,要听对方讲,对方讲的越多,透露的信息就越多,你瞅准了时机,冷不丁地说一句,要击中要害,千万不能踌躇,不能模棱两可,否则对方就会认为你没水平!那么如何抓要害呢,就看下面这几句了。
第二句: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天”是指父亲,“追”是指儿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是父亲来给儿子算命,基本都是要问儿子是否会有出息,是否会富贵。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怕他就是个壁虎或野鸡。他既然问这些,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儿子或女儿不上进,或者没有富贵的迹象,或者调皮捣蛋,你按这个路子断,肯定没错!后半句是说,凡是儿女来给父母算命,绝对是父亲或母亲身体不好了,要么有病了,要么要归西了,除此之外,儿女没有任何事情会想起父母!所以直接断他的父亲或母亲身体不好,肯定没问题!
第三句:八问七,喜者欲凭七贵,怨者实为七愁。
“八”是指妻子,“七”是指丈夫,意思是说,只要妻子来问丈夫的前途和运势,那么,如果这个女的是高兴着来的,喜形于色,就说明她老公最近可能要有官运或者财运,总之要有好事,但好事还没来到,或者刚刚有苗头,她前来问卜一下,那么你就可以直接断她老公有福有禄,要走大运了,甭管结果如何,当时她肯定笑得像个傻狍子,赏钱也会给很多!相反,如果这个女的是一脸忧郁地来的,那么肯定是她老公最近走霉运了,或者要丢官,或者要破财,或者要把她甩了,或者感情不和了,你往凶的方向断,肯定八九不离十!然后狠狠敲打她,告诉她如果不解灾,就会倒霉十年,还有性命之忧,此时,她会乖乖地把兜里的银元掏出来,你骗了她,她还给你磕头!
第四句:七问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艰难。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老公来给老婆算命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怀疑老婆不忠,给他戴绿帽了;要么是老婆不下蛋,生不了孩子!除此之外,老公永远不会给老婆算命!
第五句:士子问前途,生孙为近古。
这里面也有两个黑话,“生孙”,是指商贾,有钱人;“近古”,近,是指活着,古,是指死了。士子就是读书人,士子来了肯定是问前途如何,能不能高中,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光宗耀祖。大款来了呢,肯定是问自己能活多大岁数,或者问人生路上有没有大灾大坎,因为他有的是钱,什么都不缺,就怕活不长。这个心理抓住了,一切都好说了!
第六句: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凡是反反复复总是问某件事的,那么这件事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如意,很不完美;凡是总是揪住一个问题问起来没完的,那么这个问题就是她要询问的事情的起因,不是你算得准,是她透露的太多了!
第七句:僧道从清高,不忘利欲。
真正的出家人是不会去算命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僧道如果前来问事,就是凡心不死的表现,不是问利,就是问欲。你以利欲许之,他必然大喜!
第八句:庙廊达士,志在山林。
“庙廊达士”是指做官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其实野心更大,利益心更强。仍以利欲许之,亦大喜!
第九句: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抛刀,三枣要跳蚤。
这又是黑话,“一哥”是指最容易上钩的傻狍子,对你深信不疑,此时刀一定要狠,狠到什么限度,祖爷说了:“别倾家荡产就行!”“二哥”是指对你有怀疑了,或者认为你算得不准,那么此时千万不能恋战,不能有贪心,一分钱不收!“三枣”,是指故意找茬的人,如果一看就是上门找茬的,马上溜之大吉。剩下的事祖爷来摆平!
讲到这,你肯定认为祖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对!祖爷是个很有文化的人,长得很好,很面善。如果你不了解他,你永远无法把他同诈骗、行贿、杀人联系在一起。
祖爷轻易不发怒,只有“小脚”们蹩了脚时,才会发脾气,但也不大,不是你想象的又打又骂,但他只要脸一沉,就足够把你吓个半死!
我见过祖爷发的最大一次脾气,是入行后第二年,有几个坝头要爬香,“坝头”是祖爷底下第二级管理者,“爬香”就是造反,祖爷当时雷霆大怒,亲手切了那个领头的。
初次算命
初次算命
第一次吊狍子,是在我加入堂口两个月后。因为是新手,城里的场子是不让打的,祖爷安排的是周围一个叫“安家庄”的小村。祖爷说我长得胖,眼睛小,可以翻一下眼,装瞎子,这样对方的心理戒备就没那么强了。后来才明白,这次打场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算是“试水”,跟祖爷一次圈几百块大洋的大局差远了!
我拿着竹竿,晃晃荡荡地进村,先去的几户人家都把我赶了出来。
后来终于有一家肯让我坐下说话了,是个老太太自己在家。老太太约摸六十多岁,满脸皱纹,把我让进屋里,一个劲地说:“慢着点,慢着点,我给你拿个凳子。”
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的眼力还没我好。老太太还给我倒了一杯水,接过时,我看到她的手上都是裂口,特粗糙,像树皮,我忽然想起死去的老娘。老娘是头一年得肺结核死的,那双手和这老太太的一样!
我有点心软了,但马上想到祖爷那双眼,想到坝头交给的任务。
老太太关心地说:“这么年轻就出来做这个啊?”
我一翻白眼:“大娘,我从小失明,就跟师父学算卦,眼瞎了,但心里清楚啊。”
老太太说:“对!对!对!好孩儿啊。”
我说:“嗯,没别的本事,就会算一卦。大娘,您给谁算啊?给自己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不用算了。你给我儿子看看吧,看看他这两年怎么样啊?有坎儿有灾没?”
她这句话直接透露出他儿子这两年肯定不怎么样,而且老太太说这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大娘,你得把你儿子的生日告诉我,哪年,哪月,哪天,什么时辰?”
其实这就是演戏了,后面怎么批、怎么说,早就想好了!
老太太报出他儿子的生辰八字后,我开始掐指运算,翻白眼时,看到老太太焦急地等待着。
“大娘,您儿子是水命啊,这两年犯太岁,不太顺啊。”说完,等着她说,看她怎么回应。根据规律,基本是肯定回答,如果是否定也没关系,我说“这两年”,也可以包括今年,今年刚开始,还没结束,如果她否定,我就说到下半年才会见到。
结果老太太叹口气说:“是啊。”
我马上说:“大娘,您这儿子是个孝顺儿子啊!”
这句话几乎百发百中,因为父母疼孩子十分,孩子还父母一分,父母就觉得自己的孩子孝顺。况且逆子本来就是少数,如果她儿子是个不忠不孝的白眼狼,她也不会这么难过,更不会给她儿子算命。
老太太落泪了:“是啊,我那儿子啊,对我可好了,个子高,有力气,孝顺啊。”
我看到老太太眼里含着泪花,我继续说:“他这两年犯走马星!”
老太太问:“什么星?”
我大声说:“走马星,就是东奔西走啊,又累又苦啊。”那个年代,为了挣命,哪个不东奔西走!
老太太眼泪啪嗒落下,“是啊,他去年充军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看到老太太流泪,我竟然也哭了,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老太太见我哭了,拿了个脏手巾,边给我擦,边说:“孩儿不哭啊,孩儿不哭。”
我说:“大娘,我替你难受啊。”
老太太说:“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说:“大娘啊,你的儿子现在到难处了,很危险啊。”
老太太惊恐地说:“怎么了,还活着吗?”
我说:“活是活着呀,就是太危险了,战场上那子弹可不长眼啊,他这个灾得破破呀,不破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大惊失色:“快给破破,怎么破啊?”
我说:“你拿块红布,上面写上儿子的名字。晚上十二点,把它系在一棵大槐树上,你就说大槐树啊,大槐树,我儿认你当干娘,保佑我儿别受伤。然后磕三个头,回来把红布盖在鸡窝上就行了。大娘,要记清啊。”解灾说得越生动,就显得越真。这种认大树为干娘,认水簸箕为干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老太太说:“这就保佑他没事了吧。”
我说:“大娘,还不行,你儿子在战场上打死的人太多了,那些被他打死的人,也会向他索命啊。”
老太太又开始忧虑:“那怎么办啊?”
我说:“你得替他做善事啊,多做善事,善有善报!”
老太太说:“对!对!对!孩儿说得对啊!怎么帮他做啊?”
我说:“你替他捐点香火钱,我帮您送到寺院,我泄露天机了,我也要帮着捐。捐完就好了,最晚明年开春,您儿子就回来了!”
老太太抿嘴笑开了,高兴地回屋了,好久拿出两张“大白条”来。大白条是对法币的称呼,因为通货膨胀,太不值钱了!
我说:“大娘啊,你这钱现在外边都不能花了,好多地方不认啊,我没法给你上香火钱啊,咱不能欺骗佛祖啊。”
老太太尴尬地说:“哦,我这还有几个铜板。”说完又回到屋里。
遵循祖爷的教训,大洋和铜板一律都收,这种硬货币掌握在手里,国民党怎么改革都没事。
我接过铜板,一看才三个,我说:“大娘啊,实在没有就算了。我替你出了吧。”
老太太忙说:“可不行,可不行,孩儿,你等着,我这还有几尺没动剪的新布。”老太太回屋里翻弄了好一阵,把压箱底的一卷蓝布拿来,就是农村做被面的那种染色的蓝色粗布。
我说:“这就行了,大娘,我都替你捐了。”
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可亏了孩了,可亏了孩了。”
说完,还把我领出家门,然后慢悠悠地说:“孩儿,走路小心啊,村口有井。”
我说:“知道了,大娘。”
我拄着竹竿,装模作样地走出村庄,一路跑,一路哭。
第一次打场子收获很少。除了那两张可以忽略不计的“大白条”,就是几尺粗布和三个铜板。
但总比另外两个新手吊得多,那俩人,一个什么也没吊着,还被人骂了一通;另一个怕祖爷和坝头责怪,竟然偷了人家村头杏园子里钉桩子的铁榔头回来交差。
祖爷说:“我们是‘相’,不是贼!打了空场就空着回来,偷鸡摸狗的事干不得!”
吓得那只小脚赶紧跪下,连连认错。
祖爷说:“不是你的错。二坝头!”
二坝头马上走出来,跪下:“祖爷!”
祖爷说:“你的脚,你要带好!”吼得二坝头满头冒汗。
每次打场回来,都要详细汇报,一是清点狍子,二是避免下次互相撞场。每个坝头都要记账,但都记不过祖爷心里那笔账。
祖爷的心太细了,堂会开完后,单独把我留下。
祖爷说:“你心软了。”
我心想:他怎么知道的?
