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领衔主演的三十六集电视剧《冬至》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好片子,讲的是一个银行职员陈一平(陈道明饰)挪用银行存款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故事。这部拍摄于2004年的作品以2002年冬至前后一个南方城市商业银行内部腐败犯罪的内幕为线索,真实再现了那个叫做齐州的城市里种种围绕着城市拆迁款而发生的抢劫、绑架、谋杀,以及各色人物之间的阴谋、欺诈和背叛。《冬至》讲述的不是历史传说,不是昨天的故事,而是当下正在发生的新闻。人们分明感觉到,电视剧里的齐州就是当今中国千百个城市的缩影。那个城市发生的一切就是今天人们身边每天正在上演的真实的生活。剧中人物的言行和相互冲突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日常生活的实况,映照着一个溃败社会的真相。不必看完全剧,观众已经毫不迟疑地感到那个社会已经病入膏肓,正义的力量正一点点消失,而不仁不义的势力一天天壮大、泛滥,它占据了、甚至主导了人们的灵魂,逼迫人们放弃良心,顺从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正如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视剧揭示的那样,人人以不守规则、不择手段获取利益为正当,其结果必然是见利忘义,唯利是图,道德沦丧,文明崩溃,社会无可避免地滑入到礼崩乐坏无法无天的野蛮时代。
电视剧选取“冬至”作为片名别有意味,暗示时光已经到了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刻。也正是在这一天,主人公陈一平越过了最后的心理防线,深夜潜入银行,通过网络盗取了银行35万元存款,迈出了犯罪的第一步,一个人的一生从此改变。一个文质彬彬循规蹈矩人人称赞的好人变成了监守自盗的罪犯,表明这个社会的溃败已经到了极致,也从而揭开了行长、主任会计、主任出纳更严重犯罪的内幕。陈一平是银行的普通会计,是毕业于1982年的大学生。七八级的大学生曾经被称作天之骄子,远大前程似乎指日可待。可是,也许是命运多舛,也许是性格过于懦弱与世无争,也许是道德信念中的洁身自爱自命清高,二十年后的陈一平依然事业平平,生活窘迫。虽然他可以借助文字,借助音乐排遣内心的苦闷和失落,但生活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他可以沉浸在莫扎特优美的音乐里,在精神世界想像着光明和美好的生活,保持内心善与恶的平衡;然而,生活才是真正的教科书。当他知道身边的同事挪用客户存款投资牟利时,他心里的善恶冲突达到顶峰。因此,当他看到好友薛菲的遗书,得知本单位领导挪用更多客户存款后,他的道德底线彻底崩溃了。一个最不可能犯罪最有道德自律的谦谦君子也终于放弃坚守,跳入犯罪的深渊。陈一平日记中最后一篇“明天将是我的冬至”表明,恶的闸门已经打开,人生信念开始颠覆,这个社会溃败已极,开始加速堕落。
一个银行,从行长到会计、保安,都利用职权犯罪牟利,那么银行外面呢?一双双贪婪的目光盯着巨额拆迁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上演了一场疯狂厮杀。影片一开始就是一个身绑炸药的农民工为了抗议黑心老板克扣工资而去银行抢劫的场面,无权无势的下层民众用最原始的暴力来对抗社会对他的不公,而被克扣的工资只有区区1500元!这桩抢劫案像一只神奇的手捅破了这家银行内部腐败的秘密,也揭开了齐州社会的层层黑幕。那个拆迁公司光头老板柯建华怎么看都像一个街头混混儿,既无头脑,更无心肠,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他手下的跟班顺子更是一个朝三暮四毫无人性的奴才。见到更有实力的主子,顺子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大哥”,巴结新主,成为新主子的打手。柯老板的合作伙伴郁青青,貌似大户人家出身,商界精英后裔,但说话行事全无一点贵族精英的影子,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欺诈、算计、野心和复仇之恨。她本该是一个工于心计左右逢源的江湖人物,竟连一点点笼络安抚的手段都没有,欺诈朋友,欺诈合伙人,毫不掩饰地利用男朋友。这样一个没头没脑无情无义的蠢货只配领受柯老板的斧子。还有那个从日本海了归的戴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从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却与郁青青之流合起伙来威逼他的姐夫陈一平一再盗窃银行。这些人在一起全是欺诈利用,嘴里永远都是“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啊”、“别骗我啊”、“相信我、信我一次”之类的陈词滥调。他们都是在这个社会还没溃败之前早已经堕落的腐败分子。他们的共同信念就是“干完这一票就永远离开齐州”。不论精英还是草根,他们都毫无诚信,是一伙绝望之人,是准备逃跑之前再狠捞一把的社会蛀虫。
影片中多次出现的几个场景进一步加深了观众对齐州衰败景象的印象。陈一平居住的大杂院儿年代久远,灰暗破旧,楼梯扶手松弛摇晃,稍一用力仿佛就要散架似的。面临强拆的大杂院儿居民原本指望院内传说安葬着明朝英雄袁崇焕的衣冠冢这一文物古迹的庇护而改变被拆迁的命运。然而讽刺的是,小心翼翼挖开的“墓穴”却空无一物,从他们失落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帮助这些孤立无援的城市平民。陈一平最常独自光顾的地方也是一片房屋拆光的废墟。废墟边上的他面容憔悴,精神恍惚,内心再无莫扎特精美的魔笛回响,有的只是盘算着怎样用更大的冒险盗取更多的金钱,以及用更精致的欺骗转移赃款,逃出中国。那个空荡荡、黑乎乎、除了剧中几个角色就别无他人光顾的红杏旧楼,那个郁青青绑架了陈一平女儿后躲藏的废弃了的防空洞,无不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就连那个生产西洋铜管乐器本该是精美雅致的高尚场所,居然也是一副频临倒闭的破烂相!看到曾经的江南水乡齐州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观众内心的感受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
不必讳言,《冬至》并不是一部尽善尽美的作品。第30集以后的人物刻画和情节处理略嫌粗糙。抓捕刘家善的关键时刻有意放走他的儿子小明以及成功截留杨婉妤的境外汇款明显是个光明的尾巴,与现实生活出入太大。尽管如此,《冬至》仍然是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题材的好作品。编导者在有限的言论空间再现真实的生活,尤其是陈道明的杰出表演,不但使我们在寒冷的冬季有了一个好消遣,而且促使我们对国家社会有所思考,有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