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584—617),字仲淹,号文中子,隋朝河东郡龙门县通化镇(今山西省万荣县通化,一说山西河津)人,著名教育家、思想家。主要以明“王佐之道”为己任,“门人窦威、贾琼、姚义受《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受《乐》、杜淹、房乔、魏征受《书》,李靖、薛方士、裴晞、王珪受《诗》,叔恬受《元经》,董常、仇璋、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其死后,众弟子将他奉为“至人”,称“王孔子”或“文中子”,后世更有“河汾道统”之誉。众弟子仿孔子门徒作《论语》而编《中说》(又称《文中子中说》、《文中子》等)一书,用讲授记录的形式保存下王通讲课时的主要内容,以及与众弟子、学友、时人的对话,共为10个部分。
《文中子中说》序
阮逸
周公,圣人之治者也,后王不能举,则仲尼述之,而周公之道明。仲尼,圣人之传者也,后儒不能达,则孟轲尊之,而仲尼之道明。文中子,圣人之修者也,孟轲之徒欤,非诸子流矣。盖万章、公孙丑不能极师之奥,尽录其言,故孟氏章句略而多阙。房、杜诸公不能臻师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续经》抑而不振。
《中说》者,子之门人对问之书也,薛收、姚义集而名之。唐太宗贞观初,精修治具,文经武略,高出近古。若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迭为将相,实永三百年之业,斯门人之功过半矣。贞观二年,御史大夫杜淹始序《中说》及《文中子世家》,未及进用,为长孙无忌所抑,而淹寻卒。故王氏经书,散在诸孤之家,代莫得闻焉。二十三年,太宗没,子之门人尽矣,惟福畤兄弟(福畤,文中子幼子。畤音zhì)传授《中说》于仲父凝,始为十卷。今世所传本,文多残缺,误以杜淹所撰世家为《中说》之序(杜贞观三年卒,今世所传本乃贞观二十三所序)。又福畤于仲父凝得《关子明传》,凝因言关氏卜筮之验,且记房、魏与太宗论道之美,亦非《中说》后序也。盖同藏缃帙,卷目相乱,遂误为序焉。
逸家藏古编,尤得精备,亦列十篇,实无二序。以章详测,文中子世家乃杜淹授予尚书陈叔达,编诸《隋书》而亡矣(叔达依迁史入《隋书》,今亡)。关子明事,具于裴晞《先贤传》,今亦无存。故王氏诸孤,痛其将坠也,因附于《中说》两间,且曰:“同志沦殂,帝阍悠邈,文中子之教,郁而不行。吁,可悲矣!”此有以知杜淹见抑,而《续经》不传;诸王自悲,而遗事必录。后人责房、魏不能扬师之道,亦有由焉。夫道之深者,固当年不能穷;功之远者,必异代而后显。方当圣时,人文复古,则周、孔至治大备,得以隆之。昔荀卿、扬雄二书,尚有韩愈、柳宗元删定,李轨、杨倞注释,况文中子非荀、扬比也,岂学者不能伸之乎!是用覃研蕴奥,引质同异,为之注解,以翼斯文。夫前圣为后圣之备,古文乃今文之修,未有离圣而异驱,捐古而近习,而能格于治者也。皇宋御天下,尊儒尚文,道大淳矣;修王削霸,政无杂矣。抑又跨唐之盛,而使文中子之徒遇焉。彼韩愈氏力排异端,儒之功者也,故称孟子能拒杨、墨,而功不在禹下。孟轲氏儒之道者也,故称颜回,谓与禹、稷同道。愈不称文中子,其先功而后道欤!犹文中子不称孟轲,道存而功在其中矣。唐末司空图嗟功废道衰,乃明文中子圣矣。五季经乱,逮乎削平,则柳仲涂宗之于前,孙汉公广之于后,皆云:“圣人也!”然未及盛行其教。噫,知天之高必辩其所以高也,子之道其天乎!天道则简而功密矣。门人对问,如日星丽焉,虽环周万变,不出乎天中。今推策揆影,庶仿佛其端乎。
大哉,中之为义!在《易》为二五,在《春秋》为权衡,在《书》为皇极,在《礼》为中庸。谓乎无形,非中也;谓乎有象,非中也;上不荡于虚无,下不局于器用;惟变所适,惟义所在。此中之大略也。《中说》者,如是而已。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又问“彼”之说,曰:“‘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魏征问圣人忧疑?子曰:“天下皆忧疑,吾独不忧疑乎!”退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举是深趣,可以类知焉。或有执文昧理,以模范《论语》为病,此皮肤之见,非心解也。逸才微志勤,曷究其极;中存疑阙,庸俟后贤。仍其旧篇,分为十卷,谨序。
文中子中说卷第一王道篇
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难行也。吾家顷铜川六世矣(上党有铜堤县),未尝不笃于斯(斯文),然亦未尝得宣其用(不遇时)。退而咸有述焉,则以志其道也(志,记)。盖先生之述,曰《时变论》六篇,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江州府君之述,曰《五经决录》五篇,其言圣贤制述之意备矣。晋阳穆公之述,曰《政大论》八篇,其言王霸之业尽矣。安康献公之述,曰《皇极谠义》九篇,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铜川府君之述,曰《兴衰要论》七篇,其言六代之得失明矣。(自先生至铜川,文中子世家言之备矣。《时变论》至《兴衰要论》,今皆亡。六代:晋、宋、后魏、北齐、后周、隋也)余小子获睹成训,勤九载矣(大业元年,自长安归,著《六经》,至九年功毕)。服先人之义,稽仲尼之心,天人之事,帝王之道,昭昭乎(因祖德考圣师而明)。
子谓董常曰:“吾欲修《元经》,稽诸史论,不足征也(董常字履常,弟子亚圣者。《元经》,《春秋》异名也,义包五始,故曰《元经》。史论谓历代史臣于纪传后赞论之类是也)。吾得《皇极谠义》焉(去就适中,权衡褒贬)。吾欲续《诗》,考诸集、记,不足征也(前贤文集所记),吾得《时变论》焉(化俗推移,以正风雅)。吾欲续《书》,按诸载录,不足征也(史官载言所录),吾得《政大论》焉(王言大道,其制明白)。”董常曰:“夫子之得,盖其志焉(非以文体)。”子曰:“然。”]
子谓薛收曰:“昔圣人述史三焉(薛收字伯褒,隋内史道衡之子。‘昔圣’谓孔子):其述书也,帝王之制备矣,故索焉而皆获(史有记言,求言则制度得矣);其述诗也,兴衰之由显,故究焉而皆得(史有明得失,穷政化,则诗明矣);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当(史有记事,稽邪正,则法当矣)。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杂也,故圣人分焉(载言、载事、明得失,皆史职也;职同体异,故曰‘分’)。”
文中子曰:“吾视迁、固而下,述作何其纷纷乎(《史记》、《汉书》而下,文体相模,无经制。纷纷,多且乱)。帝王之道,其暗而不明乎!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参而不一乎!陈事者乱而无绪乎(四者由纷乱故)!”
子不豫(属疾),闻江都有变(大业十三年,炀帝幸江都宫,宇文化及弑逆),泫然而兴曰:“生民厌乱久矣(自汉末乱至隋),天其或者将启尧舜之运,吾不与焉,命也(唐太宗行尧舜之道,而文中子已死)!”
文中子曰:“道之不胜时久矣(自孔子、孟轲以来,道不胜时,故曰久矣),吾将若之何?”董常曰:“夫子自秦归晋,宅居汾阳,然后三才五常,各得其所(秦:长安,隋都也;晋:汾阳,子乡也;三才五常,谓《续经》)。”
薛收曰:“敢问《续书》之始于汉,何也?”子曰:“六国之弊,亡秦之酷,吾不忍闻也,又焉取皇纲乎(六国:燕王喜,魏王假,齐王建,楚王负刍,韩王安,赵王嘉也。亡秦:始皇也。秦窃皇之名,无纲纪之实)!汉之统天下也,其除残秽,与民更始,而兴其视听乎(变民耳目,使知有王道兴)!”薛收曰:“敢问《续诗》之备六代,何也?”子曰:“其以仲尼三百始终于周乎(三百篇,周一代)?”收曰:“然。”子曰:“余安敢望仲尼?然至兴衰之际,未尝不再三焉,故具六代始终所以告也(告犹贡也,贡其俗于时君)。”文中子曰:“天下无赏罚三百载矣(自晋惠帝永平元年至隋开皇十年,凡三百载),《元经》可得不兴乎(言必兴)!”薛收曰:“始于晋惠,何也(惠帝名衷,武帝子也,政由贾后,天下大乱,故《元经》起于此)?”子曰:“昔者明王在上,赏罚其有差乎(言不差)!《元经》褒贬,所以代赏罚也。其以天下无主,而赏罚不明乎(晋惠犹无主)!”薛收曰:“然则《春秋》之始周平、鲁隐,其志亦若斯乎(周平王,幽王之子,王室衰微,东迁居洛阳。鲁隐公,惠公之子,平王同时)?”子曰:“其然乎,而人莫之知也(后人不知代行衰周之法,谓东周始王,让国贤君,非也)。”薛收曰:“今乃知天下之治,圣人斯在上矣;天下之乱,圣人斯在下矣(周公上,仲尼下)。圣人达而赏罚行,圣人穷而褒贬作,皇极所以复建,而斯文不丧也(《春秋》、《元经》,行礼法之皇极),不其深乎!”再拜而出。以告董生,董生曰:“仲尼没而文在兹乎(前圣后圣一也)!”
文中子曰:“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为乎(孟子曰:‘大而化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为神’)!顺之则吉,逆之则凶(神在易中)。”
子述《元经》皇始(后魏初年)之事叹焉,门人未达。叔恬(王凝字叔恬,子之弟也,为御史。弹侯君集,为长孙无忌所恶,出为太原令,王氏家书称‘太原府君’)曰:“夫子之叹,盖叹命矣。《书》云:‘天命不于常,惟归乃有德。’戎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后魏德被黎民,亦天地命之也,人其舍之乎)?”子闻之曰:“凝,尔知命哉!”
子在长安,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杨素字处道,炀帝时为司徒,专朝政。苏夔字伯尼,善钟律,隋乐多从夔议。李德林字公辅,佐命掌军书,为仪同,颇自负。三人知文中子贤,来请谒见)。子与之言,归而有忧色。门人问子,子曰:“素与吾言终日,言政而不及化(上正下曰政,下从上曰化);夔与吾言终日,言声而不及雅(知音为声,知德为雅);德林与吾言终日,言文而不及理(修词为文,知道为理)。”门人曰:“然则何忧?”子曰:“非尔所知也。二三子皆朝之预议者也(预朝政)。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知正人不知使人从);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无乐也(知文音不知和德);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知华辞不知实道)。王道从何而兴乎?吾所以忧也(礼坏、乐崩、文丧,天下可忧)。”门人退,子援琴鼓《荡之什》(《荡》,伤周室大坏之诗也: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门人皆沾襟焉(哀隋将亡)。
子曰:“或安而行之(圣人安仁),或利而行之(贤人利仁),或畏而行之(中人强仁)。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则远(功则同,而圣、贤、中人之德异)。
贾琼(门人)习书至桓荣之命(《续书》有《桓荣之命》篇,荣字春卿,汉光武太子传),曰:“洋洋乎,光明之业(光武、明帝),天实监尔,能不以揖让终乎(初,光武立东海王强为太子,强让其弟阳。阳立,是谓明帝。盖天命授阳而使荣传之,所以终让成美也)!”
