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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天使
毛胜英
1．
他有空时喜欢上网，喜欢听着音乐看她的博客，她博客上的音乐也是他所喜欢的。她有一个好听的网名：月光。也偶尔读她的文字，清新而充满灵气的文字。对的，只是偶尔。也见有人在她的文章后评论，他却总是默默无语，不说一个字。每一天，他都要看看月光有没有更新博客；如有更新，他有时看，有时也不看；但每天上月光的博客已成了他的习惯，就如每天，他都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忽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月光没有更新博客。他开始变得寝食难安、郁郁寡欢，月光博客首页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冲着他甜甜的笑，巧笑嫣然，带着一丝宿命的愁。
紧紧地抓住，对，这是你的救命绳，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风还在刮，暴雨湿透了你的衣服，地上的烂泥在这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与值得信赖。“我不是天使，我不会飞，求求你，别把我带走。”极度的恐惧在绳子断了的那一瞬间迅速膨胀，你飞起来了，无根无系。你的结局，注定是粉身碎骨。醒来了。月光睁开了眼睛：床头，是一地的月光，还有满地的烟头与衣服。一阵巨烈的咳嗽如约而至，月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在发着高烧呢。刚丢了工作的月光是没有能力在这个时候生病的，可是，病魔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缠上她。又过了一天了，这一天，自己似乎一点东西都没吃过。拿起电话，月光打电话叫外卖。月光的胃是很贱的，从来没人疼过它，即使是月光她自己。
吃了一点东西后，月光打开电脑上网，她喜欢上网，因为她可以在网上，在她自己的文字里美丽着、优雅着，心底下，她总是把电脑戏称为自己的面具。打开自己的博客，照片上的女孩子，那样娇憨，那样笑意盈盈，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抗拒得了这样的笑容吧？！多久没上过博客了？月光细细一看，离上次自己发表文章的日子竟然有了一个月之久。没人会在这个月里牵挂自己呢，即使有，也只是一些自认为自己是情种的男人吧。月光冷笑着上了自己博客的后台，一百多条信息，月光边看边删。有时候根本不看是谁写给自己的，月光就删了。忽然，一条署名是天使的短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还好吗？是不是生病了？-----天使”这信息，几乎是隔一天就发一条；有时一天就发好几条。天使？月光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天使的印记。
“你的笑容还是这样美，带着一丝愁。-----天使”“你的头发丝丝顺滑，你总是很安静，你喜欢用你的笔来代替你开口。忧郁的你，病了吗？-----天使”月光开始静下心来，不再漫不经心地删短消息，这个天使总共给她发了二十二条短信。每一条短信看似漫不经心，却灼伤了月光的眼。“你平时都喜欢叫外卖，今天你是不是也叫外卖了，我不允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为了我，你也要多吃点。”一种叫做泪水的东西爬满了月光的脸。
病中，月光写了一篇名为《天使》的小说，发在博客上。守着，会有奇迹吗？会有的，不是吗？半个小时后，月光看到了这篇小说的第一则评论，正是天使的……
2．
天使是一个男孩，未婚，与月光正同年，而且令人称奇的是，两人居住的地方竟然只隔三条马路。
“天使，我们交往没关系，却只能在网上啊，我不会去见你的。”这一句话，说了多遍，月光也就对它麻木了。“月光，我也不会去见你的，一定不会的。”天使竟然回答的非常干脆，“我只是希望你身体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总之，我就是希望你一切都好，还有，你的文字我喜欢，你可以答应我，以后每天写一点好吗？”身体好好的，工作生活好好的，一切都好，每天写字，这就是他们的约定。月光笑了，当然，在电脑那头的他看不到她的笑。