祖爷说:“你哭过。”
我说:“是,因为她太可怜。”
祖爷说:“可怜?你看我可怜吗?”
我傻乎乎地看着祖爷,不知什么意思。
祖爷说:“我更可怜!每天几十把枪对着脑袋,哪根线踩不好都要死人!”
祖爷说的没错,能够在一个地方混阿宝,首先那个地方的黑白两道关键人物要搞定。月月进贡少不了,新旧交替时还要送双份。
因为这些人不光可以保你平安,必要时还可以帮你做局。只要利益分得到位,他们连亲爹都会出卖。国民党的高官,上海滩的富豪,甚至宋美龄的主意他们都敢打。小局当时就可做,大局可能要布几个月,或者几年,但大局的收成也很诱人,一个大局做下来,往往整个堂会好几年的开销都够了。
堂口传奇
做局收益高,风险也大,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狍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猴精,想让他们当“一”并不容易,有时候做局还会做漏,也就是有人“跳反”了,或者大“一”变大“枣”了。
这时候一般是要死人的,至于谁死,看具体情况。
跟了祖爷就是生与死的托付。怕死?用祖爷的话说:“怕死还不如回家喂猪!”阿宝这一行就是高风险、高回报,看看祖爷身边的坝头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死里逃生过来的!
先说大坝头,那是堂口的金牌杀手,杀人、宰狗、屠猪的事都是他干。大坝头是现有坝头中跟随祖爷时间最长的人。他长得非常凶狠,胖乎乎的,剃着一个秃头,脑袋上有癞,头发一长就发痒,所以从来都不留头发,每隔几天就刮一次,亮晶晶的,每次堂口开会,他脑袋上都是汗,一副很热的样子。
祖爷是在民国十三年将大坝头收编入伍的,那正是祖爷执掌堂口后的第二年。入伙前,大坝头是个杀猪的,给当街的一个屠户打下手。一天干完活后,那屠户送了他二斤熏肉,没想到路上碰到几个混混,非要抢他手里的熏肉不可,大坝头不给,他们就硬来,结果大坝头怒了。真正的打架并不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么有招有式,真打起来,有什么用什么,什么实用用什么。大坝头先把一个人的蛋子儿捏碎了,又插瞎了一个人的眼睛,连咬带撕,最后用砖头把一个人的脑袋拍爆了。结果,大坝头被判了死刑。
这事当时传得很厉害。祖爷听后,觉得此人是个材料,就花重金把他赎出来,为自己所用。祖爷的确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大坝头更没有辜负祖爷的期望,他加入堂口后,敢打敢拼,有黑帮来闹事,他第一个冲在前面,拿刀捅人从来不带眨眼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看到血就兴奋,大坝头就属于这一类。这么多年来,他对祖爷一直忠心耿耿,和二坝头一样,他们同属祖爷的近卫军。
如果说大坝头是见到血就兴奋的人,那么二坝头是见到死人就兴奋的人。
二坝头是个传奇。他15岁就跟了祖爷。那是1928年,正值二次北伐前夕,江南很多地区都散布着“妖妇摄魂”的恐怖流言。流言是从南京传开的,说是有一个小男孩正在街头与伙伴玩耍,这时,走来一个妇女,在孩子头上摸了几下,然后转身而去,结果这孩子马上脸色惨白,四肢僵硬,两眼直勾勾地也不说话了,从此把魂丢了。
这个传言很快遍布整个南京城,后来又波及其他地区。结果很多家长都担心自己的孩子被妖妇把魂勾去,纷纷给孩子扎红头绳、在孩子衣兜里揣桃树叶,用来辟邪。后来又传言那妖妇连成人也不放过,于是成人们也纷纷扎红腰带,后来干脆把女子月经的经布剪成一块块,放在各个兜里,生怕自己的魂魄被妖妇摄走。
祖爷正好利用这个契机,以驱妖招魂为由大赚了一笔。有天祖爷在街上走,对面过来一个男孩,直接朝祖爷撞过来,祖爷一看就是个贼,三下五去二,就把这小子胳膊拧住了。祖爷说:“小小年纪,就干这个!小心我把你交给妖妇,把你的魂摄走!”
那小子脸一横,“我才不怕呢!”
祖爷仔细打量他,浑身上下确实没扎什么红头绳,祖爷笑了笑,说:“你不怕死啊!”
那小子说:“鬼才相信呢!”
祖爷有点喜欢这个家伙了,说:“为什么偷钱包?”
那小子脖子一歪:“饿!”
祖爷放开手,拍拍他的脑袋:“跟我走。”
那小子说:“干吗?把我送给妖妇吗?”
祖爷扇了他一下:“去吃饭!”
祖爷在一个街面的馄饨馆停下来,给他买了一碗馄饨,这小子三两口就吃光了,也不怕烫,又给他买了一碗,很快又吃光了,祖爷笑了笑:“你还能再吃几碗?”
那小子说:“你买得起,我就吃得下。”
祖爷一挥手,说:“好!店家,来十碗!”
那小子松了松裤腰带,咝哈咝哈地大吃起来,一共吃了十二碗。祖爷笑了,知道这是个人才!
后来才知道这小子父母死得早,8岁就流浪街头了,祖爷打算留用他。若干年以后,他就是阿宝圈里赫赫有名的二坝头。祖爷的眼睛真毒,毒在他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身上最具价值的那一面,祖爷看上了二坝头的胆子。
刚跟祖爷时,二坝头不服调教,要把街头随意惯了的毛贼变成规规矩矩的阿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祖爷没少打他,打他他也不哭,好像挨打的不是自己。
最后祖爷没辙了,说:“你走吧!”他才开始服软,离开祖爷他没饭吃。后来二坝头渐渐服了祖爷,因为祖爷比他聪明万倍,每次他刚要张嘴,祖爷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二坝头的胆子很大,什么事都敢做。尤其玩“扎飞术”,简直玩得炉火纯青。“扎飞”,是阿宝圈的黑话,就是装神弄鬼的意思。老百姓越迷信,“扎飞”就越有市场。
在正式“扎飞”之前,祖爷曾有意试探他的胆子。
祖爷告诉他:“你不是说你不怕鬼吗?我听说城外三里岗那个破庙里饿死了一个乞丐,今晚你去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回来交给我。”
二坝头说:“这有何难?又不是没干过这事,以前冷得受不了时,我还扒过刚下葬的人的寿衣呢。”说完就要出发。
祖爷说:“等下。我听人说,饿死的人,死后都变饿鬼,半夜子时还会张嘴,如果你喂他吃东西,他还能吃,不知是真是假,你去时带上一碗米饭,喂一喂那个乞丐,看看会不会张嘴。”
二坝头笑了:“净瞎说。哪有这样的事!”
晚上,模糊的月光笼罩着老城。二坝头把一小碗米饭用布头包了,揣在腰间,踩着月光出发了。
那是个早就没人管的山神庙,木门破了几个洞,二坝头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那里。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蛐蛐叫。
二坝头定了定神,推门,门轴坏了,再使劲,门咯吱一声,开了,一股死人的葬气味扑面而来。人死后,身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俗称葬气,这种味很特殊,甜甜的,又腥腥的,传得也很远,所以乌鸦总能找到。
二坝头摸黑找到那具尸体,借着门缝的几缕月光,开始扒衣服,忽然想起腰间那碗饭,赶忙解开布头,拿了出来,用手抠了一把米饭,塞到尸体嘴边,心想:“你要能吃才怪呢!”
没想到那尸体果然张嘴了,慢慢张开,还发出呃的一声,二坝头怀疑自己看花眼了,使劲眨了眨眼,确实是张开了。二坝头颤颤抖抖地将米饭塞入尸体口中,那尸体慢慢咀嚼起来。二坝头傻了,头皮一阵发麻,眼见那尸体已将米饭嚼完,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呃的一声,又张开嘴了,二坝头疯了。“去你妈的吧!”直接将碗砸向那尸体的嘴脸!那尸体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嗷嗷大叫。二坝头拔腿就往外跑,一溜烟跑回城里。
祖爷正在等他,见他满头大汗地回来了,问:“衣服呢?”
二坝头上气不接下气,说:“坏了,坏了,碰到真的了,吃了,真吃了……”
祖爷哈哈大笑,说:“他吃你就喂他嘛,他是饿死的,你喂他也是积功德。”
二坝头说:“太怪了!我见他张嘴吃了,我就把碗砸到他脸上,他竟坐了起来……”
祖爷一愣:“你砸他脸上了?”
二坝头说:“嗯,砸完就跑了。”
祖爷说:“等着吧。”
二坝头说:“等什么?”
祖爷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大坝头从屋外走来,满脸是血,二坝头一惊:“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大坝头怒火中烧:“还问我!你他妈下手太狠了!”
祖爷笑了:“快去洗一下吧。”
这是一个局,那饿死的乞丐,是祖爷让大坝头假扮的,真正的死人已经被大坝头挪走了,但谁也没想到二坝头受刺激后会恼羞成怒,直接砸了大坝头。从此,大坝头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祖爷却越发满意二坝头了。
和大坝头、二坝头相比,三坝头算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型阿宝了。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还熟读《论语》、《孟子》,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这种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
三坝头1930年跟的祖爷,在此之前他就是个乡下的算命骗子,懂一些理论,擅长出千,有一天进城行骗,吃到祖爷的地盘上来了,竟敢在街头挂摊算命!大坝头建议祖爷切了他,祖爷说:“看看再说。”
祖爷派了几个人去探他的深浅,几个小脚回来说,这小子出千出得漂亮,老百姓都被骗了。
祖爷决定亲自去会会他。到了他的摊位,祖爷一看,此人也就二十出头,一个小白脸,穿着长衫,风度翩翩,算起卦来,口若悬河。祖爷故意给他漏洞,让他出千,这小子还以为遇到大狍子了呢,东扯蛤蟆西扯淡地一通白话,祖爷连连点头,最后祖爷给他几块银元,说:“我今日带的银子不多,你跟我回家拿吧,正巧看看我家的宅子,调调风水,我定当重谢!”
三坝头赶忙收了摊,乐呵呵地跟着祖爷回家了。结果可想而知,一进门就被几个小脚绑了起来,大坝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拉屎也不找地方!”
三坝头被抽得眼冒金星,但心里清楚,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骗子,他沮丧地说:“先生这是何故啊,我乃一小小的算命先生,来贵地就是求口饭吃,不知哪冒犯您老了!”
