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里的烟雨江南 江南水乡古诗词

江南好【唐·白居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忆江南【唐·皇甫松】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忆江南【唐·刘禹锡】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望江南【宋·苏东坡】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双调望江南寿秋水 【宋·刘辰翁】

齐眉举,彩侍紫霞记。天上九朝岛冉冉,尊前一笑玉差差。人唱自家词。
篱下菊,醉把一枝枝。花水乞君三十斛,秋风记我一联诗。留着晚香时。

双调望江南 寿张粹翁【宋·刘辰翁】

七日后,董会是垦前。二月之间泽以此,余年河止万三千。日拟醉华筵。
歌白雪,除是雪地传。看取长生部屡倒,眼前橘粟术何直。自唱鹊桥仙。

江南好/忆江南【宋·赵师侠】

天共水,水远与天连。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
人与景,人景古难全。景若佳时心自快,心远乐处景应妍。休与俗人言。

望江南【宋·朱敦儒】

炎昼永,初夜月侵床。露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枕上是仙乡。

望江南【宋·周邦彦】

游妓散,独自绕回堤。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九陌未沾泥。

桃李下,春晚未成蹊。墙外见花寻路转,柳阴行马过莺啼。无处不凄凄。

忆江南【唐·温庭筠】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望江南【宋·戴复古】

有说未尽处,为续四曲

壶山好,博古又通今。结屋三间藏万卷,挥毫一字直千金。四海有知音。
门外路,咫尺是湖阴。万柳堤边行处乐,百花洲上醉时吟。不负一生心。

江南柳【宋·张先】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何况自关情?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望江南【唐·李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望江南/忆江南 【宋·王琪】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南北别离心。
兴废事,千古一沾襟。山下孤烟渔市晓,柳边疏雨酒家深。行客莫登临。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风欲转,柔态不胜娇。远翠天涯经夜雨,冷痕沙上带昏潮。谁梦与兰苕。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江南燕,轻扬绣帘风。二月池塘新社过,六朝宫殿旧巢空。颉颃恣西东。
王谢宅,曾入绮堂中。烟径掠花飞远远,晓窗惊梦语匆匆。偏占杏园红。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锺。
檀板醉,人面粉生红。青杏黄梅朱阁上,鲥鱼苦笋玉盘中。酩酊任愁攻。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
蟾玉迥,清夜好重看。谢女联诗衾翠幕,子猷乘兴泛平澜。空惜舞英残。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朝与暮,长在楚峰前。寒夜愁敧金带枕,暮江深闭木兰船。烟浪远相连。

江南竹,清润绝纤埃。深径欲留双凤宿,後庭偏映小桃开。风月影徘徊。
寒玉瘦,霜霰信相催。粉泪空流妆点在,羊车曾傍翠枝来。龙笛莫轻裁。

渔歌子【唐·张志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梦江南【清·屈大均】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宿新市【宋·杨万里】

春光多在柳梢头,拣得长条插酒楼。便作家家寒食看,村歌社舞更风流。

题觉海寺【宋·黄庭坚】

炉烟郁郁水沉犀,木绕禅床竹绕溪。一暇秋蝉思高柳,夕阳原在竹荫西。

鹊桥仙【宋·吴潜】

扁舟昨泊,危亭孤啸,且断闲云千里。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痴儿马矣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馨香饼饵,新鲜瓜果,乞巧千门万户。到头人事空抟难,与拙底、无多来去。
痴儿妄想,夜看银汉,要待云车飞渡。谁知牛女已尊年,又那得,欢娱意绪。

满江红---禾兴月波楼和友人韵

日薄寒空,正泽国,一汀霜叶。过万里,西风塞雁,数声哀咽。耿耿有怀天可讯,悠悠此恨谁能说。倚阑干、老泪落关山,平芜隔。.提短剑,腰长铗。昔壮志,今华发。有江湖征棹,水云深阔。要斩.鼠..生.鼯埋九地,可怜乌兔驰双辙。羡渠侬,健笔扫磨崖,文章别。

二月朔日夜观灯偶成【清·陈庆之】

通街士女涌如潮,历乱灯光照碧霄。箫管酿成春一片,还疑今夕是元宵。

十景塘散步

横塘如带障底田,十景名今久不全。只有菜花秋稼好,黄云黄锦似当年。

韶村夜泊【明·谈应祥】

芦苇弄秋声,轻舟泊晚汀。客情成鹤梦,人迹似流萍。
横渡炊烟暗,障川渔火明。倚樯闲眺处,片月逼人情。

江南小镇 文/余秋雨

(一)

我一直想写写“江南小镇”这个题目,但又难于下笔。江南小镇太多了,真正值得写的是哪几个呢?一一拆散了看,哪一个都构不成一种独立的历史名胜,能说的话并不太多;然而如果把它们全躲开了,那就是躲开了一种再亲昵不过的人文文化,躲开了一种把自然与人情搭建得无比巧妙的生态环境,躲开了无数中国人心底的思念与企盼,躲开了人生苦旅的起点和终点,实在是不应该的。

我到过的江南小镇很多,闭眼就能想见,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桥,傍河而筑的民居,民居楼板底下就是水,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下一级级伸出来,女人正在埠头上浣洗,而离他们只有几尺远的乌蓬船上正升起一缕白白的炊烟,炊烟穿过桥洞飘到对岸,对岸河边有又低又宽的石栏,可坐可躺,几位老人满脸宁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过往船只。比之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河边由吊脚楼组成的小镇,江南小镇少了那种浑朴奇险,多了一点畅达平稳。它们的前边没有险滩,后边没有荒漠,因此虽然幽僻却谈不上什么气势;它们大多很有一些年代了,但始终比较滋润的生活方式并没有让它们保留下多少废墟和遗迹,因此也听不出多少历史的浩叹;它们当然有过升沉荣辱,但实在也未曾摆出过太堂皇的场面,因此也不容易产生类似于朱雀桥、乌衣巷的沧桑之慨。总之,它们的历史路程和现实风貌都显得平实而耐久,狭窄而悠久,就像经纬着它们的条条石板街道。

堂皇转眼凋零,喧腾是短命的别名。想来想去,没有比江南小镇更足以成为一种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的了。中国文人中很有一批人在入世受挫之后逃于佛、道,但真正投身寺庙道观的并不太多,而结庐荒山、独钓寒江毕竟会带来基本生活上的一系列麻烦。“大隐隐于市”,最佳的隐潜方式莫过于躲在江南小镇之中了。与显赫对峙的是常态,与官场对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间的蓑草茂树更有隐蔽力的是消失在某个小镇的平民百姓的常态生活中。山林间的隐蔽还保留和标榜着一种孤傲,而孤傲的隐蔽终究是不诚恳的;小镇街市间的隐蔽不仅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残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过得十分舒适,让生命熨贴在既清静又方便的角落,几乎能把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因此也就成了隐蔽的最高形态。说隐蔽也许过于狭隘了,反正在我心目中,小桥流水人家,莼鲈之思,都是一种宗教性的人生哲学的生态意象。

