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程美信:请不要驴头不对马嘴的语言暴力
文/朱其
说实话,程美信的批评唯一值得可圈可点之处,就是他的文字中的一股正义感和嫉恶如仇的知识分子语言暴力。但是除了正义感,实际上他对艺术、西方哲学和中国传统的理解以及对别人的点评经常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语言暴力,有时甚至带有一种三十年前文革语言的色彩。
我不认为这种在正义之下一切正确的文章有什么学术价值,有时这类文章是在以正义的名义误导对现状不满的网友,实际上并不是有了正义的出发点就一定是有意义的,驴头不对马嘴的正义无异于一根“正义的搅屎棍”
在最近的一篇指责我有关“传统与当代艺术”的文章中,副标题是“思想贫困的艺术主张”,但在程美信的文章中,我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思想体系,即使有所谓的思想观念,也基本上是二十年前的三流理论著作中已经说过的,而且有些话语还特别像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的社论用词,比如说我“弘扬传统绘画作为当代艺术的精神核心”,“对中国传统核心价值的盲从迷信”、“对西方文明和现代文明充满情绪化的民族立场”。
“弘扬”、“盲从迷信”、“充满情绪化”这类词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当代艺术批评家使用的词,进入这个当代圈的精英再有问题,哪怕是吕澎也不是这些词所能描述的。在这个年代,甚至我两岁的儿子的智商都不可能用这些词概括。这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简单化和尚未真正入道。
这些词汇都是属于文革专制主义时期常用的给人定性的形容词,说得好听叫形容词,说穿了就是政治上的“判词”。但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之前写过一篇叫“红色虐恋”的文章,意思就是一个人被专制主义虐待久了,某一天专制主义不虐待他了,或者他要反抗专制主义,他会自觉不自觉地用专制主义虐待过他的那一套东西去反抗专制主义,或者像专制主义曾经用的语言形式一样去判决别人,程美信就是这种“红色虐恋”的一个例子。他经常使用文革似的语言模式批判专制主义和社会不公,但当你在使用专制主义的语言手段攻击专制主义的时候,你实际上还是没有摆脱专制主义,内心还是在被专制主义的一套语言体系牢牢控制,在这个意义上,你不是在真正消解专制主义,反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又传播了一遍专制主义文化。
因此,程美信的文革化的语言暴力说明,首先重要的是清除我们头脑内存在的专制主义的语言痕迹,才可能真正的走向民主和正义,不然在客观上就变成一根“正义的搅屎棍”。可能使用“搅屎棍”一词语气上重了一点,但效果上,这是很多像程美信这种网络批评家需要引起警惕的。“盲从迷信”、“充满情绪化”、“缺乏深刻了解”,这种判词一般我在自己的文章中都是尽量避免不用的。这些词在我经历的八十年代还经常出现在各种报刊电视上,现在用得少了,但在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社论的抨击文字中,现在还时常出现。
至于我到底对传统是否“盲从迷信”、“充满情绪化”和“缺乏深刻了解”,我就不想对程美信具体辩论了,这根本没有必要,就好比,我明明是说:“我觉得宋朝的一个菜单对我明天做一桌新菜很有启发”,程美信非要说:“我是想做一道原汁原味的宋朝的菜”。我在说A很有意思,他非要说,你为什么觉得B很有意思,所以,这就叫驴头不对马嘴的语言暴力。这样的例子在程美信的文字中比比皆是,我就不像他一样搞折磨人的一一点评例举了。
我从事艺术批评和职业策展也快二十年了,我想怎么都不至于到了“盲从迷信”、“充满情绪化”的地步吧。至于“对西方文明和艺术是否缺乏深刻了解”,程美信是否就比我更深刻了解呢,我想他在某些方面要无知得多,比如他指责:
“朱其把日本的现代书法看作是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对中国传统的转换性使用,并由此得出“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亚洲派‘姿势抽象’和‘色域绘画’,比如马克·托比、莱因哈特、马斯登等人,主要是重新认识中国书画传统的线条韵律和单色画的颜色层次(墨分五色),并在观念上吸收日本禅宗的‘空无’概念”,
程美信认为我这是“表面化的形式归纳,是典型的盲人摸象”。其实上述结论并不是我说的,这是在2009年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一个有关抽象表现主义及其美国艺术受亚洲影响的回顾展上一群美国学者根据新的史料做出的结论。我去年花了四个月时间翻译了这个画册文献中的七篇文章,已经刊登在我主编的《当代艺术理论前沿》一书中“美国前卫艺术和禅宗”专题中,建议程美信去书店买一本看看。你不要整天看网络,网络上是很难看到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王瑞芸也有一篇阐述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受日本书法、禅宗和中国水墨影响的研究文章,如果你买不到我的书,也可以看看王瑞芸的博客。她的博客也跟你一样在“艺术中国”上,估计你没好好看过。
有关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及其抽象艺术的判断,程美信的结论是很武断和无知的,一看就是不了解近十年国际的学术成果,他武断地认为:“总结性的说,没有逻各斯意义的‘抽象艺术’压根儿就不是真正的抽象艺术。”实际上,美国在六十年代的一部分抽象绘画转向学习中国水墨的线条表现和日本的禅宗观念,已经在超越逻各斯观念中心主义,只是程美信自己没有看到过这一方面的资料和研究成果而已。
在当代艺术的创造途径上,程美信的结论也很武断又暴力,他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只有在‘去中国化’和‘去西方化’――在形式语言与思想观念不再因袭传统才能表现出它的当代价值与时代主体”。
我想这是一个不需要再讨论的问题,任何一个从事当代艺术的中国艺术家和批评家,他都做不到“去中国化”和“去西方化”,中国传统和西方的影响都已经不可避免的存在于我们的思想意识中,不但任何受过学院教育的艺术家做不到“去中国化”、“去西方化”,就是程美信自己也不可能做到,他恰恰是在使用西方的现代知识背景攻击主张吸收传统的观点,甚至有些话语还像是八十年代国门开放之初知识分子没有消化好西方知识而制造出来的表述。
艺术创造从不可能是重起炉灶开始,它只能是走到传统和西方的中间地带,就是从传统体系中出来一些,但保持跟传统某些联系,同时吸收西方的一些普适性的因素。最后,要对程美信强调一点,对中国传统的吸收和转换不等于回到原汁原味的传统,传统是存在我们的血液中的,就像你难以消除专制主义的语言暴力在你身上的影响一样。
有关当代艺术与传统的关系,主要是指我们需要从传统中引出一些对今天仍然有意义的因素,对它进行重新解释和再发挥。如果有人认为传统完全没有吸收的意义,这我就没有兴趣跟他讨论下去了,因为这种辩论在八十年前的民国时期就讨论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像中学生一样重复一遍。
2011年10月3日写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