站在一旁的二坝头终于忍不住了,上去踹了他一脚,然后用手啪啪扇他的后脑勺:“你再装!你再给老子装!”
三坝头含着泪说:“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个算命先生,如果算得不准,小的退钱,老爷别打我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
二坝头对大坝头使了个眼色,大坝头拔出腰间的宰猪刀,走到三坝头面前:“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舌头,我再让你装!”
三坝头哭着对祖爷大喊:“那位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小的给您算得不准吗?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老爷!”
祖爷一挥手,大坝头拿着刀退到一边。祖爷走到三坝头身前,伸出大拇指,说:“兄弟,你真有尿儿性!(地方话,有种的意思。)”
三坝头一惊,“什么尿,老爷?”
祖爷点点头,说:“人才啊。”
三坝头依旧装糊涂:“老爷,是说我吗?我就是个小小的算命……”
祖爷一抬手,一颗飞钉打出,正中三坝头的左耳,耳朵瞬间穿了个洞,耳梢上的肉被打掉了一小块,三坝头疼得哇哇大叫:“老爷,我说!我说!”
祖爷大喝一声:“鳖号儿?”
“薛家仁!”
“窝柄?”
“徐州沛县!”
“大师爸?”
“顶水风子!”
“堪载?”
“汪!”
“劈党否?”
“不敢!”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看,还是祖爷厉害,几下就把这小子搞定了。这一番对答都是阿宝圈的黑话。“鳖号儿”是问他真名叫什么,“窝柄”是问他是哪里人,“大师爸”是问他的领头人是谁,“顶水风子”就是没有组织、流窜作案,“堪载”是问他干这行几年了,“汪”是数字“三”的意思,“劈党否”是问他是否杀过人。
祖爷看上了他的口才和胆子,尤其是他那副装腔作势、死不认账的揍性,更让祖爷感到这个人不可或缺。
祖爷笑了笑说:“跟我吧。”
先前听祖爷问的那几句黑话,三坝头已经明白了,这是同道中人,而且还是高手。这些年三坝头一直单兵作战,虽能解决温饱,但总是不得志,背后没人,不敢做大事,现在终于找到组织了。三坝头就这样跟了祖爷,当然,那时他不是三坝头,后来堂口的老三病逝后,他才晋升为三坝头。
相比前三位坝头,四坝头给人的感觉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但他却是整个堂口的“技术军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理工科人才,做局前,尤其是做大的“扎飞”局,准备道具都是他来。他能把朱砂和黄磷按一定比例调和,用这种调和剂画符,符就能在黑暗中闪光。他能用白矾调配出奇特的药水,蘸这种药水在纸上写字,写完后啥都看不见,然后用火一烧,纸变黑了,字迹就会出现。听大家讲,四坝头是祖爷从日本人手中抢过来的,并且一度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而且祖爷还亲自为他做媒,给他找了一个神通广大、长相俊美的女阿宝做妻子,真羡煞旁人,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很多变故,导致四坝头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整个人变得消沉了。
五坝头与三坝头属于一类人,也是知识型阿宝。据说精通风水、面相、天象,也不知道真懂假懂,反正我入行后,有好几次都看见他站在山巅,仰望苍穹,很入神的样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全国的龙脉(山脉)分毫不差地画出来,每次做风水局前,祖爷问到哪儿,他都能答到哪,为堂口每次的风水局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六坝头,人称“风子手”。“风子”是黑话,马的意思,据说这个绰号是祖爷送给六坝头的,因为六坝头轻功好,平日里负责联络线人、黑道公关和做局前的踩点工作,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马,故得此雅号。
“风子手”武功高强,擅长轻功与“宗鹤拳”。说到轻功,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什么“一去二三里,离地四五丈”,那是孙悟空,不是人。凡是人,都有重量,都要遵循地球引力。所谓的轻功其实就是比一般人腿脚利索、跑得快,上树爬墙麻利。一般的练法就是把腿上绑上沙袋,然后每天坚持跑步或者从一个小坑中往上跳,随着沙袋重量的增加,人的承受力也会越来越强,这样苦练几年,一旦把沙袋去除,整个腿如释重负,跑起来足下生风,整个人都很轻飘的感觉!“少林七十二艺”中有对轻功练法的专门记载。
“风子手”轻功的确很好,两丈多高的高墙,他足下运力,一个助跑,脚尖滑过墙面,手上挂力,两脚连提,噌地一下就翻过去了。另外,他对自己那套祖传的“宗鹤拳”作了变通,加入了“洪拳”的刚猛。祖爷常说,“风子手”是个武学奇才。
“风子手”生于民国十年,其叔父是王亚樵“斧头帮”的骨干。听二坝头说,“风子手”跟祖爷时才14岁,祖爷拉他入会,是看中了他背后的社会关系。
最后一个坝头是七坝头,他也有个外号——“仙人手”。他入行晚,在所有坝头中资历最浅,以前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由于心狠手辣、扎飞技术高超,1948年我入行前,他刚刚由二坝头推荐,当上堂口的七坝头。“仙人手”长得贼眉鼠眼,看人时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这些坝头们都很厉害,堪称人中龙凤,但你不要忘了,他们都对祖爷俯首帖耳,祖爷有多厉害,你可想而知。
算命心理学
我是在风雨摇曳的季节加入堂口的。因为那段时间,国共对战,各大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尤其是解放区,很多堂口都“跳场”了,北方的阿宝开始“走风”,流窜到南方抢生意。祖爷为此事专门召开了几次堂会,以应付阿宝圈日益混乱的局面。
新人入行后,是需要老人来带的。阿宝的队伍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由高到低依次是大学士、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举人等,大学士是一个地方的最高首领,对外称呼为“大师爸”,祖爷就是“大师爸”,这个称呼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道上的人一听到这个头衔,都会给几分面子。不同地方的阿宝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辈分,年龄小的往往对年长的以“大师爸”相称,表示对长者的尊重。第二等级是榜眼,也叫“坝头”。
以前,阿宝们要从初级的“秀才”做起,需要“举人”来带,但辛亥革命以后,阿宝群体四分五裂,很多规矩都变了,祖爷把自己堂口的兄弟等级取消了,除了大师爸,第二等级就是坝头,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小脚了,不再细分等级。这是祖爷的管理手段。
小脚们入行后,都要跟一个坝头,至于跟谁,那得由坝头们挑了,每个坝头都有自己的绝活,他得看你是不是那块料儿,是不是适合干他那份活,比如大坝头是杀手,如果新人胆大好杀,他必然会收罗麾下;而二坝头,擅长扎飞,有装神弄鬼天赋的人,他必然选定了;三坝头,是真才实学型的,如果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四书五经,他是不会要的;其他几个坝头也一样,都是择人而授。
当时七个坝头反复观察了几天,所有新人都有着落了,就是我,没人选,没人愿意带。
最后祖爷指着我,笑着问:“这个没人要吗?”
所有坝头都不做声。过了好一阵子,二坝头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脑袋,大声说:“跟我吧!”
我其实不愿跟他,他跟正常人不一样,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我心里就冷飕飕的。
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赶忙给二坝头跪下,说:“谢二爷。”
事后二坝头对我说:“你长得这个德性,又丑又笨,难怪别的坝头都不要你,但我觉得祖爷倒挺喜欢你。你们这些新入行的小脚,祖爷骂得最少的就是你,也怪了,二爷我也稀罕你。”
经过一段时期的磨砺和锻炼,我们这些新人开始学习六字真言。这是行骗心理学的至高境界,是由祖爷亲自来传授的。
六字真言为:
审、敲、打、千、隆、卖。
所谓:
先审后敲,急打慢千
隆卖齐施,敲打并用
十千九响,十隆九成
先千后往,无往不利
有千无隆,帝寿之才
六字真言出自江湖秘本《英耀篇》。阿宝们行骗靠的就是这六个字,能将六字真言运用炉火纯青的,是为鬼才,左右逢源,无往不胜。
简单地讲,审,就是审度,包括对方的衣着、气质,贫贱富贵都是带相的,一眼就可定这个人的档次。审的第二层意思,是倾听,让对方说出来,多说话,话越多,信息就越多。
敲,就是试探,所谓:一敲即中随棍打,再敲不吐草寻蛇。是在审的基础上,突然“敲”一下,如果说准了,那就可以用“打”字诀了,如果两次都没敲准,那就危险了,如同草中寻蛇,弄不好被蛇咬口。到了“草寻蛇”的地步,一般阿宝就“抛刀”了。
打,就是坚定地批断。“打”贵在一个急字,突然出口,落地有声。打的更深一层意思是,摧毁对方的意志。因为你“敲”准了,所以他对你深信不疑,那么你就说他未来要倒霉,高官说他要丢官,巨贾说他要破财,怨妇说她要被甩,“打”得对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千,就是骗。可以当场出千,也可以通过布局的方式。“千”是融汇在其他五个字之中的,贵在一个“慢”字,出千不能着急,否则就露了马脚,所以叫“急打慢千”。
隆,就是奉承,说对方爱听的,许之以希望。因为你“打”了他,他很害怕,心情落到低谷,此时你“隆”他一下,告诉他也不是没有希望了,如果按照你说的办,还是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然后再“隆”一下,告诉他如果过去这个坎,那么就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他自然非常高兴。
“打”和“隆”是对应的,先让对方绝望,再给他希望,此时,对方已被牢牢拴住。“打”和“隆”其实都是“千”的手段,是不能分开的。如果只是出“打”千,千出得再好也没用,因为对方绝望了,反正就是这命,认了,也就不会上钩了。所以说:有千无隆,帝寿之才。“帝寿”是黑话,蠢材的意思。
最后一个字是“卖”,是一种挥洒自如的境界。你怎么说,对方就怎么听了。卖的第二层含义就是该收钱了。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是为了对方兜里白花花的银子,所以卖也要卖得干净利索。
祖爷传大家口诀时,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每讲一个字,他就把他经历的事情详细地讲出来,加以印证。
这六字真言说起来容易,真正融会贯通却很难。如果这六个字都用上了,对方还是不太相信,或者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那么还有最后一招:“出杀!”