繁师玄将著《北齐录》,以告子(李德林父子俱有《北齐书》,王邵有《北齐志》,师玄撮其要为《录》)。子曰:“无苟作也(勿苟且表言词而已)。”
越公以《食经》遗子,子不受,曰:“羹藜含糗,无所用也。”答之以《酒诰》及《洪范三德》(越公,杨素也。《食经》,淮南王撰,卢仁宗、崔浩亦有之。《酒诰》云: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洪范三德》云:臣无有作威作福玉食,其害于尔家,凶于尔国。时素专政,故因答《食经》以戒之)。
子曰:“小人不激不励,不见利不劝(励、劝,皆勉也)。”
靖君亮(门人)问辱,子曰:“言不中(不中节),行不谨(不谨密),辱也(言行,荣辱之主也)。”
子曰:“化至九变,王道其明乎(变,变于道也。孔子曰:‘三年有成’,九成二十七年,仅必世之仁矣,故曰王道明)。故乐至九变,而淳气洽矣(乐,仁之声也)。”裴晞(晞,子之舅)曰:“何谓也?”子曰:“夫乐,象成者也。象成莫大于形而流于声。王化始终所可见也(象成功而形容,其德一也,而变九而成,见王化之然)。故韶之成也,虞氏之恩被动植矣。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凤凰何为而藏乎(引古验今)?”
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费,费耗国用也。三代以前无此礼。齐桓公欲封泰山,禅梁甫,管仲言七十二君须得远方珍贡乃可封禅,特设词谏止耳,非典礼所载之实)。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始皇东巡上泰山,立石封祠,下禅梁甫,以颂秦德。汉武帝用齐人公孙卿言,封禅登仙,遂升中岳,又上泰山封土;有玉牒使方士求神仙千数,无验而回。此皆夸侈以欺天下,非事天致诚之本)!”
子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家、国皆然)。”
子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无幸免则不深犯)。多敛之国,其财必削(既富侈则用益耗)。”
子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相反)。”
子曰:“杜如晦若逢其明主,于万民其犹天乎(杜如晦,字克明,唐太宗时,朝政、典章、文物,皆杜所定)。”董常、房玄龄、贾琼问曰:“何谓也(疑称‘天’太过)?”子曰:“春生之,夏长之,秋成之,冬敛之;父得其为父,子得其为子,君得其为君,臣得其为臣;万类咸宜,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杜氏之任,不谓其犹天乎(用无迹,物自化,天也。太宗治平,岁断死罪二十余人,几于刑厝。粟斗三文,行道千里不赍粮。王道盛矣,非如天之效欤)?吾察之久矣,目恍惚然,心神忽然(恍惚,忧貌)。此其识时运者,忧不逢真主以然哉(知隋运亡,又未遇太宗,所以恍惚忧也)。”
叔恬曰:“舜一岁而巡五岳,国不费而民不劳,何也(书称四岳,此言五,举成数欤)?”子曰:“无他道也,兵卫少而征求寡也(简则用省)。”
子曰:“王国之有风,天子与诸侯夷乎(《黍离》列于国风。夷,等也)!谁居(《礼记》曰‘何居’)乎?幽王之罪也(幽王惑褒姒,废申后,申侯弑之,周遂微)。故始之以《黍离》,于是雅道息矣(《王国》十篇,《黍离》为始)。”
子曰:“五行不相沴,则王者可以制礼矣(治臻皇极,则五行各叙,故礼行皇极也)。四灵为畜,则王者可以作乐矣(仁及飞、走,则龟、龙、麟、凤在沼薮,故乐形仁声也)。”
子游孔子之庙(汉以后,郡国立孔子祠),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夫子之力也(《春秋》行法,君父尊诗,序人伦,夫妇正),其与太极合德,神道并行乎(言无穷)!”王孝逸曰:“夫子之道,岂少是乎(夫子谓文中子也)?”子曰:“子未三复白圭乎(责言玷)?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父母生我而不能成我,成我者夫子也。道不啻天地父母,通于夫子,受罔极之恩(诗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言孔子生民之师,大于生我鞠我者之恩)。吾子汩于彝伦乎(拟人,必于其伦不可汩乱,谦也)。”孝逸再拜谢之,终身不敢臧否。
韦鼎请见,子三见而三不语,恭恭若不足(不言谓目击道存)。鼎出,谓门人曰:“夫子得志于朝廷,有不言之化,不杀之威矣(不得其言而得其志)。”
杨素谓子曰:“天子求善御边者,素闻惟贤知贤,敢问夫子?”子曰:“羊祜、陆逊,仁人也,可使(祜字叔子。晋欲平吴,以祜督荆州。祜绥怀吴人,吴之降者欲去则听之。逊字伯言,为吴大将军,攻晋襄阳,获生口即还之。二贤皆仁)。”素曰:“已死矣,何可复使(不悟讽己)?”子曰:“今公能为羊、陆之事则可。如不能,广求何益?通闻迩者悦,远者来,折冲樽俎可矣,何必临边也(折,横也;冲,直也。麾兵横直,犹辩纵横,晏子用此)?”
子之家,《六经》毕备,朝服、祭器不假(不假借),曰:“三纲五常,自可出也(正家以正天下)。”子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从何而兴乎(隋多无功食禄)?”
子曰:“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续书》有《七制》,皆汉之贤君,立文武之功业者:高祖、孝文、孝武、孝宣、光武、孝明、孝章是也)。”
董常死,子哭于寝门之外(不可视犹子也,哭寝则太亲;不可视犹朋友也,哭野则太疏;故折中于寝门之外),拜而受吊(知生者吊彼,吊我失其助,故拜之)。
裴晞问曰:“卫玠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何如(玠字叔宝,善谈玄理,有情恕理遣之论)?”子曰:“宽矣(量宽而已)。”曰:“仁乎?”子曰:“不知也(仁道至大,非但宽)。”“阮嗣宗与人谈,则及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何如(籍字嗣宗,口不论人之过)?”子曰:“慎矣(慎言而已)。”曰:“仁乎(慎似仁)?”子曰:“不知也(仁非止慎)。”子曰:“恕哉凌敬,视人之孤犹己也(以己心为人之心曰恕。孟子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恕也)。”子曰:“仁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智者斯可矣;智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义者斯可矣(仁无为而理,智达于未乱之前,义制于已然之后);如不得见,必也刚介乎!刚者好断,介者殊俗(刚必果,介自异)。”
薛收问至德要道,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行成德,德成道,德行成身,道施天下)。《礼》不云乎:至德为道本(《周礼·师氏三德》云)。《易》不云乎:显道神德行(《系辞》云)。”子曰:“大哉神乎,所自出也(本诸身曰自出);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为乎(无体则无方)!”
子曰:“我未见嗜义如嗜利者也(和而有宜曰义,反是曰利)。”
子登云中之城(汉云中郡,唐延州),望龙门之关(河中有龙门县)曰:“壮哉山河之固!”贾琼曰:“既壮矣,又何加焉?”子曰:“守之以道(险不可恃)。”降而宿于禹庙,观其碑首曰:“先君献公之所作也。其文典以达。”
子见刘孝标《绝交论》曰:“惜乎,举任公而毁也,任公于是乎不可谓知人矣(刘峻字孝标,性率多毁。时任昉死,有子东里冬衣葛裘,。孝标作《绝交论》以讥任公之友,然又彰任公不知人耳)。”见《辩命论》曰:“人道废矣(峻又有《辩命论》,言管辂才高不遇,乃谓穷达由天,殊不由人,是不知命,废人道也)!”
子曰:“使诸葛亮而无死,礼乐其有兴乎(孔明言: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志在天下,非蜀而已。亮未死,必可功成治定)!”
子读《乐毅论》曰:“仁哉乐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发其蕴(夏侯玄字太初,著《乐毅论》,言不拔即墨及莒二城者,其志以天下为心,非兼并齐国而已。‘仁哉’,美毅不屠城,善藏用也;‘智哉’,美太初能发明毅之仁也)。”
子读《无鬼论》曰:“不知人,焉知鬼(阮瞻作《无鬼论》,谓可以辨幽明,盖不知圣人不语之言)。”
文中子中说卷第二天地篇
子曰:“圆者动,方者静,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圆动,地方静。人,动静之中也。中也者,心可见矣)!”
子曰:“智者乐,其存物之所为乎(物之所有,我从而利之,故乐);仁者寿,其忘我之所为乎(我忘厥功,物将自化,故寿)!”
子曰:“义也清而庄(姚义,传未见,清素而端庄);靖也惠而断(李靖本名药师,其舅韩擒虎伏其善论兵,惠物而勇断);威也和而博(窦威字文蔚,窦后从兄也,和容而博识);收也旷而肃(薛收体旷而志肃);琼也明而毅(贾琼通明而果毅);淹也诚而厉(杜淹字执礼,隋隐太白山,来学于子,诚悫而威厉);玄龄志而密(房乔字玄龄,隋彦谦之子也,志精而用密);征也直而遂(魏征字玄成,直道而遂行);大雅深而弘(温大雅字彦弘,量深而宽弘);叔达简而正(陈叔达字子聪,陈宣帝之幼子也,简静中正)。若逢其时,不减卿相,然礼乐则未备(靖、彦博皆为仆射,威为内史令,淹为御史大夫,玄龄为司空,征为太师,大雅、叔达皆为尚书,是皆卿相也。然各有二德而未成全才,故曰礼乐未备)。”或曰:“董常何人也?”子曰:“其动也权(权,变才也),其静也至(至,极性也),其颜氏之流乎(动之微者,其庶几乎;静之极者,其屡空乎)!”
