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板大师王凤山传《五》 马三立 王凤山

第九章  身在囹圄不忘艺

王风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连眼皮也睁不开。他想活动一下手脖子,挣扎了半天却一动也不能动。他急得想喊,却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两耳只听到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和造反派们的叫骂声。身体随着汽车的行驶在上下颠簸着。原来,造反派们用绳子把王凤山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用围巾把他两眼蒙住,嘴里塞着毛巾,把王凤山扔到汽车上,押到了曲艺团。在曲艺团的一间黑屋子里,王凤山仍被蒙着双眼,反绑着两只胳膊,被强按着跪在地上。造反派二话不说,先是一顿没头没脚地毒打。打完之后,开始审讯:“王风山,你的问题交待不交待?”“我没有问题!”“打!”又是一阵急风暴雨般的皮带向他抽来。“说不说?”打手挥着皮带问道。“你让我说,我还是没问题。如果有问题,经过这几场运动,我也躲不过来。”王凤山仍是倔犟地回答:“哼!你就是漏网的特务!”

  “你说我是特务,有什么根据?”王凤山并不畏惧地反问道。

  “根据就是你用的那副竹板!”一个造反派头子得意地说。

  “竹板?”王风山一时没明白过来。

  “对!就是竹板!你老实交待,你为什么用黑线系板,别当我们都是傻子,我们知道你这是联络暗号?”

  王凤山听后,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哼哼哼,你们不要看见影子就捉鬼,用黑线系快板还是我从我师傅海风那里学来的,没别的意思。”

  “海凤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苏联特务?”

  “他在苏联没变修前就死了,怎么会是苏联特务?”王凤山觉得这家伙问得可笑。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倒要看看你小子骨头有多硬!”

  一个家伙说着,把一根二尺多长的三角铁“当啷”一声扔在王凤山的面前:“王凤山,你自己摸摸,这是什么?”

  “这是一根三角铁。”

  “对!你要是让我们费了事,你的皮肉就要受苦了!”

  “我就是皮肉受苦,也不能瞎编乱造来欺骗组织啊”。

  “嘿!好,好,好,我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根三角铁硬!来,给这个老小子上上!”

  几个暴徒上来,把王风山的衣服扒了,把他的两腿强行按在三角铁上跪着,腿窝里搁上一根棍子,一边踩上一个人压杠子。还有两个家伙,一人拽着他一条胳膊往两边拉。他们还用点燃的烟头烫王凤山的两个手背、前胸和后背。在这惨无人道的折磨下,只听王凤山“啊!”地一声惨叫,顿时昏死过去。

  暴徒们叉用凉水把王风山浇醒过来。一个家伙过来拿着他血淋淋的手指,在事先准备好的所谓“十大罪状”的口供上按了手印。最后把他用被子裹上,抬到三楼的学员室里,绑在了椅子上。

  “不准动,不准喊,否则就要你的命!”暴徒们说完,“哐”地一声锁上上了门。
第二天天刚亮,曲艺团就召开批斗大会。王凤山被挂着大牌子,揪到台上跪着。一个造反派头头宣布了王凤山的所谓“十大罪状”,另一个家伙便走上台来,当众打王凤山的嘴巴,打一个耳光,还得让王凤山说声“谢谢”,要是不说,再加倍打。只打得王凤山牙齿脱落,满嘴鲜血直流。最后把他五花大绑,押送到小西关监狱对过的军管“学习班”关了起来。

  在军管“学习班”里,王凤山又被连着审讯几次,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就把他铐上手铐,关进了小西关监狱的牢房。

  小西关监狱坐落在小西关大街的西头,老远就能看到那高高的岗楼上站着持枪监视的哨兵。两丈多高的院墙上,电网在闪着红灯。墙上的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王凤山穿着标有“143”号字样的犯人服,站在审讯员的面前。他坚决否认了给他捏造的所谓“十大罪状”,愤怒控诉造反派的法西斯暴行。最后王风山义正辞严地对审讯员说:

  “我没有罪!我相信!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有一天,王凤山又被带到审讯室。审讯员看看审讯室里没有别人,便悄悄地问王凤山:“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王凤山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

  “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过去我在部队文工团工作,非常喜欢你演唱的快板,特别爱听你的《绕口令》、《百山图》。这些段子,现在你还记得吗?”

  “段子我都还记得,可就是唱不了了,我的身体让他们给折腾坏了。”

  “你的问题会调查清楚的。现在你在这里好好学习,养养身子,养养伤。缺什么药,你告诉我们,我们想办法给你找。我们没有忘记你是一个人民的演员,你也不要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民的演员,不要把自己的快板艺术丢了。总有一天,你还会重返文艺舞台,为人民演唱的。”

听了审讯员这番话儿,王凤山心头一热,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回到监号,王凤山激动得一夜没睡。他站在牢门前,透过铁窗,遥望着天空。天,黑的像口大锅,扣在人们的头上。有几颗遥远的星。缀在黑幕似的天空,放射着晶莹的光亮。王凤山浮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星星,心里说:“是啊!党没有把我当坏人,人民也没有把我当坏人。在党的眼里,我还是一个人民的演员。人民还在期望着我重返舞台。我决不能辜负党和人民的一片心啊!王凤山啊王凤山,你决不能消沉下去,决不能把快板艺术荒废了。天总是会亮的!”