“出杀”的前提是,对方必须是只肥狍子,有点相信,而又不全信,处在模棱两可的境地。
什么是“出杀”?说到底还是“千”的一个环节。比如你说他近期会有“血光之灾”,他半信半疑,你要给他解灾,他没应,最后只掏了点算卦的钱,而没上钩掏大钱解灾,此时就可以请示祖爷“出杀”了。
祖爷会派只脚跟着那人踩点,摸清对方的日常活动范围,然后不出三个月,找几个混混把他拦在路上故意找茬,打他个鼻青脸肿。第二天,他肯定会乖乖地回来,说:“大师,应验了,应验了!真后悔当初没听您的!”
还有一种财主,你算他最近要破大财,他不信,那么祖爷就会找人在他后院放一把火,不出几日,他就会乖乖来解灾了。入行后第三年,我当上了坝头。祖爷说:“有良心的人才能当坝头。”他说我的心还没完全死,将来可以做他的位置。
我很难用简单的几句话来概括祖爷的性格,他狠起来,杀人不眨眼,他慈善起来,就像个菩萨。
平日里,祖爷会接济穷人,不是蜻蜓点水式地做做样子,而是实打实地帮扶。我不知道他这是良心的忏悔,还是灵魂的救赎。
祖爷说做阿宝的最高境界是只圈恶人、坏人,像我第一次吊的老太婆,那不是阿宝干的事。那只是练手,也叫练心,善人敢骗,恶人就更敢骗了。
其实,我在心里一直为那老太婆祈祷。老天开眼了,第二年春天,她的儿子竟然真的回来了,很快全国也解放了。后来,祖爷让我在老太婆家的院子里偷偷塞了很多钱。塞钱的时候,我感到又找回了自己。
做阿宝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梦里惊醒。有时是笑醒了,有时是吓醒了。没活的时候,大家就拼命地喝酒,逛窑子,但有一个规矩,阿宝们要玩就去外地玩,可以尽情玩,就是不准在当地出现!
因为阿宝们平时都是以最庄重、最道德的姿态示人,尤其是坝头们,开的都有门脸,平时天天坐门脸,都是道貌岸然,如果在烟花酒地被人看到了,那将是灭顶之灾!
出去玩时,或多或少都要化化装,这对阿宝们来说不是难事,每个人都有几身行头、几块假胡子,行骗本来就要化装的。
出去玩可以,但不能“走风”,“走风”就是在外地直接打场子,或者直接加入外地圈子,这是大忌。祖爷执掌这个堂口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出现过一次“走风”。
有的小脚在外面玩完回来,染上了花柳病,最后活活烂死。死前他说想见见爹娘,祖爷不让,祖爷说:“你这个死相见到他们,他们也会心痛而死。”
后来那只脚死后,祖爷把他浇上柴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死后,祖爷每月都会派人给他家里送钱,说他在外过得很好,就是太忙,回不去。
我问祖爷为什么不定一个规矩,让所有人都不要出去嫖。祖爷说:“吃喝嫖是人的本性,做阿宝的用命在赌,为的是什么?你压住他的本性,他早晚都会反。吃饱了,喝足了,嫖够了,他才有力气干活。”
那一刻,我感到人性是那么的可怕。
祖爷唯一一次漏局
新人们学习了六字真言后,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祖爷却说:“学会了六字真言,就离死不远了。”
这一句唬得大家目瞪口呆,祖爷解释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没本领的人,从来不敢起贼心,只有学会的人,才敢铤而走险,本领是福,也是祸。所以,学了这些东西,做事时更应该小心!”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的确如此,没学这些东西前,大家感觉无依无靠,学了这些东西,似乎抓到把柄,总想马上试一试,罪恶的念头一旦产生,危险也就随之而来。
于是新人们开始猜想,除了这六字真言,还有没有更高一级的秘诀,用来做最后的补救?
“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祖爷说,“这最后的一招就是直觉!也就是第六感!直觉这种东西说不清楚,但确实存在,任何事情来临前,冥冥中都有一种预兆,只不过是有些人能感觉到,有些人感觉不到。”
祖爷就是那种直觉最灵敏的人,也因此捡了一条命。那是祖爷唯一一次“漏局”。
民国二十八年,那年国民党军统局的一个高官来当地督办,魁爷说这可能是个大“一”。只要祖爷亲自出马,肯定能圈一大笔。
魁爷是当地黑社会头子,国民党搜查共产党,很多消息都是他来提供,很多活都是他手下来做。
祖爷很少亲自上阵,只有高官,或者阔太太,或者财团主席,他才会自己做“相”。
祖爷的“排面”是很好的。排面是当地话,就是长相,祖爷的谈吐也很高雅,只有他这种气质,这种谈吐,才配上大桌,做大局。
祖爷对外的身份是“铁版神数”嫡系传人,报纸上将他和韦千里相提并论。
魁爷和军统局的人素有来往,还和一个高官拜了把子。这次要圈的就是他的拜把兄弟。
魁爷早就嗅到他这把兄弟很宿命,于是便找机会对他说:“本地有个命理大师,很厉害,但很难请。”
这位高官就让魁爷帮着约一下,一连约了三次都约不上。这叫欲擒故纵。
后来几个月后,终于约上了,在一个茶楼见面,在此之前祖爷通过魁爷的叙述,已经对这个高官了如指掌。
祖爷先让他报八字。祖爷说:“你28岁时,差点做枪下鬼。”
那高官说:“是。”
“你29岁时提的干。”
那高官说:“是。”
祖爷又说:“你命里有三个太太。”
那高官说:“是。”
祖爷说:“你明年就有一劫,会丢掉官位。”
那高官说:“哦?”
祖爷说:“按我说的去办,我给你调一下风水。”
祖爷详细为他说了如何调整风水格局。最后那高官握着祖爷的手说:“先生高人啊!”
“来人。”那高官让手下拿来一个箱子,打开后全是厚厚的钞票,“先生辛苦,还请笑纳。”
祖爷一笑:“能为局长效劳,已是鄙人大幸,怎敢再收您钱财?”说完,就走了。
祖爷的第六感是很灵敏的,他觉得不对劲,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分文未取。
回家的路上,祖爷就发现有人在盯梢。祖爷头也不回,大踏步径直回家。
刚到家,就发现家中站了四个特务,枪口立马对了过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祖爷问:“去哪?”
特务说:“去见见我们局长。”
祖爷被带回了局里,那个局长阴阳怪气地说:“这点把戏,就想骗老子?”
祖爷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那局长说:“我稍稍卖了个关子给你们,你们就上钩了。”
祖爷马上明白了,这是个“枣”,他透露给魁爷的信息有诈。
祖爷说:“什么意思?”
那局长说:“魁二这个王八蛋是个认钱不认爹的人,从他给我介绍你那天起,我就起疑心了,我知道他了解我很多事,于是我就故意编了个28岁差点被毙的瞎话,结果你偏偏算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祖爷一笑:“局长果然高明,确有此事。”
那局长一愣。
祖爷说:“魁二对我说局长要来算命,让我算准点。我们算命的不能保证每条都准,他就说他给我提供信息,捞的钱均分,他是道上的,我们算命的不敢惹,所以只能按他说的办。但是,局长,我分文没取。因为我们算命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那局长一笑,说:“那好啊,现在你就给我算,算准了,我就放了你,算错了,老子立马崩了你!”
祖爷永远是祖爷,否则他都死十八回了。他微闭双眼,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镇定地说:“局长是这家生,那家养。”
那局长一愣,“什么意思?”
祖爷说:“把你养大的不是亲生父母。”
那局长说:“你……你接着算。”
祖爷说:“你家老宅南面应该有条河,或者有个水塘,否则局长不可能做官。”
那局长沉默了一下:“你接着说。”
祖爷说:“局长不说对与错,我不敢说了。”
局长早已收敛了火气,说:“对,是有一水塘,后来大旱,早就没水了。”
祖爷说:“那个风水让局长占尽了,局长高升了,水自然没了。”
那局长呵呵笑起来。
这就是六字真言里的“隆”字诀,极尽奉承恭维,隆要隆得恰如其分,否则就是瞎隆,祖爷这招“隆”就使得很巧妙。
最后祖爷囫囵着回来了,回到家,腿肚子都是汗。马上召集坝头,宣布:“局漏了,魁二死定了!”一个坝头说:“没这么严重吧?”
祖爷说:“这次得罪的是个特务头子,能活着回来是万幸,魁二很快就会供出我们,赶快通知弟兄,全部跳场!”“跳场”就是解散,大家互不来往,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大家分了钱,都隐了起来。祖爷连夜赶回了乡下。
这个跳场一跳就是一年,直到日本打过来,国民党正面战场后移。
你肯定会疑惑:为什么在最后的紧急关头他能算准?祖爷凡事都留后手,先前魁二给他提供信息时,他就派了几个小脚根据魁二提供的线索,行程近千里,找到那局长的祖籍,将他老宅的地势和地貌完整地记录下来,那几个脚还化装成卖辣椒的,与左邻右舍闲聊,打听到那局长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魁二做梦也不会想到祖爷会留后手,那局长更不会想到祖爷为了做局会花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他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
敏锐的第六感加永远的后手,是祖爷行走江湖几十年不败的秘诀。
装神弄鬼的“扎飞术”
刚入行那段时间,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祖爷为什么会把我招入堂口?我又丑又笨,以祖爷的智商和眼力不会不知道。祖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新人刚入行,是有很多知识要学的,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思考那些跟行骗无关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走神时,二坝头都会从脑后狠狠地给我一巴掌。
“你把刚才我说的话重复一下!”二坝头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摸摸脑袋,一脸茫然。其实那天二坝头在讲解有关“扎飞”的知识。二坝头是堂口的扎飞高手,深得祖爷喜爱,他也一直以自己所做过的多个扎飞大局而自豪,作为他的小弟,在他授课时走神了,这真是对二爷莫大的侮辱。
其实那些东西,私下里我已经听他吹过多次了,我不像其他小脚那样会装,他们总是能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听二坝头讲那些重复了多次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最神的一个扎飞局还是在我入行后第二年,二坝头遵照祖爷的安排做的一个大财主的局。
民国三十八年,解放前夕,临镇张四爷家出事了。
张四爷的儿子害了相思病,不吃不喝,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张四爷是旗人的后代,辛亥革命后,势力逐渐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块肥肉。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张四爷的儿子去南柳巷嫖娼,结果碰上一个叫春桃的姑娘,动了真情,那丫头妖媚十足,狠狠地骗了这傻狍子几次就消失了。结果张公子日夜思念,不吃不喝,没出几日就两眼凹陷,只剩一把骨头。
祖爷借机找到线人,告诉张四爷,这其实是狐狸精缠身,做做法事,驱驱妖,相思病自然就好了。
张四爷一开始不信,可没过几日,有天晚上,张四爷饭后在庭院转悠,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面前蹿了过去,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一个黑影从眼前蹿过,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直接爬到墙头上,顺着墙头往后院跑,墙头上的杂草被带得唰唰作响,这下张四爷看清了,是山狐狸。接下来一连数日,张四爷和家人每晚都会看到山狐狸在庭院中出没,他心里越来越打鼓,再经线人一撺掇,终于向祖爷求助了。于是,祖爷安排二坝头去做道场。
那个道场做得很大,弄了一个大大的香案,十几个阿宝扮作道士口念咒语,来回走动。二坝头自己头上蒙着白布,拿把桃木剑在空中比画着。夜半子时,纸钱伴着烟雾漫天飞扬,二坝头像疯了一样,围着院子绕来绕去,手中宝剑横劈竖劈,突然他额头上开始冒血,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额头的白布,并顺着鼻梁滴落下来。全场的人都吓坏了。
二坝头收功后,显得很疲惫,张四爷惊恐地问:“师父,你怎么流血了?”