在庸常的忙碌中很容易把这种人生哲学淡忘,但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它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诱惑而让人渴念。记得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期,我父亲被无由关押,尚未结婚的叔叔在安徽含冤自尽,我作为长子,20来岁,如何掌持这个八口之家呢?我所在的大学也是日夜风起云涌,既不得安生又逃避不开,只得让刚刚初中毕业的大弟弟出海捕鱼,贴补家用。大弟弟每隔多少天后上岸总是先与我联系,怯生生地询问家里情况有无继续恶化,然后才回家。家,家人还在,家的四壁还在,但在那年月好像是完全暴露在露天中,时时准备遭受风雨的袭击和路人的轰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大学毕业生又接到指令必须到军垦农场继续改造,去时先在吴江县松陵镇整训一段时间。那些天,天天排队出操点名,接受长篇训话,一律睡地铺而伙食又极其恶劣,大家内心明白,整训完以后就会立即把我们抛向一个污泥,沼泽和汗臭相拌和的天地,而且绝无回归的时日。我们的地铺打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从西边墙板的袷缝中偷眼望去,那里有一个安静的院落,小小一间屋子面对着河流,屋里进去的显然是一对新婚夫妻,与我们差不多年龄。他们是这个镇上最普通的居民,大概是哪家小店的营业员或会计罢,清闲得很,只要你望过去,他们总在,不紧不慢地做着一天生活所必需,却又纯然属于自己的事情,时不时有几句不冷也不热的对话,莞尔一笑。夫妻俩都头面干净,意态安详。当时我和我的同伴实在被这种最正常的小镇生活震动了。这里当然也遇到了文化大革命,但毕竟是小镇,又兼民风柔婉,闹不出多大的事,折腾了一两下也就烟消云散,恢复成寻常生态。也许这个镇里也有个把“李国香”之类,反正这对新婚夫妻不是,也不是受李国香们注意的人物。咳,这样活着真好!这批筋疲力尽又不知前途的大学毕业生们向壁缝投之以最殷切的艳羡。我当时曾警觉,自己的壮气和锐气都到哪儿去了,何以20来岁便产生如此暮气的归隐之想?是的,那年在恶风狂浪中偷看一眼江南小镇的生活,我在人生憬悟上一步走向了成年。

我躺在垫着稻草的地铺上,默想着100多年前英国学者托马斯·德·昆西(T .De Quincey)写的一篇著名论文:《论〈麦克白〉中的敲门声》。昆西说,在莎士比亚笔下,麦克白及其夫人借助于黑夜在城堡中杀人篡权,突然,城堡中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使麦克白夫妇恐慌万状,也历来使所有的观众感到惊心动魄。原因何在?昆西思考了很多年,结论是:清晨敲门,是正常生活的象征,它足以反衬出黑夜中魔性和兽性的可怖,它又宣告着一种合乎人性的正常生活正有待于重建,而正是这种反差让人由衷震撼。在那些黑夜里,我躺在地铺上,听到了江南小镇的敲门声,笃笃笃,轻轻的,隐隐的,却声声入耳,灌注全身。

好多年过去了,生活应该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种敲门声还时不时地响起于心扉间。为此我常常喜欢找个江南小镇走走,但一走,这种敲门声就响得更加清晰而催人了。

当代大都市的忙人们在假日或某个其他机会偶尔来到江南小镇,会使平日的行政烦嚣、人事喧嚷、滔滔名利、尔虞我诈立时净化,在自己的靴踏在街石上的清空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不久,就会走进一种清空的启悟之中,流连忘返。可惜终究要返回,返回那种烦嚣和喧嚷。

如眼前一亮,我猛然看到了著名旅美画家陈逸飞先生所画的那幅名扬海外的《故乡的回忆》。斑剥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残梦,交错的双桥坚致而又苍老,没有比这个图像更能概括江南小镇的了,而又没有比这样的江南小镇更能象征故乡的了。我打听到,陈逸飞取像的原型是江苏昆山县的周庄。陈逸飞与我同龄而不同籍,但与我同籍的台湾作家三毛到周庄后据说也热泪滚滚,说小时候到过很多这样的地方。看来,我也必须去一下这个地方。

(二)

像多数江南小镇一样,周庄得坐船去才有味道。我约了两个朋友从青浦淀山湖的东南岸雇船出发,向西横插过去,走完了湖,就进入了纵横交错的河网地方。在别的地方,河流虽然也可以成为运输的通道,但对普通老百姓的日常行旅来说大多是障碍,在这里则完全不同,河流成了人们随脚徜徉的大街小巷。一条船一家人家,悠悠走着,不紧不慢,丈夫在摇船,妻子在做饭,女儿在看书,大家对周围的一切都熟悉,已不愿东张西望,只听任清亮亮的河水把他们浮载到要去的地方。我们身边擦过一条船,船头坐了两位服饰齐整的老太,看来是走亲戚去的,我们的船驶得太快,把水沫溅到老太的新衣服上了,老太撩了撩衣服下摆,嗔色地指了指我们,我们连忙拱手道歉,老太立即和善地笑了。这情景就像街市间不小心撞到了别人随口说声“对不起”那样自然。

  两岸的屋舍越来越密,河道越来越窄,从头顶掠过去的桥越来越短,这就意味着一座小镇的来临。中国很多地方都长久地时行这样一首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不知多少人是在这首儿歌中摇摇摆摆走进世界的。人生的开始总是在摇篮中,摇篮就是一条船,它的首次航行目标必定是那座神秘的桥,慈祥的外婆就住在桥边。早在躺在摇篮里的年月,我们构想中的这座桥好像也是在一个小镇里。因此,不管你现在多大,每次坐船进入江南小镇的时候,心头总会渗透出几缕奇异的记忆,陌生的观望中潜伏着某种熟识的意绪。周庄到了,谁也没有告诉我们,但我们知道。这里街市很安静,而河道却很热闹,很多很多的船来往交错,也有不少船驳在岸边装卸货物,更有一些人从这条船跳到那条船,连跳几条到一个地方去,就像市井间借别人家的过道穿行。我们的船挤入这种热闹中,舒舒缓缓地往前走。与城市里让人沮丧的“塞车”完全不同,在河道上发觉前面停着的一条船阻碍了我们,只须在靠近时伸出手来,把那条船的船帮撑持一下,这条船就会荡开去一点,好让我们走路。那条船很可能在装货,别的船来来往往你撑一下我推一把,使它的船身不停地晃晃悠悠,但船头系结在岸椿上,不会产生任何麻烦,装货的船工一迳乐呵呵地忙碌着,什么也不理会。

  小镇上已有不少像我们一样的旅游者,他们大多是走陆路来的,一进镇就立则领悟了水的魅力,都想站在某条船上拍张照,他们蹲在河岸上恳求船民,没想到这里的船民爽快极了,想坐坐船还不容易?不仅拍了照,还让坐着行驶一阵,分文不取。他们靠水吃饭,比较有钱,经济实力远超这些旅行者。近几年,电影厂常来小镇拍一些历史题材的片子,小镇古色古香,后来干脆避开一切现代建筑方式,很使电影导演们称心,但哪来那么多群众角色呢?小镇的居民和船民非常帮衬,一人拿了套戏装往身上一披,照样干活,你们拍去吧。我去那天,不知拿家电影厂正在桥头拍一部清朝末年的电影,桥边的镇民、桥下的船民很多都穿上了清朝农民的服装在干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倒是我们这条船靠近前去,成了擅闯大清村邑的番邦夷人。

