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时代的打工妹
-----花心作并献给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
一、单车时代
这幅表现“打工妹”的作品蛮独到,更多表现的是独立的个性,而不是质朴与服从。
20多年前,创业年代,蛇口工业区职工几乎人手一辆单车(自行车),真正体现出了“单车时代”了。不管白领啊,蓝领啊什么的,无一例外,既不开汽车,也不乘公交。那阵子只有一辆4路公共汽车贯穿蛇口,从蛇口码头直奔深圳火车站,不方便,也坐不起;小汽车就更少,属于权力阶层,被人羡慕着,却没人奢望着拥有。即便是谁偶尔开个小骑车来,大家一律惊骇,稀奇此人纯属另类,不识做。
蛇口工业区,位于南头半岛的南端,8点22平方公里,由于地域所限和当时特定的年代,单车便登上了大雅之堂:人与单车是形影不离的,无论穿着皮鞋还是拖鞋,无论开会还是上班。只不过,那时候道路有限,台风也多,平时行人骑在单车上面;偶尔遇到沟啊坎啊、风啊雨啊什么的,单车便骑在行人上面了。
丢单车是常事儿,丢了就丢了,找不回来的,骂两句、伤心一阵子就过去了,花点钱再从二手市场上买一辆就是。老蛇口人几乎没有不丢单车的,不丢几台单车也算不上蛇口人。这到便宜了二手市场,他们与小偷们和谐相处,合理分赃,各得其所,派出所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二十年前的“海上世界”,是深圳主要景点之一,也是那个时代的浪漫回忆。
虽然人手一辆单车,但“单车时代”的主体却属于“打工一族”。“打工一族”是当时创造的名称也是符号,包括着“打工妹”和“打工仔”。相对来讲,“打工妹”的比例就大多了,了解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当时蛇口男女为1比7的比例,几乎是看不到“打工仔”的,完全淹没在“打工妹”的汪洋大海里了。
这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很快传遍了尚在封闭保守状态的祖国各地,以至于大凡来到蛇口的男性参观者,会委婉地绕进这个话题,过过嘴瘾,讨个有趣儿。先于妻子来到蛇口工作的男人们,就犯难了,经常地解释,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直到妻子也来到蛇口工作,算告一段落。
二、“打工妹”的单车交响曲
上下班是“打工妹”的车技表演时间,“打工仔”只是个陪衬。她们驾驭着单车,鱼贯而出,蜂拥而至;上班奔向西南各厂,下班回归东北四海宿舍区。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绵延数里,铺天盖地。途径四海公园、上海轻工总汇、金融中心、海上世界、蛇口码头、大成面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南头半岛!由于三班倒的缘故,这样的场景一天有三次,潮涨潮落一样准时!
24年前的本人以单车为伴儿。摄于蛇口海滨浴场(已经填埋),后面轮船为海上世界。
骑车人不用多明确的方向感,跟着骑就是了,谁也丢不了的,保证到达目的。也不分左侧或右侧通行的,爱在哪边骑就在哪边骑。也没有汽车相撞,汽车本来就少,看到单车的阵势,也早就识趣儿的躲开“让单车先走”了,有点儿象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让列宁同志先走”的意思!偶尔也有逆行的单车,会停在路边歇会儿再走,否则就是自讨没趣,背道而驰,或者说根本也骑不动的!
单车铃声清脆,有人没人阻挡都按铃,好象不按铃就差点儿什么“彩儿”似的,更好象不按铃就显现不出“阵势”似的,欢快得很。“打工妹”们三五成群,一边骑车一边大声嚷着各种方言,只有本乡本土的才能够上嘴交谈,别人根本听不懂,“打工仔”们也只有跟着骑、跟着听的份儿,插不上话。
从色彩上看也很有特色,“三洋妹”的服装是浅蓝色的,几个人在一起组成浅蓝色方阵,“凯达妹”的服装是中灰色的,几个人在一起组成中灰色方阵,很有意思!这些色块把马路占满了,组成一条斑驳的长蛇!我突然想起袁庚先生为什么把这里叫蛇口,看到这单车铺就的长蛇,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寓意。
从萝卜菜谱(此文提到的三洋厂高管罗佩先生)那里偷来的照片。
三、“打工妹”的心酸
三洋厂的高管罗沛先生是个摄影爱好者,他拍摄过许多“打工妹”的照片,少不了骑单车的,我时任《蛇口通讯报》美编,也推介他的照片刊登在《蛇口通讯报》上。单车承载那个时代“打工妹”的热望和酸楚;当然,也使她们走出家门,饱揽不尽的社会知识,走向城市和变革的新时代。
打工一族当年的家园。