二坝头说:“这只狐狸太厉害,刚才我与它争斗时,它蹿上我头顶,咬了我一口。现在好了,我已将它杀死,你们找找它的肉身吧。”
大家围着院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二坝头说:“不急,跑不远。”后来大家就都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公子的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张四爷及家人慌忙赶过去,只见张公子的被窝里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张四爷问怎么回事?张公子哆哆嗦嗦地说:“早晨起来小解,觉得被窝里有东西,掀开一看……”
张四爷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会心地笑了。那张公子也因为这一吓,清醒了许多,也感觉饿了,开始吃东西,又几日,面色回春,健康起来。
后来,张四爷专门备了几十块方锭,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来答谢祖爷及二坝头,说:“师父们真是道法高深,解救苍生。”
其实,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一开始,张四爷不信,祖爷就指使二坝头叫人去后山捉了几只山狐狸,隔三岔五地就往张四爷的阳沟里放一只,等对方确信有“狐狸精”了,就派二坝头去现场作法。那额头上的血其实是狗血,那围在额头上的布是多层的,中间缝了厚厚的血泡,血泡就是将猪杀掉后,把猪尿泡(膀胱)掏出来晾干,然后分成几段,将狗血灌入,用细线扎好,最后将这些血泡缝在白布的夹层中。二坝头作法时将白布蒙在头上,趁人不注意,猛磕一下自己的前额,血泡就崩了,血就会流出来。混乱之中,趁人不备,提前安排好的小脚潜入张公子的房间,吹点迷魂散,将杀死的狐狸塞进他的被窝。
这种手法,行话叫“扎飞”,也就是装神弄鬼。
祖爷经常说:凡“一”皆可扎飞,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招之,非有所惧,即有所求,阿宝扎之,顺天承命。
意思就是说凡是真正的君子,心里没有鬼,坦坦荡荡,是不惧怕鬼神的,那些怕鬼或者祈求鬼神的人,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就是有求于鬼神,阿宝们可以趁机圈他。“扎飞”的手段很多,朱砂画鬼,神仙托供,等等,其实都是道具起的作用。
《华严经》上说:“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人性的弱点:贪,嗔,痴。仔细观察,几乎所有的灾祸都源自这三个弱点。
贪,是贪婪。贪财,贪色,贪名声,贪地位,为了达到贪的目的丧心病狂,什么事都敢做。贪官,强盗,窃贼,赌棍,色鬼,奸商,文贼,包括阿宝,都一样,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往往都很惨。
嗔,是生气愤怒的意思,嗔戒一犯,怒火中烧,根本把控不了自己,那些因为一时气恼而杀人的死刑犯,没一个不后悔的。嗔的另一层含义是嫉妒,嫉妒之心一生,多好的朋友都会相互下绊子。
痴,是痴情。陷入情网的人,犹如被灌了迷魂汤,失魂落魄,整个人被感情掏空了,最后有的郁郁而死,有的由爱生恨,或杀死对方,或双双殉情。
人一旦暴露了这三个弱点,阿宝们就有下手的机会了。
第二章 我的师父是民国时期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
仙童逆水行尸
我本名叫刘天亮,母亲说我是快天亮的时候生的,所以父亲给取名叫天亮。刚入堂口那阵儿,大家都叫我“傻亮”,后来祖爷说:“入了堂口,就是自家兄弟,以后别再叫傻亮了。”二坝头问:“那叫什么?”祖爷看看我笑着说:“脑袋这么大,就叫大头吧。”从此,大家都管我叫大头。二坝头常说我:“头挺大,就是一脑袋糨糊。”
祖爷有时会问我:“大头,后悔跟我了?”其实,多年来,我一直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后悔还是不后悔?祖爷明知我不是做阿宝的料,却让我加入堂口……
我本是个茶馆里跑堂的,要不是祖爷经常去那里喝茶,我也不会认识祖爷。祖爷的桌位我每次都会为他预留好,他来前我都会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他掉了扇子,我会帮他捡起。他丢了铜板,我会拾起来追上他,还给他。时间久了,祖爷也不拿我当外人了,每次来了,都会高叫:“傻亮,给爷泡壶龙井!”
我就高兴地应和:“来了!”
我人长得胖,傻里傻气的,茶馆的人都叫我“傻亮”。其实傻不傻,我自己心里明白,咱一个平头老百姓,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傻点不吃亏。
有一次祖爷喝着茶,问我:“傻亮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我说:“回爷的话,小的只有一个老娘,年前患病刚去世了,一个妹子远嫁了,家里就剩我一光棍。”
祖爷又问:“那你一年在这能拿几个子儿啊?”
我笑着说:“爷,小的没什么本事,就会跑跑腿,我们掌柜的厚道,给口饭吃就行了,哪敢要钱啊。”
祖爷沉默了一会儿,说:“打烊后,你到这个地方来找我,爷有话跟你说。”随后给我留了一张条子,上面是他的住址。我庆幸念过几天私塾,否则连字都不认识。
茶馆关门后,我拿着这个条子,去了祖爷那里。路上我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这位爷找我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坏事。
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祖爷的住处,是个很大的宅子。大门朝南,进门后有一棵大枣树,过道中间是个大水缸,东西各有一个偏房,再往里走是正厅,一进正厅就是个堂口,中间挂一幅画,是一幅仿宋泼墨仙人图,两边是对联,上联:仁者仁心仁义事;下联:保和保善保太平。后来才知道,这副对联是祖爷自己写的。
我到祖爷那里时,祖爷正在给一群人开会,大概有六七个,我刚到,会正好开完,管家把我领进去后,祖爷一挥手,那些人都走了。
祖爷把我让进书房,说:“傻亮,坐,爷跟你聊聊。”又吩咐下人上茶。
我只是个跑堂的,平日里都是别人坐着我站着,别人喝着我看着,他让我坐,我都不知道屁股往哪儿放。
祖爷看出我很紧张,笑着说:“别拘束,别拘束,坐下,坐下。”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了,没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佣人拿来一壶茶,满了两杯,给祖爷端了一杯,说了一声:“老爷请。”又给我端了一杯,我赶紧站起来,紧张地接过那茶杯,祖爷笑了:“坐下,坐下,今天你是我的客人。”
我感到脸上的肌肉都发紧了,笑着说:“谢谢爷,谢谢爷。”喝了一口,好悬,没烫死。引得祖爷和那个老太婆呵呵笑起来。
祖爷对那女佣说:“下去吧。”那老太婆瞅了我一眼走了。
屋子里就剩我和祖爷了,我手里转着茶杯,不知该说什么。
祖爷喝了口茶,说:“傻亮,你打算一辈子就当跑堂的啊?”
我说:“爷,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跑个腿儿,混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祖爷说:“你总叫我爷、爷的,你就自己没想过当爷啊?”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把茶杯扔地上,慌忙说:“爷,您说的这是哪番话啊!小的生来就是伺候爷您这样的人物的,小的命贱,哪有爷这般福分啊!”
祖爷脸一沉:“没骨气的东西!”
我一愣,这哪是骨气不骨气的事啊,谁不想当爷让人伺候啊,可得有那本事啊。我低头不做声了。
祖爷叹了口气,说:“傻亮,你知道吗?我以前还不如你。”
“嗯?”我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祖爷说:“你跟我来。”
祖爷起身,我跟随在他后面,随着他出了正堂,进了西厢房。一进门把我吓了一跳,里面供的都是死人的牌位,我仔细看,有“先考慈父大人”、“先妣慈母大人”,还有长兄、小妹、爱弟,我看糊涂了,愣愣地望着祖爷。
祖爷点上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向我讲述了那些陈年旧事。
祖爷的祖上曾是天地会的成员,清末参加过太平军,到祖爷的父亲这一辈,日子过得还不错。辛亥革命后,他的父亲还在国民政府任过要职,再后来参加“护法运动”,结果因坚决拥护孙中山倡导的武力护法,被桂系军阀刺杀于军中,为斩草除根,几个刽子手夜里又蹿入祖爷家里,对一家老小下了死手。
祖爷的爷爷和奶奶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捅死了,母亲和哥哥拼了命和那几个杀手搏斗,母亲的肚子被捅了数刀,肠子流了出来,趴在地上,死死地抱着杀手的双腿,对祖爷大喊:“快带着弟弟和妹妹跑!”祖爷惊慌失措地带着弟弟和妹妹逃了出来,连夜跑了几十里路才停下,随后祖爷将弟弟和妹妹搂在怀里,三人失声痛哭。
那年,祖爷15岁,弟弟10岁,妹妹8岁,死了的哥哥18岁。从此,幸免于难的兄妹弟三人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有一天三个人正在街上行讨,对面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戴黑眼镜的人递给他们几个烧饼,然后说:“娃子,我那里有点零活,你们帮我干,干完我给你们钱。”
祖爷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饥饿的弟弟妹妹,说:“什么活?”
那人说:“就是刷刷碗,擦擦桌子,不累。”
祖爷想了想,说:“好吧。在哪里?”