  从这以后,王凤山又开始偷偷练功了。没有竹板,他就把筷子一折两截,用线拴上,练打板。不能披开声唱,他就在心里默默地唱。每天睡觉前,他都要把过去演唱的优秀快板段子在心默诵几段。一有机会,他就放声喊几嗓子,借此办法来吊嗓子练声。

  当时,犯人每天都要学习“老五篇”,学习时,由一个人大声地念,别的人听。在一次学习的时候,王凤山突然灵机一动:“别的快板段子都不让我唱,我可以学唱‘老五篇’,别人也抓不住什么把柄,我刚好趁机可以放开声音练功夫。”

  他为自己的想法高兴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他用筷子自制了一副“竹板”,以他“王派快板独有的“半说半唱”的“闪板”演唱方法,学念“老五篇”。

  看守听到他一板一眼地唱“老五篇”还以为他发疯了呢!忙问道:“143~-,你这是干什么呢?”

  王凤山朝着看守诙谐地一笑:“我这是在学‘老五篇’呢!”

  同牢房里的犯人也帮着腔:“他能用快板唱‘老五篇’,干脆让他给我们大家唱一段吧!”

  看守立即将此情况报告了看守所所长。所长派人把王凤山提到审讯室,问道:

  “143~",你每天都在监号干什么?”

  “没干什么。”

  “不对!你敲着筷子唱的什么?要老实交待!”所长板起面孔严肃地说。

  “嘿嘿嘿,我每天都在学习‘老五篇’,我是唱快板的,用筷子敲节奏容易记得住。”王凤山从容地说着早已想好的话儿。

  所长感到有些新奇:“你能用快板唱‘老五篇’?那么你唱一段我听听。”

  “没有竹板我唱不了。”王凤山在卖关子。

  “你就用筷子打板唱,我先听听是不是那意思。”说着,所长把自己的一双筷子递给了王凤山。

  王凤山接过来,试着敲了两下唱了一段《为人民服务》。

  所长听了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以后你就在广播室里唱,向各监号广播。”

  王凤山一听,心中暗暗高兴,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地说:“没有竹板,我唱不了。”

  “竹板没问题,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就有,待会让人给你送去。”

  “那我还得用竹板练练,不然节奏找不准,唱不好。”王凤山仍不动声色。

  “那好办,我给你几天功夫,你好好练练,等练好了,就对各监号唱。”

  所长说着,就派人去给王凤山拿来一副竹板,又单独派给他一个房间。临走时,所长对王凤山若有所示地提醒道:

  “143号,你要下苦功夫好好练,这是宣传毛泽东思想,不能有半点儿含糊。”

  王凤山心领神会地朝所长笑了笑:“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力练功夫。”

  自此以后,每天早晨八点,王凤山就被带到一间空屋里练唱。

  这房间不大,里边只有一张小桌子,一条凳子,还准备了一暖瓶开水,一个茶碗。

  对王风山来说,这简直就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排练大厅了,他就像饿汉得着一个大馅饼似的,心满意足了。他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是所长担着风险给他创造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节外生枝。他非常珍惜一分一秒刻苦练功。没人的时候,他就小声地把过去的传统段子遛一段。来人了,就立即改唱“老五篇”。从早上八点,一直练到吃午饭。吃完午饭,也不休息,接着练到晚饭时辰。吃过晚饭又接着练,直到看守强行让他回监号才罢休。一个星期以后,所长问王凤山:“成了吗?”“成了!”王风山很有信心地答道。“好!今晚上你就上播音室去唱。”晚饭以后,王凤山被带到监狱广播室。这个广播室连着小西关监狱各个牢房里的小喇叭。麦克风前的红色信号灯亮了。王凤山有些激动,两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个全国著名的快板演员,过去曾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为各地观众演出,也为不少广播电台、电视台录音录像,可是今天,却以一个犯人的身份,被人押着,在监狱的广播室里唱“老五篇”,怎能不令王凤山感慨万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仿佛当年站在天津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室的麦克风前,他摆开架式,双手一挥,打起了一段行云流水、潇洒优美的开场板,然后,放声唱起了毛泽东同志的著作《为人民服务》。小西关监狱各个监号里的有线喇叭,都响起了王凤山那清脆、圆润、明亮的声音:“我们的和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得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各监号里的犯人们一听,是全国著名的快板演员王凤山在演唱《为人民服务》,顿时,整个监狱象翻江倒海一般,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突然,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口号:“万岁!”“万岁!”王凤山激动得热泪盈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全体犯人们一起高呼:“万岁!”“万岁!”在这群众的欢呼声中,王凤山又一次深切地感到,人民没有忘记自己.人民喜爱自己的快板艺术,自己还是一个人民的演员。打这以后,每逢监狱里开大会,会后就让王凤山演唱一段。几个月来,他演唱了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反对自由主义》等著作。后来,每逢“两报一刊”的“国庆社论”、“元旦社论”发表了,又让他演唱这些社论文章。在这些日子里,王凤山的主要任务就是练功、演唱。他内心非常感激所长给他提供的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练功机会,抓紧时间,刻苦练功。

