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格aigirl、小说〗『七微』谁把欢喜置流年。 aigirl

01
邮递员推门而入,带进了一室的阳光,五月底午后三时的日光,已是明晃晃的灼人。他扬声喊,纪以陌,快递。一边轻声嘀咕,这地方可真难找。这时,从高高的木头书柜后面探出一张女生的脸,他不在,可以代签么?
小莫端详信封背面的邮戳,隐约可辨的字迹写着:杨柳镇邮局。她曾听纪以陌说起这个名称,彼时她还打趣问道是不是一个杨柳青青遍布的小镇?可他只说那是他的家乡,便不再提及。而小莫的心里,从此对那个诗意的小镇却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凝神的瞬间,纪以陌已推门而入。
喏,老纪,来自杨柳镇的专递。小莫嘻嘻笑着递过去,她总是喜欢这样叫他,老纪。而实际上,才大学毕业一年的她的这个小老板,只比她大了三岁而已。
当纪以陌拆开信件后,挂在他脸上那长期以往的招牌式温和笑容被一抹苍白所取代,小莫似看到眼前的人浑身一颤,嘴里喃喃自语,她……要订婚了么?她凑过去,只见纪以陌手掌上摊开的是一张红得刺眼的喜帖,极简单的几个字:阮津5月28号订婚礼,盼至。而与之订婚对象的姓名并未提及。
纪以陌沉默良久,终是一言不发地朝楼上的小阁楼走去。阳光透过玻璃门打在他的背上,折射出一层寂寥的阴影,小莫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忽然就咯噔一疼。
直到傍晚,纪以陌才再走下楼来,那时,小莫已在小厨房里鼓捣出两菜一汤,淡淡的香味飘散在古色古香的小书吧里,平添出几分人间烟火的意味来。
饭吃到一半,纪以陌忽然开口,小莫,你陪我回老家一趟吧。
啊?女生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差点就被噎着。
嘿,我忘记你还要上课。没事了,我随便说说。
这学期功课不是很紧,我可以请假。小莫晃过神,急说道,生怕纪以陌反悔似的。
那好,我们后天走。很云淡风轻的应承,埋首在碗里的那张英俊的脸,看不出一丝波动。而他对面的小莫,心思已经转了N道,她开始喋喋地说起要带些什么行李,洗护用品可以买旅行装,还有应该买些苏州的特产带给纪以陌的父母……对了,我立即找朋友帮我们订机票。
不用,我们坐火车。
火车么……长到二十岁,娇娇女小莫还从未坐过火车。那,多长时间?
二十个小时。纪以陌顿了顿,又解释说,S市没有机场。
才二十小时嘛,只要与他一起,哪怕是四十小时,也显得短促。
直到登上开往S市的列车,看着对铺的小莫一副兴奋模样,纪以陌不禁问自己,叫她同行,是对还是错?而原本是可以飞到C市,再转两小时汽车便可抵达S市的,但,自己需要足够漫长的时间,才可以消耗那张喜帖带来的震撼、悲伤,以及无措。
入夜行驶的列车,铁轨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仿佛是穿越时光隧道的回音,一声一声敲打在纪以陌的心坎上,那些青春年少时的过往忽地变得清晰,汹涌而至。
02
那是2001年的初夏时节吧,纪以陌第一次见到阮津。
彼时,16岁的纪以陌在杨柳镇唯一一所重点高中上高一,那个周末他如往常一样去姑姑家给上小学四年级的表弟补习功课。那晚姑妈姑父都加班,小表弟闹腾着害怕,一人不敢睡,他只得陪他到晚上十点,等他熟睡后方才离开。
姑妈住在城西,而纪家在城东,十点钟时公交车早已收班,而步行,则需要半小时。天公不作美,当纪以陌行至中途,一场急雨哗啦啦地兜头而下。他将薄外套高高扯过头顶,急忙闪进路旁的汽车站。
放下衣服,抬头的瞬间,纪以陌差一点就大喊出声,昏黄路灯下,紧贴墙壁双手抱紧身体蹲在屋檐下的女生,长发遮住了整张脸庞,在她的身旁,立着一个庞大的黑色背包。
是刚下车的旅客吗?应不是,汽车站最晚的客车也只开到晚上8点。难道是流浪儿?纪以陌摇了摇头,想起妈妈经常告诫他说,出门在外莫管他人闲事。而自己只是躲一场雨,待雨停,便回家。他转过了头。
可一分钟后,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人身上,那个女生,依旧以先前的姿势蜷缩着,仿佛一尊被定型的石膏像,而对忽然而至的陌生人,丝毫未有一点防备的心思。纪以陌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走近几步,试探地开口,喂。
一连三个喂字,女生都没有应答。纪以陌心念一动,伸手轻轻一推,没料到地上的人猛地一挥手,便狠狠打掉了他的手,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大眼睛里闪出愤怒的光芒来。