叔恬曰:“山涛为吏部,拔贤进善,时无知者。身殁之后,天子出其奏于朝,然后知群才皆涛所进,如何?”子曰:“密矣(山涛字巨源,为吏部曲选十余年,天下称为得士。然吏非吏,隐非隐,是密而已)。”曰:“仁乎(似忘所为)?”子曰:“吾不知也。”
李密见子而论兵(密字法主,袭爵为公,与杨玄感谋乱,自谓能兵),子曰:“礼、信、仁、义,则吾论之,孤、虚、诈、力,吾不与也(孤、虚,兵家之术)。”
李伯药见子而论诗(伯药字仲规,德林子也,论南朝诗),子不答。伯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魏应璩、刘公干,梁沈约、谢灵运),分四声八病(四声韵起自沈约,八病未详),刚柔清浊,各有端序(语健为刚,旨远为柔,标逸则清,质实则浊),音若埙箎(埙,土音,刚而浊;箎,竹音,柔而清。《周礼》:小师掌埙,锐上、平底、六窍;箎,横吹,七孔),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风化夫妇,三纲之首也;吟咏情性,五常之本也),于是征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歌之以见其志(贡,告也,歌绿竹则知卫风,歌板屋则知秦俗。郑六卿饯韩宣子,宣子曰;吾以知郑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设采诗官)。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齐、梁文弊之末也),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则有由矣。”
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学文本为道义)。”
内史薛公见子于长安,退谓子收曰:“河图、洛书,尽在是矣。汝往事之无失也(薛道衡时为内史侍郎,知文中子圣人,谓八卦九畴,尽则之矣)。”
子曰:“士有靡衣鲜食而乐道者,吾未之见也(奢罕德)。”
子谓魏征曰:“汝与凝,皆天下之直人也,征也遂,凝也挺(遂,果行也;挺,谓挺特)。若并行于时,有用、舍焉(遂行,挺执)。”子谓李靖曰:“凝也若容于时,则王法不挠矣(不挠曲)。”
李靖问“任智如何?”子曰:“仁以为己任。小人任智而背仁为贼(盗亦有道),君子背仁而任智为乱(致异端害也)。”
薛收问:“仲长子光何人也(子光字不耀,游于河东,人问者书‘老、易’二字为对。王绩有《仲长先生传》)?”子曰:“天人也。”收曰:“何谓天人?”子曰:“渺然小乎,所以属于人;旷哉大乎,独能成其天(以形言之则人,以道言之则天。礼曰:安则久,久则天)。”
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必先恕乎。”曰:“敢问恕之说?”子曰:“为人子者,以其父之心为心(孝则知父之慈);为人弟者,以其兄之心为心(弟则知兄之友)。推而达之于天下,斯可矣(至孝近王,至悌近霸,推王道于天下,可谓君子)。”子曰:“君子之学进于道(济天下),小人之学进于利(营一身)。”
楚难作,使使召子。子不往,谓使者曰:“为我谢楚公(杨玄感袭封楚国公,举黎阳叛,故曰‘难作’),天下崩乱,非王公血诚不能安。苟非其道,无为祸先(非应天顺人则祸己)。”
李密问王霸之略,子曰:“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易为轻易之易。一民至细也,不可以天下之大轻小民之命——治国先生之解释异于是,见《一读文中子王通》)。”李密出,子谓贾琼曰:“乱天下者,必是夫也。幸灾而念祸,爱强而愿胜,神明不与也(竟叛伏诛)。”
子居家,虽孩孺必狎(不威)。其使人也,虽童仆必敛容(不慢)。子曰:“我未见知命者也(命,天命也。德合于天而心复于性,是谓知命。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孟子曰:尽其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则命非性无能知者。文中子叹知性者尚少,故曰:未见知命者也)。”
子曰:“不就利,不违害,不强交,不苟绝(四者惟义所在),惟有道者能之(有道义)。”
子躬耕,或问曰:“不亦劳乎?”子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且庶人之职也(舜在畎亩,志存天下。圣贤躬耕,盖职其俗)。亡职者,罪无所逃,天地之间,吾得逃乎(不仕即农,四民何逃)?”子艺黍登场,岁不过数石,以供祭祀冠婚宾客之酒也,成礼则止。子之室,酒不绝(用有节,礼不阙)。
薛方士问葬,子曰:“贫者敛手足,富者具棺椁(孔子谓子路曰:敛手足形而葬,颜回有棺无椁),封域之制无广也(古不封不树,孔子谓不可不志也,故封之,后代因有丈尺之制),不居良田(妨农)。古者不以死伤生,不以厚为礼(帝王陵惟汉文及唐太宗无珍宝,盗不发)。”
陈叔达问事鬼神之道,子曰:“敬而远之(敬谓不敢无之,远谓不敢有之)。”问祭,子曰:“何独祭也!亦有祀焉,有祭焉,有享焉,三者不同。古先圣人所以接三才之奥也(周礼祭天曰祀,祭地曰祭,祭宗庙曰享。异其名,言神道幽奥,礼宜分而接之,则配天而天人统和)。达兹三者之说,则无不至矣(祭多名,不出三才之奥耳)。”叔达俯其首(因问祭,得天人之道,故俯首思之甚)。
子曰:“王猛有君子之德三焉:其事上也密,其接下也温,其临事也断(猛字景略,为苻坚相。议赦而青蝇泄之,密矣;兵至邺而远近贴然,温矣;先黜尸素然后举贤,断矣)。”
或问苏绰,子曰:“俊人也。”曰:“其道何如?”子曰:“行于战国可以强,行于太平则乱矣(苏绰字令绰,后周文帝时为尚书,掌机密,长于算术申韩之学,厚于用法,非正道,故云太平则乱)。”问牛弘,子曰:“厚人也(牛弘字里仁,隋文时作相,宣敕而口不能言,时称为质重,故曰厚人)。”
子观田,魏征、杜淹、董常至。子曰:“各言志乎!”征曰:“愿事明王,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直而遂,好谏)。”淹曰:“愿执明王之法,使天下无冤人(诚而厉,常好平刑)。”常曰:“愿圣人之道行于时(其动权),常也无事于出处(其静至)。”子曰:“大哉,吾与常也(可与权,可与至,其道入性命矣)!”
子在长安,曰:“归来乎!今之好异轻进者率然而作,无所取焉(仁寿四年在长安谒文帝,见公卿异端,轻率文辞,不根道义,苟媚其主,使无所取治焉,遂归)。”
子在绛,程元者因薛收而来(元,门人)。子与言六经,元退谓收曰:“夫子载造彝伦,一匡皇极。无夫子,吾其失道左见矣(晋尚虚言,至南朝,淫靡左道变雅,天下遂乱。《续经》既造,人文乃正)。”
子曰:“盖有慕名而作者,吾不为也(虚名失实)。”叔恬曰:“文中子之教兴,其当隋之季世,皇家之末造乎!将败者吾伤其不得用(隋败),将兴者吾惜其不得见(唐兴)。其志勤,其言征,其事以苍生为心乎(时门人千数,至卿相者十余人,盖苍生受赐多矣)!”
文中子曰:“二帝三王,吾不得而见也,舍两汉将安之乎(之,往也)?大哉,七制之主,其以仁义公恕统天下乎(仁若文帝,感缇萦,去肉刑;义若武帝,杀钩弋,防后族之乱;公若明帝,不许馆陶求郎;恕若章帝,救楚王徙者是也)!其役简(仁也),其刑轻(义也),君子乐其道(公也),小人怀其生(恕也)。四百年间,(高祖至献帝,四百一十六年),天下无二志,其有以结人心乎!终之以礼乐,则三王之举也(礼乐者,王道淳则举。汉杂霸道,故不及三代)。”子曰:“王道之驳久矣(驳,杂),礼乐可以不正乎(《礼论》、《乐论》,所以正)?大义之芜甚矣(荒芜),诗书可以不续乎(《续诗》、《续书》,所以明之)?”子曰:“唐虞之道直以大,故以揖让终焉(尧直让舜,大也),必也有圣人承之,何必定法(以圣承圣,何其常法之有)!其道甚阔,不可格于后(后若无圣,安能格及)。夏、商之道直以简,故以放弑终焉(汤直伐桀,简也),必也有圣人扶之,何必在我(我谓我君)。其道亦旷,不可制于下(下若有奸臣,则无君之心难制矣)。如有用我者,吾其为周公所为乎(可以承则承,可以扶则扶,此周公之为)。”
子燕居,董常、窦威侍。子曰:“吾视千载以上,圣人在上者,未有如周公焉,其道则一,而经制大备(一谓尧、舜、汤、武,一归于道也。《公羊传》曰:周公何以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也。大备谓设官分职,制礼作乐也。《礼》曰:礼器是谓大备,大备盛德也)。后之为政,有所持循。吾视千载而下,未有若仲尼焉,其道则一,而述作大明(谓吾道一以贯之是也,述诗书,作春秋,所以明周公也。《礼》曰:述者之谓明)。后之修文者,有所折中矣(无位则修而取中焉)。千载而下,有申周公之事者,吾不得而见也(时异事殊);千载而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当仁)。”
子曰:“常也其殆坐忘乎(颜子坐忘遗照)!静不证理而足用焉(静则本性也,本性则不待外征物理而后致用也,知此则当其无有证之用),思则或妙(妙谓几微也,知几其神,神妙万物,不思而得,坐忘是也。董生虽不证理,而未能无思,故曰:思则或妙,以解上文其殆之义)。”
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门人曰:“征也至。”或曰:“未也。”门人惑。子曰:“征也去此矣,而未至于彼(已离中贤之见,然未至上哲之性)。”或问“彼”之说,子曰:“彼,道之方也(达者无方,未达者迷焉,故设之以方,使趋于彼也),必也无至乎(待至彼,然后见道,亦未为达者也。犹一隅以知三隅,是亦有隅也。大方无隅,而神无方。圣人与神道并行,无所至,无不至)。”董常闻之悦(知道自至),门人不达(若房、魏尚未至彼,安能无至?故不达)。董常曰:“夫子之道,与物而来,与物而去(致知在格物,物格然后知至,是以来而应之,若与俱来;去则忘之,若与俱去。道之应物如是,无方非至,赜惟几妙乎,万物则安能通其去来哉),来无所从,去无所视(去来既通,则何有来,何有去)。”薛收曰:“大哉,夫子之道,一而已矣(无所来去,混然圆神,若大衍之一不可得而见)。”
子谓程元曰:“汝与董常何如?”程元曰:“不敢企常。常也遗道德(遗犹忘也,道大而无所道,德高而无所德,是忘矣),元也志仁义(志求仁则仁,志求义则义,无志则无得,是志矣)。”子曰:“常则然矣,而汝于仁义,未数数然也(数数,频也),其于彼有所至乎(由专至一隅故也)。”子曰:“董常时有虑焉(时谓时中也,虽未能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然思则或妙,虑必时中),其余则动静虑矣(其余程、薛、房、魏辈,虑非时中,然会其有动静则虑之耳,犹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余日月至焉而已)。”
子曰:“孝哉薛收,行无负于幽明(收父道衡,非辜见戮,收遁于首阳山以免,此行全幽明矣)。”子于是日吊祭,则终日不笑(哀未忘)。
或问王隐(隐字处叔,多知西都旧章,撰《晋书》,文体混漫,义不可解,不甚传),子曰:“敏人也,其器明,其才富,其学赡。”或问其道,子曰:“述作多而经制浅,其道不足称也(器谓才学而已,若加之识,则三长俱可以知道矣)。”
子谓陈寿有志于史,依大义而削异端(寿字永祚,著《三国志》,善叙事。初,王沈撰《魏书》,韦耀续成之,寿乃具吴、蜀,三国变史称志,大抵简略,存其大义);谓范宁有志于《春秋》,征圣经而诘众传(范宁字武子,为《榖梁》集解,谓《左氏》失诬,《公羊》失俗,《榖梁》失短,皆诘正于道耳)。子曰:“使陈寿不美于史,迁、固之罪也(《史记》杂黄老之道,壮奸雄之词;《汉书》又模范纪传,愈加文饰,是史笔之罪也);使范宁不美于《春秋》,歆向之罪也(刘向理《榖梁》,刘歆好《左氏》,各守一家而不能贯圣经之本,是古学之罪也)。”裴晞曰:“何谓也?”子曰:“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但务广记而不原圣人教化之志);《春秋》之失,自歆向始也,弃经而任传(但争众传而不原圣人权衡之法)。”
子曰:“盖九师兴而易道微(淮南王聘九人明易者撰《道训》二十篇,号《九师易》),三传作而春秋散(公羊高、榖梁喜、左邱明皆孔子门人)。”贾琼曰:“何谓也?”子曰:“白黑相渝,能无微乎(白黑渝正色)?是非相扰,能无散乎(是非扰正道)?故齐、韩、毛、郑,诗之末也(后苍所传为齐诗;韩婴所传为韩诗;毛、郑诗,毛苌注,郑玄笺也);大戴、小戴,《礼》之衰也(二戴因曲台记论于石渠,成《礼记》,戴德号‘大戴’,戴圣号‘小戴’);《书》残于古今(孔安国家藏蝌蚪《尚书》,以今文易之;刘歆别得古本,奏立《古文尚书》);诗失于齐、鲁(齐辕固生治诗为博士,齐人宗之;鲁申公汉初为儒学,鲁人宗之;于是有齐、鲁诗);汝知之乎?”贾琼曰:“然则无师无传可乎?”子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圣性神授,天纵无师),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人能弘道)。必也传,又不可废也(传之在师,得之在己;所传有限,所得无穷。故周公师天下,仲尼自得之。仲尼万世师,仲淹自得之。皆神契,其道不尽由师明矣。孟子曰:君子之深造于道也,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取诸左右逢其源。然学不可无师,而得之不由师也)。”
子谓叔恬曰:“汝不为《续诗》乎!则其视七代损益,终懑然也(‘七代’注见上,懑,昏也)。”子谓《续诗》“可以讽,可以述(讽时政,达下情);可以荡,可以独处(荡涤郁结,独处无邪);出则悌,入则孝(上四德备矣,则孝悌动天地,感鬼神);多见治乱之情(治之情乐,乱之情衰)。”
文中子曰:“吾师也,词达而已矣(圣人不烦文,惟达意而已)。”
或问扬雄、张衡,子曰:“古之振奇人也,其思苦,其言艰(扬雄作《太玄经》及《仓颉训纂》,沉默精思,好学奇字;张衡作浑天及地动仪。如扬雄之学,大抵好奇多艰苦)。”曰::“其道何如?”子曰:“靖矣(艰苦而奇,未足适变,盖守靖而已)。”
子曰:“过而不文(不文过),犯而不校,有功而不伐,君子人哉!”