有一天,所长派人把王凤山叫去,详细询问了他的练功情况。王凤山向所长作了汇报。他本以为所长会鼓励他几句,但没有想到,所长却郑重地通知他停止公开演唱。所长内疚地说:“本来我想给你创造一个练功的机会,别让你蹲了几年监狱把你的‘王派’快板扔了。现在看来不行了。有人给我们贴了大字报,说我们划不清界线,分不清敌友,竟让一个牛鬼蛇神在监狱里用黑线快板来宣传毛泽东思想,这是对毛泽东思想的最大侮辱。为了不把事态扩大,你以后再不要公开演唱了,免得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乘机大做文章。”说到这里,所长看到王凤山那痛苦伤心的神情,又安慰他说:“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个办法不成.还可以想别的法子练功。一句话,不要忘了你是一个演员,不要把功夫扔了。你的问题,我们已经派人调查了,早晚会有个结论。”所长的话使王风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鼓舞。他暗暗下定决心,虽然不让我演唱了,但我要坚持练功。王凤山的监号里还关押着几个所谓的“走资派”。他们也都鼓励他说:“你不要有顾虑,在监号放心练你的快板,我们替你望着风,有什么事我们会帮你打圆场的。”王凤山感激地看着这些个好人,练功的劲头更足了。在同志们的保护下,王凤山每天坚持“遛活儿”,而所长和看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王凤山后来常常深有感触地对人们说:“我蹲监狱倒蹲出了不少朋友。”每逢星期二、四、六,是犯人家属探监的日子。小西关监狱的高墙根下,蹲着十几位前来探监的犯人家属。她们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也有几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她们谁也不跟谁说话,一个个都脸黄肌瘦,面带忧伤。凛冽的西北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尘土和大字报的碎片,扑到她们身上,她们谁也没有去躲一躲,好象都失去了对寒冷的知觉。在这些探监的女人中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条旧围巾围在头上,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身上裹着的一件单薄的棉袄显然抵挡不住风寒。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蹲在这支探监队伍的最前列,两只由于失眠而熬红了的眼睛直视着监狱的两扇大铁门。她就是王凤山的老伴任鸿智。每到探监的日子,她都带着一个小包袱,装着王风山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早早地等候在监狱的门口。

  自从那天深夜,一群暴徒冲进她家之后,她心里就有一种不祥之感。她想喊人,但暴徒的匕首直对着她的咽喉,她又吓得不敢喊,怕这帮家伙真的下毒手。直到王凤山被蒙上双眼,五花大绑地被扔上汽车,她才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呼天抢地地去追赶消失在黑暗中的汽车。突然,她心里一阵恐怖:“他们把凤山抓到哪里去?会不会把他沉了海河?”

  这一夜,她在极度惊恐和担忧之中总算熬到了天亮。她托邻居去帮助打听王凤山的下落。邻居回来告诉她,王凤山已被押送到小西关监狱的军管“学习班”。任鸿智心急火燎地赶到小西关监狱。门口两个持枪的警卫把她拦住了,让她有事到问讯处去。她这才又到对过的问讯处,问有没有送来一个带着花被子的人。一个女同志告诉她是有这么一个人。她又问道:“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他是个流泯坏蛋!”女同志厉声地说。“请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吧!”任鸿智央求说。“不行!凡是押送到我们这里的犯人,一律不得与外人相见,你可以把他的生活用品送来,我们负责转交。我们这儿每周二、四、六收东西。”女同志说完,“哐”地一声关上了问讯处的小窗口,任你说嘛也不开了。

  任鸿智又匆匆地赶回家,把王凤山的衣服、裤子、牙膏、牙刷、脸盆、毛巾、小剪刀、刮脸刀,连同王凤山被抓走时没有来得及扎上的裤腰带一起,打了一个包袱,送到监狱。又把王凤山换下来的棉衣棉裤带回家来。看到这血迹斑斑的棉衣棉裤,她仿佛看到了遍体鳞伤的丈夫,心如刀割一般伤心地哭起来。

  任鸿智是个家庭妇女,没有职业。王凤山被抓走了以后,开头几个月,曲艺团每月还给她三十元生活费。后来,连生活费也不给了。整整有五个月时间,她生活没有经济来源。造反派要她和王凤山划清阶级界线,有些好心人也劝她改嫁,说:“王凤山这辈子不会有出头之日了,你与其这么苦熬,还不如找个好人家。我这里有一个好主,儿孙满堂,生活富足,就是缺个老伴,你过去就能当奶奶。”任鸿智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那个福分!我不相信我丈夫是个坏人,党总有一天会给他平反伸冤的。就是他一辈子坐监,我也要陪他一辈子!”

  是的,她跟王风山风雨同舟二十来年,王风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
夜深人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小屋里,捧着王凤山的竹板抚摸着,泪水从她那瘦削的脸颊流下来,滴在光滑、净亮的竹板上。这副竹板,还是她当年亲自用碎玻璃片刮出来的。十几年来,王凤山演出都是用的这副竹板。在它身上,浸透着她对王凤山的全部的爱。王风山出事以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竹板珍藏起来。造反派几次来抄家,逼着她交出王凤山的竹板,她都推说不知道,坚决不交。她相信,王凤山总有一天会重新拿起这副竹板,登上文艺舞台的。看到这副竹板,两只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屋外金银花的枝头上悬挂着的一轮残月,深深地挂念着狱中的王凤山。

王凤山的徒弟们得知老师被抓进监狱的消息,都不顾风险,前来探望师娘。有的要接师娘到家里一起生活。但是,这位善良而坚强的女人,为了不连累徒弟,她哪个徒弟家也没去,一分钱也没要。她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给人家当保姆、看孩子,以此挣几个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又把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买来生活用品和医药,让监狱转给王凤山。