而纪以陌,在女生抬头的瞬间,竟有片刻的失神。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生,在他生命的往后许多年,亦是再也没有遇见过比阮津更美的女子。她的美,出自于那股独特的神韵,而非长得多么倾城。
对……对不起。一向善于言辞的纪以陌,忽然间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阮津抬起眸子,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少年,他慌张道歉的样子有点好笑,可她也只是懒懒地望过一眼之后,便又埋首膝间。
雨势开始转小,这初夏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纪以陌犹豫良久,终是又开口,这里不安全,你有没有地方住?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她。
女生没有回答,他便又自顾说,这附近有家旅馆……
阮津叹息一声,只得再次抬起头,而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若可以,麻烦你带我找这个地方。
杨柳街35号。那是阮津外公家,也是她往后寄居的地方。她对杨柳镇的印象,止于8岁前,妈妈在春节时带她来过几次。而在往后的8年里,自从外婆过世后,便未再踏足过。
纪以陌主动给女生背过那个庞大沉重的黑色背包,又简单地做过自我介绍。而女生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我叫阮津。便不再开口。
被雨水冲洗一遍的街道,在路灯下铮铮发亮,沉默着并肩而行各怀心事的两个陌生人,影子被拉得老长。
16岁的纪以陌,彼时懵懂不知他心里希翼那条街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的感觉便是他人生中最初的爱恋了,并且刻骨往后如许年。
03
纪以陌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阮津,而且是在学校里。
她中途插班进来,站在老师身边如那个雨夜一般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相比初次见面,阮津的气色好了许多,可她依旧极瘦,偏又生了一双大眼睛,显得人愈发单薄。
或许是因为地域相差的关系,从遥远城市转学而来的阮津,总是独来独往,与班里的人格格不入,而学校老师上课时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乡音,她听不懂也属正常,可她从来也不提出,只是偶尔的眉头深锁暴露了她的心思。
而这些,都是坐在她旁边的纪以陌偷偷观察得出的结果。他去找了班主任。第二天,老师便将他们叫到办公室,对阮津说,学习上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纪以陌,他是班长,理应帮你适应环境。
出了门,阮津忽然回过头,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你,纪以陌。
那是认识阮津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见她笑,刹那间,如春暖花开。大多时候,她总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她将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形成一张无形的保护膜,抵御外人的侵入。
而纪以陌,只是想对她好,那么单纯地对她好。他给她补习功课到很晚,而后送她回家,两人并肩走一段长长的路,轻声道晚安。他每天早晨都从家里带母亲亲手做的小笼包给她,见她全数吃光,他心里便升腾起一种淡淡的幸福。哪怕,阮津照旧对他淡淡的,他亦是不介怀。
纯粹而简单的少年纪以陌,彼时并不懂得女生淡漠疏离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与心结,可他愿意等,等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直到高二下学期,一则关于阮津的流言猛烈地流窜在校园里,一夜之间,仿似一阵狂风席卷落叶。
