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冷雨夜
文/林木
1.
北城的冬天冷的厉害，同一件棉衣我连续穿了四天。
雪从头顶下飘扬下来，不是很大，却让人觉得手脚冰凉。
穿行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世界仿佛都成了白色,我的头发上全是白色的雪。到达超市的时候，我用手摸了一下头发，发现发尖处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
已是夜晚，窗外还在飘着雪花。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一切寂静得好似没有尽头。我不明白，为什么特别是现在，在窗帘垂下，灯光亮起，大雪纷飞，会想去诉说一个过去已久是事。
我突然想起母亲已经去世二十余年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依然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断了快乐，断了玩伴，独自生活在自己的围城里，高兴，难过，失望，沮丧，也满心喜悦地等待希望中的明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流逝，自己仿佛是在一座荒凉的围城里，里面是阴暗、风雨，以及时光的洪流。
没能自力更生就和母亲天人相隔的日子实属不幸，看到同龄孩子被父母牵着，抱着，会时常觉得自己缺少爱的抚摸，觉得连皮肤和名字都是寂寞的。而我只能避而不见，从小就得学会了洗衣做饭，这是生存的最基本能力。但我也有窘态的时候，比如在夜里突然惊醒，屋子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煤油灯，怕黑，但又不敢只身去点灯，只好蜷缩在黑暗里，完全孤独的一个人。只要半夜不失眠，日子总是好过些的。黑夜成了一种噩梦，我好似有生以来就如此长久的在黑暗中走着,我觉得四周,满溢着的已不止是黑夜,我好似行走在一个永无止尽的黑洞里。但我还是感谢上帝让我苟且的幸存了下来，命运的曲折使我被迫早熟，我相信这是一般人难以拥有的。
上帝不会因为我害怕黑夜的到来而停止昼夜的交替，我得咬紧牙关挺过去，果然无数个黑夜很快地在梦中消度过去，那时月亮像新弯的银弓一样，在天上临视我的勇气。
黑夜漫漫，它使活泼的心神变得迟钝和坚硬，正像长途的跋涉消耗旅人的精力，却从未放弃内心的信念。在这个过程，心情是变化无常的天气，在我身上可以同时看到温煦的日光和无情的霜霰；可是当太阳大放光明的时候，蔽天的阴云是会扫荡一空的。
2.
生活如春天流水般地缓缓前进，我想大概是上帝怜悯我，所以在关上门的时候，没忘了为我留一扇窗。就像上帝不愿看到久遭干旱的大地了无生机，总要仁慈地降下一些雨水给那些垂死的生命。到了上初中，开始彻底离家住校。晚上睡觉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手臂不再紧紧的抱住双膝，眼睛里闪烁着水汪汪的无辜与不知所措。在这里有幸认识了锦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我们会一起翘课，站在一起呆呆的透过树梢看天空中漂过的羊群一样的云朵。有时我们躺在三月的高草里看飞鸟从高空扑哧地飞过。我在想，来这里读书是为了什么。多少年后有多少人记得背过的英语单词和诗词古文。
锦年，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实现母亲的愿望。
安生，你了，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离开。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时光就这样华而不实的一天一天从高草流过，原本以为这样的时光是快乐的，可随愉快而来的是无聊，除了蓝色的天，灰色的鸟，生命里仿佛再也没有其它色彩的存在。怎样才能把日子过得光鲜照人成了不符合我这般年龄思考的问题，最大的无聊却是为了无聊费尽辛劳，我怀疑自己是个傻子。这就好比你捧着一本书苦苦钻研，为的是追寻真理的光明。真理却虚伪地使你的眼睛失明，这就叫作——本想找光明，反而失去了光明；因为黑暗里的光明尚未发现，你两眼的光明已经转为黑暗。
有一次我读到了顾城的一句短诗：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之后我把它讲给了锦年听，他笑着说，那么你就学他扫去眼中的雾障，在众星吐辉的夜里，灿烂的星光一定会照射到无知的俗子。
当我反应出这句话的深意时，他已站到了离我几米远的地方，这才猛然惊觉，我被糊弄了。俗子，你敢取笑我。我在锦年后面穷追猛打。
俗子，你追到你就能在黑夜里寻找到光亮。来追我呀，追我呀......