  从船上向河岸一溜看去,好像凡是比较像样的居舍门口都有自用码头。这是不奇怪的,河道就是通衢,码头便是大门,一个大户人家哪有借别人的门户迎来送往的道理?遥想当年,一家人家有事,最明显的标志是他家码头口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主人便站在码头上频频迎接。我们的船在一个不小的私家码头停下了,这个码头属于一所挺有名的宅第,现在叫做”沈厅”,原是明代初年江南首富沈万山的居所。

  江南小镇历来有藏龙卧虎的本事,你看就这么些小河小桥竟安顿过一个富可敌国的财神!沈万山的致富门径是值得经济史家们再仔细研究一阵的,不管怎么说,他算得上那个时代精于田产管理、又善于开发商业资本的经贸实践家。有人说他主要得力于贸易,包括与海外的贸易,虽还没有极为充分的材料佐证,我却是比较相信的。周庄虽小,却是贴近运河、长江和黄浦江,从这里出发的船只可以亳无阻碍地借运河而通南北,借长江而通东西,就近又可席卷富庶的杭嘉湖地区和苏锡一带,然后从长江口或杭州湾直通东南亚或更远的地方,后来郑和下西洋的出发地浏河口就与它十分靠近。处在这样一个优越的地理位置,出现个把沈万山是合乎情理的。这大体也就是江南小镇的秉性所在了,它的厉害不在于它的排场,而在于充分利用它的便利而悄然自重,自重了还不露声色,使得我们今天还闹不清沈万山的底细。

  系好船缆,拾级上岸,才抬头,却已进了沈厅大门。一层层走去,600多年前居家礼仪如在目前。这儿是门厅,这儿是宾客随从人员驻留地,这儿是会客厅,这儿是内宅,这儿是私家膳室……全部建筑呈纵深型推进状,结果,一个相当狭小的市井门洞竟延伸出长长一串景深,既显现出江南商人藏愚守拙般的谨慎,又铺张了家庭礼仪的空间规程。但是,就整体宅院论,还是算敛缩俭朴的,我想一个资产只及沈万山一个零头的朝廷退职官员的宅第也许会比它神气一些。商人的盘算和官僚的想法判然有别,尤其是在封建官僚机器的缝隙中求发展的元明之际的商人更是如此,躲在江南小镇的一个小门庭里做着纵横四海的大生意,正是他们的“大门槛”。可以想见,当年沈宅门前大小船只的往来是极其频繁的,各种信息、报告、决断、使令、契约、银票都从这里大进大出,但往来人丁大多神色隐秘、缄口不言、行色匆匆。这里也许是见不到贸易货物的,真正的大贸易家不会把宅院当作仓库和转运站,货物的贮存地和交割地很难打听得到,再有钱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兵丁卫护,没有官府庇荫,哪能大大咧咧地去张扬?

  我没有认真研究过沈万山的心理历程,只知道这位在江南小镇如鱼得水的大商贾后来在京都南京栽了大跟头,他如此精明的思维能力毕竟只归属于经济人格而与封建朝廷的官场人格处处抵牾,一撞上去就全盘散架。能不撞上去吗?又不能,一个在没有正常商业环境的情况下惨淡经营的商人总想与朝廷建立某种亲善关系,但他不知,建立这种关系要靠钱,又不能全靠钱,事情还有远比他的商人头脑想象的更复杂更险恶的一面。话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即应天府)后要像模像样地修筑城墙,在募集资金中被舆论公认为江南首富的沈万山自然首当其冲。沈万山满腹心事地走出宅院大门上船了,船只穿出周庄的小桥小河向南京驶去。在南京,他爽快地应承了筑造京城城墙三分之一(从洪武门到水西门)的全部费用,这当然是一笔惊人的巨款,一时朝野震动。事情到此已有点危险,因为他面对的是朱元璋,但他未曾自觉到,只知道像在商业经营中那样趁热打铁,晕乎乎、乐颠颠地又拿出一笔巨款要犒赏军队。这下朱元璋勃然大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凭着有钱到朕的京城里摆威风来了?军队是你犒赏得了的吗?于是下令杀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改旨为流放云南。

  江南小镇的宅院慌乱了一阵之后陷入了长久的寂寞。中国14世纪杰出的理财大师沈万山没有能够回来,他长枷铁镣南行万里,最终客死戍所。他当然会在陌生的烟瘴之地夜夜梦到周庄的流水和石桥,但他的伤痕累累的人生孤舟却搁浅在如此边远的地方,怎厶也驶不进熟悉的港湾了。

  沈万山也许至死都捣不大清究竟是什厶逻辑让他受罪的。周庄的百姓也捣不清,反而觉得沈万山怪,编一些更稀奇的故事流传百年。是的,一种对中国来说实在有点超前的商业心态在当时是难于见容于朝野两端的,结果倒是以其惨败为代价留下了一些纯属老庄哲学的教训在小镇,于是人们更加宁静无为了,不要大富,不要大红,不要一时为某种异己的责任感和荣誉感而产生焦灼的冲动,只让河水慢慢流,船橹慢慢摇,也不想摇到太远的地方去。在沈万山的凄楚教训面前,江南小镇愈加明白了自己应该珍惜和恪守的生态。

 (三)

上午看完了周庄,下午就滑脚去了同里镇。同里离周庄不远,却已归属于江苏省的另一个县——吴江县,也就是我在20多年前听到麦克白式的敲门声的那个县。因此,当我走近前去的时候,心情是颇有些紧张的,但我很明白,要找江南小镇的风韵,同里不会使我失望,为那20多年前的启悟,为它所躲藏的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也为我平日听到过的有关它的传闻。

  就整体气魄论,同里比周庄大。也许是因为周庄讲究原封不动地保持苍老的原貌吧,在现代人的脚下总未免显得有点局促,同里亮堂和挺展得多了,对古建筑的保护和修缮似乎也更花力气。因此,周庄对于我,是乐于参观而不会想到要长久驻足的,而同里却一见面就产生一种要在这里觅房安居的奇怪心愿。

  同里的桥,不比周庄少。其中紧紧汇聚在一处的“三桥”则更让人赞叹。三桥都小巧玲珑,构筑典雅,每桥都有花岗石刻的楹联,其中一桥的楹联为:

          浅渚波光云影,
          小桥流水江村。

淡淡地道尽了此地的魅力所在。据老者说,过去镇上居民婚娶,花轿乐队要热热闹闹地把这三座小桥都走一遍,算是大吉大利。老人66岁生日那天也必须在午餐后走一遍三桥,算是走通了人生的一个关口。你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江镇,竟然自立名胜、自建礼仪,怡然自得中构建了一个与外界无所争持的小世界。在离镇中心稍远处,还有稍大一点的桥,建造也比较考究,如思本桥、富观桥、普安桥等,是小镇的远近门户。