“你在干什么？天冷了，要注意身体啊。”不知是谁先提出来的，月光与天使交换了手机号码，天使几乎每天都在下午五点给月光发短信。月光开始习惯了在每天下午五点等待他的问候，那时的月光，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在当地的电台里主持一个栏目：“夜半悄悄话”。月光的声音甜美，感情细腻的她总能一下子就抓住每一个听众的心。“月光，我可以听听你的声音吗？”那天，天使发来的短信让月光呆住了，月光犹豫了一下，告诉天使在半夜收听她的节目。是夜里十二点过一刻，天使用他的手机打进了月光的热线电话。听声音，他应该是一个美好的男孩，有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自那以后，天使开始每天都去听月光的节目。有天使陪伴的日子，月光感到每一个日子都是那样的充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天，天使打来电话，“月光，我要见你。”月光怔住了，天使说过不见的，永远不见的。“月光，你听到我吗？我想过了，我还是要见你。”电话那头的月光是激动的，月光似乎触摸到了他那一颗诚挚滚烫的心。“不行，天使，对不起。”月光轻轻地拒绝了他，就听他在电话那一头长长地叹气。
许久许久，天使没有再跟月光联系。
又是那个梦，月光却不再愿意醒来。无需否定，醒来看到的，除了一地凄凉的月光，再也无它。是深秋的月，看淡了一切。天使！这个名字还是时时的困扰着月光，像一个有生命的精灵。
睡不着还是起来上网吧，也许他在了呢？月光打开电脑，进了自己的博客。又荒废了一个月之久了吧，时间，月光开始冷笑，因为她发现自己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处寄托与存放。一百多条信息，大多是博客管理的服务信息，却没有一条是天使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月光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邮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天使于三天前写给月光的email,信中只提及到一个网络地址，还有一句话：“打开它，也许你就打开了幸福。”月光也可以拥有幸福吗？
“怪物，你是妖怪……”那个用手指着她惊慌狂叫、伤心欲绝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她的生命是注定要受到诅咒的，她的母亲在生她时因难产而过世，她的父亲因她而离家出走。最终，奶奶没有放弃她，养育她成人。月光却总是这样想，奶奶会要她，只不过因为，一直眼睛不好的奶奶在她六岁那年全瞎了。
这是一个个人文集，题目就是《月光天使》。天使把发生在她与他之间的事，每一朵浪花，每一点快乐，每一份悲伤，对，心的彷徨与犹豫，全都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是你吗？月光？”天使的声音有些哑。可以想象他削瘦的模样，令人心疼。“是。”月光的心里有一道闪电划过，透亮清明。“我爱你。”天使忽然就说出了那三个字，“愿意见我了吗？”“好。”月光简短地回答，“明天晚上八点，你来花园小区一幢三单元二零一房，我等你。”“好，谢谢你。”
原来，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去看一个女孩并不是那样让人难为情的。天使，走在马路上的天使真如天上的月亮一样，美好。小区花园一角，躲在一棵梧桐树下的月光看到了这个男孩，捧着一束鲜花的男孩。他的样子，正如她心中想的一样，月光笑了。
按门铃，里面却没有人。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是月光。“天使，你到了吗？你看到门前的那个纸团了吗？你打开它，里面有一个钥匙，这就是门的钥匙，你进我房间里看，我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有问题问你，你如回答得出来，我就来见你。”“好，我答应你。”天使郑重地承诺。多少次，过马路时总在想，会在大街上碰到月光吧。前面走来的那个美丽的姑娘，就是她了，应该是了。不，那边那个长发飘飘，背影苗条的应该才是。
打开房门，这是一个简单的单人租房，只不过三个房间：一厨一卫一卧。天使想找个插花的地方，却发现，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瓶子一样的东西。很快，他就发现，三个房间的窗户玻璃全部用彩纸密密地封上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天使开始寻找一样东西，可以说是翻箱倒柜地找。
月光的手机响起，这时候，离天使进入她的房间不过才十分钟。
3．
“月光，你的问题我猜到了。”月光大怔，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你是想问我，你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吗？”天使的声音是沙哑的，“是吗？”“是。”月光的泪水悄悄地落下来，如滚烫的火山熔浆。“那还需要我回答吗？”天使接着道，“出来吧，来见我吧，无论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天使，你听我说，你喜欢的只是我的文字，而且，我真地很丑很丑，这世上的女子，哪有不喜欢照镜子的？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我真地长得如鬼怪一般的。”“我不在意。有缺陷的生命才可爱呢。”天使不怕。“可是，不行。”月光站起来，又坐了下去。“为什么，月光，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比死亡更丑陋的东西了吧。来吧，只要你还活着，无论你长什么样，我都爱你。”