子曰:“我未见见谤而喜,闻誉而惧者。”
子曰:“富观其所与(与贫则仁,与奸则贼),贫观其所取(取于义则安,取于利则危),达观其所好(好贤则治,好佞则乱),穷观其所为(为善则生,为恶则死),可也(四者可以知人,不须多察)。”
或问魏孝文,子曰:“可与兴化(后魏元氏,名宏,始都洛阳,修文物制度,《大和诏册》,帝自为之,可与兴文化矣)。”
铜川夫人好药(子之母),子始述方(伎术非事亲不暇为也)。芮城府君重阴阳(子之兄也,为芮城令,陕州县名)子始著历日,且曰:“吾惧览者或费日也(圣人与天地合德,安在推步阴阳,盖以事兄之心,始著星历。恐门人拘忌,妄习灾福,故特云‘惧费日’而已)。”
子谓薛知仁善处俗(处俗,谓能随俗而处),以芮城之子妻之。子曰:“内难而能正其志(引《明夷》彖辞),同州府君以之(文中子高祖,名彦,为同州剌史。‘内难’未详)。”
子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就也,惟道之从(从中道)。”
文中子中说卷第三事君篇
房玄龄问事君之道,子曰:“无私。”问使人之道,曰:“无偏。”曰:“敢问化人之道?”子曰:“正其心。”问礼乐,子曰:“王道盛则礼乐从而兴焉,非尔所及也(仁义著则王道盛也。乐者,仁之声也;礼者,义之容也;必待明王乃可兴,非今尔所及)。”
或问杨素,子曰:“作威、作福、玉食,不知其他也(骄且吝,不足观)。”
房玄龄问郡县之治(秦罢侯置守,郡县始于此),子曰:“宗周列国八百余年(列国谓封建五等诸侯),皇汉杂建四百余载(汉鉴秦亡之势,虽无五等,而封功臣宗室子弟),魏、晋以降,灭亡不暇(魏、晋亦有封爵,然虚名无实,故灭于权臣之手),吾不知其用也(观周、汉之永,魏、晋之促,其用可知矣)。”
杨素使谓子曰:“盍仕乎?”子曰:“疏属之南(疏属,山名,《山海经》云:枕汾水,名管岑),汾水之曲,有先人之敝庐在,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具饘粥,弹琴著书,讲道劝义自乐也。愿君侯正身以统天下(素骄,故以‘正’规之),时和岁丰,则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终巽言以拒之)。”
子曰:“古之为政者,先德而后刑,故其人悦以恕(悦谓知德及我,恕谓知刑不得已而行);今之为政者,任刑而弃德,故其人怨以诈(怨谓不教我而致我犯,诈谓矫求苟免)。”
子曰:“古之从仕者养人,今之从仕者养己。”子曰:“甚矣,齐文宣之虐也(北齐高洋以峻法御下)。”姚义曰:“何谓克终?”子曰:“有杨遵彦者,实掌国命(杨愔字遵彦,文宣时为尚书,本史称:朝章国命,一人而已),视民如伤,奚为不终(言有贤臣,故不亡)。”
窦威好议礼,子曰:“威也贤乎哉!我则不敢(威所好者,礼之文耳。文中子不敢者,礼之情也。夫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隋室礼坏。贤威有心,大抵治定而后议,今非其时,故曰‘不敢’)。”
北山丈人(《山海经》云:北山之首曰单狐;丈人,无名氏)谓文中子曰:“何谓遑遑者无急欤?”子曰:“非敢急,伤时怠也(怠而不修,斯文丧矣)。”
子曰:“吾不度不执(度德执用),不常不遂(得常遂行)。”
房玄龄曰:“书云霍光废帝举帝,何为也(《续书》有霍光之事,言废帝举帝之事。光字子孟。先是武帝画周公相成王图以赐光,光尽忠辅之。昭帝崩,立昌邑王贺。贺有罪三千条,光废之而立宣帝。《续书》云:大臣之义,载于业者有七,其一曰命。文中子曰:书有命邃矣,其有成败于其间;天下悬之,不得已而临之乎)?”子曰:“何必霍光,古之大臣,废昏举明,所以康天下也(古若伊尹)。”
子游河间之渚(隋河间郡连涿水渚,今深州),河间丈人曰:“何居乎斯人也(丈人无名氏)?心若醉六经,目若营四海,何居乎斯人也?”文中子去之,薛收曰:“何人也?”子曰:“隐者也。”收曰:“盍从之乎(讶子去之)?”子曰:“吾与彼不相从久矣(吾,吾道也,吾道自仲尼与荷蓧丈人以来不相从也,故曰久矣)!”“至人相从乎(收问至人无名,还从隐乎)?”子曰:“否也(言至人有名而难名者也,今之隐者异于是,独善一身,不以天下为道)。”
子在河上曰:“滔滔乎昔吾愿止焉,而不可得也;今吾得止乎(圣人时行则行,时止则止。昔常欲止而心犹有为,故献策于长安。今道之不行,得以止矣,故退居于河曲)。”
子见牧守屡易,曰:“尧舜三载考绩,仲尼三年有成。今旬月而易,吾不知其道(痛隋行秦苟且之政)。”薛收曰:“何如?”子曰:“三代之兴,邦家有社稷焉(诸侯称邦,卿大夫称家,立社稷,世奉其祀)。两汉之盛,牧守有子孙焉(袭爵通侯,无罪国不除),不如是之亟也(亟犹遽也)。无定主而责之以忠,无定民而责之以化,虽曰能之,末由也已(末,莫也)。”
贺若弼请射于子,发必中(弼字辅伯,平陈有武功,为总管。隋主宴突厥入使,命之射,一发中的;命弼射,一发亦中的。弼自矜善射,故请子观)。子曰:“美哉乎艺也(六艺次三曰射)。古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后艺可游也(言艺成而下,君子游之而已)。”弼不悦而退。子谓门人曰:“矜而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弼竟诛死)。”
子谓荀悦:“史乎!史乎(悦字仲豫,汉献帝时侍讲禁中,依编年体著《前汉纪》三十篇,词约事详,申明制度。重言美之也)!”谓陆机:“文乎!文乎(机字士衡,作《文赋》及《辨亡论》,盖有述作之志,复祖之风)!皆思过半矣。”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灵运,玄之孙,袭爵康乐公,性奢华,曾为永嘉太守,多游山,不听民讼。召为侍中,称疾不朝,此傲可见也)。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沈约,字休文,始制音韵,好艳冶之辞;梁朝士人宗之,益务妍侈,此冶可见矣)。鲍昭、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昭字明远,为宋临江王参军,有虚词而官不达,故多怨刺。淹字文通,为宋建平王从事,有罪下狱上书,其言急。皆狷可见矣)吴筠、孔圭,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南史无吴筠,疑是吴均,文之误也。均字叔庠,文体古怪。又疑是王筠,字元礼,为文好押强韵,多而不精,一官一集。孔稚圭,字德章,与江淹对掌文翰而不肯伏淹。皆狂可见矣)。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庄字希逸,善词、赋、歌、诗,传于乐府,尝作殷妃诔使尧门故事,宋帝深衔之。融字元长,言辞辨捷,长于属缀,后坐罪诛。此纤碎可见矣)。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陵字孝穆,陈后主诏册皆陵为之。好裁缉新意,自成文体。信字子山,与徐陵同为学士,文体相夸,时称‘徐庾’。此诞可见矣)。”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刘绰字孝绰,兄弟孝威、孝仪,俱以才名显。其舅王筠,常称孝绰云:‘天下文章若无我,当归阿土。’阿土,孝绰小名,盖淫词类舅,此鄙可见矣)。”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南齐世祖之子,湘东王名子建,与兄竟陵王子良及隋郡王子隆,皆好文章,有集传世。然志贪富贵,繁可见矣)。谢脁,浅人也,其文捷(脁字玄晖,为齐新安王记室。戋词敏捷,此浅可见矣)。江总,诡人也,其文虚(总字总持,与陈后主为长夜之饮,相和为诗,不持政事,此诡佞可见矣)。皆古之不利人也(或丧身,或丧国)。”
子谓:“颜廷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词简约而理有法则,是君子用心也。延之字延年,宋时为侍郎,常言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平生不持小节,不营财利。俭字仲宝,南齐时为尚书令,好礼学,文词风流,自比谢安。上宴,命群臣作乐,俭独念《封禅文》。昉字彦升,梁时掌文诰,累为太守。凡馈遗与亲戚,以俸米散荒民。当时仕进无不历其门者,昉接引之,常言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此心可见矣)。”
尚书召子仕(隋尚书署天下吏),子使姚义往辞焉,曰:“必不得已,署我于蜀(宁避远以藏用)。”或曰:“僻。”子曰:“吾得从严、扬游泳以卒世,何患乎僻(严君平、扬雄)。”
子曰:“吾恶夫佞者,必也愚乎,愚者不妄动。吾恶夫豪者,必也吝乎,吝者不妄散(佞惑主,吝诱众,不若愚、吝守其分)。”
子曰:“达人哉,山涛也,多可而少怪(宏达)。”或曰:“王戎贤乎?”子曰:“戎而贤,天下无不贤矣(戎典选未尝进寒素,近虚名,天下目为膏肓之疾。及愍怀之废,又无一言以谏,但苟且简静,容身而已,实非贤)。”
子曰:“陈思王可谓达理者也,以天下让,时人莫之知也(曹植字子建,魏祖欲立为太子,植不自雕砺,饮酒晦迹。兄文帝矫情自饰,以求为嗣,人不知子建署兄耳)。”子曰:“君子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亲亲表典矣,出师表深矣)。”
房玄龄问史,子曰:“古之史也辩道(约理明变),今之史也耀文(空事词语)。”问文,子曰:“古之文也约以达,今之文也繁以塞(不通理且塞)。”
薛收问《续诗》,子曰:“有四名焉,有五志焉。何谓四名?一曰化(续《大雅》也),天子所以风天下也(形天下之风)。二曰政(续《国风》),蕃臣所以移其俗也(蕃臣比古诸侯,移俗犹易俗也)。三曰颂(续周、殷、鲁《颂》),以成功告于神明也(歌之乐府,享于宗庙)。四曰叹(续变风、变雅),以陈诲立诫于家也(国异政,家殊俗,诗人哀之、叹之,所以吟咏于家,讽刺其上,使达此变以怀旧俗也)。凡此四者,或美焉(嘉美之),或勉焉(无足嘉,则勉之),或伤焉(勉不得,则伤之),或恶焉(不足伤,则恶也),或诫焉(语他事使闻之自诫),是为五志(皆志所之)。”