  街坊邻居都很同情她的不幸,经常来安慰她,照顾她。她的老街坊张荣顺一家,看她无依无靠,又没有生活来源,就以请她给看小孩的名义,每月给她十来块钱,一日三餐都让她在张家吃,直到王凤山出狱。

  任鸿智当时是街道的治保主任,街饱?委会和派出所并没有因为王凤山蹲了监狱而对她有丝毫的不信任。他们说:“我们不承认王凤山是。”街道上开会,仍然请她负责带领居民参加。她从周围群众信任和关心的目光中,深深地感受到党和群众对她们
夫妻俩的关怀与温暖,使她在重重困难面前,顽强地生活下来。

  在王凤山坐监的那些动荡岁月里,任鸿智日夜都为王凤山的命运揪着心。那时,所谓的判决“公开信”特别多,每当街道上召开居民大会宣读“公开信”的时候,她就坐在一个墙角旮旯里,提着一颗心屏气凝神地听,看看判没判王凤山。念一个名字,她心里紧张一下,就象她自己在等着判决似的。等“公开信”念完了,她也全身瘫软,精疲力竭了。她急切地盼望王凤山的案子能赶快了结,可又怕听到最后的判决会给她带来不幸的消息。她就在这种整天担惊、忧郁之中,艰难地熬过了三年半!

  一九七一年九月九日,王风山终于被宣布无罪释放!监狱的大铁门打开了。王凤山在两个审讯员的陪送下,步履沉重地缓缓走出了监狱。

  “你看,你爱人在那里等你呢!”

  顺着审讯员的话音,王凤山看到老伴正朝着监狱大门这边看着,便快步向她走去。任鸿智愣住了,“这是我那凤山吗?灰白的头发像干枯的茅草蓬乱着,两只眼睛深陷在浓眉下面,衬得颧骨更显突出,瘦癯的两腮胡子拉茬的,过去那魁梧高大的身材也似乎缩小了一圈儿。天哪!短短的三年半的监狱生活,竟把王凤山从一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演员,折磨成了一个十足的干瘪老头!”整整三年半没见一面的夫妻二人,默默地相视着,说不出一句话。终于感情像突崩的岩浆爆发了,他们顾不了那许多,在当街上夫妻俩抱头痛哭起来。

  审讯员把他们夫妻二人一直送到公共汽车站。临上汽车时,审讯员握着王凤山的双手,热切地说:“振作起来,我们希望能早日听到你的快板。”王凤山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我回去就争取重返舞台,用我的快板来报答你们对我的照顾和关怀。”

  王凤山在狱中度过了三年六个月的囚禁生活,现在被无罪释放,就像一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又回到了自由的天地,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他想,应该赶快回曲艺团报到上班,重返文艺舞台。他怀着一个演员强烈的责任感和事业心,兴冲冲地来到曲艺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把法院“无罪释放”的证明信交上去,要求参加演出时,却碰到这样一副冷面孔:“这是不作数的,你的问题不算完,法院对你无罪释放,在这儿你还是个黑线快板。回团里继续交待问题,老老实实劳动改造。”

  王凤山肺都要气炸了!但他知道,跟这些人争辩只能带来更坏的结果。于是,他默默地去接受“劳动改造”了。可他心里已暗暗拿定了主意:

  “你们可以剥夺我上台演出的权力,但不能不让我练功!”

王凤山被打发到食堂烧锅炉。他总是抓紧时间把活干完.然后腾出空来“遛活儿”练功。监督他的人向他喝道:“不让你唱,你为什么还唱?”“我的活干完了,这是我的时间,你管不着。我又没有唱什么反动段子,凭什么不让我唱?”王凤山反驳说。“你这是黑线快板(因王凤山的竹板是用黑丝线栓的,当时又在批判所谓‘文艺黑线’,‘黑线快板’有双重含义)!”“黑线快板犯罪了吗?要是犯罪,你们还送我去蹲监狱好了!”王凤山并不示弱。“你这是牛鬼蛇神搞翻案!”“翻案我不敢,我只想‘遛遛活儿’,唱我的快板!”

  王凤山说着又拿起竹板,呱哒呱哒地打得山响,指桑骂槐地唱起了一段《孙悟空大闹天宫》:

  这一天,美猴王坐在那花果高山水帘洞.
  咬牙切齿气不消.
  骂一声:“玉皇你太无理.
  大不该把我下眼瞧。
  谁不知道我是齐天大圣?
  你为什么蟠桃圣会不请我吃桃?”

  那些人拿他没办法,只得气鼓鼓地走了。王凤山并不罢休,又冲着他们的背影接着唱:

  “叫声天兵天将你们都听着,
  都说你们的本领大。
  看看你们把大王我怎么开销!
  这一回不服你们下次看,
  有本领你花果高山再走一遭!”

