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璀璨明珠。她与唐诗争奇,与元曲斗艳,历来与唐诗并称双绝,代表一代文学之盛。在古代文学的阆苑里,她是一座芬芳绚丽的园圃。而我们要想领略她的姹紫嫣红、千姿百态,必须要真正读懂宋词、学会鉴赏宋词,如此才能找到“通幽曲径”,看到“禅房花木”。
从词人入手,了解创作背景
明朝人冯时可在《雨航杂录》中说:“文如其人哉!人如其文哉!”对于宋词,我们更是需要了解词人。因为作者的经历、感情、修养等都无不影响到词的创作。所以在赏析一首宋词前,我们需要了解作者,并结合创作背景,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一首词。
如李清照是婉约派的代表,她的词以凄婉、哀怨闻名。我们眼中的易安居士也常常是“人比黄花瘦”的摸样。看一下李清照的《点绛唇》这首词:“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初读时,会感觉这首词在李清照的词中很突兀,甚至会怀疑是否为李清照所作。
在了解作者李清照的经历后,便能理解这首词了。李清照的词的创作分为两个阶段,这跟她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早年的李清照,跟丈夫赵明诚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其创作多写少女悠闲风雅的生活情趣和含远伤别的闺思情调。后来金兵入据中原,流寓南方,明诚病死,李清照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有的也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风格顿变。这首词显然是李清照前期的词,词中写的是一个少女客渴望爱情,却又抑于开口,其倚门回首的娇羞摸样正与早年李清照类似。
另外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李煜。要读懂李煜的词,首先要了解李煜的君王经历。李煜是五代十国南唐国君,在降宋之前,他在宫廷过着诗意的皇帝生活,他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此时的词主要为反映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南唐降宋后,李煜被囚禁在宫中。亡国的深痛,往事的追忆,早年的君王生活与而今的囚禁之苦交织在李煜心中,这个时候的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词,或抒亡国之痛,或写被囚的凄凉,或道宫中的寂寞,或写心中的愁绪。
李煜的《望江南》写在宋主入关后:“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李煜词笔,挥洒自如,以寥寥五句,写人间大悲剧,以昔日之荣盛反托今日之凄凉。凭着他的高度艺术技巧,把重温旧梦的一腔悲恨,表露得隐而实显,浅而深致。陡然“多少恨”领起全篇,令人惊悚。原来悲恨之源来自昨夜一梦,昔日繁华鼎盛在梦中重现,使梦醒后的李煜格外痛苦,乃至恨声不绝。
李煜的另外一首《虞美人》也是写在亡国之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作者以形象的比喻,诘问的口吻,悲愤的情怀,激宕的格调,放笔悲号,写尽亡国君主的哀愁。李煜把难以说明的去国之思、失国之悲、亡国之恨全部纳入一个“愁”字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更成为千古绝唱。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可谓以血书者也 。”尼采说李煜的词是“以血书者”,在了解了李煜“故国易主”的经历后,我们便不难理解,李煜是如何将亡国之痛,囚禁之苦,写在饱含血泪的词中了。到后世,他的词人盛誉掩盖了他的君王身份。正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词发展到李后主那里,眼界才开始雄阔宏大,感慨也开始深远隽永,使得伶工之词转变为了士大夫之词。(“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一条是王国维对李煜词历史地位所作的评判。同样,理解了李煜的“故国不堪回首”经历后,就容易理解王国维的这句话了。李煜的词开始抒发国破家亡所带来的深沉、现实的痛苦,他感叹凄凉的人生悲苦,走出了五代词带有浓重脂粉香气的狭隘境界,词也不再只是娱乐工具,转而成为人们表达感情的手段。即所谓“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从词的主题入手,对比赏析
赏析一首词,首先要能准确地理解词的意思,从而去明确词的主题,挖掘词人内心的情感。词的主题体现了词人创作的初衷,也直接反映作者的内心情感。赏析一首词,必须把握好词的主题。明确了词的主题,再去品味作者的情感、便事半功倍了。
宋词的主题千变万化,且因人而异。写景色、写相思、写离别、写爱情、写愁苦、写闺怨,写边塞,宋词里有大漠边关层云万里的豪情,也有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幽。词人们往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但是一阕宋词终究有它的满纸的意义,也有词人们满腔的情感。
如赏析柳永的《雨霖铃》,是写离别的名篇。要赏析这首词,就要体会作者是如何来写“离别”的。先来看看这首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
这首词上阕描写了一段分别时的情景。寒蝉鸣叫,天色已晚,刚刚喝完酒将忧愁忘却,正欲留恋,兰舟便无情地催促我离开。执起友人的手,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想开口道离别,却凝噎无语。柳永的这首词将离别前后的情景描写得很仔细,也很感人。从此词的内容上讲,不再只是“离别有所伤,衷肠难诉心更伤”的单纯的内心描写,作者没有重点写内心如何悲伤,离别如何凄凉,只是将离别前后的情景写得传神。我们的眼前,仿佛
出现柳永与友人分别的场面,其分别之苦、离别之痛,无需直陈,便引起我们的无限慨叹。词的下阕,采用虚写的手法,词人假想与友人分开后的场景,以后,纵再有千种风情,却也无人能说。当然,这首词能流传千古,还是因为“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一千古名句。这一句,被封为离别词中的佳句。作者写道,自古以来多情的人最伤心的是离别,更何况又逢这萧瑟冷落的秋季,这离愁哪能经受得了!谁知我今夜酒醒时身在何处?怕是只有杨柳岸边,面对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了。柳永一生仕途不畅,政治上的失意,使得他寄情唱词吟酒,而今离别后,连饮酒也只能独自一人,只有晓风残月相伴。凄苦之情,酣畅之至。