子谓叔恬曰::“汝为《春秋》、《元经》乎?《春秋》、《元经》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绳墨也。失之则无所取衷矣(衷,中道,过则抑之,不及则劝之,皆约归中道)。”子谓:“《续诗》之有《化》,其犹先王之有《雅》乎。《续诗》之有《政》,其犹列国之有《风》乎(《雅》合天下而言也,《风》分郡县而言也)。”子曰:“郡县之政,其异列国之风乎(列国变则怀其旧俗,郡县变则惟新是图)。列国之风深以固,其人笃(世修政教,故俗亦深厚),曰:‘我君不卒求我也,其上下相安乎(曰者,假列国之人为言也,我君谓天子也,言天子分封列国,本求治也,上安其下,则下亦安其上,故云相安)。及其变也(变风),劳而散,其人盖伤君恩之薄也,而不敢怨(薄谓不安其下)。郡县之政悦以幸,其人慕(苟悦其民,幸于成功,故民亦择善而慕之),曰:‘我君不卒抚我也,其臣主屡迁乎(此假郡县之人为言也,言我君不终抚吾民,使善政不久,居而屡易之乎)!’及其变也(变政),苛而迫,其人盖怨吏心之酷也,而无所伤焉(吏苟一时急功,则政酷民怨),虽有善政,未及行也。”魏征曰:“敢问列国之风变,伤而不怨;郡县之政变,怨而不伤。何谓也?”子曰:“伤而不怨,则不曰;‘犹吾君也(民君本国诸侯,亦犹诸侯君天子),吾得逃乎,何敢怨(无可逃避,不敢怨)?’怨而不伤,则不曰:‘彼下矣(彼谓郡、县长,下犹去也,言终替去),吾将贼之(贼,害也)!’又何伤?故曰,三代之末,尚有仁义存焉(邦家有社稷故);六代之季,仁义尽矣(牧、守无子孙故)。何则?导人者非其路也(不以王路使人由之)。”子曰:“变风、变雅作而王泽竭矣(周先王之泽),变化、变政作而帝制衰矣(汉诸帝之制)。”
子曰:“言取而行违,温彦博恶之(彦博,大雅弟,贞观中为御史大夫,有才辨,官终仆射);面誉而背毁,魏征恶之(二子正直同)。”
子曰:“爱生而败仁者,其下愚之行欤(触情亡性);杀身而成仁者,其中人之行欤(强仁非安行)。游仲尼之门,未有不治中者也(杀身若子路结缨,盖其中贤也)。”
陈叔达为绛郡守,下捕贼之令,曰:“无急也,请自新者原之,以观其后(容其改过,刑之未迟)。”子闻之曰:“陈守可与言政矣。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隋季如周衰);苟非君子,焉能固穷(小民穷则盗)。导之以德,悬之以信,且观其后,不亦善乎(容在德,刑在信)。”
薛收问:“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子曰:“此文、景尚病其难行也。夫废肉刑害于义(义象秋也,天不为人恶寒而而变肃杀之令),损之可也(刑不滥则损)。衣弋绨伤乎礼(礼象夏也,君不以小善卑当阳之义),中焉可也(不逼下则中)。虽然,以文、景之心为之可也,不可格于后(本心在爱民节用,不意其害义伤礼。后王必稽中道)。”
子曰:“古之事君也以道,不可则止(直道),今之事君也以佞(枉道),无所不至(所至皆佞)。”
子曰:“吾于《赞易》也,述而不敢论(述谓修之,论谓别立理);吾于礼、乐也,论而不敢辩(论沿革而已,不敢辩兴衰之极);吾于诗、书也,辩而不敢议(辩治乱之事,不敢议其得失之由)。”或问其故,子曰:“有可有不可(圣人立言,或微而显,或盖而彰,或曲而中,或肆而隐,各有奥义,不可概窥。是故有可以述则述,可以论则论,则论、辩、议皆然)。”曰:“夫子有可有不可乎?”子曰:“可不可,天下之所存也,我则存之者也(夫经,天下之公言也,故我续而存之者耳,非我自可否也)。”
子闲居俨然,其动也徐,若有所虑(貌敦);其行也方(短步也),若有所畏(礼恭);其接长者,恭恭然若不足;接幼者,温温然如有就(敬爱得中)。子之服,俭以洁,无长物焉(长,剩也)。绮、罗、锦、绣,不入于室。曰:“君子非黄、白不御(黄、白,取自然绵色),妇人则有青、碧(染之易者)。”子宴宾无贰馔(不重味),食必去生,味必适(适中),果、菜非其时不食,曰:“非天道也。”非其土不食,曰:“非地道也(皆保真性者也)。”乡人有穷而索者(索,求),曰:“尔于我乎取,无扰尔邻里乡党为也(周礼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州为乡,五族为党),我则不厌。”乡人有丧,子必先往(匍匐救之),反必后(未忘哀)。子之言,应而不唱(问则应,不唱始),唱必有大端(人言所不及,则唱之)。子之乡无争者(近易化)。或问人善,子知其善则称之;不善,则曰:“未尝与久也。”子济大川,有风则止,不登高,不履危,不乘悍(悍马),不奔驭。乡人有水土之役,则具畚锸以往,曰:“吾非从大夫也(畚,草器;锸,锹也。非大夫则从行)。”
铜川府君之丧(父丧),勺饮不入口者三日。营葬具,曰:“必俭也,吾家有制焉:棺椁无饰,衣衾而举,帷车而载(饰谓漆饰也,衾、帷,亡者生所御物),涂车刍灵,则不从五世矣(礼曰:涂车刍灵,自古有之。孔子谓:刍灵者善,谓俑者不仁,不殆于用人乎)。”既葬之,曰:“自仲尼以来,未尝无志也,于是立坟,高四尺,不树焉(孔子曰:我东西南北之人,不可弗识也,封之崇四尺)。”
子之他乡,舍人之家(舍于主人),出入必告。既而曰:“奚适而无禀(言人动有所禀)。”
万春乡社(所居乡名;社,祀),子必与执事,翼如也(执俎豆之事;翼如,恭貌)。
芮城府君起家(除服被起)为御史,将行,谓文中子曰:“何以赠我?”子曰:“清而无介(清极则介),直而无执(直甚则执)。”曰:“何以加乎?”子曰:“太和为之表(清而外和),至心为之内(直而内至),行之以公,守之以道(恭外道内)。”退而谓董常曰:“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言隋将颠,非御史可救)。”
子曰:“婚娶而论财,夷虏之道也,君子不入其乡。古者男女之族,各择德焉,不以财为礼(引古证今)。”子之族,婚嫁必具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曰:“斯道也,今亡矣。三纲之首不可废,吾从古(夫为妇之纲)。”
子曰:“恶衣薄食,少思寡欲,今人以为诈,我则好诈焉;不为夸炫,若愚似鄙,今人以为耻,我则不耻也。”
子曰:“古之仕也,以行其道(道行于人);今之仕也,以逞其欲(厚己所欲),难矣乎(难致太平)。”
子曰:“吏而登仕,劳而进官,非古也,其秦之余酷乎(《周礼》,胥吏执事而已,非委之以政教也。《春秋》:有功赏邑而已,非假之以名器也。秦政酷,故用吏才,而官不授德)。古者士登乎仕(士为俊造也,从王命为仕),吏执乎役(力役),禄以报劳,官以授德(禄及劳者,一身而已,官则为天下设也)。”
子曰:“美哉,公旦之为周也,外不屑天下之谤而私其迹,曰:‘必使我子孙相承,而宗祀不绝也(不屑,不介意也,迹谓摄位也,曰者,假周公为言也)’,内实达天下之道而公其心,曰:‘必使我君臣相安,而祸乱不作(达道,制礼作乐也,公谓终复子明辟也)’。深乎,深乎!安家者所以宁天下也,存我者所以厚苍生也(奉文武业,必存我身,所以宁国厚民)。故迁都之义曰;‘洛邑之地,四达而平,使有德易以兴,无德易以衰(曰者,周公云也,卜洛相宅,义不恃险,而在修德)。”
无功作《五斗先生传》(王绩字无功,子之弟也,不遇时则纵酒,一饮五斗,自作《五斗先生传》以见志),子曰:“汝忘天下乎(言未能忘天下)!纵心败矩,吾不与也(责其败人伦之法)。”
文中子中说卷第四周公篇
子谓:“周公之道,曲而当,私而恕(摄政诛管蔡,曲而当也;代武王笞伯禽,私而恕也),其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乎(曲而当,于理穷矣;私而恕,于性尽矣。理则性,性则天,天则命,此所以为圣也)。”
子曰:“圣人之道,其昌也潜,其弊也浸(潜、浸,省、渐也),亹亹焉若寒暑进退,物莫不从之,而不知其由也(亹亹,循环不绝貌,显诸仁则民从之,藏诸用则民不知)。”
温彦博问:“嵇康、阮籍,何人也(嵇康字叔夜,山涛举之自代,康绝交,其介局如此;阮籍字嗣宗,居丧用琴、酒,且曰:‘礼岂为我辈设?’其放旷如此)?”子曰:“古之名理者,而不能穷也(谈名理不穷其变,或失于介,或失于放)。”曰:“何谓也?”子曰:“道不足而器有余(道不通则介,故不足;器不执则放,故曰有余)。”曰:“敢问道、器?”子曰:“通变之谓道(可以变则变),执方之谓器(可以方则方)。”曰:“刘伶何人也(刘伶字伯伦,性淡默,不交游,以酒自乐,常携壶使人荷锸随行,曰:‘死则埋之’)?子曰:“古之闭关人也(闭关喻藏身也,此世人所不能窥其阃阈)。”曰:“可乎?”曰:“兼忘天下,不亦可乎(一身可忘也,天下不可忘也)?”曰:“道足乎?”曰:“足则吾不知也(伶亦放而已,非中道)。”
陈守谓薛生曰:“吾令行于郡县而盗不止,夫子居于乡里而争者息,何也(陈守,叔达也;薛生,收也;夫子谓文中子)?”薛生曰:“此以言化(行令示法),彼以心化(行道感人)。”陈守曰:“吾过矣!退而静居(思行其道),三月盗贼出境。”子闻之曰:“收善言,叔达善听(二子同志)。”
房玄龄问:“田畴何人也?”子曰:“古之义人也(田畴字子泰,幽州牧刘虞使畴奉使于天子,及回,虞为公孙瓒所害,畴哭虞墓而去。魏相欲封畴,畴不受,此节义人也)。”
子谓:“武德之舞劳而决,其发谋动虑,经天下乎(汉高祖庙奏武德舞,状干戈,勤劳决取,以经营天下也)!”谓:“昭德之舞闲而泰,其和神定气,绥天下乎(汉文帝庙奏昭德舞,状修文物,以绥安天下也)!”太原府君曰:“何如?”子曰:“或决而成之,或泰而守之,吾不知其变也(凡帝道,有成之者,有守之者。乐舞,象焉,其变在文武相须)。噫,武德则功存焉,不如昭德之善也(功立一时而已,德必常守于万世)。且武之未尽善久矣。其时乎!其时乎(汤、武革命,一时之功;周行典礼,万世之道)!”