  在那极“左”思潮猖獗的日子里,王凤山毫不屈服,一边坚持“遛活儿”练功,一边通过这些一语双关的唱词,向林彪、“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抗争,控诉他们的滔天罪行。

  一九七二年五月,王凤山又被送到干校去劳动学习。每当休息的时候,他就拿起快板给大伙唱一段,深受同志们的欢迎。有一次干校召开“忆苦会“,校长请王凤山演唱快板。王凤山登台演唱了他根据自己苦难身世创作的快板《呱哒板》,这个段子通过一副呱哒板解放前后的经历,控诉了快板艺人在黑暗的旧社会漂荡江湖,受尽欺凌的悲惨生活,歌颂了解放后艺人们翻身解放成了人民的演员,过上了幸福生活,表达了王凤山对党、对社会主义社会的深厚感情。王凤山如泣如诉、情切意深的演唱,深深地震撼了人们的心灵,全场泣不成声。会后,王凤山说:“他们不给我平反,我用我的快板来为自己平反!”从干校回来以后,领导上又派王凤山去看大门,做收发工作。这使王凤山有了更多的时间练功。那些日子,他几乎天天板不离手,词不离口,抓紧一切时间,刻苦练功。王凤山在等待着重返文艺舞台的这一天!

  一九七三年四月,王凤山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在滨江剧场,被迫离开文艺舞台整整九年的王凤山,又英姿勃勃地登上了舞台。观众们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向他报以热烈的掌声。王凤山含着热泪,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以他独特的王派快板的处理方法和演唱风格,演唱了人们早已熟悉的快板《海河赞歌》。在他那娴熟优美、炉火纯青的演唱中,观众们惊喜地发现,经过将近十年的政治迫害和残酷的身心摧残之后的王凤山,还是当年的王凤山!

  是的,在十年动乱的日子里,有多少人被滚滚的激流和湍急的漩涡淹没了,吞噬了,而王凤山,在党和人民的关怀和保护下,以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斗志、坚韧的毅力,向着极“左”势力奋力搏击,终于冲出了激流和漩涡,以自己独特的快板艺术,重新返回文艺舞台。

  但是,历经磨难的王凤山清醒地意识到,天空的乌云并没有消散。他从广场事件中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在那风云变幻的艰难岁月里,他常常夜不能寐,一个人独自来到海河边,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默默地祈祷着:苍天啊!你快睁开眼吧!

  有一天,王凤山劳累了一天,疲惫地从曲艺团回到家里。刚进门,他老伴立即把他拉到屋里,然后返身把门关上。王凤山正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伴已回转身来,神秘地对着他的耳朵,用紧张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声告诉他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王凤山听后,又惊叉喜,又半信半疑:“是吗?!”

第十章 老树逢春发新枝

历史的年历翻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十月。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金秋。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集团,彻底结束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历史动乱。中国沸腾了!王凤山和亿万群众一起,走上街头,欢庆胜利。喧天的锣鼓,轰鸣的鞭炮,迎来了一个实现四化、振兴中华的历史新时期!


  含冤负屈受尽磨难的王凤山,顾不得抚慰一下十年动乱给他带来的心灵上的惨重创伤,又拿起竹板,雄姿勃勃地活跃在文艺舞台上。粉碎“四人帮”一年后,曾因演唱相声《买猴》被打成“右派”的全国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马三立从农村回到曲艺团。为了恢复马三立的名誉,组织上希望这位离开文艺舞台十多年的相声艺术大师能尽快重返舞台,跟广大观众见面。但是,经过十年沧桑,过去为马三立量活(捧哏)的老艺人张庆森已双目失明,不能演出,而曲艺团又找不到合适的相声演员来为马三立量活。团领导和马三立为此焦急万分。正当这个关口,王凤山找到马三立,毛遂自荐为马先生量活。他真诚地对马三立说:“师叔,如果您不嫌弃我,我来给您老量活。您是相声大师,我知道我这两下子配不上您,但是救场如救火,为了在观众中早日恢复您的名誉,我豁出去砸了我‘王派’快板的牌子,也要给您量。您就是受点委屈,也要先登台演出才好。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给您量好。”王凤山这一席掏心窝儿的话,深深地打动了马三立那颗饱经创伤的心。他欣然同意王凤山给自己量活、搭伴。


  马三立出身在艺人世家,自幼随父亲、著名相声艺人马德禄在天津学相声,后又拜周德山先生(艺名周蛤蟆)为师。在家庭的耳濡目染和师父的传授影响下,他奠定了坚实的艺术基础。他擅长表演文哏、贯口、评论等类节目,他的表演自然谐趣,内紧外松,细致而不紊乱,机辩而紧凑有力,谈笑风生而不流于俚俗,寓意深刻而不求助说理,在对作品深刻理解的基础上,力求语调神态与形体动作夸而有节,含蓄幽默,在流畅的叙述和滑稽巧辩之中,揭示矛盾,展现形象,令人回味,启人深思。在几十年的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他幽默含蓄、灵俏深湛、细致沉稳、潇洒自如的独特风格,在全国相声界享有盛名。给这样一位相声大师量活捧哏,对王凤山来说,精神上的压力的确不小。虽说王凤山过去曾是个出色的相声演员,但自从他一九五五年来到天津曲坛后,二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快板的创新、演出,还从未跟别人说过相声。这次如果不是为了给马三立解难,他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出台说相声了。王凤山别的不怕,就怕弄不好会影响马三立的演出水平。但是,俗语说,“没那个金刚钻儿,不揽那瓷器活儿”,既然王凤山敢向马三立毛遂自荐,那他对自己的相声捧哏艺术还是自信的,他在思想上已作好了充分准备,一定要竭尽全力跟马先生合作好,绝不能因为自己砸了马三立的牌子。