她的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某次病发,持刀杀了他的父亲,而在清醒过来后,选择了自杀。一夕间,她成了孤儿,只得远道而来投奔年迈的外公。而原本,这样的流言只是她的家事而已,可因阮津孤僻的性情不招同学待见,女生们又不满资优生纪以陌对她照顾有加,一时间谣言愈传愈烈,甚至明目张胆地当着阮津的面议论,说不准她也同她母亲一样呢,一不留神就持刀杀人,啧啧,多恐怖。一堆人作惊恐状后又哄堂大笑。
此时,纪以陌便会站起来大吼一句,闭嘴,你们无聊不无聊。再转头,女生已经消失在教室里。
他找到阮津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教学楼顶天台的角落里,以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模一样的姿势,他的心便微微疼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推了推她的肩膀,喏,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这是镇上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绿豆糕,有一次纪以陌带阮津过去吃,她竟然一口气吃了十枚,直呼好吃,脸上洋溢出满足而幸福的表情。那以后,只要阮津不开心或者情绪紧张的时候,他就去买绿豆糕来给她,她便真的安静了下来,屡试不爽。
你不怕我吗?阮津抬起头,大眼睛里是无尽的张皇与悲伤。
傻瓜。纪以陌微微一笑,我只是很心疼你,你不用理会那些人的。
不,我一点也不在乎人家怎么说。只是,纪以陌,为什么,我想不起关于父母的任何美好片段,而残留在脑海里的,总是那可怖的事实,仿佛一场梦靥。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阮津嘤嘤地低泣起来。
别怕,有我在。他将女生的头轻轻揽进怀里。
十七岁的纪以陌,看着喜欢的女孩那么无助的模样,许下他生命中第一个庄重的诺言。
04
在2003年暮春的杨柳镇,没有哪件事比一对未成年的高中生企图私奔未遂的丑闻来得更为热烈哄闹,而且在往后很多年,一度成为镇上街坊邻居闲谈时的话料,更成为家长们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也因这件事,使得纪以陌从人人称羡的优资生沦为被人指点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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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镇的雨季绵长而阴冷,已是暮春时节,空气里依旧有冷冽的寒气,混淆着院子里玉兰花的香气,纪以陌裹紧外套在深夜十二点的台灯下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正埋首一道难解的物理题时,忽然听到窗外有东西摔碎的声响,哐当一声,夹杂在雨声中,他心里一凛,推开窗户的瞬间,便看到一团黑影蹲在墙脚,从窗台上滚落的盆栽歪斜地躺在她身边。
阮津?纪以陌迟疑地喊了一句,女生缓缓抬起头,她衣服头发被淋个透湿,脸色苍白,眼神涣散,额头上有一滩血迹淌下,一直流至嘴角。
怎么了?纪以陌急忙冲出房间,将阮津拉了进来。女生因寒冷与惧怕而浑身颤抖,任纪以陌怎么询问,她始终一言不发。
是不是你舅妈?电光火石间,纪以陌停住给阮津擦头发的手,颤声问道。关于阮津舅妈的恶名,在小镇上人人皆知,那是个出了名的悍妇。他曾在送阮津回家的晚上在她家楼下见过两次,见了他,那目光里仿佛带了恨意。
别问了好不好。阮津忽然开口,喉咙里带了颤音。是,他所言不错,自己只不过是失手打碎了一只玻璃花瓶,将熟睡的小表妹吵醒,两岁大的孩子哭闹不停,因此惹怒了向来痛恨她的舅妈,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一只烟灰缸便朝她头上砸过来。
你可不可以带我走?仿佛是下了重大的决心,又仿佛是忽然而至的想法,阮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纪以陌,眼神里那么多的无助与祈求。
你可不可以带我走?可不可以带我走?可不可以带我走?