子谓:“史谈善述九流(司马谈为太史,故曰‘史谈’。九流:一儒家,二道家,三阴阳家,四法家,五名家,六墨家,七纵横家。八杂家,九农家),知其不可废,而知其各有弊也。安得长者之言哉(逸谓九流异道,犹五方殊俗,在致治者,因而利之,器而使之,故不废而同归于儒矣。‘长者’言殊道无不容,无不通也,不废则容之,有弊则排之,非真儒通变,不能为此)。”
子曰:“通其变,天下无弊法(何常之有法,弊则革);执其方,天下无善教(偏执一隅,有时作尼)。故曰:存乎其人(人谓真儒)。”
子曰:“安得圆机之士,与之共言九流哉(圆无执,张机发必中);安得皇极之主,与之共叙九畴哉(九畴:一五行,二五事,三八政,四五纪,五皇极,六三德,七稽疑,八庶征,九五福。皇极居九数之中,当主位也)。”
杜淹问:“崔浩何人也?”子曰:“迫人也,执小道,乱大经(崔浩字伯渊,好星历及真君长生之术,盖迫小不知通儒之道)。”
程元问:“敢问《豳风》何也?”子曰:“变风也(豳今为邠,周始兴之地也,变风自《郐》至《王风·黍离》)。”元曰:“周公之际,亦有变风乎?”子曰:“君臣相诮,其能正乎(成王听流言之诮,非正风也)?成王终疑,则风遂变矣(倘金縢未开,则终疑周公);非周公至诚,孰能卒正之哉(发乎情,是至诚也;止乎礼义,是卒正之也)。”元曰:“豳居变风之末,何也(删诗何以豳在列国之后)?”子曰:“夷王已下,变风不复正矣(夷王下堂而见诸侯,周始衰微,国风遂变,不复雅正矣),夫子盖伤之也(伤周),故终之以豳风,言变之可正也,唯周公能之,故系之以正(周已变,而以豳正之者,周公也)。歌豳曰周之本也(《七月》陈王业,后稷《公刘》之本)。呜呼,非周公谁知其艰哉(王业艰难)。变而克正,危而克扶,始终不失于本,其惟周公乎!系之豳,远矣哉(周公之诗,不系周而系豳者,正其本,存乎远也)。”
子曰:“齐桓尊王室而诸侯服,惟管仲知之(管仲字夷吾,齐桓公伯诸侯,仲之力也,故曰知之);苻秦举大号而中原静,惟王猛知之(前秦苻坚得天下三分之二,故曰中原静也,亦其相王猛之力)。”或曰:“苻秦逆(东晋在而坚僭号,是逆)。”子曰:“晋制命者之罪也(晋不能命方伯,使征不庭),苻秦何逆(上顺下违曰逆,上乱下抗非逆也,义在下文)?昔周制至公之命(若《策命》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是至公也),故齐桓、管仲不得而背也(上顺故);晋制至私之命(惠帝以后,贿赂大行天下,谓之互市),故苻秦、王猛不得而事也(晋东迁,中国无主,秦乃抗号),其应天顺命,安国济民乎!是以武王不敢逆天命,背人而事纣;齐桓不敢逆天命,背人而黜周。故曰:晋之罪也,苻秦何逆?三十余年,中国士民,东西南北,自远而至,猛之力也。”
子曰:“苻秦之有臣,其王猛之所为乎(见王猛功业,知秦有臣);元魏之有主,其孝文之所为乎(观孝文治具,知魏有主)。中国之道不坠,孝文之力也。”
太原府君曰:“温子升,何人也?”子曰:“险人也,智小谋大。永安之事,同州府君常切齿焉,则有由也(温子升,字鹏举,掌魏国文翰,性似静而实深险。其后与元瑾谋逆坐诛。永安,庄帝年号也,时魏国大乱。切齿,未详)。”
子读三祖上事(读魏书也),曰:“勤哉而不补也(见同州府君,勤、三,事绩也),无谓魏、周无人,吾家适不用尔(魏帝宝炬入阍,依宇文泰,字子觉,建号称周)。”
子之家庙,座必东南向,自穆公始也。曰:“未忘先人之国(穆公虬自宋奔魏,自是庙座向东南)。”
辽东之役,子闻之曰:“祸自此始矣(炀帝大业八年征辽,二百万众并陷;九年又征之,山东渐乱;十年又征,天下遂丧)。天子不见伯益赞禹之词(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禹乃班师振旅,七旬苗格);公卿不用魏相讽宣帝之事(汉宣帝使赵充国击匈奴,魏相谏曰:臣闻恃大威者为骄兵,兵骄者灭;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王孝逸谓子曰:“天下皆争利弃义,吾独若之何(利己曰利,利物曰义)?”子曰:“舍其所争,取其所弃,不亦君子乎!”
子谓贾琼、王孝逸、凌敬曰:“诸生何乐?”贾琼曰:“乐闲居(退静)。”子曰:“静以思道,可矣!”王孝逸曰:“乐闻过(思益)。”子曰:“过而屡闻,益矣!”凌敬曰:“乐逢善人(好贤)。”子曰:“多贤,不亦乐乎!”
薛收游于馆陶(魏有馆陶县),适与魏征归,告子曰:“征,颜、冉之器也。”征宿子之家,言六经,踰月不出。及去。谓薛收曰::“明王不出而夫子生,是三才、九畴属布衣也(道兼天地,理通皇极)。”
刘炫见子,谈六经,唱其端,终日不竭(炫字伯光,开皇中表乞兴学校。然终日矜伐,为执政所抑,著《五经正名》十二卷,行于世)。子曰:“何其多也?”炫曰:“先儒异同,不可不述也(注传异同)。”子曰:“一以贯之可矣。尔以尼父为多学而识之耶(天下何思何虑,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此尼父之学也)。”炫退,子谓门人曰:“荣华其言,小成其道,难矣哉(难入尼父之门矣)!”
凌敬问礼、乐之本,子曰:“无邪(礼、乐本乎情,情无邪则貌恭而气和。恭,礼也;和,乐也)。”凌敬退,子曰:“贤哉,儒也,以礼、乐为问(贤其学正道)!”
子曰:“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汉高祖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此不忘武备而心在杂霸也)。秋风乐极哀来,其悔志之萌乎(汉武歌云:‘欢乐极兮哀情多’,此悔悟前过,志形哀痛之诏也)。”
子曰:“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秦不用诗书致灭);玄虚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老、庄存太古之教,非适时之典,晋贤荡焉,故乱);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释氏本空寂之法,非化俗之原,梁主惑焉,故亡)。易不云乎,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圣人非不知太古之朴,空寂之性,然而应物致理,必有制焉。晋贤荡,梁主惑,非立人之制也,故虚行者尔)。”
或问佛,子曰:“圣人也(圣人之寂灭者)。”曰:“其教何如?”曰:“西方之教也(西方化外可行,非中国礼义之俗可习),中国则泥(泥犹溺也)。轩车不可以适越,冠冕不可以之胡,古之道也(越舟而不车,胡发而不冠,古者夷不乱华)。”
或问宇文俭,子曰:“君子儒也,疏通知远,其书之所深乎(俭事迹未见)。铜川府君重之,岂徒然哉(父之友)。”
子游太乐(乐署),闻龙舟五更之曲(炀帝将游江都宫,作此曲),瞿然而归曰:“靡靡乐也(纣作靡靡之乐,亡国之音也),作之邦国焉,不可以游矣。”
子谓姚义:“盍官乎(官,仕)?”义曰:“舍道干禄,义则未暇(言隋士人皆舍道)。”子曰:“诚哉!”