  在同里镇随脚走走,很容易见到一些气象有点特别的建筑,仔细一看,墙上嵌有牌子,标明这是崇本堂,这是嘉荫堂,这是耕乐堂,这是陈去病故居,探头进去,有的被保护着专供参观,有的有住家,有的在修理,都不妨轻步踏入,没有人会阻碍你。特别是那些有住家的宅院,你正有点踟踌呢,住家一眼看出你是来访古的,已是满面笑容。钱氏崇本堂和柳氏嘉荫堂占地都不大,一亩上下而已,却筑得紧凑舒适。两堂均以梁棹窗棹间的精细雕刻著称,除了花卉图案外,还有传说故事、剧曲小说中的人物和场面的雕刻,据我所知已引起了国内古典芸术研究者们的重视。耕乐堂年岁较老,有宅有园,占地也较大,整体结构匠心独具,精巧宜人,最早的主人是明代的朱祥(耕乐),据说他曾协助巡抚修建了著名的苏州宝带桥,本应论功授官,但他坚辞不就,请求在同里镇造一处宅园过太平日子。看看耕乐堂,谁都会由衷地赞同朱祥的选择。

  但是,也不能因此判定像同里这样的江南小镇只是无条件的消极退避之所。你看,让朱祥督造宝带桥工程他不是欣然前往了吗?他要躲避的是做官,并不躲避国计民生方面的正常选择。我们走进近代革命者、诗人学者陈去病(巢南)的居宅,更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由于关注过南社的史料,对陈去病的事迹还算是有点熟悉的。见到了他编《百尺楼丛书》的百尺楼,却未能找到他自撰的两副有名楹联:

    平生服膺明季三儒之论,沧海归来,信手钞成正气集;
    中年有契香山一老所作,白头老去,新居营就浩歌堂。

    其人以骠姚将军为名,垂虹亭长为号;
    所居有绿玉青瑶之馆,澹泊宁静之庐。

这两副楹联表明,在同里镇三元街的这所宁静住宅里,也曾有热血涌动、浩气充溢的年月。我知道就在这里,陈去病组织过雪耻学会,推行过梁启超的《新民丛报》,还开展过同盟会同里支部的活动。秋瑾烈士在绍兴遭难后,他的密友徐自华女士曾特地赶到这里来与陈去病商量如何处置后事。至少在当时,江浙一带的小镇中每每隐潜着许多这样的决心以热血和生命换来民族生机的慷慨男女,他们的往来和聚会构成了一系列中国近代史中的著名事件,一艘艘小船在解缆系缆,缆索一抖,牵动着整个中国的生命线。

  比陈去病小十几岁的柳亚子更是被人们熟知的人物,他当时的活动据点是家乡黎里镇,与同里镇同属吴江县。陈去病坐船去黎里镇访问了柳亚子后感慨万千,写诗道:

          梨花村里叩重门,
          握手相看泪满痕。
          故国崎岖多碧血,
          美人幽咽碎芳魂。
          茫茫宙合将安适,
          耿耿心期只尔论。
          此去壮图如可展,
          一鞭晴旭返中原!

这种气慨与人们平素印象中的江南小镇风韵很不一样,但它实实在在是属于江南小镇的,应该说是江南小镇的又一面。在我看来,江南小镇是既疏淡官场名利又深明人世大义的,平日只是按兵不动罢了,其实就连在石桥边栏上闲坐着的老汉都对社会时事具有洞悉幽微的评判能力,真是遭到了历史的紧要关头,江南小镇历来都不木然。我想,像我这样的人也愿意卜居于这些小镇中而预料不会使自己全然枯竭,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四)

同里最吸引人的去处无疑是著名的退思园了。我可以亳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见过的中国古典园林中特别让我称心满意的几个中的一个。我相信,如果同里镇稍稍靠近一点铁路或公路干道,退思园必将塞满旅游的人群。但从上海到这里毕竟很不方便,从苏州过来近一些,然而苏州自己已有太多的园林,柔雅的苏州人也就不高兴去坐长途车了。于是,一座大好的园林静悄悄地呆着,而我特别看中的正是这一点。中国古典园林不管依傍何种建筑流派,都要以静作为自己的韵律。有了静,全部构建会组合成一种古筝独奏般的淡雅清丽,而失去了静,它内在的整体风致也就不可寻找。在摩肩接踵的拥挤中游古典园林是很叫人伤心的事,如有一个偶然的机会,或许是大雨刚歇,游客未至,或许是时值黄昏,庭院冷落,你有幸走在这样的园林中就会觉得走进了一种境界,虚虚浮浮而又满目生气,几乎不相信自己往常曾多次来过。在人口越来越多,一切私家的古典园林都一一变成公众游观处的现代,我的这种审美嗜好无疑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侈愿望了,但竟然有时也能满足。去年冬天曾在上海远郊嘉定县小住了十几天,每天早晨和傍晚,当上海旅游者的班车尚未到达或已经离开的时候,我会急急赶到秋霞圃去,舒舒坦坦地享受一番园林间物我交融的本味。退思园根本没有上海的旅游班车抵达,能够遇到的游客大多是一些镇上的退休老人,安静地在回廊低栏上坐着,看到我们面对某处景点有所迟疑时,他们会用自我陶醉的缓慢语调来解释几句,前后又安静地坐下去。就这样,我们从西首的大门进入,向着东面一个层次一个层次地观赏过来。总以为看完这一进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个月洞门又引出一个新的空间,而且一进比一进美,一层比一层奇。心中早已绷着悬念,却又时时为意外发现而一次次惊叹,这让我想到中国古典园林和古典剧曲在结构上的近似。难怪中国古代曲论家王骥德和李渔都把编剧与工师营建宅院苑榭相提伴论。

  退思园已有100多年历史,园主任兰生便是同里人,做官做得不小,授资政大夫,赐内阁学士,任凰颍六泗兵备道,兼淮北牙厘局及凰阳钞关之职,有权有势地管过现今安徽省的很大一块地方。后来他就像许多朝廷命官一样遭到了弹劾,落职了,于是回到家乡同里,请本镇一位叫袁龙的杰出艺术家建造此园。园名“退思”,立即使人想起《左传》中的那句话:“林父之事君也,进思进忠,退思补过。”但我漫步在如此精美的园林中,很难相信任兰生动用“退思补过”这一命题的诚恳。“退”是事实,“思”也是免不了的,至于是不是在思“补过”和“事君”则不宜轻信。眼前的水阁亭榭、假山荷池、曲径回廊根本容不下一丝愧赧。好在京城很远也管不到什麽了。

  任兰生是聪明的。“退思”云云就像找一个官场烂熟的题目招贴一下,赶紧把安徽官任上搜刮来的钱财幻化成一个偷不去抢不走、又无法用数字估价的居住地,也不向外展示,只是一家子安安静静地住着。即使朝廷中还有觊觎者,一见他完全是一派定居的样子,没有再到官场争逐的念头了,也就放下了心,以求彼此两忘。我不知道任兰生在这个园子里是如何度过晚年的,是否再遭到过什么凶险,却总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哪怕住下几年也是令人羡慕的,更何况对园主来说这又是祖辈生息的家乡。任兰生没有料到,这件看来纯然利己的事情实际上竟成了他毕生最大的功业,历史因这座园林把他的名字记下了,而那些凌驾在他之上,或弹劾他而获胜的衮衮诸公们却早就像尘埃一样飘散在时间的流水之中。

  就这样,江南省镇款款地接待着一个个早年离它远去的游子,安慰他们,劝他们好生休息,又尽力鼓励他们把休息地弄好。这几乎已成为一种人生范式,在无形之中悄悄控制着遍及九州的志士仁人,使他们常常登高回眸、月夜苦思、梦中轻笑。江南小镇的美色远不仅仅在于它们自身,而更在于无数行旅者心中的毕生描绘。

