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布封说过一句名言:“风格却就是本人”。这话是颇有见地的。一篇文艺作品,从大至主题的提炼、题材的熔裁到小至分段分节、遣词造句,都是作者个人阶级立场、政治思想、文艺观点、生活体验、艺术技巧以及胸怀气度的具体体现。综观刘白羽的散文,于哲理思索中含深沉,与感情喷薄中露豪迈,于布局谋篇中显潇洒,于征辞选字中见绚烂,这些构成了他散文创作的基本特色:雄浑、豪放。
这是刘白羽散文的主导风格。
一个成熟的散文作家的风格,决不会单调划一,而是丰富多采。刘白羽散文风格是多样化的。他早期的《同志》、《记左权同志》等散文,是偏于写实的,有一种平实、明朗的特点。一九五八年和以后的《从富拉尔基到齐齐哈尔》、《一幅灿烂的生活图画》、《写在太阳初升的时候》等作品,勾画出一幅幅风景图、人物素描画,透露出大跃进时代浓烈的乡土气息,兼有一种朴茂的风格。打倒“四人帮”以后,缅怀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委员长的三篇散文,在往事漫忆中流露出一种缠绵之情,而有“长歌当哭”的悲壮格调。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秋窗偶记》、《冬日草》、《平明小扎》等三组近二十篇短文,是令人瞩目的作品。这些篇目,短则几百字,长则千字余,写法灵活,格调相近,玲珑剔透,是作者在风格化方面所作的一次艺术实践。如果把这些作品与他的其他散文作品比较,在风格上有两点尤为突出:
第一,创作抒情短诗的意境。
在这些作品中,窗外豆蔓瓜藤、绿叶扶疏的碧绿世界,飞舞着的漫漫雪花,记事本中残留着光泽的花朵,破晓时在天空中闪耀的起名形,甚至一句优美的诗句,是打开作者思路的典型形象。作者通过联想和想象,神与物游,随物赋形,把对典型形象的描绘,自己生活经历中的见闻、感受归为一道,开阖收纵灵变妖娇,总是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请看《平明小扎》中的《急流》吧。作品从闽江的急流写起,笔墨淋漓得勾起了一只木船驾驶急流、勇敢前进的画面,无数礁石森然林立,水浪、流急,但是小船“出没于惊涛骇浪间,一下埋入波涛之中一下浮升波涛之上”。由此而一起作者的想象:”那江流上有一条平安的道路,这道路是属于勇士的。勇士乘那奔腾澎湃之势追风逐电“,翱翔自如,转瞬千里;而懦夫还没有进入急流,早已为那可怕的声势做威慑,丢魂丧胆,低头徘徊,而结果也只能使自己和自己所驾驶的船只一道击沉撞碎。”哲理的溶入,感情的溶入,急流、木船、礁石便成了富有思想感情的艺术形象了,着幅“急流小船图”既有画意又有诗情,是一种远比现实画面更有思想的境界了。文章铺陈两渡天险急流之后,结尾说“生活在革命斗争浪涛中的人,应当作乘长风破万浪的能手,因为急流是永远奔腾前进的”,就把作品归结到诗的高度,把意境升华了,更有浓厚的抒情味。《急流》的意境如此,其他的各篇也极为相似。经过选择的典型形象、典型形象特殊性的美感(如木船驾驶闽江急流从容镇定、追风逐电的战斗美)以及作者由生活斗争中而唤起的独特感受,这三者融为一体,构成了这些短篇的意境。与刘白羽其他篇幅较长的作品比较,作者力求意境的洗练和诗意的浓缩,着意在短小的篇幅中容纳纵身宽广的内容。读这些制作,就象读着一首首抒情短诗,清新隽永,别有一种诗意的感受。
第二,追求豪放与蕴藉的结合。
这些短篇,作者选取的是清晨、绿夜、急流、夜月、歌声等抒情的“细节”,状物取神,阐幽发微,从中寄托生活的哲理,叙说作者的典型情绪和感受,告诉读者“物皆著我之色”。深沉的哲理思索,豪情壮意的抒写,以及不拘一格、脱口成章的抒情基调,仍不失为毫放的一面。同时,作者娓娓叙写的过程,是引导读者接受生活哲理和豪情壮意的过程,一般不是直说,而是曲写、托无言志,这是蕴藉的一面。《秋窗偶记》第二章,作者描述窗外“一片碧绿世界”的微妙变化。从孩子下种遇到天旱,作物疾病恹恹的不能生长,到瓜藤的“须蔓轻轻神道窗纱上摇荡”,孩子与作家都与这“碧绿世界”发生了浓厚的感情联系。作者敏锐的发现了靠院落南半边的一株“得天独厚”的向日葵,“茎子长得竟有茶杯粗细,叶子也象蒲扇一般肥大,你感到它身子里充溢了生命的汁液”,,“自有它的凌云壮志”。乍看起来,作者似乎与你促膝谈心,随意话来,可是再往下看,读者的心灵就激烈的鼓动起来了:
这时我忽然想到:它所以拼命钻天的长,是它在竭力超出这南屋遮着的阴凉,而超过屋檐,去寻找太阳。于是我打开窗门探身出去一看,果然在超出屋檐之后,这株向日葵的金黄花瓣怒放得简直象火焰一样,而花盘起码有一个面盆那样圆大。我欢喜极了。我知道它正是寻求阳光过程中把自己生长得如此茁长、如此高大。含意没有完,说了几分,还留几分让读者去联想、去寻味:向日葵寻求阳光若此,一个青年该怎样呢?一个革命者该怎样呢?难道不是启迪人们这样思索:胸怀追求光明、追求真理的凌云壮志,才能使人获得奋发前进、夺取胜利的胆识吗?不用多举例,在刘白羽的这些散文诗中,他把豪情壮志的独特感受与含蓄的托物明理巧妙的结合起来,追求一种“弦外之音”。这是一种豪放与蕴藉相结合的风格。
无庸讳言,刘白羽的散文在艺术上尚有不足。诚然,在他的作品中政论与叙事、描写、抒情取得完美的统一,不失很多熔情于理、情理并茂的优美文字,但在少数篇章里,过多的政论难免会削弱散文的形象性,在一定程度上给读者产生繁冗之感。在语言上,重复运用一些壮语和“象诞生过婴儿的母亲”等比喻,本来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用多了,味道就会渐渐减退。这些,仅仅是白玉微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