没有比死亡更丑陋的东西了。
“哥，我来了。”“嗯，你还好吧。”天使听到天边传来一阵阵打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他想站起来，却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能动弹。“你不想见见我吗？哥？”打鼓声忽然骤停，那是自己的心跳。天使张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想吧。”窗外的天忽然变了，乌云、雷电、狂风，同时在演奏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天使忽然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来到自己的面前，那影子竟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天使大骇，却见面前的女孩轻轻地把遮盖住她整个脸的长发往两边分，一道闪电，如利剑，劈开了天使的魂，劈开了女孩的脸，那是一张姣好的美丽的脸，她的笑容，世上无论哪个男子都不能抗拒吧？！慢慢地，那张脸碎了，一块块的变红，然后在天使的面前变黑，出血掉肉。不变的是她的笑声，银铃一般，“哥啊，看好了啊，哥啊，看着我啊。”天使晕了过去。
女孩是天使的爱人，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茵茵。茵茵也喜欢在网上写字，她还喜欢在网上晒自己的靓照。她比天使小了整整四岁，两人相识相恋并不复杂，两人同在一个公司上班，天使是公司里的一个部门经理，茵茵就在天使的手下工作。一来二去，天使就喜欢上了天真可爱的茵茵。恋爱后，茵茵总要问天使，为什么会爱上我呢？因为你漂亮。天使笑着答。不信，公司里比我漂亮的姑娘多的是。茵茵还是不信。
天使初见茵茵，当时，茵茵正在办公室用中餐，满满的一个便当，她硬是大块肉，大口饭地吃得香。看着她的吃相，天使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爱是没有理由的，只一眼，天使就认定，茵茵定是自己今生要牵手的姑娘。
如果没有那一场火灾，天使与茵茵本来会是幸福的一对的。那是一个冬夜，茵茵的卧房突然着火，待得茵茵被救出来，她已经面目全非。经过抢救，茵茵的命是保住了。“是你吗？是你吗？亲爱的？”躺在病床上的，全身百分之七十烧伤，面目全非的茵茵急切地呼唤着天使。窗外，雪花冷漠多情地飞舞着，天使看着病房中对着自己伸出的那双缠满绷带的手，悄悄地退却了。七天后，天使得到了一个消息：茵茵从病房的十层楼上跳下自杀了。
打开电脑。这是茵茵的博客；这是茵茵的照片；这是茵茵的笑容；原来，天使的世界里，茵茵早已经无处不在了。那一年，天使不但失去了茵茵，同时也丢了工作。
“天使，请你转身。”天使的身后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那声音，天然纯正，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奉迎与雕琢。天使转身，他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结。
“哥啊，看着啊，我的脸，看清了啊。”梦中的茵茵，那样的残忍，天使是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的，天使的良心是应该受到这样的煎熬的，天使是应该下地狱的。“天使啊，看着啊，我的脸，看清了啊。”月光在对着天使讲话，她在笑，因了笑，她那长着疤痕的半边脸就愈加显得狰狞。天使看到了活着的茵茵。“刚出生时，这半边脸上就带着一个肉瘤，后来，在奶奶的调理下，肉瘤是越来越小，最终烂掉，却长出了这样的一个疤痕。”月光似乎在说一件别人的事，这事，无关痛痒，也无关自己。天使张张嘴，想说话，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了，你也看到过我了。天使，再见。”月光把留长的半边长发放下来，遮住那丑陋的疤痕，同时也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不。”天使喊出声。月光转身，愕然而震撼。月光的背后，有一片红，天使分明就看到了茵茵。她就是月光博客首页上的女孩，她在笑，如照片上一样。也许上天冥冥中就有安排，月光从网络上偶然得到了茵茵的照片，因为喜欢她的笑容，就把它放在了自己的首页。
幸福其实很简单。天使朝着月光走去，只一伸手，他就抱住了这个名叫月光的女孩。如果当初，自己也对茵茵伸手，如果当初……他在抱住月光的同时，看到茵茵在对着自己摆手，“再见。”天使流泪了。“再见？”月光傻傻地被动地在天使的怀中呆着，忘记了一切。“嗯，再见，与过去再见，从今后，我与你一起去迎接新生活。”
月光哭了，天使也哭了。只有月光博客首页上的女孩，永远甜甜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