  在踏出退思园大门时我想,现今的中国文人几乎都没有能力靠一人之力建造这样的归息之地了,但是哪怕在这样的小镇中觅得较简单的住所也好呀,为什麽非要挤在大都市里不可呢?我一直相信从事文化艺术与从事经济贸易、机机施工不同,特别需重有一个真正安宁的环境深入退思、专注体悟,要不然很难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家。在逼仄的城市空间里写什么都不妨,就是不宜进行宏篇巨制式的艺术创造。日本有位艺术家每年要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隐居很长时间,只留出一小部分时间在全世界转悠,手上夹着从小岛带出来的一大叠乐谱和文稿。江南小镇很可以成为我们的作家艺术家的小岛,有了这么一个个宁静的家院在身后,作家艺术家们走在都市街道间的步子也会踏实一点,文坛中的烦心事也会减少大半。而且,由于作家艺术家驻足其间,许多小镇的文化品位和文化声望也会大大提高。如果说我们今天的江南小镇比过去缺了点什么,在我看来,缺了一点真正的文化智者,缺了一点隐潜在河边小巷间的安适书斋,缺了一点足以使这些小镇产生超越时空的艺术灵魂。而这些智者,这些灵魂,现正在大都市人海中领受真正的自然意义上的“倾轧”。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但愿有一天,能让飘荡在都市喧嚣间的惆怅乡愁收伏在无数清雅的镇邑间,而一座座江南小镇又重新在文化意义上走上充实。只有这样,中国文化才能在人格方位和地理方位上实现双相自立。

  到那时,风景旅游和人物访谒会溶成一体,“梨花村里叩重门,握手相看泪满痕”的动人景象又会经常出现,整个华夏大地也就会铺展出文化座标上的重峦叠嶂。

  也许,我想得太多了。



江南的冬景 文/郁达夫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象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

  我生长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时也有时候会保持得三个月以上的生命。象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S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在格(PeterRosegger1843—1918)罢,他用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丫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红黄,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同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一日



江南的记忆 文/天耕

雨季总是潮湿的。曲折的雨巷,飘泊着青油小伞,匆匆步履下,是那被雨冲刷的有些晶莹的青石板,人家的屋檐总在滴着雨,四合的天井,木质的门扉,不时有咯吱吱的声响,这个城市竟也是纯朴的呢。迎面而过的老妪或垂条幼齿,适然于这细雨里。倘若能有曼妙女子,精致的小花伞下,便是一种空灵的美来。而且这种情形实在寻常,水乡泽国所蕴育出的那种山灵钟秀,人物皆如画一般。如果初临此地,定然是要折服于那晶莹的可爱里,更不消说漫山竹海苍苍翠翠,不太谙熟的树木之奇异芳香,已及甜柚在枝头的绿了。在小城东北的广场,居然是有喷泉的模样。盛夏时节的傍晚,倘若还算晴天,则聚集了无穷无尽的男女老幼,草丛里纳凉。孩子们做着游戏,情侣们唧唧长谈,食摊上人头攢动,夜色便分外清爽。如果恰巧那喷泉奔涌出万千水柱,霓虹灯照亮这雪白的水柱,五彩的光环,居然是十分惬意的。只是喧天的热躁是要远离些的,更深而幽幽的雨巷才是妙不可言之处,携手比肩,往往是要在暖暖的爱意中缓行吧。便也是空谷幽响,吴音软语,总是心醉。那么弃了这繁华之盛景,沿中央大道南去,曈曈灯影里,两壁人家与店铺林立,此时伊人便紧挨了你,呢喃述说她那美丽的家园;则我个北方的,漫天雪花狂舞,天寒地冻,居然可在厚厚的河面溜冰;伊人便要睁大了眼睛问:那是可能的么?于是便骄傲的谈起北方,落雪的惊喜,银装素裹的大地,雪便是小小的精灵呢。“那么落雪真的很美吗,是那种毛绒绒的样子吧,我还从没见过雪呢。”伊人晶亮的眸子便热烈地憧憬着。

夜色澜珊,宿舍楼只在廊道有昏黄的灯,大概是要熄灯了。悄悄返企,眠踏上纵谈四海的兄弟偃息了。拿了脸盆,轻轻的出去,洗刷间冲凉毕,皎洁月光已透半壁。那么伊人已然沉睡了吗,会否梦见那可爱的北方,蓦然心底就涌动一句“执子之手,与之携老”,四周环顾,仿佛尽是伊人曼妙身姿,那么这晚清凉的梦里,又会是一种温柔吧。

虽然是远去的记忆,久隔的山水,以及再难聚首的人群;可一如美酒,历久愈发醇厚的。我别了江南有十年光景,岁月回眸,很多记忆斑驳了,忘却的东西太多,有些就显得很悲哀些。比如经年老友,忽然忘记了名谓,甫一见面,惟只讪讪到“好呵……”,然后就无从称呼。那么别人叫出你的名字时,你一脸的茫然,会很伤人心吧。如此尴尬的境遇,遭遇过几次,每回总很无措。亦是怀疑脑筋是否出了问题。后来就发现,忘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有些几成飘忽的梦境,蓦然就有些游走不定的伤神。我在浮躁与平凡里沉溺着,清晰而稳定的东西总不太多。惟有这江南旧事,如可亲见,也许烙印太深的缘故吧。近来情绪不太好,心底有些无名的哀愁,清宵仰望中天,感到的竟是世事难以把握,几乎要把自我都模糊起来。那么,我真的是很颓废的么,或者竟也没有一丝的欲望了。只是潜在的一种忧愤,我的心底实在有太多的负荷。那么静淡无为才好,却实在找不出清静的姿态,却是日复一日的沉沦着。仿如茫茫暗夜中的独行,期许一线光明。只是拥抱着太多虚空,惟只能向记忆中寻求些清亮,比如那江南的美丽和哀怨来。

校园在市区中心,面积颇大。最感惊异的是那些不肯落叶的树木,冬雨中一派碧绿;几竿翠竹亦袅袅舞于菲菲雨中,那么江南便是无冬了。天寒地冻更是不见踪影,更不消说漫天雪花飞舞的情形。这满眼的碧绿使我无法适然,江南的冬天也是冬么。于是在模糊的寒意里,就有了第一个季节概念。教学楼前有很大的一片花园绿地,圆圆的石桌,小鼓似的石凳,散落其间。那便是就餐的好去处。大抵是嫣然女子,三五成群,聚于花影之下,曼语巧笑。须眉浊物便到宿舍里大快朵颐,如若炎夏,更是打着赤膊,晃动一身精肉,风卷残云一通。饭盒往往油迹斑斑,清水略冲即可,甚或偃卧一边,哪里如女生们的光鲜与清洁呢。倘若小女人饭后是家长里短,闺阁密谈;男生则忙于喷云吐雾,执著于一缕。又或侃山侃海,中心议题往往脱不了女人。那么凡是有些模样的女生,就都在这些唾沫星子里飞舞;甚至有些是会被深深暗恋的呢。不晓得女生们会否这般谈论男生,一辈子也无从知晓。然而校园里到处是男生箭一般的目光,于是常可见此情形:一位芳姿俏丽的女生,在无数目光的夹击下,满面绯红的逃掉。然后就衍生了无数无缘无故,亦无始无终的爱情故事了。