  马三立决定用反映现实生活的相声新段《精打细算》作为他重返舞台的第一个节目。他们日夜苦练,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把词遛得滚瓜烂熟。首场演出安排在人民体育馆。这一天,万人体育馆里座无虚席,市领导和文艺界许多知名人士都出席观看演出。

  当观众见到久别的著名相声演员马三立和王凤山出现在舞台时,全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演出非常成功。在观众一片叫好声和掌声中,马三立激动地热泪盈眶,拉着王凤山的手频频举向观众,退出场去。在后台,马三立先生真诚而幽默地对王凤山说:“刚才我向观众三鞠躬,感谢他们前来捧场。现在我要向你三鞠躬,感谢你为我捧哏。”说着,他真的站好一本正经鞠起躬来。王凤山急忙拦住:“师叔,您快别这样,给我指点指点倒是雪中送炭。”马三立先生说:“凤山,别当我在说着玩,我看准了,只要你不跟我分开,我这辈子再也不找别人为我量活了!”这就是一个全国著名相声艺术大师对王凤山相声捧哏艺术的评价!


  马先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自一九九二年王凤山先生去世以后,马三立再也没有演出过对口相声。


  从此,马三立和王凤山就正式合作,先后演出了《买猴》、《十点钟开始》、《看〈红岩〉》、《孔圣人吃元宵》、《相面》、《开粥厂》、《夸住宅》、《西江月》等十多个相声段子。在合作中,王凤山虚心求教、刻苦认真、一丝不苟的作风和精湛的相声表演艺术,深得马三立的推崇。马三立表演的许多脍炙人口的相声段子,都凝聚着他俩共同的心血。

一个好的相声段子,捧逗双方必须你来我往,工力悉敌,才能珠联璧合,交映生辉。而作为捧哏者,又必须准确地把握分寸,铺垫烘托,恰到好处,保证逗哏者重点突出,主次得当。没有扎实的“内功”是很难做到的。侯宝林的老搭挡、著名捧哏相声演员郭启儒就曾经这样说过:“捧哏的,说的声音大了不行,声音小了也不行;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差一个字不行,差一个音也不行。”王凤山为马三立捧哏的成功之处,也正在此。他在演出中,善于适应马三立先生的表演特点,做到尺寸准,搭口严,不摧不坠,不搅不支;遇到马三立使用“皮厚”的包袱时,他善于适度翻抖,以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在捧哏时,声音的高低、节奏的迟早,动作的大小,他都能做到与马三立配合默契,心领神会,因而给观众协调完美的感觉。在情趣和台风上,王凤山力求与马三立和谐统一,而在性格化表演上,他又冷静内蕴、憨厚幽默、沉稳庄重、文雅大方,与马三立相辅相成、错落有致,使捧逗双方构成一对既矛盾又统一的有机体,从而大大增强了喜剧色彩,造成台上台下的强烈共鸣。马三立和王凤山的合作,红花绿叶,珠联璧合,受到行内外以及广大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

  爆竹声声,迎来了一九七九年春节,王凤山和马三立、李润杰、苏文茂、马志存等著名曲艺演员一起,被党中央邀请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春节联欢会。在联欢会上,马三立和王凤山演出了传统相声段子《西江月》。

  当他们演完一段以后,邓颖超同志微笑着走上台来,亲切地向马三立、王凤山一一握手,称赞他们演得好。然后风趣地对大伙儿说:“借他们的光,我也插进来说一段相声,可没他们说得好,他们的相声逗乐,我这段相声不一定逗乐。”接着,邓大姐说了一段当前小学生作业太多,影响孩子们的身心健康的事,呼吁社会有关方面要减轻孩子们的负担,关心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邓大姐的一段“相声”,赢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

  这年深秋,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隆重开幕。这是我国文艺界经受了十年动乱之后的第一次盛会,也是文艺界拨乱反正,在四化建设的新长征中重整旗鼓、昂首迈进的一次誓师会。王凤山作为天津代表团的一个代表,应邀出席了这次盛会,受到了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

  在文代会代表住的招待所里,王凤山和马三立同居一室。有一天下午,李润杰同志兴奋地来到他们房间,激动地告诉马三立一个喜讯:“刚才我接到天津打来的长途电话,让我通知你,组织上正式为你平反昭雪,纠正错划你‘右派’的错误!”

  二十年的积冤终于昭雪了!马三立欲哭无泪、欲诉无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只见这位老人猛地转过身来,“噗嗵”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连嗑了三个响头。眼见着饱经苍桑的脸上泪如雨注。看到此情此景的人,就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容啊。站在一旁的王凤山此时也心如潮涌,泣不成声。

  当天晚上,马三立和王凤山为文代会的代表演出了相声《十点钟开始》。新的时代激起了王凤山这位老艺人的无比欢欣和热情。开完文代会回到天津,王凤山便投入到紧张的业务演出中。他常对人们说:“是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把我几十年的艺术经验毫不保留地全部贡献出来,为四化建设出一份力。”

  他虽然年近古稀,十年动乱又使他的身心遭到严重摧残,但只要团里有演出任务,他总是随叫随到,从没有耽误过一场演出。他和马三立先生合作以后,他的两脚后跟长了骨刺,疼痛难忍.站立不住。医生给他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开假条,连着开了一年多,但哪回他都悄悄地把假条一掖,一天都没有歇过。老伴心疼地劝他歇两天,不要硬撑。可他说:“要是我一个人演出,可以歇歇。但现在和马先生合作,这些演出又非常重要,我要是不去,他也演不成了。他是团里的台柱子,是艺术大师,我们都得“傍”(扶持、维护)着点儿。”