所以,赏析一首词,要先明确它的主题,然后再分析词人是怎样书写这一主题的。从古而今,人们喜欢将词归类,归类的依据也多与词的主题思想有关。我们可以借助这点来帮助我们赏析一首词。比如,赏析一首闺怨词,就可以对比着其他的闺怨词,来分析异同,领会其独到之处。王国维在品词时,常常用到这种对比的方法。
品味词的名句,炼字
一首好的词,必有其动人之处。一句好的句子,甚至一个字就能使词的境界提升,流传千古。赏析词,要学会品味名句,琢磨词人用字。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有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因为这句,闻一多先生赞此诗曰“孤篇压倒全唐之作”。可见造句用字在诗词中的重要性。
李白的一首《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其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直被后人所称赞。此句勾勒出在西风、落日的映衬下,汉王朝陵墓、宫阙凄冷荒凉的景色,深寓故国兴亡之感。很好的体现出了古诗的意境美,使人感受到一种无限丧乱的氛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李白的诗以气象取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就让名流千古,登高望远的诗人没有办法再张口吟诵诗歌。(太白纯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宋祁写过一首《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上片最后一句咏出了“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绝唱。如果说这一句是本词的点睛之笔,还不如说是词人心中绽开的感情花朵。“闹”字不仅形容出红杏的众多和纷繁,而且,它把生机勃勃的大好春光全都点染出来了。“闹”字不仅有色,而且似乎有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再来看张先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这是一首送春词。上阕写春愁无限及人生遗憾。五句话写五件伤怨的情事,《水调》歌怨声哀切,醉醒愁未醒,送春归去不知何时能回;临镜而伤年光飞逝,回忆往事历历,只有空怀旧梦。下阕通过“并禽”写自己孤独,月弄花影烘托出人生之无奈;以“落红应满径”暗喻作者情绪的低落。全词调子沉郁伤感,情蕴景中。“云破月来花弄影”是千古传诵的名句。此句一处,便境界全出。王国维赞:“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其妙处在于词人抓住大自然一瞬间的现象,摄入词中。“弄”暗示出有风,已经传达出对花的命运的担心。这才出现“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
品味词的境界
赏析一首词,最重要的是要能体会词的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王国维在评论诗词时,将境界放在了第一位,这表明他对代表美学范畴的“境界”是多么地看重,这也意味着,境界在诗词美学中的崇高地位。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将境界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分析一首词的境界,首先要弄清何为“有我之境”何为“无我之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也就是说,“有我之境”的特点是“以我观物”,即在加工、处理个体存在时要以主体情感为起点,客体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对主体进行诉说,所有外物都作为内在情感的表象呈现在脑海中,主体在此处百分之百被放大了。而“无我之境”的重点则是“以物观物”,此时的主体心理处在一种静静观察的状态,就好像物体的心理一般,与“有我之境”中急于表述自我的心态正好相反,此时的主体在努力重现真实的客体存在,同时在还试图在这种客观存在中找到平静,好让主体能够对比客体找到永恒的欢愉。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对“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都举了例子。“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写的是“有我之境”。作者很伤心的带泪像花儿询问但花儿却不会说话,只是很纷乱的飞掠秋千架上而去。在这句中,作者十分明显的将自我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主动询问花儿,具有“主观能动性”。即属于“以我观物”。“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一句中,作者嘲讽自己,怎忍受孤寂的客馆在春日寒风中紧闭,杜鹃的哀啼声中,斜阳也无声地落下。很显然,这也出现一个创作主体,词人急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将自我的感情宣泄出来,亦属“有我之境”。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是“我无止境”的典型。作者下山采菊,而南山却自己跑了出来。这个情境中,没有作者主观的表达,陶渊明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倾听者,而南山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自己“见”了出来。此时,作为客体的南山成为了参照主体的绝妙要素。一个悠然自得,寄情山水的情趣画面跃然眼前。
王国维将词的境界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是从创作的主体关系上来分的。同时,依据词人的表现手法,王国维还将词的境界分为了“造境”和“写境”。这类似于西方的“理想派”和“写实派”,我们在品味词的境界的时候还可以由此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