或问荀彧、荀攸,子曰:“皆贤者也。”曰:“生死何如(彧死,攸生)?”子曰:“生以救时,死以明道,荀氏有二贤焉(彧字文若,佐魏祖有大功。或谓魏祖宜加九锡,彧曰:本起义兵,所以正朝安国也。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魏祖闻之不悦,彧饮药而死。彧从子攸,字公达,魏国初建,参谋帷幄,举事慎密,虽子弟不能知。魏祖常称曰:荀令君之仁,荀军师之智。又曰:令君举善,不进不休;军师去恶,不去不止。然彧初仕汉,汉亡则死;攸独仕魏,魏存则生。明道救时,皆谓仁矣)。”
子曰:“言而信,未若不言而信;行而谨,未若不行而谨。”贾琼曰:“何如?”子曰:“推之以诚,则不言而信(心至诚,虽未言而知其必信矣);镇之以静,则不行而谨(性复静,虽未行人知必谨)。惟有道者能之(有儒道者能如此)。”
杨素谓子曰:“甚矣,古之为衣冠裳履,何朴而非便也(朴,虚装貌)?”子曰:“先王法服,不其深乎(有深旨):为冠所以庄其首也,为履所以重其足也。衣裳襜如(衣下曰裳,襜如,盛貌),剑珮锵如(带剑示威,垂珮合节,锵如,响声),皆所以防其躁也(威重有节,则躁无自入焉),故曰俨然,人望而畏之。以此防民,犹有疾驱于道者。今舍之曰不便,是投鱼于渊,置猿于木也(为礼使人别禽兽),天下庸得不驰骋而狂乎!引之者非其道也(责素不以礼引人)。”
董常歌《鄁·柏舟》(言仁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卒章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子闻之曰:“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此《北门》篇也,刺在不得志。炀帝任群小,仁人忧之,言董常不遇者天也)。”
邳公好古物(苏威封邳国公),钟鼎什物圭玉玺钱具必具。子闻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聚淳朴之性),今之好古者聚财(聚珍异之器)。”
子谓仲长子光曰:“山林可居乎(子光注见上)?”曰:“会逢其适也,焉知其可(会当其意有所适则居之耳,不知其可不可也)。”子曰:“达人哉,隐居放言也(任意所适,达也;适在山林,隐也;不知其可,放也)。”子光退谓董、薛曰:“子之师,其至人乎,死生一矣,不得与之变(极乎道,为至人。死生不变其道者一实天下者也)。”
薛收问隐,子曰:“至人天隐(藏其天真,高莫窥测),其次地隐(名混朝市,心在世外)。”
子谓姚义能交(结交)。或曰:简(简静)。子曰:“所以为能也(淡故简)。”或曰:广(广泛交也)。子曰:“广而不滥,又所以为能也(泛爱中有择)。”
子谓晁错:“率井田之序,有心乎复古矣(晁错说文帝曰:五口之家,服作者不过三人,能耕者不过百亩,古者一夫一妇,受田百亩,此井田之制也。文帝不能行,故汉致治不过三代。文中子惜其有复古之心)。
贾琼问《续书》之义,子曰:“天子之义列乎范者有四:曰制(制,命也,秦改命为制。汉因之),曰诏(诏,令也,秦改令为诏,汉因之),曰志(志谓帝王有志于治道而未形乎制、诏者也),曰策(求直言而策虑之)。大臣之义载于业者有七:曰命(爵命),曰训(师训),曰对(奏对),曰赞(襄赞),曰议(评议),曰诫(鉴诫),曰谏(箴谏)。”
文中子曰:“帝者之制,恢恢乎其无所不容(恢恢如天容物)。其有大制,制天下而不割乎(子曰:大制不割。割,分判者也)。其上湛然,其下恬然(湛、恬皆静)。天下之危,与天下安之;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凡举一事,必以天下同之)。千变万化,吾常守中(吾常,假帝制自谓也),其卓然不可动乎,其感而无不通乎。此之谓帝制矣(言二帝之典,三王之诰,两汉之记,皆同制矣)。”
文中子曰:“《易》之忧患,业业焉,孜孜焉,其畏天悯人,思及时而动乎(业业,畏天;孜孜,悯人。《易》者,天人以时而动也)。”繁师玄曰:“远矣,吾视《易》之道何其难乎(难知)?”子笑曰:“有是夫,终日乾乾可也(乾乾勤学不难),视之不臧,我思不远(又举诗勉之,使勤学《易》,比《载驰》篇云也。言汝不思善道则已,在我思之不为远)。”
越公聘子,子谓其使者曰:“存而行之可也(姑存此聘礼即可,非得聘贤之实也)。”歌《干髦》而遣之(《干髦》,卫诗,美臣子多好善)。既而曰:“玉帛云乎哉(果求贤,不在虚饰)。”
子谓房玄龄曰:“好成者,败之本也;愿广者,狭之道也(欲速不达)。”玄龄问立功立言如何?子曰:“必也量力乎(量力相时)。”
子谓:“姚义可与友,久要不忘;贾琼可与行事,临难不变(相友贵久,临事贵断);薛收可与事君,仁而不佞;董常可与出处,介如也(事君贵正,出处贵洁)。”子曰:“贱物贵我,君子不为也(贾谊曰: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好奇尚怪,荡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应之(理使之然)。”
薛宏请见六经(薛宏未见,经,《续经》也。治国注:六经,王通所著之《续诗》、《续书》、《礼论》、《乐论》、《赞易》、《元经》,称之谓“六经”),子不出。门人惑,子笑曰:“有好古博雅君子,则所不隐(言宏非好古者)。”
子有内弟之丧(内表弟)不饮酒食肉,郡人非之(非其过礼)。子曰:“吾不忍也。”赋《载驰》卒章而去(鄘国诗卒章云: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此言我自不忍而言)。
郑和(未见)谮子于越公曰:“彼实慢公(彼谓文中子),公何重焉?”越公使问子。子曰:“公可慢,则仆得矣;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何预焉?”越公待之如旧(理遣也)。
子曰:“我未见勇者。”或曰贺若弼。子曰:“弼也戾,焉得勇(勇于义曰勇,勇于力曰戾)。”
李密问英雄。子曰:“自知者英(自知故能知人),自胜者雄(自胜故能胜人)。”问勇,子曰:“必也义乎(凡勇不得其宜,皆勃戾尔)。”
贾琼曰:“甚矣,天下之不知子也。”子曰:“尔愿知乎哉?姑修焉,天将知之,况人乎(孟子曰:‘尽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则知天,言圣人知天则天,亦知圣人)。”
贾琼请六经之本,曰:“吾恐夫子之道或坠也。”子曰:“尔将为名乎?有美玉姑待价焉(待明王出,当自求行之)。”
杨玄感问孝,子曰:“始于事亲,终于立身(言尔父不陷不义,则尔身可立矣)。”问忠,子曰:“孝立则忠遂矣(杨素贤则隋不乱)。”
文中子中说第五问《易》篇
刘炫问《易》,子曰:“圣人于《易》,没身而已,况吾侪乎(圣人终身立《易》中。刘炫但熟《易》之文,而不知《易》在身也)。刘炫曰:“吾谈之于朝,无我敌者(但谈《易》文,自谓无敌)。”子不答,退谓门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此所谓《易》在身)。”
魏征曰:“圣人有忧乎?”子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乎?”问疑,子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乎?”征退,子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忧、疑出乎情耳。情者,性之欲也。圣人性不忧而人以为忧者,以天下之情为忧也。圣人性无疑而天下以为疑者,以天下之情为疑也。故圣人应物,以迹复性,以心义终。下文)!常曰:“非告征也,子亦二言乎(前云有忧疑,后云无忧疑,是二言)。”子曰:“征所问者迹也(举天下物情之动,而圣人应之曰迹),吾告汝者心也(以一性之本合乎天命曰心),心迹之判久矣(判,分也。自周公以来心迹分,故曰久矣。夫尧禅舜,舜禅禹,以心言之则一也;其所以禅者迹也。汤伐桀,武王伐纣,以尧舜之心言之亦一也;其所以伐之者迹也。周公、仲尼之心与尧、舜、汤、武同中,而迹不应乎天下,盖时异耳。使周、孔居禅之时,则舜、禹也;居伐之时,则汤、武也。文中子不得其时,两存心迹,圣矣哉),吾独得不二言乎(言周公、仲尼于《易》已二言矣)。”常曰:“心迹固殊乎(疑二言为二道)?”子曰:“自汝观之则殊也(自尔犹言自彼也,以彼观我,则心迹固殊),而适造者不知其殊也(适造,谓我适至于道,乘时而用,则安知心与迹果殊哉)。”各云当而已矣(当谓惟义所在,不必执乎心,执乎迹。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各当而已)则夫二未违一也(若言二,道则一也,若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先后则二,而其不违时一也)。李播闻而叹曰:“大哉乎一也(李播亦门人,未见传)!天下皆归焉,而不觉也(圣人之道常存于天下,然文中子出非其时,故天下生民不觉也。孟子称伊尹曰天之生民,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
程元问叔恬曰:“《续书》之有志有诏,何谓也?”叔恬以告文中子,子曰:“志以成道,言以宣志(道出乎志也,虽未诏天下,而其言已宣,故曰志)。诏其见王者之志乎(诏行天下,则志可见矣),其周人也恤,其致用也悉,一言而天下感,一令而不可易(恤人故皆应,悉用故不改)。非仁智博达,则天明命,其谁能诏天下乎(言诏如是之大)。”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续书》有《策》)?”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悯世病,不私讳过),劳而不倦(劳心问贤,不倦听),其惟策乎(若汉武帝策董仲舒)。”
子曰:“《续书》之有命邃矣(天爵、人爵,皆为命也;邃者,言非止君命,抑亦天命之耳)。其有君臣经略,当其地乎(命其地,必有经略);其有成败于其间,天下应之,不得已而临之乎(言命之所归,不得已而当之);进退消息,不失其几乎(经略如此)。道甚大,物不废,高逝独往,中权契化,自作天命乎(天下悬于己,故曰自作天命)。”
文中子曰:“《事》者(《续书》有《事》)其取诸仁义而有谋乎,虽天子必有师(事由师谋而成),然亦何常师之有,惟道所存。以天下之身,受天下之训(言不惟师也,天下之人有善皆可从)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务,民不知其由,其惟明主乎(民问之事,君皆行焉,民亦不知其君得善之由)。”
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续书》有《问》);乘事演道,莫善于对(《续书》有《对》)。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其因宜取类,无不经乎(经营)。洋洋乎,晁、董、公孙之对(晁错对策云:三王臣主俱贤,合谋相辅,莫不本于人情也。董仲舒对策云:春秋王道之端,传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公孙弘对策云: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治之大用也。此三对皆洋洋,然得王道大纲)。”
文中子曰:“有美不扬,天下何观?君子之于君,赞其美而匡其失也(《续书》有《赞》),所以进善不暇,天下有不安哉(言无不安)!”
文中子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续书》有《议》)。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合宫、总章,皆明堂异名也;衢室,当衢为室,以采民言也,管子曰:尧问衢室,听于民也)。大哉乎!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言黄帝、尧、舜得天下谋议为理)。”
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续书》有《诫》)。切而不指(切,至;指,讦),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诚乎(勤奉委曲,以礼诫之)。”
子曰:“改过不吝。无咎者善补过也。古之明王,讵能无过,从谏而已矣(《续书》有《谏》)。故忠臣之事君也,尽忠补过。君失于上,则臣补于下;臣谏于下,则君从于上。此王道所以不跌也(不差跌)。取泰于否,易昏以明,非谏孰能臻乎(言遂事亦可谏)。”
文中子曰:“晋而下,何其纷纷多主也(纷,不一姓),吾视惠、怀伤之(惠帝政由贾后,为赵王伦所篡;怀帝蒙尘于平阳,为刘聪所害),舍三国将安取志乎(三国各有平天下之志,此又明《续书》有《志》)。三国何其孜孜多虑乎(虽有志而无制)。吾视桓、灵伤之(汉桓帝讳志,梁冀执政,权倾天下;灵帝讳宏,黄巾贼起,董卓作乱),舍两汉将安取制乎(七制之主,可以垂法,此又明《续书》有《制》也)。”
子谓:“太和之政近雅矣(太和,后魏孝文帝年号也,都洛阳,文物始备,故曰近雅),一明中国之有法(中国久无定主,孝文立二十余年,造明堂,祀圜丘,置职制,定律令,举兵百万伐江南。其后宣武、孝明皆能修太和之政,是中国之法也)。惜也,不能行穆公之道(穆公虬,子之祖。自江南来奔,太和八年始仕焉。虬荐王肃及关朗,未几孝文崩,虬亦卒,惜其道未及行也)。”
程元曰:“三教何如(儒、老、释)?”子曰:“政恶多门久矣(教不一则政多门)。”曰:“废之何如?”子曰:“非尔所及也(圣贤出则异端自去,非遽能废也)。真君、建德之事,适足以推波助澜、纵风止燎耳(真君,后魏太武年号也,时崇道教,毁佛法。建德,后周武帝年号也,毁释、老二教;隋公辅政时更兴之,是暂废而愈盛,如波澜风燎耳)。”
子读《洪范》、《谠议》(安康献公撰《皇极谠议》)曰:“三教于是乎可一矣(《洪范》,五皇极者,义贵中道耳,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者,天地万物中和之物也,教虽三而人则一矣)。”程元、魏征进曰:“何谓也?”子曰:“使民不倦(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
贾琼习《书》,至郅恽之事,问于子曰:“敢问事、命、志、制之别(郅恽,王莽时上书曰:汉祚久长,神器有命,不可虚受;上天垂戒,欲悟陛下,宜即臣位。莽怒,胁恽令称病。恽骂曰:所言皆天命也,非狂人造焉。莽终不敢害。事者,谓行事之迹也;命者,谓事应天命者也;志者,谓志蕴于心也;制者谓志行于礼义者也)。”子曰:“《制》、《命》,吾著其道焉;《志》、《事》,吾著其节焉(道兼天下,节守一身)。”贾琼以告叔恬,叔恬曰:“《书》其无遗乎!《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其道之谓乎!《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其节之谓乎!”子闻之曰:“凝其知《书》矣。”
子曰:“事之于命也,犹志之有制乎!非仁义发中,不能济也(事与志发乎中,命与制形于外)。”子曰:“达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为乎,其得变化之心乎(已形于外而心可知矣)。达志、事之道,其知君臣之所难乎,其得仁义之几乎(发于中则几可得矣)。”
子曰:“处贫贱而不慑,可以富贵矣(无陨获,必不骄矜);僮仆称其恩,可以从政矣(恩及贱,况良民乎);交游称其信,可以立功矣(推而广于天下)。”
子曰:“爱名尚利,小人哉!未见仁者而好名利者也(讥时)。”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诗·氓》篇卒章也,言必反复思其所行之道;苟不思,则已矣)!”
