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大文学家沈约是被谁折腾死的
沈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人。南朝著名学者,学问大,官做的也大。
沈约十三岁时家遭大难,父亲沈璞被刘宋文帝刘义隆的凶子刘劭所杀,沈约潜逃流窜,后遇大赦才得以免罪。由于家道败落,少年沈约到处漂泊,无以为家,孤独贫困,但他志向远大坚定,好学不倦,昼夜手不释卷。据《南史沈约传》,“母恐其以劳生疾,常遣减油灭火。而昼之所读,夜辄诵之,遂博通群籍,善属文。”沈约生有“异相”,聪明过人,《南史》上说他左眼是重瞳,腰间有紫色的斑志;又说沈约好读书,家书有二万卷,当时京师无人能与之相比。
沈约在梁武帝萧衍接受南齐和帝萧宝融禅让称帝的过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并由此富贵,被梁武帝萧衍任命为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兼右仆射,不久升为左仆射。
当时沈约、范云等人与后来的梁武帝萧衍同在南齐为臣,又都在南齐竟陵王萧子良所开的西邸做幕僚,不仅彼此很熟而且又都以文才著称,所以这些人既同朝为臣又为同道文友。梁武帝萧衍和沈约与谢朓、王融、萧琛、任昉、陆倕等号称“八友”,称名一时。
萧衍建梁称帝后,沈约等人与萧衍之间的关系由臣臣变成了君臣。沈约显然不能很好的处理这样的关系,屡次冒犯梁武帝,这个不是沈约不聪明,而是他缺乏必要的修养,做人缺乏诚敬的态度。《南史沈约传》上有三件事很能说明问题,这三件事都说明沈约为人轻脱,喜欢玩弄小聪明。
一、沈约曾侍宴,恰逢豫州献上一种栗子,直径有半寸,梁武帝惊奇,同沈约各自写出关于栗子的典故,沈约有意少写三点,以显得自己的学问比不上梁武帝,出来之后,他对人说:“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就是说萧衍这个人自护其所短,忌讳别人比他强。梁武帝知道此事后十分生气,要“以其出言不逊”治沈约的罪,经徐勉一再劝谏才止住。沈约这就太过分了,甚至有点侮辱人的意思,何况萧衍还是皇帝,连皇帝都敢戏弄,离倒霉就不远了。
二、沈约不能正确对待利益,而且越老越贪。晚年的沈约欲开府仪同三司,又不好自己提出,便让自己的好友徐勉代为陈奏。据《南史沈约传》,沈约说自己“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要名誉要待遇总要找个理由,沈约的理由就是自己老病。梁武帝对沈约这种小聪明岂能不知,并未满足其要求,仅给他加一部鼓吹而已。所谓“鼓吹”就是乐队,当时官员的一种排场。
三、梁武帝一直对张稷抱怨自己感到很遗憾。原来这位叫张稷的官员被梁武帝外放,一直在青、冀二州督领众军,张稷很是不满,后来州人反叛,张稷竟被害身亡。一次,梁武帝从容地与沈约谈起张稷的事。沈约说:“左仆射出作边州刺史,以往之事,何足复论。”就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何足再加议论呢!沈约以为这样可以敷衍过去,而梁武帝正是因为内心不能自安才找你分忧的,你这种小聪明能滑过去吗?并且这样一来,梁武帝认为沈约做为张稷的亲家,说这样的话是在抱怨自己,袒护张稷,气便不打一处来,不快的说:“卿言如此,是忠臣邪?”(《南史沈约传》)你这话是一个忠臣说的吗?并随即乘辇回内殿去了,把沈约一个人晾在那儿。梁武帝这个话就很重,提到忠不忠的高度。
这个“忠”字对于沈约来说是要命的,这不仅是一种责备,而且它触及到了沈约久有的一块心病。当初,正是沈约劝萧衍杀掉了巴陵王南齐和帝萧宝融。据《南史齐和帝本纪》,当时梁武帝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邑将和帝萧宝融迁过去,梁武帝就此事问范云,范云聪明,只是俯首,未回答,不置可否。而沈约却说:“今古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实受祸’。”劝梁武帝杀和帝萧宝融,梁武点头。于是派遣一个叫郑伯禽的人拿了金子过去,让萧宝融吞金自尽,萧宝融说:“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于是,饮酒一升,郑伯禽将其摧折而死。