纪以陌的耳畔嗡地一声,心里一股强大的电流逃窜而出,那句极轻极轻的话却宛如千斤重,猛地砸在他的心间,嘭一声,发出无数回音。
好。
他们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客厅里,起床上厕所的纪母贴在门边伫立良久,在听到儿子那句轻轻的好字后,差点就昏厥过去。
所以,当纪以陌在两天后的凌晨四点,揣着从自家小超市收银台里偷来的五百块钱刚跳出窗台,院子里的路灯便被掐亮,灯光下的纪父纪母,脸色铁青,而眼神里的浓浓失望与痛心瞬间便将纪以陌击溃。
跪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良久良久,纪以陌终是鼓气勇气说,爸爸,求求你,让我去将阮津找回来,她一个人在汽车站,不安全。说到最后,几乎带了哭声。可他说一遍,纪父便扬手狠狠地甩过去一个耳光。
父亲的怒吼声,母亲的哭泣声,以及闻讯赶来劝阻的邻居。这一切杂乱的声响与情景,在晨曦未现的暮春,构筑成一幕荒腔走板的青春伤痛戏。
十八岁的纪以陌,以为爱可以带来无穷大的力量,大到足以使他抛却一切带着心爱的女孩远走高飞;可在现实面前,他忽然发觉,他的爱是多么微小,微小到连父亲的耳光都承受不住。
05
被父母关在家里一个星期,纪以陌再回学校时,便听闻阮津已经办理休学,缘由是休病假。可纪以陌知道,她绝不是为了这个理由。彼时,学校里流言四起,她一个女生如何承受得住?而这一次,是因他而起。他决定去找她,他还欠她一个解释。
纪以陌站在杨柳街35号的巷子口踱来踱去,足足有一刻钟,他生怕阮津再也不愿见他。
纪以陌。依旧是轻轻淡淡的声音,如往常任何一次喊他的名字一样。转身,便看见提着超市购物袋的阮津。
我……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很好。不待纪以陌开口,阮津便截住了他的话。为了使他放心,她还轻轻笑起来。
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原本就瘦削的脸庞如今看来仿佛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精神状态也极为不佳。但此时,他又能说什么呢?
那,你能回学校复课吗?到最后,说出口的话便成了这样一句。
不了。阮津顿了顿,又说,我在家一样可以好好复习呀。嘿,纪以陌,加油!我们一起考去苏州吧。说着,她孩子气地伸出尾指,钩住了纪以陌的手指,再用大拇指盖了个印,便是一个约定。
可那瞬间,在阮津的笑容里,纪以陌忽然有一种感觉,自此后,这个女生将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个月后,从考场走出来的纪以陌却得知,阮津压根就没有参加高考。而他们的苏州之约,也不过是当日稳定他心思的一个小谎言。他遵守了在高考之前彼此安心复习不再见面的诺言,可她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杨柳镇,去向不知。
2003年9月,纪以陌如愿去苏州的一所大学报到。临行前,他又一次去了杨柳街35号,找阮津的外公打听女生的下落,可老人如往常一样只是一个劲地摆手摇头,外加一声沉重的叹息。
而有些事情,纪以陌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比如,那个暮春的凌晨四点多发生在汽车站的事;又比如,他的母亲是如何声泪俱下地对着阮津恳求,让她放过她的儿子。
06
在S大,法律系的纪以陌是一个传奇。成绩优异得令人咂舌,连年拿系里最高奖学金,又长了一张俊朗的脸,待人温和有礼,与之相处过的人无一不交口称赞,可令人纳闷的是,这样优秀的人却始终没有交女朋友。其实身边也不乏女生主动示好,但个个都惨败在他似笑着却又极为淡漠疏离的神情下。明眼人渐渐看出来,他心里早已装了一个人。
这两年来,纪以陌从未停止打探阮津的下落,几乎每个礼拜,他都会往阮津外公家打电话,可一次次都是失望而挂。他只得留了地址与电话,嘱外公若有可能,便转达给阮津。
或许真有真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说法,不过是一次公交车上打算发无聊时光,纪以陌顺手捡起落在身旁座位上的一份今日女报,翻到第三张,竟然在刊头编辑的名字里,看到那两个心心念念的字。
带着狂喜以及不确定,纪以陌终是拨通了报社的电话,他极力用平淡的口吻说,我找阮津。片刻,电话换了一个人,那边是熟悉到几欲令纪以陌哽咽的声音,我是阮津,哪位找?喂,喂……
是我。纵是有千言万语,却化成了轻轻两个字。那端听到纪以陌的声音,愣了片刻,轻叹一声后又笑说,嘿,纪以陌,你好吗?
2005年春天,失去联络整整两年的两个人,便以短讯和邮件开始往来。
阮津对这两年的生活只字不提,只说,过得挺好的呢。而从她的字里行间,纪以陌感觉到她变得比从前略为开朗一些。
她甚至说,纪以陌,我有时间便来苏州看你呀,我对苏州是有情结的。
她这样一说,纪以陌的心里便开出了一朵名叫等待的花,一天浇灌一遍,而何时结果,他并不知晓。而又或许,这样看似玩笑的一句话,会不会同两年前那个苏州之约一样呢?