子见见缞绖而哭不辍者,遂吊之。问丧期,曰五载矣。子泫然曰:“先王之制不可越也(丧不可过,必俯而就之)。”
楚公问用师之道,子曰:“行之以仁义(必也至仁伐不仁,大义诛不义)。”曰:“若之何决胜(言仁义何能胜兵)?”子曰:“莫如仁义,过此败之招也(责其知胜人以力,不知胜人以道)。”
子见耕者必劳之(慰劳),见王人必俯之(俯,俯偻避之),乡里不骑(不骑马)。鸡初鸣,则盥漱具服(内则事父母礼)。铜川夫人有病,子不交睫者三月,入问者迎送之,必泣以拜(喜惧并)。
子曰:“史传兴而经道废矣(若《史记》,先黄、老,后六经,是废也),记注兴而史道诬矣(若裴松之注《三国志》,反毁陈寿是诬也),是故恶夫异端者(述之而反异之)。”
薛收曰:“何谓命也?”子曰:“稽之于天,合之于人,谓其有定于此而应于彼(天时人事稽合曰命。此,人事也;彼,天时也。知人而不知天,与知天而不知人,皆非知也。故君子修性以合天理,所以定命矣。《易》云: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吉凶曲折,无所逃乎(事有不虞之誉,是时与之吉也;事有求全之毁,是时与之凶也。盖事与时并非人力独能致之,故委曲折旋,无以逃其吉凶矣)。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知天命,畏天命,惟君子),非圣人孰能至之哉(尽性以至命,惟圣人)。”薛收曰:“古人作《元命》其能至乎(元命,苞易书也)?”子曰:“至矣(《易》者,性命之书也,知《易》则至命)!”
贾琼曰:“《书》无《制》而有《命》,何也(魏而下,《续书》无《制》而有《命》)?”子曰:“天下其无王而有臣乎(汉制以亡,独臣尚能禀命尔)。”曰:“两汉有《制》、《志》。何也?”子曰:“《制》其尽美于恤人哉(汉七主本以忧民而作制),志其惭德于备物乎(汉末德不备,尚有志而已)。”薛收曰:“帝制其出王道乎(问汉制出三王之道否乎)?”子曰:“不能出也。后之帝者,非昔之帝也(昔之帝者,以道,若三王是也;后之帝者以名,若秦始兼帝而称是也),其杂百王之道,而取帝名乎。其心正,其迹谲(恤人之心则正,杂霸之迹则谲)。其乘秦之弊,不得已而称之乎(天下已熟秦称皇帝之名,故汉因之,不得已而亦称帝也)。政则苟简(董仲舒曰:‘秦为苟简之文’),岂若唐、虞、三代之纯懿乎(二帝、三王名实称),是以富人则可,典礼则未(汉富民之术可称,长世之礼未备)。薛收曰:“纯懿遂亡乎(疑二帝、三王之道不可复)?”子曰:“人能弘道,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后来圣人生则道弘矣,安知其无纯懿之时耶)!”
子谓李靖智胜仁,程元仁胜智(五行之秀有偏,故五常之性有胜,若木性多,水性少,则仁胜智,推此为然)。子谓董常:“几于道,可使变理(五常具则庶几乎圣道,通变之谓道,故曰变理)。”
贾琼问:“何以息谤?”子曰:“无辩(勿与小人辩明)。”曰:“何以止怨?”曰:“无争(勿与小人争理)。”
子谓:“诸葛、王猛,功近而德远矣(一时霸其国,为功虽近,然谋及身后,为德盖远)。”
子在蒲(蒲,古中都之地,隋为河中郡),闻辽东之败(大业八年,九军并陷),谓薛收曰:“城复于隍矣(《易》泰卦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其命乱也)。”赋《兔爰》之卒章(王国诗也,桓王失信,诸侯背叛,卒章云: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归而善六经之本,日以俟能者(俟百姓与能者行之)。
子曰:“好动者多难(炀帝如此);小不忍,致大灾(隋文如此)。”子曰:“《易》,圣人之动也,于是乎用以乘时矣(易,变易也。功业见乎变,吉凶生乎动。变动者,圣人适时之用也。无变则功不可大,故因二以济;无动则吉不先见,故惟几成务,存时效动,《易》可知焉)。故夫卦者,智之邻也,动之序也(爻在卦,如人居乡,逐位而动,是其次序)。”薛生曰:“智可独行乎(言卦为智邻,则谓智可独行)?”子曰:“仁以守之(智不以仁,则易失之贼)。不能仁则智息矣,安所行乎哉(不能仁,虽智无用)!”子曰:“元亨利正,通行不匮者,智之功也(元,仁也;亨,礼也;利,义也;正,信也。运之以智,五常成功)。”
子曰:“佞以承上,残以御下,诱之以义,不动也(凡佞人、残人,不可以义诱)。”
董常死,子哭之,终日不绝。门人曰:“何悲之深也?”曰:“吾悲夫天之不相道也(董常弱冠而死,门人亚圣者也,死后无人助行周、孔之道)。之子殁,吾亦将逝矣(天丧斯文,我必不久生)。明王虽兴,无以定礼乐矣(后唐太宗议礼乐,房、魏自言不备)。”
子赞易至《序卦》曰:“大哉,时之相生也,达者可与几矣(《序卦》轮衍六十四卦也,时行时止,生生不穷,达则至之,故曰几矣)。”至《杂卦》曰:“旁行而不流,守者可与存义矣(《杂卦》止说一卦也,守则终之,故曰义矣)。”
子曰:“名实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也(名由实生,实由名显,此谓相生。利在有用,用则成利,此谓相成。是未果是,有非然后明,此谓相明。去不安则就,就不安则去,此谓相安。以上皆因赞易而言也)。”
贾琼问:“太平可致乎?”子曰:“五常之典,三王之诰,两汉之制,粲然可见矣(古道备在方册,行之可致。颜子曰:舜何人也,余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文中子曰:“王泽竭而诸侯仗义矣(《续诗》所以明此变也);帝制衰而天下言利矣(《续书》所以救此失也)。”
文中子曰:“强国战兵(惟恃力尔),霸国战智(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智),王国战义(禁民为非,不独任智),帝国战德(仁者无敌于天下,德所知矣),皇国战无为(神武而不杀,安见其有为)。天子而战兵,则王霸之道不抗矣(战不以智与义,则道不能举),又焉取帝名乎(道不抗,虽名存何取)。故帝制没而名实散矣(此言名实散则《元经》必为行其法也)。”
子曰:“多言,德之贼也(有德则不言);多事,生之雠也(保生者少事)。”
薛方士(未见传)曰:“逢恶斥之,遇邪正之,何如?”子曰:“其有不得其死乎(责其太刚也,若暴虎凭河,子路终死)。必也言之无罪,闻之以诫(言逢恶遇邪,当谲谏喻之。孔子曰:谏有五,吾从其讽)。”
或问韦孝宽(韦叔裕字孝宽,后周武帝臣也),子曰:“干矣(北齐攻雍州,孝宽守之不下;齐桓归,愤而崩。此干事而已)。”问杨愔(杨愔字遵彦,北齐文宣帝之臣也),子曰:“辅矣(愔以朝章国令为务,不干小事而已,故可称辅相之器)。”
宇文化及问天道人事如何(化及,隋右将军,述之子也,炀帝幸江都,化及弑逆)?子曰:“顺阴阳仁义,如斯而已(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天人相与则一。故君阳臣阴;阳为仁,阴为义,此人事所以一天道也。化及有无君之心,故云守仁义以戒之尔)。”
贾琼为吏以事楚公(隋三公府皆自署,吏未君命,故曰事楚公),将行,子饯之。琼曰:“愿闻事人之道。”子曰:“远而无介(恭而远之,无伤介),就而无谄(泄就其身,不苟言貌),泛乎利而讽之,无斗其捷(泛泛因所利而讽之,无辩捷自取祸)。”琼曰:“终身诵之。”子曰:“终身行之可也(不惟事人也,处世尽宜然)。”
子曰:“《元经》其正名乎(正帝名)。皇始之帝,征天以授之也(皇始,后魏道武帝号也,始有中原,建天子旌旗,得正统,此天授之也)。晋、宋之主,近于正体(东晋至刘宋,中国无真主,则江南以为正体,故曰近),于是乎未忘中国(晋、宋皆举兵中原,有复一之志),穆公之志也(晋阳穆公作《政大论》,言帝王之道。《元经》所以帝元魏而斥齐、梁,盖其志也)。齐、梁、陈之德(僭德),斥之于四夷也,以明中国之有代,太和之力也(后魏孝文太和元年,宋苍梧王元徽五年也,时江南衰替,中国始尊)。”子曰:“改元立号,非古也(后文帝始改中元、后元年号),其于彼心自作之乎(彼,汉;以心自改之可也,非古也)。”
或问:“志意修,骄富贵;道义重,轻王侯。如何?”子曰:“彼有以自守也(处士横议,非天下公言。自守此说而已。凡圣人之道,无所骄,无所轻)。”
薛生曰:“殇之后帝制绝矣,《元经》何以不兴乎(和帝在位十岁,窦宪不轨;殇帝二岁,邓后临朝,且此时汉制已绝。何为于此不续《元经》以振王法乎)?”子曰:“君子之于帝制,并心一气以待也(以待其复兴也),倾耳以听,拭目而视(待之极也),故假之以岁时(自殇、和绵绵至桓、灵,假岁时而终不复兴)。桓、灵之际,帝制遂亡矣(曹操举兵,吴、蜀继作,孝献禅号,汉制乃绝)。文、明之际,魏制其未成乎(魏文帝、明帝未能平吴、蜀,一制天下)。太康之始,书同文,车同轨(晋武太康元年平吴,天下同一)。君子曰: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太康三年,刘毅比帝为桓、灵,盖帝制寻大坏矣)。故永熙之后,君子息心焉,曰:谓之何哉(太康十一年武帝崩,杨骏矫诏辅政,改元永熙,贾后杀骏,天下大乱)?《元经》于是不得已而作也(上无王法,故君子作赏罚以戒乱臣贼子,岂好辩哉,诚不得已也)。”
文中子曰:“《春秋》作而典诰绝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然后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元经》兴而帝制亡矣(《元经》作于《续书》、《续诗》之后)。”文中子曰:“诸侯不贡诗(古者列国歌颂皆贡于王,若鲁季孙行父请命于周是也),天子不采风(古有采诗之官),乐官不达雅(古为诗乐为歌,以合雅道),国史不明变(国史明乎得失之迹)。呜呼!斯则久矣(自仲尼殁,诗有空文,而其实废矣),诗可以不续乎(汉而下,风化不传于诗,故君子不可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