阳光穿过山上树间的枝桠与叶子，落在地面上影成斑驳的痕迹。地面上晃动的光屑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
别让我逮到你，逮到了我叫你给我唱东方红。
时间一天一天的耗着，不好的事还是来临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严肃地对着全班同学说，两天后学校要开家长会，各位同学务必把自己的父母请来。这是我不想听到的，但无法逃避学校多年来的规矩。我不想听到有家长会这回事倒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没有值得炫耀的事，而是怕有人问起有关父母的事，这样难免会自伤身世而面容惨淡。对母亲的死，父亲的离弃，我守口如瓶。
两天后家长会如期举行，我的父亲像我预料的一样没有出席。关于我的事，他会找各种理由推脱，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报任何希望。
家长会结束后的第二天，老师问我为什么我的家长没来。我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没敢叫父母来。明天我就给他们打电话。
要是真的能把他们叫来倒好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想哭的感觉。我不是想我的父亲没来参加家长会而伤心难过；我这些隐忍的眼泪，虽然好像是一颗轻柔的露珠，却不是为他而流。他的容貌怎样，我也早不想记起，在我的想像之中，除了母亲以外没有别人的影子。如今母亲已离我而去多年，我还有什么生趣？我正像爱上了一颗灿烂的太阳，痴心地希望着有一天能够和它结合，她是这样高不可攀；我无法和她亲近，只好在她的耀目的光华下，日思夜想，愿她在天之灵会给我以庇护。
老师再次找我谈话，我知道他是无功而返。我默默地站在他面前，是愉快也是苦痛。
其实只要父亲肯来，即使被训一顿我也是开心的，被人重视，被人关心，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就是无比的幸福。可惜这小小的愿望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渺茫而感觉不到的东西，出生寒贱我不感到可悲可怕，我怕的是命运注定我只能在愿望中消度我的生涯。最后事实也证明我的爱是没有希望的徒劳，在罗网一样千孔万眼的家里，我一年一年的把如水的愿望灌注下去，却还是没能看到生机焕发。
老师，我父亲是一个狠心的人，以后开家长会就不用通知他了。
我无奈的看着这个一脸黑瘦的中年男子，他也无奈的看着我。除了抱怨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也着实没有办法。
在同学面前我很少说话，锦年告诉过我要多多与人交流，人家看见你这样，也许会认为你是故意装深沉，装清高。
我的沉默寡言的确是做作出来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跟他们交流什么好。
慢慢的我开始变得有些变化，我留起了长而凌乱的头发，染了金黄色的头发，打了耳洞，学会了很商业化的笑容。但我还是没能改变对自己喜欢的人说很多的话，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面无表情。
岁月在那些不知道所以然的日子里悄然离开。十三岁的那年夏天，那个夏季特别的燥热，整个夏天都处在一种莫名的焦躁之中，我并不知道怎么了，在那个年纪并不理解为何会这样含着忧郁。只是，我没想到，锦年在这个夏天被一个中年女人给带走了。在锦年离开的那一天，我站在操场上，默默的注视着，还有那个陌生的女人。后来，安和告诉我那是锦年的母亲。我看到他脸上的不舍，还有几分不情愿。只是，我明白，他是个听母亲话的好孩子。
我站在操场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忘了说再见。
柳絮纷飞，在空中凌乱的散开来，像是破碎的梦。没想到你在我没有离开之前就离开了，可是来得太迟了的醒悟，就像已经执行死刑以后方才送到的赦状，不论如何后悔，都没有法子再挽回了。粗心的错误，往往不知看重友谊的可贵，直至丧失了它以后，方始认识它们的真价。
别了，我亲爱的朋友，原谅我当时没有说再见。
黑夜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的掩压了我的世界,我无法向你述说清楚内心的难过与不舍，但我还是虔诚的渴望你过的好。
我想我们终究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