可2005年10月的某个下午,阮津在电话里说,纪以陌,我在苏州火车站,你来接我。
07
这段在苏州的相处时光,日后无数次忆起,都是纪以陌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哪怕,只有短暂的五天。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阮津,她依旧很瘦,可却比当年更美。她着一袭素雅的中式改良及膝旗袍,漆黑的头发已长至腰,靠在出站口的铁栏杆上,安静地喝着水。看到纪以陌走过来,她老远便冲他微笑着挥手。
纪以陌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找了一家家庭式旅馆,低矮的两层古旧老房子,木质地板,窗明几净,秋日温和地阳光洒了一地,阮津脱掉鞋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开心得似一个小孩。
她说,若在这小巷子里开一家小小书吧,那多美好呢。她无意的一个小提议,却让刚升上大三的纪以陌,有了一个为之奋斗的小理想。
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带着阮津在苏州城里闲散地瞎逛,白天他们穿街走巷去寻访地道的美食,一路吃过去,又游了大大小小的园林,她最爱沧浪亭。入夜便去山塘街听评弹,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沿河散步。
待到第四天晚上,阮津说,我们明天去寒山寺烧香吧。姑苏城外寒山寺,我慕名已久。她跪在大殿里,双手合十,那么虔诚。出来时,她偏头对他说,你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吗?纪以陌便笑笑拍了拍她的头,傻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祈望纪以陌能找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纪以陌的笑容瞬间僵住。
喂,我可是把唯一的一个愿望都许给你了哦。阮津一边往后退一边笑说,似假似真。
阮津……
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来不及说的话,被阮津生硬地截了下来。她转过身,阔步流星。
回市区的公交车上,纪以陌依旧沉在阮津的那个愿望里,心里的难过一波漫过一波。忽然,一个急刹车,站着的乘客便东倒西歪起来,而随之响起的一声尖叫,彻底将纪以陌走神的思维拉了回来,他抬眼,便只看到阮津急切地跳下了公车,一路狂奔,朝马路中央穿了过去,连车流也顾不得了。他跟着跳下去时,他旁边的那个男人还在嘀咕,我又不是故意撞到她身上的,大惊小怪!
纪以陌一路追了好远,可阮津跑得飞速,一眨眼,便将他抛在了身后。最后他只得回旅馆,推看门,便看见她坐在地板上,一副疲惫不堪模样。
你回学校吧,我没事,只是很累,想要休息一下。说着便爬到床上,将被子拉过头顶,不再出声。
纪以陌没有想到,阮津会再次不告而别。当第二天他拎了早餐来敲门时,已人去楼空。旅馆阿姨说,那位小姐天刚亮便已离开。他疯狂的拨她的手机,始终关机,再打去报社他们告诉他,阮津已辞职。
这一次,她似乎不打算再让他找到,他发去的无数封电邮,皆沉大海。
而在三年之后,她主动与他联系,她不知道那大红请柬上短短的一行字,瞬间便将纪以陌打入冰窖。
08
列车抵达S市时是上午十点,小莫从火车上跳下来,深深呼吸新鲜空气,转身对纪以陌说,坐火车挺好玩的嘛。
纪以陌看着她不禁苦笑,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也难怪,她叫他老纪。纪以陌忽然间觉得,二十三岁的自己,真的老了。
纪母在见到小莫时,双眼绽放出欣喜的光芒,这是儿子第一次带了女孩回家,她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而乖巧的小莫,一口一个纪伯母叫的十分亲热。纪以陌也唯有无奈地对热情过度的母亲说,普通朋友罢了。小莫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明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自私的带她前来参加阮津的订婚礼,到最后,他依旧是为着阮津考虑。
阮津的订婚礼很简单,宴席设在了杨柳镇上最好的酒家,仅两桌。据说男方家人都在国外,没人出席,而朋友,她只请了纪以陌。
她依旧着一款素雅的旗袍,着了淡妆,仿佛这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宴会。站在她身旁的男子,纪以陌只看一眼他望向阮津的眼神,便知道他爱极了她。
纪以陌,很高兴你能来。阔别三年的那个声音,如此的云淡风轻。阮津又朝小莫笑笑,是你女朋友吗,很漂亮呢。
纪以陌嘴角牵动,没有做声。