  王凤山除了和马先生合作表演相声外,还表演了《绕口令》、《孙悟空大闹天宫》、《单刀赴会》、《张羽煮海》、《双锁山》、《生命之歌》、《百山图》、《革命的青春》、《海河赞歌》、《微妙的爱情》等十几个快板节目。常常在一场演出中,又是相声,又是快板,连着上。他的快板和相声都是演出“叫座”的节目,哪次演出不返上几回场,观众是不让他俩下台的。一场演出下来,常常累得他几天也缓不过劲儿来,但他从没有一句怨言。他心里话:“我这辈子还能演几场?趁着还能演出,多演一场是一场,省得将来不能演出时再卖后悔药儿。”

  不久,马三立和王凤山又应邀参加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相声集锦影片《笑》的摄制工作。在这部影片中,他们表演了相声《讲卫生》。他们精湛的相声表演艺术,为千家万户男女老幼送去了欢乐。

一九八零年九月,天津市在长城影剧院隆重举办了第二届“津门曲荟”。这是与天津市第一届“津门曲荟”相距整整十八个年头之后的又一次天津曲艺盛会。经过严峻的历史考验,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指引下,曾遭严重摧残的天津曲艺事业又开始显示出蓬勃生机。这届“津门曲荟”共演了十二台优秀曲艺节目。王凤山在“老艺人专场”里演出了他的快板代表作品《百山图》,又与马三立先生合作,在“相声专场”和“老艺人专场”,表演了相声《似曾相识的人》和《开粥厂》。
快板大师王凤山传《五》 马三立 王凤山

  一九八二年新年伊始,天津市隆重召开了第二次文代会。这次大会,是天津文艺界一次规模空前、意义重大的盛会,是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的历史条件下,全市文艺工作者团结一致,继往开来,努力攀登社会主义文艺新高峰的一次誓师会。王凤山作为代表出席了这次大会,并当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天津分会的理事。

  党的十二大胜利召开,使王凤山深受鼓舞,在曲协天津分会举办的“庆祝党的十二大胜利召开曲艺专场”的演出中,王凤山不顾领导和同志们的劝阻,带病演出了快板新段《微妙的爱情》。一个月以后,天津第三届“津门曲荟”在延安影剧院隆重开幕。王凤山在“老曲艺家专场”里和马三立先生合作,演出了经马三立重新整理的传统相声《西江月》。

  党对老艺人王凤山给予了无比的关怀。这年年底,在市委领导同志的亲自批示下,政府给王凤山分配了一套新居。当王凤山把家从那间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六、七平米的小黑屋子搬到新居时,他激动万分,深深感激党的恩情。尽管他识字不多,但还是熬了几个晚上给市委领导同志写信倾吐衷肠。他在信中写道:“我是个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曲艺艺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如果不是解放了我,我是很难活到这么大年纪,很难获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所以,我身上总憋着一股劲,恨不得把浑身气力都使出来,尤其是想把自己几十年的艺术经验传授给下一代,以此报答党对我的恩情。”

  为了报答党的恩情,他忘我地工作着。在六十八岁高龄时,还和他的徒弟郑文昆一起创作了歌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祖国各条战线新气象的快板《赛花灯》,并荣获了天津市群众曲艺汇演创作一等奖。为了赶在春节联欢会上演出《赛花灯》,他不顾年老体弱,记忆力衰退,一句一句地背词儿,常常是背了上句忘下句,会了下句又忘了上句。隔壁邻居家都在咚咚咚地剁馅包饺子准备过年,王凤山家却“呱呱呱”地竹板打得脆响,终于如期赶排出了这个新节目。在天津市欢度春节的联欢大会上,王凤山热情洋溢地登台演出了《赛花灯》,以自己辛勤工作结出的硕果向观众们拜年,受到全场观众的热烈欢迎。

  王凤山不但坚持参加演出,还抓紧业余时间热情地培养曲艺新人。他家里常常聚集着各地前来慕名求教的年轻人。他们中有专业演员,有工厂的业余文艺骨干,还有不少少年儿童。王凤山高兴地对他的学生们说:“现在我住进了新房子,比过去那间小屋子宽敞明亮多了,你们来再也不用站在炕上打竹板了,我的家就是你们的排练场,你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现在年纪大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把自己几十年惨淡经营得来的一点点经验传授给你们。只要你们需要,我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你们。”

  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在陈云同志的亲自关怀下即将在天津建成招生。这是我国第一所专门培养北方曲艺艺术人才的、文化部直属的中等艺术学校。它在继承和发展我国曲艺艺术,培养新型曲艺人才方面将会产生重要作用。王凤山得知这一喜讯,兴奋极了,主动找到校领导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能为建校出什么力,但我希望能到学校讲讲课。我不要任何报酬,只希望把我六十年来积累的艺术经验全部传授给下一代,让我们的曲艺事业后继有人,代代相传。”在王凤山的多次请求下,经有关部门研究决定,正式聘请王凤山为中国北方曲艺学校诵说艺术(相声、快板、山东快书等)专业的第一任兼职教师。

