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商山早行》异文一则辨疑
晚唐诗人温庭筠的诗词集,据《新唐书·艺文志》记载,当时曾有《握兰集》三卷,《金荃集》十卷,《诗集》五卷,《汉南真稿》十卷,又有与段成式、余知古等人的诗文合集《汉上题襟集》十卷;诗词以外,又有小说等多种作品传于当时,可知其创作数量蔚为大观,可惜均不传于后世。今所见温庭筠诗词,多为《花间集》、《全唐诗》、《全唐文》中所保存者。现存诗310多首,比较通行的版本有清代顾嗣立校注的《温飞卿集笺注》,以及清代曾益等人的《温飞卿诗集笺注》。
《商山早行》是温庭筠的代表诗作之一,根据温诗现存最早的版本名弘治十二年(1499年)李熙刻本,原诗如下:“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较早收录该诗的《文苑英华》等书以及此后的各种版本基本上均与此同,没有异文。而据清康熙顾氏秀野草堂本(1697)以收入《四部备要》(以下简称“备要本”)中的《温诗笺注》中,此诗第五句则写作“檞叶落山路”。沈德潜编选《唐诗别裁集》选录此诗,亦从此本而作“檞叶”。直至今人郭锡良等编著的《古代汉语》中也写作“檞叶”。而且,旧版《辞海》在解释“檞”字时还特别引用了此诗作为旁证:
(檞),木名,松樠也。见《玉篇》。按《汉书·西域传》“鸟孙国多松樠”,注:“樠,木名,其心似松”……温庭筠诗“檞叶落山路”殆即指樠言, 惟日本人每以檞与槲混用, 盖以字形相似而误也。
那么,究竟“槲叶”与“檞叶”谁是谁非呢?
就现有文献来看,此诗中“槲叶”与“檞叶”异文的出现,备要本无疑是“始作俑者”。但由于其版本源于秀野草堂本,而秀野草堂本今已不存,所以我们很难就此判定“檞叶”最先出于何处。好在温诗中写道“槲叶”、“枳花”者不止一处,比如,其《送洛南李主簿》中即有“槲叶晓迷路,枳花春满庭”的句子,《烧歌》中也写道:“风驱槲叶烟,槲树连平山。迸星拂霞外,飞烬落阶前。”《商山早行》与《送洛南李主簿》同写商山景色,又都写到“槲叶”、“枳花”;《烧歌》中也两次写到“槲叶”,这三处在备要本中均不误,惟《商山早行》中写作“檞叶”。“槲”与“檞”在字形上非常相似,因此将“槲”误作“檞”,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此本后来收入万有文库丛书时,编者已将“檞”改为“槲”。
另外,需要补充的是,《商山早行》一诗中的时令,人们往往注意到“人迹板桥霜”而误以为是秋季,其实不然。因为枳花开于早春时节;而槲叶则是经冬不落,次年新叶初生时旧叶才渐渐脱落;商山地处中国南北交界之处,早春仍有霜降,实属常见。综合以上三点可知,“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人迹板桥霜”,这样的景观同时出现在春天是极有可能的。同理,《送洛南李主簿》所描写的时令也是春天;而《烧歌》中所写槲叶漫山时节农人烧山种田的场面更是春天无疑。相比之下,檞叶则是秋季落叶,与“枳花”不可能同时出现于同一季节。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槲叶”比“檞叶”更具有合理性。
更为重要的是,我的家乡商洛,确实生长着许许多多的槲树。商洛等地用槲叶所包的粽子更是远近闻名。——当然,槲树并非商洛及其附近地区的特种树木,它的分布范围较广,尤其在河南西南部的山区几乎随处可见。可为什么独独商洛等地的槲叶有那种神奇的功效、包出来的粽子清香四溢呢?原来,别的地方的槲叶树,都长得高大茂盛,枝强干壮,树皮可作染料,果实可入中药,也是宝贝,而惟独我的家乡,位于秦岭秦岭南麓的商洛及其附近一些地区,由于地理条件艰苦而光照充足,故其生长的槲树低矮,其叶厚实,用它来包粽子,经火煮熟,其香浓郁,叶子晒干后亦可反复使用。近些年来,一些精于生意的商人,专来我的家乡收购槲叶,据说远销至日本等地,每片售价可高达人民币一元。每年端午节前后,各大超市、商场甚至界面上都会有形形色色的粽子出售,多由苇叶或荷叶包成,而且大多价格不菲。但就香味而言,却似乎没有一种可以与槲叶粽子相提并论的。
相比于槲树,各种书籍中对于檞树的生长地却是语焉不详,或者干脆不写。既以檞为松樠,松叶多如针状,我们一般称其为“松针”,而很少称作“松叶”。如此,则檞叶被称为“檞针”也许更合理些。
所以,“檞叶”乃为“槲叶”之误,这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