《蛇口通讯报》记者们多次反映、讴歌过“打工一族”。记者朱士奇动情地写过“四海呀,四海”的大块报道,四海是当时的打工宿舍区,住着大量的“打工妹”,她们经常因思念家乡而抱团儿大哭,尤其是中秋夜想家的时候;她们也很累,把生产线上的活计带回宿舍,摸着黑接着干到凌晨是常事儿,可以多挣一、两块钱,积少成多,一月下来,就能多赚近百元!那时他们的基本工资不过才几十元、百来元而已,还要在一个月不休假的前提下才能赚到。
《蛇口通讯报》记者魏海田也曾为“凯达妹”鸣冤叫屈,他说走进凯达公司车间内,相对面喊话,只见张嘴不见声音,机器的噪音震耳欲聋,长期听下去不聋才怪呢!灰尘又大,擤出来的鼻涕、吐出来的痰全是黑豆腐块儿。“这是人干活的地方吗?”是不是人干活的地方也得干,改革开放初期,蛇口的“打工妹”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打工妹”们回家过年,也算衣锦还乡。
四、“打工妹”的快乐
“打工妹”大多来自农村,也有来自城镇,甚至首都北京,这与工厂的招工渠道有关系,所以也形成了他们的性格各异和风格迥然。当然也包括文化上的良莠不齐,大多是初中生高中生;中专生大学生也有,凤毛麟角罢了。我因为工作原因和个人爱好的原因,结识很多这样的打工朋友。
“打工妹”爱学习,培训中心就是她们大学校。我们《蛇口通讯报》恰好租用在培训中心八楼,晚饭过后,喧哗迭起,我们便知道培训中心将要开课了。“打工妹”当然是骑着单车赶来的,于是单车便停放在培训中心大院内外,一直摆放在马路上,车山车海。若是谁先下课的就惨了,望车兴叹,根本取不出单车来的;想要取到自己的单车,可能要付出代价的,不免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单车全部撂到了,相互勾心斗角,半夜都收拾不完的!
当年快乐的“打工妹”。
我教过时装班的美术课,学员差不多都是女孩子们,大半是“打工妹”,当然没有半点儿美术基础,来学习也不是为了学时装,而是打发寂寞,图个乐趣而已,交交朋友而已,弄好了还能结识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我也参加过学习班的学习,是粤语学习班,并被公推为班长,自然与同学们以及年轻的女老师打得火热。我们学唱了一首粤语歌《友谊之光》:“人生与世上有多少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今天与你分别双双两分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直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歌词和当时欢快的场景,只是粤语我永远也学不会,每逢“显摆时”唱起这首歌,总是不免引起哄笑的。
1988年,我也和同事们创建组织过“半岛诗会”,我担当首任会长。那是一个迷恋文学的时代,或者说正好赶上了热恋文学的末班车。所以,大量的不安于流水线上的“打工妹”也涌入我们的“半岛诗会”,当然也不乏白领阶层,也无法明确去区分:扬扬啊、夏木子啊、刘红啊、王薇啊等等女孩子;还有汪少涛、王恩夫、黄海、金义龙、熊恩夫等小伙子。不乏美女帅哥。安子也是会员之一,这个流水线上的女孩子,正奋笔疾书着《打工驿站》,也正热恋着深大学生客人,后来他们结为夫妻。
“南海酒店”座落蛇口,图为一个角度的艺术照。该酒店是深圳当年唯一的五星级酒店。
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一个欢快、真挚、冲动的时代,欢快、真挚、冲动代表着那个时代的“打工一族”,正如《半岛宣言》宣称的那样:“我是半岛,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绵长的大陆,我的瞳孔胀满海水。生命呼啸着一片荒凉,天际呈现着一座冰山或者一条河流,我感到宙斯在不断地撕裂生命的原色。”
当年小平先生常来蛇口。
五、为了忘却的纪念
有人提出为“打工妹”建立雕像,我完全赞成。可以设计现代版的:在蛇口四海公园内建立30个“打工妹”的群雕,以纪念深圳特区建市30周年。但不能真人翻版,因为真人已经变成“打工婆”了。再配上一批“单车”,或骑或推,这就足够了。
我们今天的人太容易忘却,属于时代性的“集体健忘证”!我们不仅淡忘了有争议或瑕疵的改革家,我们还健忘一个庞大的为深圳特区建设、乃至为全国改革流血流汗的一个阶层,没有当时廉价的“打工一族”尤其是“打工妹”的卖命,哪有深圳特区的今天?显然,我们不应该忘却,忘却等同于缺德!
现如今,单车时代的“打工妹”已经成为过去,人们只能依稀想象那车队清澈的铃声和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后悔我没有拍下照片,那显然是生动的,有血有肉的记忆。我当时想到了拍摄,只是没想到时光飞逝的如此之快,目不暇给了那。重体力的、粗加工的“打工妹”们也许回不来了,那是历史。回不来了,也是今天社会的进步。
在老照片前留影:当年的“打工妹”、如今的中年妇女,相见后抚今追昔、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