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事前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画派叫素朴,更不知道这一画派的代表人物叫路易·塞拉菲娜。看过电影《塞拉菲娜》以后回过头去一幅幅地欣赏塞拉菲娜的代表作,电影中那位女士对举着画作让她欣赏的塞拉菲娜所说的话,真的是脱口而出的箴言。她说,我怎么觉得你画里的花、树叶都是活的,画里的眼睛是痛的,有一种肉体的疼痛。
网上塞拉菲娜的代表作,通常是四幅,各种形态的树叶呈各种色彩满满地铺在画布上。我仔细盯着这四幅画看,久了,各种形状诡异的树叶真的漂浮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皮肤开始酥麻,紧接着,掌心开始刺痒……我只好将刊有塞拉菲娜画作的网页关掉。
一个从来没有受过绘画训练、很小就失去双亲的体态臃肿、步履蹒跚的女佣,怎么就能在自己的温饱都不能顾全的前提下首先将给人做钟点工挣来的几个苏换成颜料、画笔和画布?最简单的解释是神启。电影中,塞拉菲娜还真有给“神启”一词以口实的行为,每有新作酝酿而成准备在画布上一蹴而就的时候,她都要在圣母像前念念叨叨,此刻,圣母像总是熠熠发光。得知自己的资助人威廉·伍德不那么相信上帝时,塞拉菲娜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相信圣母。如果按照“神启”这条思路找到塞拉菲娜没有任何根基地画出惊世之作的理由,就是上帝让塞拉菲娜穷困潦倒到只能给人当女佣换取勉强活下去钱粮的同时,也给了她凡夫俗子无以企及的灵光。
如果这样,塞拉菲娜为什么会将上帝的旨意化作让观者有生理不适的所谓的素朴画?我甚至想象,如果买这样一幅画回家挂在墙头,这个家怕是要叫人难以安宁的。神启之下,塞拉菲娜为什么不画梵高、高更这些与之同时代画家的那种风格的画?所以,天赋异禀是不容置疑的,但是,画什么还是画家感觉这个世界后泠暖自知后的外化。
塞拉菲娜感觉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自小父母就相继离世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对抗这个世界的风霜雨雪。世界大战来了,海誓山盟破碎了。如果脑子里的画面不能记录在画布上,灵魂得不到安宁;尽管红色可以用猪肝的血色自制,教堂里的蜡烛油也可作颜料入画,可总是需要买一些绘画原料的,尽管因此要忍饥挨饿。难忘这一场戏:杂货铺的老板收了她的颜料钱后送了她一口蹄髈,她迫不及待地吃了。回家后不久,好心的邻家小姑娘再送她一碗吃食,塞拉菲娜捧起这只盛着食物的大腕闻了又闻,对小姑娘说“今天吃过了,明天再吃”,关上房门后,塞拉菲娜小心翼翼地将大碗放到不会碰翻的地方,然后,继续画画——这个世界给予塞拉菲娜的感觉就是紧张:与社会关系的紧张,与他人关系的紧张以及自身温饱与精神愉悦关系的紧张。有钱以后,塞拉菲娜为自己买了一件相当豪华的婚纱。塞拉菲娜又不结婚,为什么要买婚纱?在她,一件婚纱的意义就是她从此次不再让自己的灵魂与基本物质要求处于总是紧张的状态下。可是事与愿违,紧张的社会关系很快让她重新陷于因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相背离的颤抖中。
她的精神崩溃了。
塞拉菲娜的生命终止在精神病院里,为“天才与疯子仅一纸之隔”又添了一个佐证。我们混迹于芸芸众生中的每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庆幸:还好我不是天才,要不,塞拉菲娜、梵高的结局或许就是我生命的归宿?可是,塞拉菲娜笨拙地跪在画布上忘记饥寒交迫地化境于她的灵感的画面,看一眼就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