那人说:“很近,跟我来吧。”
讲到这,祖爷眼睛红了,长长叹了口气,对我说:“如果……让我重新过一回,我宁愿阿弟和小妹饿死,也不会带他们去那个地方。”
那几个人左转右转,把祖爷兄妹三人带到一个没人的破旧房子里,一进门祖爷三人就被人用手绢捂在鼻子上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那几个人都是当地的阿宝,他们为了做一个局,不惜制造一起灭绝人性的命案。那年,当地大旱,庄稼都快干死了。阿宝们造谣说,这是当地人不做善事所得的恶果,最近会出现“仙童托梦”,大家睡觉时应该注意,并且“和合二仙童”会择日在河中显示肉身,“逆水行尸”,以告世人。
阿宝们把这些谣言散布出去以后,就开始寻找替死鬼了。正常人家的孩子他们轻易不敢动,结果正巧碰上三个行乞的小叫花子,这种野孩子弄死也没人找,于是就用迷魂药将兄妹三人迷倒。因祖爷的弟弟和妹妹年龄差距不大,身高也差不多,于是将他俩勒死后,穿上红绿相配的衣服,装扮成“和合二仙童”,将尸体背面捆上竹筏,泡在水里,竹筏下面弄根长长的草绳,一直引到上游,第二天中午,由两个阿宝慢慢地在上游拉绳子,其他阿宝在河边造势,引来很多人围观。
因为河面比较宽,离得比较远,没人能看清这里面的门道,于是两具童男童女的尸体便逆流而上,阿宝们大呼:“逆水行尸!逆水行尸!”见岸边的人聚多了,就派几个人下河,用剪刀偷偷将绳子剪断,将两具小尸体抱上岸来。
阿宝们说这两个“仙童”就是“和合二仙”的化身,已经反复托梦给很多人了,现在是现身说法,大家一定要多做善事!
此时,人们对阿宝们的话已深信不疑了,阿宝们将两具尸体浇上柴油,点火焚烧,烧完后,把骨灰和泥巴和在一起,塑成两个泥娃娃,供在一座庙里。从此当地人纷纷给“和合二仙童”焚香捐钱,这个阿宝团伙也狠狠捞了一笔。
祖爷因为长得太大了,没什么用处,被迷了以后,用绳子勒了一会儿,阿宝们以为勒死了,就把他扔在后山喂狼了,结果当晚大雨倾盆,狼群没有出现,祖爷竟然活了过来,他没死。
祖爷醒来后见弟弟妹妹没有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大雨中疯狂地喊着:“阿弟,小妹!”
嗓子都喊破了,雨声和轰轰的雷声遮盖了一切,站在大雨中,祖爷绝望地哭了。
天亮后,祖爷找回城里,他怕再遇到那几个人,就偷了城边人家晒的几件衣服,把自己打扮成正经人家的孩子,一进城就听到城里人纷纷议论仙童逆水行尸的事,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随人群来到河边,此时几个阿宝已经将尸体捞上来,祖爷一看,正是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心中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疼得差点晕过去。
他恨不得跑过去咬死那几个阿宝,他更想扑在弟弟妹妹的尸体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他忍住了,他的心碎了,但意识还没碎,他要报仇,就要忍住,否则,也是死路一条。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15岁的祖爷做到了,所以,他是祖爷。
祖爷看着弟弟妹妹的尸体燃烧起来,他把嘴唇都咬破了,他闻到了弟弟妹妹烧焦的肉味,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一片血红。
忽然,有一个阿宝在人群中看出了祖爷,便对其他几个阿宝使了个眼色,两个阿宝朝祖爷奔来,祖爷一看事儿不对,掉头就跑,两个阿宝追了一阵,没影了,祖爷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
日落后,祖爷再次回到河边时,人群已经散了,祖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破人亡,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他第一次想到了自杀,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但一想到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弟弟妹妹无助的眼神,他就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死,死了就彻底完了,要报仇,必须报仇!
随后的一段时间,祖爷一边偷偷地行乞,一边搜寻那几个阿宝的踪迹,他还打扮成正经人家的孩子,悄悄跟在一些老太太的后面,就像孙子陪奶奶上香一样,溜进那座庙里上香。看着香案上用自己弟弟妹妹的骨灰做成的泥娃娃,祖爷强忍着悲痛,一边上香,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阿弟,小妹,你们放心,哥一定替你们报仇!”
祖爷知道这个庙里的住持和那帮阿宝是串通一气的,不敢久留,上完香就跑了。他必须先找到那几个阿宝,再想办法干掉他们。他在庙外盯了几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思来想去,忽然想起那栋破房子,他和弟弟妹妹就是从那里被迷倒的,但迷前是清醒的,祖爷记忆力超强,记得路,他准备返回那个房子蹲点,看能否找到线索。于是,一天半夜,吃饱后,他又摸回了那栋房子。
那是郊外一片旧宅中的一个四合院,墙头都有些塌了,祖爷趴在墙外听了一阵,没动静,又学了两声狗叫,还是没有动静,便翻身进入那房子。
里面一片漆黑,祖爷摸来摸去,发现除了一些破家具,什么也没有。他打算晚上就在这里眯会儿,天一亮就去房外不远处的干草堆里盯梢,正想着,突然房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祖爷的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声越来越近,祖爷慌忙往外跑,结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借着月光,祖爷一看,是一根长长的通条。通条,是当时人们用来通炉子的铁棍,大约有手指头那么粗,一头安了木柄,抓在手里,另一头磨得尖尖的,一下可以捅到炉底。祖爷抓起这根通条,翻墙跳到外边,此时,宅子大门已经被几个人撞开,祖爷躲在墙头后偷看,只见几个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了,箱子里好像有人哼哼地叫。
那几个人将箱子抬到屋里,其中一个人拿出火石,打着火将油灯点燃。这下清楚了,祖爷看到了那几个人的脸,其中有两个人正是那天将自己兄妹三人骗到这个宅子的阿宝。这时,一个领头的对那两个阿宝说:“你们两个今夜在这看守,别他妈光顾着喝酒,小心跑了这两个老东西,四爷要你们的命!”
那两个阿宝忙说:“二哥放心!二哥放心!”而后,那个领头的带着其他几个阿宝扬长而去。留守的那两个家伙,掏出一大壶酒,席地而坐,又从怀里拿出一包肉,边吃边聊。
祖爷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阿宝,心想:“我一定要弄死你们!”
但祖爷心里清楚,此时要是贸然蹿出去,肯定打不过这两个身强力壮的阿宝,他必须等机会,等到这两个家伙喝得差不多,迷迷糊糊时,他才好动手。
祖爷一动不动地盯了一个多时辰,看他们酒也快喝干了,舌头也不打弯了,才握着那根长长的通条,从墙外慢慢翻过来,悄悄走向屋子。刚走到院子中间,一个阿宝突然站了起来,祖爷吓了一跳,赶紧蹲到院子边的石榴树后。那阿宝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嘴里嘟囔着:“撒……撒泡尿……”
那阿宝走到石榴树旁,掏出阳具,小腹一挺,哗哗尿了起来,一边尿一边唱:“小孤孀上坟去啊,小雨淅沥沥啊……”
祖爷就蹲在树后,尿水透过枝叶撒了他一脸。祖爷本想等他尿完后往回走时,从身后动手,但这小子这泡尿尿得时间很长,尿水不停地溅到祖爷脸上,祖爷怒了,忍不住了,抄起通条,猛地朝那小子的小腹刺去。这一刺,祖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正巧刺在那小子的膀胱上,阳具里马上没尿了,肚子上破了个大洞,尿水和血水都从这洞里喷了出来。
那小子“啊”的一声惨叫,双手捂着小腹倒在地上打滚。祖爷站起来,紧跟着将通条刺入他的咽喉,喉咙刺穿了,血汩汩往外冒,那小子想喊,却喊不出声来,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另一个阿宝听到外边有动静,慌忙在屋里喊:“怎……怎么回事?你他妈别……别吓我啊!”
祖爷飞快地冲了进去,一膝盖将对方顶倒,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祖爷高举通条,一下刺入他的咽喉,这一次用力更猛,通条从脖子后面刺了出来,那小子蹬了蹬腿儿,很快也不动了。
祖爷将这两人杀死后,箱子中的哼哼声更大了。
舍命救下杀亲仇人
祖爷走近看,箱子是用厚木板钉成的。祖爷把通条串进木板缝儿里,费了好大力才把箱子撬开,里面是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捆得很有技术,两只手绑在一起,两只脚也绑在了一起,然后从中间引一条绳,把手和脚用力收,这样四只“爪”就捆在一起了,整个人就像个虾米球儿,躬着身子卧在里面,一动都动不了。
祖爷把他们口中塞的布团掏出来,那两个人一阵咳嗽后,千恩万谢,“谢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借着灯光,祖爷看这两个人,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另一个估计有六七十岁了,脸上都是褶,但没有胡子。
祖爷开始帮他们解绳子,都是死扣,用牙咬都咬不开,最后还是那个年纪较大的人说:“小兄弟,你把这油灯的灯罩摘下来,把灯端过来,直接烧。”祖爷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赶忙取过油灯,那两个人支着空隙配合着,很快就烧断了。蓦地,祖爷头皮一阵发麻:刚才这老头这一嗓子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啊,阴阳怪气的?
那个五十来岁的人此时也说话了:“小兄弟,敢问何方人士?怎么会来到这儿解救我们?”
他这一问,把祖爷问愣了,祖爷心想:我本是来寻找线索找仇人报仇的,没想到捎带着还救了两个人,这怎么说呢?要不要跟他们说实话?不能说!没准儿他们是一伙的,搞不好还会弄出麻烦!
家庭的剧变对祖爷打击太大了,他已不能再相信任何人!祖爷笑着说:“我……其实是一个亡命江湖的人,去年家里因为交地租,与地保起了冲突,我一怒之下打了那个黑心的地保,从此告别家乡,浪迹天涯。方才路过这里,正巧看到几个人抬着你们进了这宅子,我这个人就爱打抱不平,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忍不住,就冒险来救你们了!其实也没什么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好汉都是这么做的。”
那两人听完后,面面相觑,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胆量和侠义心肠,佩服啊!”
那个五十来岁的人一抱拳,说:“在下周震龙。”然后指着那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说:“这位是我师父,张丹成。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祖爷也一抱拳,回道:“不敢当,小的姓王,名一行,取一心修行之意。”
张丹成点点头:“嗯,好名字啊,好名字!”