那么伊人如今怎么样呢。在那个对我仍然陌生的城市里,做着些什么呢。我在绵亘的思念里,无法去捕捉旧日的身影,气息,诗一样的面容。惟只能连缀文字以寄托吧。在离别的最初日子里,竟是心痛般的回忆。记得那些年犹如失魂落魄,寂廖,日复一日的寂廖;愁苦,无穷无尽的愁苦,的确很是小儿女情长的呢。作别青春岁月,尔来回首这一切,依然在心头有种隐痛,只是别样一番滋味了。

流光无情,几乎带走一切。然而记忆却永恒。其实不过短短二年的停驻,那个江南美丽的小城却成永难忘怀的断章。于是记忆中的江南,便是永远的美丽。诚如丽尼《江南的日记》所述:“江南,美丽的土地,是我们的。”



江南赋 文/飞花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并非生于江南。

  少年时对江南并无印象,虽读过小杜脍炙人口的诗句,但诗句中描写的地方仿佛并非人间,诗句是很美,然而那并非人间的地方却并未给过我任何遐想,毕竟江南离我太远,甚至远过天空的星斗,因为星光是可见的,而江南却不可见。

  生于长城脚下,长于渤海岸边,我一直热爱“衰草连天”、枫林染醉的北国景象。记得有一年冬天,那时我还年少,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北风呼啸中,我独自一人到海边去,金黄的海滩已变得一片银白,而远处仍是碧波万里,冬天的海水似乎变得比往日沉重,波涛之间的涌动也仿佛是半流质的,然而那种涌动却是异常温柔,便似有生命的活体。此时一大群海鸥,本来成群结队地飘浮在海水上,忽得惊起,于是在鸟翼振动声中,一大片乌云在蓝天,碧海,银色的沙滩间,强劲的北风中,似乎更添一线凄凉。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次的情景,即便是到了江南后,我仍然会时时地想起,那年冬天,在渤海的海边,那一种很冷很冷,冷入心脾的感觉。

  江南则完全不同。

  五年前我独自来到上海。上海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不知别人是否有这种感觉,至少我是这样认为。在上海生活已五年多了,我仍然不能象多数上海人一样讲那种很奇怪的语言,于是一种非我族类的感觉便时时会充斥在我与周围的人之间。我倒并不在乎这种感觉,但我周围的人却经常深觉不便,并非他们不会讲国语,只是仿佛破坏了他们辛苦营造的和协氛围。很多人很诚恳地劝说我去学上海话,并列举了许多学会上海话可带来的好处,我只是笑一笑。并非觉得上海话不好,但僵硬的舌头却不时提醒我,我的母语非上海话。这么久来对故乡的怀念便只剩下这全国通用的语言,我不知是否该随遇而安地改说本地的吴侬软语,仰或是继续我的无法同化。

  走在上海的街头,有时我会想起租界割踞的时代曾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枭雄,但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曾有鹤唳的云间。

  江南风物,我喜欢剑池剑气扑面的池水,寒山寺外游子断魂的钟声,苏堤六桥的烟柳,孤山风雅的处士留下的梅花。经常幻想着被送到敌国去的美女西施临行前心中的悲愁,那必不同于荆轲刺秦时所怀的必死的决心;也会想起南齐时名妓苏小小埋骨于西泠时那种孤单寂寞,也必不同于“绝世而独立”的李夫人离别武帝时的心伤。千年来江南便风流如此,当六朝笙歌,金粉如醉时,却不曾有上海。

  我一直幻想着我是住在风流的江南,但上海却是江南的一个最奇怪的地方。不知是否该说它人杰地灵,这句话经常会和江南联系在一起,但在人们惯于用这句话形容江南时,上海却还未存在,即使存在也只不过是南方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何来人杰地灵?然而却又不能说它非人杰地灵,毕竟在九十年代的今天又有谁可与上海一争高下?

  江南的气候与北国不同,在北国已是风雪连天时,江南却依然草长如故,群莺也依然乱飞。北方的寒潮不能带来冰雪,只能使本以润湿的江南又下一场冷雨。我一直以为江南的冬天最让人讨厌的便是不时会有的冬雨,冬天的雨总是带给人许多尴尬,在阴沉的天气中,仿佛会没完没了地不停地飘着的雨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挥之不去,使人的心情莫名地低落。有时冬日也会有一种“无边丝雨细如愁”的雨,不似冬天,便仿佛早春时节那一种缠绵的春雨,但它却也会给我一种很肮脏的感觉,有时会无奈的想,上海的卫生状况还应该改善。

  上海人一直是我见过的一个非常奇怪的民族。他们生活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中,他们因自己是上海人而自豪,也许是这种自豪经常会膨胀为民族主义,所以上海人给外地人的印象是莫名其妙的骄傲、自私和小心眼。我并不讨厌上海人,每个民族都有他们的生活习惯,上海人总是小心的保护着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一个外来的人,你就会发现你很难介入他们的生活并非因为他们过份自私,而是因为他们不愿其他的人打扰他们已经形成的生活方式。在上海人的眼中外地都不如上海,只有上海才是中国的天堂,当然他们也会离开上海,而通常这种离开的结果是到国外去,他们都是这样想的,除了出国外,全国又有哪里值得他们一去呢?

  其实上海人也并非象他们外表那样冷酷无情,当他们看见一个可怜的人时,他们也会非常同情,并伸出援助之手。然而在公交车上当他们和民工挤在一起时,他们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却会抹杀他们曾对外地人表示过的一切友好之情,而使不了解上海人的人都曲解他们并不恶毒的心。

  在上海生活了五年半,我仍然不能完全溶入上海的社会,但美丽的江南却在除了上海以外的其它的地方仍然美丽如故。我曾幻想我生活在美丽的江南,但我生活在上海,上海并非我所设想的江南,却可能是全国最先进的大都市,我不知道是江南并不曾出现在上海,仰或上海根本就不属于江南,但我已渐渐喜欢上它,希望它能更美丽,一如我梦想的江南。



莲在江南 文/刘学刚

莲在江南,犹如菊开东篱,是一种遥远的妩媚。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人生最幸采莲人。乘一叶扁舟,载一船清香,携一帆柔风,低眉抬眼之间,望不尽白云碧水、绿叶红莲。此花端合在瑶池,人间能得几回现?惟有江南,惟有水光潋滟的江南烟雨空蒙的江南,才能滋养出这般绝世的红颜。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留残荷听秋声。

站在北方的池塘边遥望江南,那该是十分荷叶五分花的清丽意境吧。叶是粉墙黛瓦,花是款步而行明明朗朗的江南女子。所有的江南女子都叫莲花。莲花在青山上采茶,莲花在碧水边浣衣,莲花在园林里扑蝶。她们的清眸如水她们的黛眉如烟。她们有的叫小荷,有的叫芙蓉,有的叫菡萏,腰肢轻摆,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在水乡江南,她们都是朵朵含笑出水的莲。