  一九八三年年底,天津曲艺团的排练厅里欢声笑语,气氛热烈。这是曲艺团为王凤山收徒举行的“拜师会”。在这个“拜师会”上,王凤山正式收中国人民解放军济南军区前卫歌舞团的优秀青年快板演员李连伟同志为徒。天津曲艺界的马三立、王毓宝、李润杰、姚惜云、花五宝、班得贵、马涤尘、赵玉明、胡振江、王允平等许多著名的曲艺演员和曲艺作家都出席了“拜师会”,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局、中国曲艺家协会天津分会和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等有关单位也前来祝贺。王凤山在“拜师会”上激动地表示:“我要在有生之年为祖国的曲艺事业多培养几个人才,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贡献我的毕生精力。”此事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第二天,在天津电台、电视台以及《今晚报》等各主要新闻媒体上都作了详细的报道。

  一九八四年七月,全国首届相声创作表演评比会在海滨城市青岛举行。王凤山受文化部、中国曲艺家协会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特别邀请,和著名相声演员马三立一起,参加了这次评比会。在评比会期间,王凤山跑前跑后,热情地为各地青年相声演员辅导、示范。七月八日,中国曲协副主席、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在评比会上,正式收在这次评比中获相声创作演出一等奖的黑龙江省曲艺团优秀青年演员师胜杰为徒。这是侯宝林告别相声舞台后正式收的第一个徒弟。侯宝林和师胜杰师徒俩热情地请王凤山做师胜杰的“代师”,参加了这次隆重的“拜师会”。

  从青岛回来以后,王凤山不顾盛夏酷暑,和马三立一起为迎接国庆演出和第四届“津门曲荟”,投入到紧张的排练中。他们排练了新编相声《情绪与健康》、《写对子》等。王凤山还新学了歌颂天津市政建设重点工程西青道工地生活的快板新段《今日西青道》。在举国上下欢庆建国三十五周年的大喜日子里,天津第四届“津门曲荟”隆重开幕。在这届“津门曲荟” 上,马三立和王凤山演出了相声《情绪与健康》。

  十一月十七日,天津市曲艺团在滨江剧场举行“爱我中华、修我长城”募捐义演。当马三立和王凤山走上台来时,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人们都疑惑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怎么回事?报上不是登的杨少华吗?”“不是说王凤山病危了吗?”马三立笑着指着王凤山,幽默地对台下观众说:“你们看,他没死,又活了。阎王爷请他去说快板,他硬是不去,今天又来给大伙儿说相声。谢谢大家对他的关心,还谢谢大家把花圈都送来了!”捧哏的王风山笑着搭了话:“这花圈我暂时还用不着,先存在你那里吧!”全场响起一片掌声和会心的欢笑声。

  原来,王凤山在国庆三十五周年的演出中,由于劳累过度病倒了,全身浮肿,四肢麻木,心跳过速,血压升到二百二,病情十分严重。医生坚持要他住院医疗,绝对禁止演出,否则弄不好会一头栽倒在舞台上再也爬不起来。因此,曲艺团领导临时决定,让曲艺团的相声演员杨少华接替王凤山给马三立量活,参加这次义演。

  当演出广告在报纸上登出后,在群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知道王凤山出了什么事。有的说他和马三立闹别扭罢演了,有的说他出远门了,有的说他病了,还有的甚至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许多观众纷纷打电话、写信询问报社和曲艺团,有的还亲自到王凤山家和曲艺团来打听。当他们得知王凤山病重的消息后,都非常关心王凤山的身体健康,有的为他推荐医生,有的拿来了秘方好药。不少人在私下都认为王凤山恐怕过不了七十大寿这一关了。但是,王凤山从报上看到要为修长城募捐义演的消息,就再三请求领导,允许他参加这次演出。他语重心长地说:“‘爱我中华、修我长城’应有我一份,我上岁数了,不能为修长城出大力,只能用我的艺术来为修长城募捐义演,哪怕能募捐到一分钱,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就让我尽这点心意吧!” 在王凤山的苦苦央求下,领导上只好答应让他参加这次演出。所以,当他和马三立出现在舞台上时,观众们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来欢迎他。他们原都以为今晚上的演出是杨少华为马三立捧哏呢,没想到王凤山又出人预料地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观众面前。

  当马三立和王凤山的相声《开粥厂》演完后,许多热心的观众纷纷来到后台,看望王凤山,关心地询问他的病情,嘱咐他保重身体。有个小伙子笑着对王凤山说:“您那花圈别存在马老那里了,还是送给我吧,您可不能抢到我头里!”逗得大伙儿都欢心地笑了起来。

一九八四年,是个值得庆贺的大喜日子,天津市文化局、中国曲协天津分会联合举办了“全国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王凤山先生从艺六十周年纪念”活动。王凤山站在海河边,看着海河两岸日新月异的面貌,看着海河中泛舟游览的人们,回顾起自己六十年来所走过的艺术道路,心情激动,思绪万千。回到家里,他展纸挥毫,郑重地向曲艺团党支部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在申请书中他这样写道:“没有,就没有我王凤山。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我要把我的一切全部献给党,献给壮丽的事业!”

  这位在六十年坎坷曲折的艺术生涯中饱经风霜的老艺术家、全国著名的“王派”快板创始人,在自己人生的旅程中,又树立了一个闪光的目标!

  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四十三分,王凤山先生因患脑病,医治无效,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步历程,安祥地闭上了双眼。(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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