祖爷又是一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老头的嗓音太特别了,细细的,像绵羊叫,弄得人浑身发冷。
其实祖爷在撒谎,自从父亲得罪了军阀被灭门后,他再也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名,这个名字是他随机想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一行,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行走。
周震龙说:“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祖爷本不想跟他们走,但一想到这两个人能跟那几个坏蛋搅在一起,要么他们是仇人,要么是一伙的,总之有关系,何不趁机打探一下?那天在大街上设套骗走祖爷和弟弟妹妹的一共三个坏蛋,现在死了两个了,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没找到。
于是,三人顶着月色匆匆离开了。趟过一条小河,转了几个巷子,来到一个宅子跟前,周震龙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此时天刚蒙蒙亮,三人进屋后,周震龙并不着急让大家就坐,而是把炕上的席子掀开,下面竟露出一块木板,再把板子掀开,是一个洞,洞里竖着一个梯子,周震龙对张丹成说:“师父,我们下去说吧。”
张丹成点点头,周震龙搀扶着他,让他先下去。然后转身对祖爷说:“王老弟,请。”
祖爷惊愕地看着炕上的这个大洞,都呆了,心想这什么机关啊,大炕中间挖个大洞,随即也俯身下去了。周震龙最后一个下去的,下去后又用手撑着,将木板和炕席复位。
周震龙将油灯点燃后,祖爷才看清,这是个地窖,用四根柱子撑着,中间有个茶几,右侧有一个黑洞,一直往里延伸,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三个人落座后,张丹成又开嗓了:“王老弟救命之恩老朽无以回报,大坝头啊,一会儿你多拿一些金货,请王老弟笑纳。”
周震龙点头说:“是。”
这是祖爷第一次听到“坝头”这个字眼。祖爷一心惦记着线索和报仇,总想从这两人身上套出点信息,对金子的事并不太在意,于是说:“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本应肝胆相照,张先生这样打发在下,实在是折杀小的了!”
张丹成和周震龙又是一阵对视,他们被眼前这个小子搞晕了,“那……你……我们怎么报答你?”
祖爷一笑:“我能遇见二位先生,也是缘分,换句话说,也是二位命不该绝,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充当了救命人的角色,二位先生要谢,就谢老天爷吧。”
那两人一愣,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小子太可爱了。
听着张丹成游丝一样的尖笑声,祖爷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祖爷等不及了,说:“二位先生缘何被那些贼人所绑?难道是得罪了他们?”
那两人收敛了笑容,周震龙说:“爬香了!”
祖爷不明白什么意思,“什么香了?”
周震龙看了张丹成一眼,请示是否可以接着说,张丹成点点头,“王老弟是救命恩人,我们的命是他给的,但——说——无——妨。”
张丹成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拉得长长的,祖爷一皱眉头,真想把耳朵堵上,这幽灵般的嗓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张丹成察觉了这个细节,微微一笑:“小老弟,你是不是嫌我说话声音难听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祖爷一看被识破了,笑着说:“没,没,就是不太习惯。”
张丹成嘴一撇,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要是换做旁人,我早就让他掌嘴了!哼哼,别人也不敢啊。”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老弟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阴阳怪气,不男不女吗?”
祖爷低声说:“不知道。”
张丹成说:“因为我一颗蛋。”
祖爷一听,耳朵差点炸了,“一颗蛋”在当地是骂人的脏话,这老先生怎么这么说自己。
随着张丹成的讲述,祖爷才逐渐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是一个骗子团伙,号称“江相派”,这个张丹成是当地的头儿,也就是“大师爸”。早年因为行骗,骗到宫里的一个贝勒,那是个大局,张丹成布了三年,那个贝勒一直拿张丹成当至交,毫无防范,不料最后收网时,中间有人贪赃,“跳反”了,骗局被揭穿了。张丹成被那个贝勒抓到后,当时抱着必死的念头了,不料那个贝勒还挺念旧情,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胆子这么大,我就杀杀你的锐气吧。”
结果张丹成被几个清兵摁住,一个小太监用刀把他的睾丸割了一颗,当时血流了一地,差点死过去。从此张丹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一颗蛋”,说话也逐渐变得阴阳怪气。当时还是大清的天下,没办法,只好回到乡下隐姓埋名度日。辛亥革命后,满清政府被推翻,张丹成又跳出来了,噼里啪啦地放了三天炮仗庆祝,而后重组队伍,继续行骗。张丹成的队伍不大,手下四个坝头,周震龙是大坝头,和张丹成一同出道,另外三个都是后来慢慢发现培养的。这次那三个坝头联手“爬香”,张丹成不是没嗅到气息,只不过动手晚了。
据张丹成和周震龙描述,那三个坝头中,牵头造反的是四坝头,这小子早就不服了,嫌张丹成不够狠,嫌堂口的银子越来越少,去年开始就怂恿张丹成“杀富”!
“杀富”是阿宝圈中的大忌,犯了这条行规是要受到阿宝群体集体追杀的。所谓“杀富”就是把肥得流油的狍子给“切”了,直接就把钱抢空。
行骗不同于抢劫和偷盗,讲究细水长流,否则就断了堂口的财路,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请示就把人给“切”了,也是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杀富”。
张丹成明白,四坝头所谓的为堂口利益着想而“杀富”,都是借口,说到底还是色迷心窍。他那点花花肠子,张丹成早看明白了,去年因为给一个大财主上门调风水,看上了人家的美妻,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子把这美人弄来,就以堂口财源紧张为借口,多次要求“杀富”。杀了那个财主,他就有机会了。
这段时间张丹成感觉到四坝头越来越不对劲,正要与周震龙商量对策,不料人家联合其他两个坝头先下手了。就把你绑起来,先不杀你,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拥着美人“登基正大位”后,再杀你,让你带着羞辱去死,才痛快!
讲到这儿,张丹成恨得咬牙切齿,不停地骂娘!祖爷彻底明白了,原来是窝里斗,祖爷问:“那前几天仙童托梦,逆水行尸的事……”
周震龙呵呵一笑:“什么仙童托梦啊,都是假的,都是我们做的局。这个局就是四坝头实施的。这也是他的障眼法,造反之前好好表现了一下,我和师父都被麻痹了。”
祖爷身子一震,心中隐隐作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线索有了,张丹成是主谋,他手下造反的几个坝头中肯定有杀害自己弟弟妹妹的凶手。张丹成和周震龙虽没有亲自下手,但他们也有份,祖爷大脑急速运转:难道把刚刚救的这两个人再杀了不成?现在手里没家伙了,打他们两个恐怕不是对手啊……不能杀!杀了他们就找不到那个谋害弟妹的坝头了,要先借他们的手,把那个坝头干掉,再收拾他们不迟!
各种主意像流星一样在祖爷脑海中碰撞,祖爷一阵沉思。
张丹成看到祖爷发愣,问:“王老弟怎么了?”
祖爷忙回答:“这个……这个四坝头真的太不是东西了!我也替两位气愤!”
张丹成和周震龙相互看了看,张丹成说:“小老弟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现在我们两个没法露面了,堂口的兄弟大部分都被策反了,靠我们自己是杀不回去了,我马上修书一封,你坐轮渡去趟上海,把它交给一个叫九爷的人,具体地址我会告诉你,他会帮我的。有劳老弟了!”
祖爷当时还不知道九爷是谁,后来历史回答了他,九爷就是震惊中外的江淮大侠王亚樵。三天后,祖爷第一次见到了王亚樵,祖爷当时才15岁,王亚樵31岁,王亚樵摸了摸祖爷的脑袋,说:“娃子,好胆识,好气魄!”
王亚樵是张丹成的旧交,最重江湖义气,很快差遣了十几个带枪的手下随祖爷赶回来。那些杀手与张丹成、周震龙秘密商议后,决定在四坝头“登基”那晚对堂口发起总攻。
阿宝们毕竟不是杀手,堂口有几条枪也都是清政府造的仿德国毛瑟1898型步枪,枪托都糟了,还总卡壳,结果十几个杀手手持左轮手枪,翻墙而入,枪火大开,没过半个时辰,阿宝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全都抱着脑袋蹲墙根儿了。
张丹成有口谕:“一定要活捉这几个坝头!”他要亲自切了这几个杂种!
结果除了二坝头一看事儿不好自己抹了脖子外,三坝头和四坝头都被活捉了,用绳子绑了,捆在柱子上。
祖爷躲在人群后偷看,一眼就认出了四坝头,正是当初在街上骗自己和弟弟妹妹的那个人,当晚虽然没戴眼镜,但那轮廓,那下巴,还有嘴角那颗大黑痣,化成灰祖爷也认识。
祖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四坝头认出他,人家虽然窝里斗,但毕竟是一家人,自己还是个外人,万一他喊一嗓子,“这就是跑掉的那个小杂种!”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
张丹成坐在堂口的大院里,问四坝头:“服不服?”
四坝头仰天大笑,“你个阉人!要杀便杀!”
张丹成一听就火了,一颗蛋的人准确地讲还不算阉人,但最忌讳听到“阉人”这俩字,其实四坝头之所以能造反成功,也是一直私下宣扬:“老头子自己是个阉人,却限制堂口的兄弟找女人?!”阿宝们多是利欲熏心、淫欲旺盛之人,听四坝头这一煽乎,全都性起了,一个个支着裤裆,铁了心地跟着四坝头干。
张丹成一挥手,“大坝头,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
周震龙说了声“是”,操刀上前。其实,割人舌是最难的,这和割猪口条不一样,猪的口条大而长,猪被宰杀前都嚎叫,放完血后,猪嘴还半张着,卸下猪头,掰开猪颚,一手抻着猪舌,另一只手扬刀一剁,口条就有了。而活人的咬合力是很大的,两个小脚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掰不开四坝头的嘴,最后周震龙抡起一根铁棍子,把四坝头的嘴巴打豁了,门牙打掉了,然后两个小脚,一个掰上颚,一个掰下颚,周震龙才把他半个舌头割下来。四坝头满嘴是血,但能听得出,他还是在骂,但声音已经模糊不清。
张丹成冷冷地发笑,“服不服?”
四坝头歪着脑袋,血流不止,表情中透露的还是不服。
张丹成怒了,抄起一把枪,站起来,对准他的脑袋就要崩。祖爷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想报仇的时候总算到了,他走向张丹成,说:“您一枪崩了他反而便宜他了!他现在是求死,巴不得你开枪呢!”
张丹成一愣,“老弟,你什么意思?”
祖爷满脑子都是弟弟妹妹的样子,沉寂了片刻,恶狠狠挤出几个字:“点——天——灯!”
他这一嗓子,把张丹成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这么狠?他哪知道,祖爷这是恨!