徜徉在诗词歌赋的古典里,很古色古香地触摸莲花,我阅读的手指如呼吸梳过美女的云鬓,是一种麻酥酥绵软软微颤颤的感觉,眼睛被一些些嫩藕鲜荷润泽着,不由得湿润润亮闪闪清澈澈了。此刻,莲花就在我的掌心。楚腰纤细,莺歌宛转,吴娃双舞醉芙蓉。古典的莲花,简直就是一个美丽温柔娇艳的代名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古典的莲花,象征着端庄静美优雅高贵的东方神韵。少年会老,岁岁年年,莲花依然是最初的容颜,如初恋清纯依旧颜色不改。既然今生注定不是蛟龙,何不做游鱼一尾,去嬉戏莲叶间,摇落满天的星星成晨露,一开口就是一些莹澈的话语。池面风来波艳艳,波间露下叶田田。在水的透明中轻揽莲花的腰肢,再也不让多愁善感的姑娘撑着碧罗伞,独自在雨季里哀怨又彷徨,鱼是幸福的。在诗词的长河中,撑一支长篙,向莲花更花处漫溯,眼睛是快乐的。

北方杯水难以邀莲。江南多水,多以莲为芳名的女子,羞答答娇滴滴水灵灵在江南的夏天开放,默默又脉脉、幽幽又悠悠地飘着清香。选择夏天,去江南采莲,这于信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北方,是不是一种行为的背叛?我觉得在柔婉可人芳香醉人色彩迷人的莲花面前,勇敢地吐露真诚,是一种忠实生活回归自我从心灵出发抵达心灵的率真表现。爱写在诗笺上,却埋在面具里,到了中年,再去做个采莲人,却要跨过一座长长的廊桥。那是横亘在红尘与理想之间的一座奈何桥啊,等在季节里的容颜也只能如莲花般的开落,红衰翠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就在夏天,就在今年,打点心情,架起小船,去江南采莲。



江南落雪 文/古清生

江南的冬天,总也是会落雪的,今年的冬天和往常的冬天一样,我从北京回到江南山凹上的小镇,就逢上了一场小雪,山野是一片的白。久长的时间里没有听到的八哥的叫声,也悉数地听到了,它们栖落在满是白雪的冬青树上,把叶子上的雪粉儿抖得纷纷扬扬,还原出冬青树的新鲜的绿色。旧历年已是很近了,城里已经禁绝的鞭炮,在小镇上仍是间或地哔嘭响起,老屋的房头,还是有米泡机吱吱地摇着。

但江南的雪,却总也是新鲜的,它是江南的冬天里开放的昙花,美丽且短暂。所以江南人士,也总是要怀着赏花的心情看雪,对那忽然一夜间白茫茫的山野感到无比的新奇。即便你是北方人,怕也会要对江南的雪发生别一样的心情。因为这里的雪,它生得很嫩,像小鸡小鸭的雏儿的绒毛,很轻很轻地覆盖在山野上,稍有阳光的触摸,它们就承受不住,会溶为清清的水滴,洗出泥土上的新绿。

我想,唯有现在,江南落雪的景致才符合我的心情。都市化的快节奏的竞争,人的心情愈渐浮躁,而日前读到的评论家雷达先生的一篇文章,却已提到我们是从浮躁时代进入一个缩略时代了,什么都在缩略,变得只剩主题而无转折。如我现在这样站在阳台上看雪花悠悠飘落,渐渐积白了山野的心情确难再得到。

然而,落雪的江南,无论如何是很值得一看的,即是匆匆一瞥,也能够留下久长的记忆。如今,雪是白了满山,从山中扯出一条涧来,涧上是些白的胖乎乎的卵石,清泉反到扭出一道乌亮,潺潺地往着山外流去。而田间是白茫茫的,近看却另有风景,因为那雪间,总是有一些盖不住的青苗,探出几片青青的叶子,还有一些冬天开放的小黄花,它们也会在雪中亮出几朵惊喜。水塘中更能见到一些水鸟,它们在一些枯荷间游弋,被雪挤得小了的空间,并未使水鸟们感到困难。如是放眼看那山间的农户,红墙黑瓦的房屋,已让白雪压得低矮,一缕淡蓝的炊烟,袅袅地飘往山中,屋后的竹,也是垂下了枝头。这似乎还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落雪的江南,特别是我的山凹上的小镇,落雪以后,会有一种宁静,一种忽然而至的洁净,单纯和悠然。还有的是,毕竟江南有莽莽群山,雄峰耸立,波迭起伏,大写意地横亘在天地之间。而神秘的苍郁的森林,俱由雪来铺陈,山几乎成为白的群山,雪的群山,间或露出一两处褐色的山崖,绿的植被,红的梅花,有山鹰悠悠盘旋,寂静的雪谷,便是会幽幽传来一两声鸟啼或山麂的鸣叫,悠然而飘渺。

我以为,江南的雪景,最美丽的,要算那冰凌了。雪后一场小雨,那积雪的枝头会忽然挂起无数冰凌,如水晶般透明剔亮,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千万种光芒。最是那红梅腊梅,满树的梅花开放,忽然悉数冻在冰凌中,就如水晶中的花了。而花的细微处被冰凌放大,清亮又朦胧,冰的千种,花的千种,构成一个美妙而神奇的童话世界。那么,加以几处残雪的点缀,几束阳光的照耀,几只鸟雀的啼鸣,几道山泉的流淌,人在其中,梦耶幻兮,不知进入何境。

江南落雪,江南总要落雪,江南的雪总是给我们以纯洁的媚态,总是风情万种地装饰着江南的冬天,这并不算很冷但还是冷着的冬天,经由时间的封存,却能够暖暖地装在我的心里,像那冷冰却又热烈着的美酒。

烟雨江南文/柯渔

细雨霏微,幽婉缠绵,三月的江南。

哪一小家碧玉,娉婷绰约,映衬一把精致的油纸伞,在长长的青石巷,醉了几多懵懂少年心。

红瘦绿肥。十里长亭外,春的甘霖在芭蕉丛中淅沥吟咏。一对彩蝶厮守于花下,深情的凝望中仿佛彼此之间便是整个世界。在天比翼,在地连理,远离了红尘俗世的烦扰。但愿你们脱破时空的枷锁,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水乡玲珑的小桥,携系着河堤杨柳的青葱。橹声咿呀,艄公摇一艘乌蓬船穿桥而过。橹下岁月无声,随着东去的流水消消地逝去。

斜风细雨不须归。钓叟青笠蓑衣,皱纹下的的双眼曾将多少功过荣辱淡化成为云烟。渔篓里的收获竟不为其所动,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钓叟欲钓者乃是一河如画的春色?
古诗词里的烟雨江南 江南水乡古诗词

客栈内宾客盈门。义薄云天的侠客饮尽一坛坛盖世的豪情,饮尽一坛坛笑傲天下的英雄气慨,然后在侠骨丹心的本色的驱使下仗剑而起,从此去开创一番流芳百世的江湖伟绩!

