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桃花源”
——话剧《暗恋桃花源》分析
《暗恋桃花源》是由台湾戏剧教父赖声川在1986年以戏中戏的形式创作的戏剧,具有典型的现代剧场艺术体色的作品,其演出的方式是采用集体即兴的形式搬上舞台的,它并不是以一种固定的台词生搬硬套的呈现给观众,而是在排练过程中,演员在导演的领导下进行集体的即兴的创作,根据粗线条设定的情节或人物以及演员自身的生命体验、生活见闻来继续发展情节和人物。这样的创作方式摒除了传统的“剧作家编剧,导演排戏,演员演戏”的模式,改为采用导演构筑剧情构架,引导演员相互之间的思维激荡,彼此撞击,即兴创作,进而提炼出演员生命中精粹的经验,以十足的戏剧原创力来丰富作品的内涵。
《暗恋桃花源》以“庞大的架构和形式上的实验性”而成为台湾当代剧场艺术创新的代表,这主要体现为剧中的两个故事交叉的复式结构。它呈现给观众的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糅合在一起的复式结构。两个故事,一个是以《暗恋》为主题,讲述东北流亡学生江滨柳,在上海与云之凡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最后因为时局的关系而流落台湾,娶妻生子,在病危之际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他念念不忘的情人的悲剧。而另一个故事则是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为蓝本,讲述的是主人公老陶因不满妻子和房东袁老板的私情愤怒至上游打鱼,而误入桃花源,并在那里对爱情有了新的领悟,从而下山接妻子上山“避世”的喜剧。看起来完全不着边际的两个故事却因为演出场地及时间问题而不得不同台同时彩排,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笑话。同时也反应了当时台湾管理的混乱情况。而整个故事都围绕一个“寻找”展开。
《暗恋》中的主人公江滨柳寻找的是爱情的“桃花源”,故事的一开始就向我们展示出了一段让人回味的爱情故事,那是1948年夏天的晚上,在上海的某个公园里,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正在话别:“云之凡:‘这个夏天我过的好开心,想到前几年打仗的时候这么样不会想到还会有这么好的日子。你看到处都充满希望·······就想我么两个一样,’‘宾柳,我回昆明以后你会不会写信给我?’经宾柳:‘我已经写好了一叠信给你。’‘真的?’‘而且还算好了时间,直接寄到你昆明老家。你明天早上坐船——隔十天——到了昆明——踏进家门——你刚好就会收到第一封信,然后接着每一天都会收到我的一封信。’”如此俏皮,为将来做足了充分的幻想,向我们勾勒了他们幸福的“桃花源”式的未来,傻傻提问傻傻的承诺着:“我回昆明后你要做什么”“等你回来”一直重复了三遍,本以为只是短暂的小别一两个月,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别竟是50年。由于当时的时局,江滨柳被迫来到台湾,又由于内政,台湾与大陆在当时并没有互通往来,于是江滨柳在苦等十年之后终于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了婚,并生有一子。但是自己的心依然系在云之凡的身上,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她重逢,不期望能够有厮守,只求能够见上一面告诉她,“我一直有往昆明写信,我一直把这个你曾经亲手为我织的围巾戴在身上,我一直深爱着你。”或许是命运使然,在将近50年后,台湾与大陆可以自由往来时,江滨柳终于可以回到梦寐以求的大陆时,自己又得了重病,不宜远行,所以只能拜托好友韩先生,去大陆打探云之凡的消息,然而一切又是那么的戏剧,原来云之凡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于是江滨柳:“好大的上海,我们还能在一起,想不到·······小小的台北就把我们给难倒了。”但是也正因为这样的小插曲才让我们看到了那一辈人对爱情的忠贞与执着,苦苦等待50年只为在自己满头白发,生命垂尾之际见上心爱人一眼,并问上一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我们并不能理解那一辈人对爱情的坚守与难以忘怀,就像故事中的王护士一样,和自己谈了没多久的男朋友分不到两个礼拜就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样子。久别重逢的他们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痛哭流涕,所代替的却是简单的问答:“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而之凡也是感性的低头回答道:“我写了很多信到上海去······好多信······后来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为了安慰宾柳,不让他担心自己,之凡又告诉他“我丈夫对我很好,他真的很好”最后慢慢的走到江滨柳的轮椅旁边,轻轻拉着江的手,紧紧的握着。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中简单的问答,轻微的肢体碰触,才向我们展示出了那种荡气回肠的凄美爱情。终于云之凡还是要离开的。可是江的手依旧腾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而江太太,又总是贤惠和执着,在云之凡来时默默走开,在云之凡走时又心疼的回来,无奈的站在江的身边,她知道这辈子滨柳心中永远有一个最爱的女子,但是她也知道“这些年,滨柳对我真的很好。”于是她伸出手准备握住江的手时,江竟然拒绝了,他的手依旧伸在半空中,而江太太也固执的站在那里,她知道江先生需要自己,江把头倚在江太太的怀里。也许他拒绝的不仅仅只是江太太的手,更多的是江太太的爱。也许你会觉得他太残忍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当他在病房回忆自己与之凡在上海最后一次交谈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为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而哭泣时,他心是痛的,他对江太太是有感情的,只是他已经把他一生的爱全部都放到了那个有着山茶花味道的女孩身上,或许他还将用接下来的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来继续构建自己的爱情“桃花源”。他收不回自己的那颗心。也许你会觉得江太太太傻了,她应该离开江先生去寻找自己的爱情,殊不知,江先生就是她的爱情桃花源,也许她爱的就是江先生的那份对爱情的忠贞与执着。