席间,她的未婚夫杜迟跟纪以陌碰杯,阮津说你是她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朋友,谢谢你拨空前来。
只是……朋友么……仰头一干,那冰凉的液体,入喉便化成无尽的苦涩。而从今往后,便真的只是朋友了吧。
兴许是喝得太急,原本就不胜酒量的纪以陌还未等到宴散便有了些微醉意,阮津便叫小莫扶他先回家。送到门口,纪以陌忽然挣脱小莫的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盒,回头递给了阮津,他用极轻极轻的语气说,刚才见你只喝酒都没有吃饭菜,这个,刚好可以填填胃。
待那两个人走了好远,阮津才打开盒子,八枚小巧精致的绿豆糕静静地躺在那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倘若此时,纪以陌忽然转身,他一定会看到,立在门口的阮津,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纷纷散落在那些绿豆糕上。她一张一合的嘴唇一连发出好几个三个字的词组,全数卡在喉咙里,轻轻轻轻,纪以陌,谢谢你,对不起,我爱你。
09
杜迟
我认识阮津三年,我爱了她三年,从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诊室里开始。
她是我的病人,作为一名在业界颇有微名的精神科医生,按说不应犯这样的禁忌。可是,感情向来都不由人,更何况,她是那样美好的女子。
其实,她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可棘手的是她属于家族遗传的精神分裂症,无法彻底根除,但可以尽力做到最好的控制。于是,我便追溯导致她初始犯病的根源,我对她进行了催眠,从她的叙述中,一点点地了解到那个引发她心内病因爆发的事情始末。
那一年,她曾央一个叫纪以陌的男生带她走,可最后她没有等到他来。而在凌晨四点半的汽车站里,她差点被一群醉酒的小混混欺辱,所幸被几个清晨扫街的清洁工撞见,虽未发生可怕的事情,可在她的心里已留下了阴影。继而导致出她精神分裂病症的端倪,随后她便以病假为由休了学,在高考前夕,离开了杨柳镇,离开了那个她爱的男生。
是的,我从来都知道,阮津心里所爱的是纪以陌,只有纪以陌。可她说,因为爱他,所以才要离开他。她曾跟我提及过她父母的悲剧,她说,若不离开,只会带来灾难性的毁灭。
而我,我心甘情愿与她在一起,并打算照顾她一生,我见过她病发时最恐怖的模样,她对我无话不谈,我算得上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所以,当她提议说我们订婚时,我明知她是为了使纪以陌死心、忘却她,可我依旧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因为,这是我爱她的方式。
小莫
在见到阮津的第一眼,我便对自己输给这样一个女子,心服口服。她真得很美,是那种令同性见了也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美。
看她第二眼,我便从她略为涣散的眼神里发现出她的不对劲来。我在大学主修心理学,对精神方面自然有一些了解。我忽然间明白一件事,她对老纪的爱,并不比我少。而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老纪在单恋一个人。彼时,我在心里是有点怨恨那个女生的,像老纪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女孩子不喜欢他呢?
我还记得我初次见他时的情景,因同学介绍才知道隐匿在巷子深处的那个小小书吧,一块简单的黑底招牌,并没有店名,只在右下角写了一个极小的白色“阮”字。那日我推门而入,埋首在柜台的老纪抬头对我笑说,欢迎。瞬间,我便溺毙在那个温和的笑容里。
那时书吧正好要招一个营业员,我便应征而去,一做便是一年。老纪的正职是专业法律顾问,来店的时间其实是极少的。我曾问过他,有那么一份好的职业为何还要开一个几乎不赢利的书吧,他但笑不语。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为他心里的那个女孩实现了梦想,而后,在这里,等待她的到来。
当他收到那张来自杨柳镇的请柬时,他让我陪他一起出席阮津的订婚礼。我明知他不过是想让我做个挡箭牌,好叫阮津放心,可我亦心甘情愿地陪他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
后来,在宴席上,我与阮津一同上洗手间,她补妆时从包里掉出一个小瓶子,正好滚落在我脚边,我伸手去捡的瞬间,便已将那药瓶上的名称看了清楚。原来,我的猜测没有错。她央我不要告诉老纪,其实,她不嘱咐我亦是会选择沉默。
在爱情面前,我终究还是自私的,可谁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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