落魄的书生独坐一隅,风尘仆仆的惫意写满双鬓。逸兴壮志挥洒而就的灿烂诗篇只能在腹中孤芳自赏,问何时方会洛阳纸贵?世态炎凉,时不我遇,斯人憔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侯门似海,亭阁水榭,薄命的红颜珠泪盈盈,红袖拂过琴弦,一曲千古绝韵在如脂的玉手下流泻,荡气回肠,销人心魂!为谁而泪,为谁而歌?烟雨凄迷。三月的江南。

梦里江南 文/逍枭

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如同儿时那一粒粒蚕豆撒了一地的声音。从来没有见到保定有如此阴雨连绵的日子,道旁的绿叶也似乎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仿佛在雨丝的缝织中蔓延成一片翠绿的绸绫,飘荡着,如同几回梦里那朦胧多情的江南。

江南,我的故乡,如今只怕也正氤氲着如此朦胧的雨帘。而且,“一下就是两三天”,这样的雨天里,年幼的孩子们上学时,总是由父母推了小车接送的。于是,轻柔的雨帘中,总是能瞥见那一洼洼的泥泞中,出现一个个骑着破旧自行车的身影,他们头顶一柄朴素的黑色大伞,车后座上,背着小书包的笑脸快乐地映出前面那坚实后背上透出的温情和幸福。

小路坎坷不平,车轮间或拐进水洼中,溅起一阵泥泞,漆黑的雨鞋上便闪现出一朵朵泥黄色的小花,一瞬间,却又被雨滴欢快地冲掉。再溅,再冲。于是,童年便在这泥黄小花的时隐时现中悄悄流逝。

春雨缠绵,这对于浪漫的诗人或热恋的情侣来说也许是一种美妙的意境,可对于农家来说,却无疑是令人发愁的一件事。地里的棉苗刚刚长出,瘦小而脆弱,若是被淹死就会影响收成,于是,天空的阴霾似乎也渐渐转移到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黝黑的脸上,但他们能做的,却也只有在心中祈求能快快放晴。

于是,天一放晴,当地上还溅满泥泞,阳光照在滴着雨水的树叶上泛出五彩光圈的时候,地里就多了一个个忙碌却欢喜的身影。于是,经受过雨水摧残的棉苗绽开了笑脸,如同老农脸上那舒展的眉头一般。太阳的照耀下,棉苗和人脸上都镶上一层金边,仿佛一幅意境真实的油画。

当孩子们中午放学回家,总是能在那口大黑锅里找到一碗掺合着锅巴、还冒着热气的堆得小山似的饭,饭中或许还能找到几小块散发着油香的腊肉。就着温热的菜汤,在着雨后初晴的日子里,满嘴的油腻,满腔的温情。

夜幕降临的时候,从家家户户透出的灯光就能看出江南夜晚的温馨。动画片看完后的孩子们通常都会在电灯下细心地演算起来,一旁的父亲静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间,除了窗外那声声蛙鸣,谁也不想扰乱那祥和的宁静。父亲的手边也许还有一杯散发着微苦香味的清茶,茶香在烟雾中氤氲,在烟雾中酝酿,仿佛一坛令人心醉的甘醇老酒。有时候孩子会不经意见抬起头,在朦胧的烟雾中看到,父亲斜斜地躺倒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笑,仿佛时常从他口中吐出的烟圈,奇异而美妙。每到这时,母亲总会轻轻地叫醒了父亲,然后父亲充满歉意地朝孩子笑笑,走进了卧室。母亲手中那件破旧的大棉袄,总是让人心中充满了感激。蟀唱蛙鸣中,母亲手中那根银白的针又开始繁忙地穿引起来,灯光的映照下,一根根银白色的丝,仿佛母亲日渐苍白的鬓角。

梦中的江南呵,勾起我多少回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回到那朦胧的清晨的雾中,采起一朵路旁的淡黄小花,唱一曲儿时的歌呵!

江南雨文/倾城

喜欢雨,不管是倾盆或是缠绵,而江南的雨,更有着似烟似雾的凄美,如织如帘的清丽,有着忽而潇潇纷飞、忽而霏霏斜舞的魅惑,最爱看,“斜风细雨,重门须闭”。

偶坐亭间,观雨落荷池,如珍珠乱糁,打遍新荷;或立檐下,看织雨成帘,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点点滴滴;黄昏时分,更爱隔着纱窗听雨而眠,新雨骤,芭蕉瘦,又怎一个“闲”字了得。总是恼人天气,心事难寄,那一夜的风和雨,天明,是一地的乱红,那雨的泪痕竟是缤纷的。有雨的日子,最该回味的还是戴望舒的《雨巷》,撑一把油纸伞,穿一双旧木屐,听雨落黛瓦的淅淅声,如梦呓般的声响,醉人心肠;看雨精雕细琢的把青石铺就的小路慢慢浸透,如同观一位名师挥毫泼墨,然后,踩着这被雨浇透滋润泛着油亮光泽的青石路,在一路“踏踢”的敲击声中,寻觅,期待逢着那个结着愁怨的姑娘。

许是儿时听到、读到过太多有关雷雨的故事,对雷雨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和敬畏,江南的雷雨亦是同样的惊心动魄,每当雷雨时分不敢独立窗前,不敢行走雨中,总以为那是老天在发怒或是谴责某个作了孽的人儿,那倾盆的雨,震耳的雷,就是天的涕泪交错。曾忆儿时一场不期而遇的雷雨,震耳欲聋的雷鸣,惊天泣地的闪电,隔壁住着的一个孤独怪异的老女人,仿佛如旧时万恶的地主婆一般令人生厌,然就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她从正躺着的床榻上起身才刚着地,一个振聋发聩的霹雳打下,她就这样立于床前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床一裂为二,她疯瘫了,直到老死……

江南,似乎总有着说不完的传奇、讲不完的故事,就连雨都满是了传奇的意味。每逢雨临,总爱身隐帘后,感受、细味,或喜或忧,一任雨疾雨疏,来往如梭。雨润江南,似水流年。

饮不尽的江南文/现代印象

想起江南时,适合在雨天。只有雨水中淋湿了感觉才让你觉得越发接近江南。

我恰恰生活在长江南岸,但是我总以为我生活的地方并非那个传统意义上的文人江南。对于江南这个中国人文意象,更多应集中在江苏、浙江一带,也许今天的上海也应该包括在其间。

  闲时和一个朋友交谈,他说他最想去江浙苏杭,在一艘乌蓬船里坐了,听着外面汩汩的桨声,温一碗黄酒,看着细雨桥头的女子。

  这就是他所以为的江南了,他现在去武汉大学专门研究唐诗去了,他说那里面有他的江南。

  我理想中的江南是苏州、杭州、绍兴、南京这样一些地方。我想着唇红齿白吴侬软语的姑娘,想着明媚素雅自然清丽的西子湖,想着夹岸是乌桕或皂角树木的小桥流水,想着蟹肥菊黄时候就一杯薄酒看着烟雨空蒙,让一些关于江南的念头在心头荡漾。

  六朝烟云秦淮河畔,京口瓜州太湖西湖,这都是中国古典文人内在的精神故乡,而到了近代,江南的文人风华依旧。

  黄浦江老房子苏州河小弄堂,这是我对于江南的新概念,十里洋场外滩气象,我总在想着张爱玲、王安忆、陈丹燕甚至安妮宝贝骨子里是否延续着关于古典江南的魂与梦。

  我居住的城市,历史上被称为小建业,让孙权和他的子弟们流连忘返。然而那些江南士人还是高唱着“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或者他们离不开江南风物,江南风景。

  我在此间的江南远望彼间的江南,在喝着如同建业一样的江水的,吃着江南建业未必有的地道武昌鱼的时候,偶尔也会得意。毕竟我也在长江以南,我所在的城市,曾经让江南孙权们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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