现在梁武帝旧事重提,以“不忠”来责备沈约。说他不忠,实际上就是对他人格的否定,沈约怎能不失魂落魄。劝杀自己旧主这种事,仁者不为,智者不为,真不知道沈约是怎么想的。沈约由于受惊害怕,当时竟没有觉察到武帝已经起身走了,还像原来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迷迷糊糊回到家之后,精神恍惚,没有走到胡床跟前便一屁股坐下,一下坐空,脑袋着地倒在了窗户下面,病倒了。
病中的沈约梦见南齐和帝萧宝融用剑割断了他的舌头,沈约召来巫师,巫师说的竟和梦里一样。于是又叫来道士用赤色奏章向天神祈祷,说:“禅代之事,不由己出。”(《南史沈约传》)沈约想推卸杀人的责任,又怎么可能推卸掉呢?“鬼”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听说沈约病了,梁武帝派遣主书黄穆之专门来探视沈约的病情,天黑时返回向梁武帝报告沈约的病情,瞒下了沈约让道士用赤奏章祈天之事,但是还是害怕获罪,最终把这件事对梁武帝讲了。武帝知道后勃然大怒,多次派人去谴责了沈约。沈约越发恐惧,一病不起,公元513年,沈约忧惧而死,时年七十三岁。
有关部门给沈约的谥号为“文”。梁武帝说“怀情不尽曰隐。”于是又改谥号为“隐”。(《南史沈约传》)
清人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记载沈约写过一篇《佛前忏悔文》云:“暑月寝卧,蛟虻噆肤,手所歼殒,略盈万计。手因怒运,命因手倾,为杀之道,事无不足。又追寻少年,血气方刚习累所缠,事难排豁。淇水、上宫,诚无云几,分桃、断袖,亦足称多。”
看此文,沈约非常尊重生命,深忏杀业,但是,现实当中他却劝梁武帝杀齐和帝萧宝卷,说明他说的和做的并不一致。所以王鸣盛说:“约(沈约)历事齐朝,年至六十余,乃为梁武画篡夺之策,又力劝帝杀其故主,其所为如此,忏悔中何不及之?乃自认扑蛟虻,淫僮女诸罪乎?”沈约对于杀蚊扑虻这种事在佛前忏悔,而对于劝杀齐和帝萧宝融却只字不提。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其内心势必无法自安,遂终成一块抹不去的心病,并最终要了他的命。
沈约完全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他这个人惯于借机成势,以势射利,为人轻脱,缺乏诚敬,这种性格决定了沈约不能善终的命运。这种人太聪明,城府又太深,遇事不能光明正大,一事当前想的太多,结果是弄巧成拙,机关算尽,结果是反误了卿卿性命。《南史沈约传》说他:“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乘时射势,颇累清淡。”真是一针见血。
我在《昭明文选》中读到沈约的一首五言诗,很能说明沈约的矛盾复杂的心理。《学省愁卧一首》:“秋风吹广陌,萧瑟入南闱。愁人掩轩卧,高窗时动扉,虚馆清阴满,神宇暧微微。网虫垂户织,夕鸟傍檐飞。缨珮空为忝,江海事多违。山中有桂树,岁暮可言归。”
这首诗是沈约在齐明帝萧鸾时任国子祭酒时所写,此时的沈约已五十多岁了。诗中的“愁人”当然指的是他自己,所愁之事当是指自己仕途不得意,即诗中所谓的“事多违”。“岁暮”当指自己老了,欲归隐山林,然而此时的沈约处在既想“归隐”又不甘就这这么退出官场的矛盾当中。十年以后,当萧衍图谋帝位时,已经六十余岁的“岁暮”之人沈约还是耐不住寂寞,跳将出来,帮助萧衍谋夺帝位,并劝萧衍杀了自己的旧主萧宝融,同时也饮下了自酿的这杯苦酒。我个人很喜欢这首诗意境,可惜会写与会做并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