《桃花源》中的主人公老陶则是寻找生活中的“桃花源”,这个故事一开始有点无厘头,它是在《暗恋》剧组正在彩排时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无奈《暗恋》剧组只能暂时离开。于是《桃花源》就首先告诉了我们老陶为什么会寻找“桃花源”。“袁老板,我们从哪里开始演?”“从偷人的那段开始吧”。于是就出现了“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我是夫妻失和,家庭破碎,愤世嫉俗,情绪失调,我往上有去了”。由于自己发现了妻子与房东袁老板有奸情,一气之下便离开了武陵,来到了桃花源。这个桃花源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在这里他认识了和妻子春花与袁老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起初他很愤怒,也很惊恐,但经过长期的相处,他们的关系日趋和睦,竟不知道过了多久,经过这么长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的洗礼,他的思想得到了提升,对爱情的看法也有了新的界定,他想下山去接春花上来,一起享受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当他再次回到家时,发现这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而妻子也已经和袁老板成婚,并生有一子,于是在这样的打击下,他又再次想回到桃花源,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像这样的桃花源并不存在,那只是自己的心虚构出来的,不然也不会出现"我只出去了几天就不认识我了"“阴间一天,地上一年”。殊不知只要心中充满希望,哪里都是“桃花源”。而春花,当初在和这个老实巴交的渔夫过日子时却总是幻想着与袁老板的“桃花源”式的生活:“在那遥远的地方,我以纪念馆看到了我们绵延不绝的子孙,在那里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个个只有这大。”然而当他们这的在一起之后,他们所幻想的那种生活并没有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一堆堆尿布,和叽里咕噜唠叨声,于是春花就每天给自己的丈夫老陶上香,那么她是不是也在回忆着当初那个简单而幸福的小家呢?是不是认为那样的生活才幸福的“桃花源”呢?这我们就不得而知。她就这样向我们阐释了当下的生活便是美好的,幸福的,“桃花源”的生活。
穿插在整个戏剧中的那名陌生的女子,看似是个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实际上,她也是个寻找者,她寻找的是精神上的“桃花源”,她从始至终就只为寻找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刘子冀,刘子冀真的是人吗?不一定,在陶潜的《桃花源记》中有这么个人,但是他却死在了寻找桃花源的过程中了,在《桃花源》的故事最后说:“刘子冀,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可是你不恩那个不认识你自己,是你说好的,我们要开开心心地一起去”。这句话真的是对刘子冀说的吗?我想更多的是对自己说的。而在整个戏剧的结尾处,陌生女子蹲在舞台中央,捧起地上的桃花片,往空中用力一挥,又是漫天的桃花片,仿佛在释放着什么。
《暗恋》剧组的导演,事实上,也是一个寻找者,他寻找的是他的那份回忆,因为这个《暗恋》这个故事就是演的他自己,他总是在某些地方纠正着演员们的表演方式,“江滨柳,你要了解江滨柳的个性,个人遭遇和时代背景之间的关系,你是时代的孤儿,更是世界的孤儿”“我想你们是演不出来的,可是我是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以及饰演云之凡的说“导演,我角儿我们刚刚感觉不错,问题是我们所有人力,只有你一个人经历了那个时代,只有你一个人去过台湾,我们是按照你的意思去想想了······”“我们知道这是你故事,只是我是我,云之凡是云之凡,我永远成不了云之凡,她也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个舞台上”。是的,她不是云之凡,他也不是江滨柳,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所以他们感受不了那个年代与挚爱的人分离的苦痛,与亲人分离的相思,与家乡隔离的乡愁。云之凡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舞台,因为这些苦难不只是一个人的,而是象征了那一代人,那一个时代的人,云之凡只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中人的一个小小的缩影。所以才会在这个戏剧一开演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并一度被翻拍,到06年为止,一共有7个版本。只有真真切切感受过那个时代的人才能很好的表现出来,所以当故事讲到最后时,当演员在演江滨柳与云之凡在病房相遇时,导演的心激动了,因为这样的场景,他不曾体会过,所以他想通过演员的表演来体会那种心情,于是在故事结束后,他还一直处于深思的状态,直到饰演老陶的演员和他打招呼才恍然醒悟,慢慢的离场。他终于找到了回忆中的“桃花源”,也许他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暗恋桃花源》是一部时间的悲剧和空间的喜剧的重合。《暗恋》是一部可望不可及的现代爱情悲剧,而《桃花源》则是一部插科打诨的古装喜剧,他们的糅合并没有显得那么的突兀,而是很有效发生的化学反应,悲怆中饱含着温暖,热闹中却暗含着悲凉,悲剧中绽放出的喜剧的荒诞,戏剧中升华出悲剧的情怀,看似完全不无关的人生拼贴在一起,变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而苦涩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