此时四坝头已经认出祖爷了,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满嘴血肉模糊,啥也说不清了,最后,摇摇头,竟然笑了,他认栽了。
“点天灯”和“凌迟”是古代两种最残酷的刑罚,凌迟是一片片割肉,点天灯是把人泡在油缸里,然后捞上来,头朝下,脚朝上,绑在一根柱子上,从脚上点燃,受刑人可以看着火苗从自己脚底烧起,能听到自己肉皮滋滋的烧焦声,能感受到烧化的肉油滴落在脸上,最后在无比的痛苦和惊恐中死去。
祖爷要点他的天灯,是因为他亲手弄死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又把他们烧成灰,还把灰和进泥里,塑成泥人。此时此刻,报应来了,分毫不差。
很快,四坝头被扒光衣服,浑身浇满油,倒绑在柱子上,由于失血过多,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祖爷将火把搭在他脚丫子上,火苗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伴随着滋滋的燃烧声,肉皮开始鼓起大泡,四坝头竟然呵呵笑起来,然后发出“呃——呃——”的声音,很爽很销魂的样子,好像烧的不是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祖爷默默地看着腾腾的烟火。突然,他拿起一把枪,嘭的一声,将四坝头打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放下枪,祖爷仰天长叹,心中说:“阿弟,小妹,你们安息吧。哥哥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人!”
突然,张丹成指着祖爷,大喊一声:“把这小子给我绑起来。
劫富济贫的天地会分支:江相派
祖爷一惊。
周震龙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为什么呢?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张丹成依旧大喊:“绑起来!”
周震龙不敢抗命,与两个小脚一拥而上,把祖爷绑了起来。
张丹成冷冷一笑,对祖爷说:“我们非亲非故,你冒死相救,你和四坝头无冤无仇,却要点他天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祖爷心里一阵打鼓,什么也没说。
张丹成绕着五花大绑的祖爷走了一圈,突然指着祖爷的脑袋说:“你就是那个跑掉的叫花子!”
周震龙吓得后退两步,愣愣地说:“是……四坝头说的漏网的那个小子?”
祖爷双眼一闭,心想:罢了,罢了。随即,他从容地说:“既然你们识破了,痛快点,我也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张丹成长吁一声:“知恩不报非君子,留作千古骂罪名。我张丹成行走江湖几十年,就靠一个义字活着,你救过我的命,我杀你就是不仁不义,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
张丹成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太狠了,放了他就等于放虎归山。
祖爷就这样被囚禁了,堂口后院有个地下牢房,专门关押犯错误的阿宝。
关押后的第二周,就来了一个专门看守祖爷的人,约摸五十来岁,是个瘸子。祖爷实在搞不明白,堂口那么多有胳膊有腿儿的阿宝,张丹成为什么非派个瘸老头子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瘸子不是一般人,跟了张丹成几十年了,四坝头造反时,他并不在张丹成身边,听到小脚跑来报信后,立马赶到堂口,但已经晚了,寡不敌众,干掉几个阿宝后,趁乱翻墙拖着瘸腿跑了。张丹成杀回堂口后,他又回来了。
人瘸,但技术不瘸。他也算堂口的一流杀手了,他的技术不在腿上,腿是当年与黑帮发生冲突时为了保护张丹成被打瘸的,他最厉害的技术是“飞钉”,手上运力,十几米外,能把一根铁钉打入木头,深入几寸。这套技术据说源于中原地区的“燕子门”,后来好多传言版本都把“飞钉”的技术演化为“飞刀”了,因为“飞刀”更精彩,更动人。其实那个年代就是“飞斧子”都不会“飞刀”的,首先“飞刀”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工业革命前没有大规模的刀片切割技术,所有的飞刀都是手工打磨的,要制作薄如蝉翼的飞刀既费时又费力,即便好不容易制作了几把得心应手的飞刀,真正实战起来,也不太顶用,因为扔出去的飞刀不可能马上拿回来,至多杀死几个人,然后就只有等着被杀了,而且一般飞刀多是暗中发力,发完就跑了,这样下来耗费几十天制作的飞刀打一仗就没了,下次再行动还得重新磨制,根本不现实。
而钉子很好弄到,但当时的钉子也不是现在的钉子。现在的钉子叫“洋钉”,和“洋火”“洋油”一样,都是漂洋过海的舶来品,古时候的钉子比较大,都是铁匠自制的,直径是现在钉子的三到四倍。钉子的供应量也比较大,一次能带几十颗,功力好的高手,弹无虚发,一次火并,至少能够毙掉十几人。下次再行动,依然装一兜子,不需要为工具担心。
祖爷对我说,如果没有亲眼见,你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高人,那瘸子手一扬,铁钉“嗖”地飞出,“崩”的一声就扎进牢门的木柱子上,祖爷被震住了,也明白了张丹成为什么会派这么个人来看守他了。
“师父说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我不要怠慢你,更不要相信你。”第一天见面,那瘸子就这样对祖爷说。
一开始两人是互有戒备的,一个坐在牢门里,一个坐在牢门外,也不怎么说话,后来熟了,逐渐开始交谈。
那瘸子名叫涂一鸣,是张丹成出道后的第一批弟子。腿瘸后,张丹成基本不再安排他外场的事了。他这条腿是为张丹成断的,张丹成当着堂口的弟兄发誓要养他一辈子。其实根本不用养,涂一鸣在堂口干了这么多年,银子一大把,不缺钱。
祖爷问他为什么不趁机脱离堂口,去个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涂一鸣呵呵一笑:“你不懂。一个人在堂口混了几十年,堂口就是家了,这份感情是拿钱换不走的,生是堂口的弟兄,死是堂口的鬼,习惯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我残了以后,虽不出外场了,但幕后出谋划策还是少不了的。我这个人闲不住,更不愿意吃闲饭,正巧你来了,师父要我看守你,说你这个娃子是个危险人物。”
祖爷心里一阵苦笑。随后一段时间,祖爷过得也算舒服,每日三餐都有肉,逢初一、十五还能喝两口米酒。张丹成这招太绝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祖爷心中的怒火和压抑开始慢慢消减。夜里,祖爷常常自言自语,他提醒自己记住仇恨:弟弟妹妹虽不是张丹成亲手杀的,但他是堂口的主事人……我当初要是不救他们……可他现在并没有杀我……每天夜里,祖爷都会带着这些想不开的结儿入睡,梦里时常回到以前,回到父亲母亲身边,一家人有说有笑,醒来后屋子空空,又是一阵发呆。
祖爷也曾想过撞墙角,死了算了,但又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死?已经家破人亡了,自己不该让香火继续下去吗?他也想过绝食,但为什么要绝食呢?仇人的饭不能吃吗?吃饱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出去,出去才能报仇,不但要吃,而且还要吃好!
每隔十天半个月,祖爷就会戴着脚镣从地牢里出来放风,涂一鸣就坐在院子里看着他,袖子里藏着铁钉,有时祖爷会说:“你不必紧张,我不会跑的。”
每当这时,涂一鸣就会笑着说:“别人不会,你会,15岁就敢杀两个人,点一个人的天灯,如果不小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涂一鸣是打心眼里喜欢祖爷的,他常对祖爷说:“娃子,如果你不是我们的仇人,那我们肯定会成为好兄弟。你也别整日想着报仇,说句公道话,师父当时做局时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四坝头在街上转悠时,就偏偏碰到你们了……”
“不要再提这事了!”祖爷打断他。
“不让提我也提,我告诉你,师父早就派人去庙里把你弟弟妹妹的尸骨泥人拿回来了,买了两口大棺材,下葬了,还立了碑,月月都派人烧纸。现在堂口的兄弟都主张杀了你,师父就是不应……”
“别说了!你这个瘸子!”祖爷骂道。
涂一鸣呵呵一笑,“你这个小子,要是在大街上有人这么说我,老子一镖封了他的喉。”
祖爷跟这个人生不起气来,“张丹成准备把我关多久?”
涂一鸣摇摇头,“说不定,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师父活着,除非他老人家死了,死了也不会放,你是我们整个堂口的敌人,你出来,我们就别想活。所以,我估计你会老死在这里了,这不挺好嘛,有吃有喝的,等你再长大点,师父没准儿还会给你找个妮子……哈哈……”
祖爷一阵迷茫,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祖爷已下定了活下去的决心,每天吃饱后就在牢房里伸胳膊蹬腿,有时还会倒立,锻炼体力和耐力。涂一鸣无聊的时候就会走上去,坐在院中,把铁钉一颗颗打入大树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拔下来,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再打,再过去,再拔。
有一次,祖爷对涂一鸣说:“喂,不如你教我打铁钉吧?”
涂一鸣眼睛一眯,笑着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我教会了你,哪天你一镖打在我脑袋上,我找死啊?”
祖爷也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是感性动物,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相互的提防力也会减轻。有一次涂一鸣来了后,唉声叹气,祖爷趁机问:“怎么了?”
涂一鸣说:“师父发脾气了!差点漏局!这群杂种,太贪了!”
祖爷一笑:“说说。”
涂一鸣看了祖爷一眼,祖爷又是一笑:“我也算是堂口的人了,我又跑不了,听了也会烂在肚子里,不用这么紧张吧。”
涂一鸣一声长叹:“也罢。现在的阿宝队伍和以前不一样喽……”
祖爷问:“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骗子吗?”
涂一鸣摇摇头:“失道了,失道了。”
祖爷说:“骗子有什么道?”
涂一鸣脸一沉:“你懂什么!我们‘江相派’,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有情有义桥下过,无情无义刀下亡,劫富济贫天为证,贪财贪色天报应!你说骗子有什么道?师父明知你会杀他,他却不杀你,反而养着你,这就是道!”
祖爷一愣,立即说:“那杀人也是道?”
涂一鸣说:“杀坏人是道,杀好人就是失道。”
祖爷沉思了一下,“杀无辜的人呢?”
涂一鸣知道祖爷又想起了弟弟妹妹,低头片刻,说:“这是失道。人有时很难把控自己,为了堂口的利益,有时顾不了那么多……”
祖爷一听怒了:“顾不了?顾不了就滥杀无辜?都是孩子啊,什么都不懂,跟你们无冤无仇啊!”
涂一鸣也怒了:“谁知道那是你弟弟妹妹?你看看大街上有多少叫花子!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早晚都得死!就现在,就今晚,有多少乞丐冻死,你知道吗!你管得过来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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