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夏小山——男,50岁,国立中央大学教授。
时任道——男,50岁,国立中央大学教授。
卞从周——男,45岁,国立中央大学教授。
老年夏小山——男,74岁,大学教授。
老年时任道——男,74岁,大学教授。
老年卞从周——男,69岁,大学教授。
时太太——女,45岁,时任道的妻子。
【舞台一侧,墙上贴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任道坐在屋子里埋头写检讨。忽然门开了,夏小山走了进来。时任道拿着纸笔条件反射般地跳起,低头对着夏小山。
老年时任道:就快好了,马上就写好了。
老年夏小山:是我,任道。
老年时任道:夏小山?你怎么来了?
老年夏小山:我就关你楼上。
老年时任道:谁让你来的?他们?
老年夏小山:他们……都不见了。早晨起床,一个也不见了。半夜里闹,你听见了吗?
老年时任道:听见了。闹什么?
老年夏小山:我也不清楚。你没出门看看?
老年时任道:我不敢。躲还来不及呢。
老年夏小山:听说城南的“红总”要来攻打文革楼。
老年时任道:那咱们怎么办?
老年夏小山:我们怕什么呀?到谁手里还不都是牛鬼蛇神。
老年时任道:怎么不怕,你快回房去。让他们看见又要说我们订立共守同盟,就更说不清楚了。
老年夏小山:我就问你一句话。
老年时任道:不行,你出去。
老年夏小山:就一句。
老年时任道:让革命小将看见。
老年夏小山:现在没人,我就一句。
老年时任道:……
老年夏小山:57年你被打成右派,与我无关。你我虽然不和,但我从来不揭发任何人。
老年时任道:这都几句了,出去。
老年夏小山:那一句不还没说到吗。
老年时任道:我不敢留你,快走吧。
老年夏小山:你不要挟嫌报复。我什么时候和蒋介石吃饭了?
老年时任道:谁说你和蒋该死吃饭了?我只交代咱们收到过蒋该死的请帖。
老年夏小山:请帖?没有。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老蒋。
老年时任道:你怎么没接触过?
老年夏小山:什么?
老年时任道:蒋该死不是当过咱们的校长吗?
老年夏小山:蒋介石就当了一年中央大校长,有半年我都不在中大。
老年时任道:那也是接触过。
老年夏小山:我只在几次校大会上听过他讲话,这也算接触?
老年时任道:他请我们吃过饭。
老年夏小山:他什么时候请我们吃过饭?
老年时任道:他当校长前不是请我们几个中文系的教授吃年夜饭吗?
老年夏小山:他为什么请我们几个中文系的教授吃年夜饭?
老年时任道:当然是为了拉拢教授,让他这个校长好当点。
老年夏小山:这没道理啊。那他应该请全体教授,为什么单请我们几个中文系的教授吃饭?
老年时任道:谁让你是夏小山呢?
老年夏小山:这不可能,道理上讲不通。我也不记得。
老年时任道:1943年。1943年春节在重庆。
老年夏小山:在重庆哪儿?
老年时任道:二十多年的事,哪还记得。再说我们也没去。
老年夏小山: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我那时候在昆明。
老年时任道:你明明在重庆。
老年夏小山:我在云南大学兼课。
老年时任道:你只兼课半年,1月份就回来了。
老年夏小山:……
老年时任道:你赶紧走吧。
老年夏小山:是吗?
老年时任道:是。
老年夏小山:这事关系到我的政治生命,可不能瞎说。
老年时任道:我记得很清楚,历史反革命卞从周说席上有火腿烧豆腐,极力劝你去。
老年夏小山:火腿烧豆腐?
老年时任道:西字号老正兴的。
老年夏小山:西字号老正兴哪有这道菜。
老年时任道:卞从周说宴席的主厨是西字号老正兴的屠长义。(看夏小山摇头)你吃的馆子太多了。
老年夏小山:我吃的馆子再多,也不会弄错哪家馆子哪道菜。
老年时任道:这道菜他不常做。
老年夏小山:屠长义我太熟了。都知道他鱼做得好,他做什么豆腐啊?
老年时任道:是这道菜,也许厨师我记错了,可卞从周确实是用这道菜引诱你去赴宴。
老年夏小山:引诱?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当时根本不在重庆,我记得那年春节在昆明过的,轰炸的时候,我邻家还被炸塌了。
老年时任道:那是1942年。42年春节你是在昆明过的,43年是在重庆。
老年夏小山:是吗?
老年时任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是在茶馆,我们讨论蒋介石请客的事。卞从周还随身带着请帖。
老年夏小山:我肯定没有参与。
老年时任道:怎么没有?你想一想,二十四年也没那么长。
【舞台中间亮,是一个茶馆的一角。墙上贴着“空袭无常,贵客茶钱先付;官方有令,诸位国事莫谈。”中间是一张旧木方桌,和三把藤椅。
老年时任道:当时国立中央大学在重庆松林坡,全是临时搭建的竹筋泥巴房子。周围有不少饭铺、茶馆。你那时候天天坐修竹茶馆。
老年夏小山:是。
老年时任道:重庆的茶馆很多是这种藤椅。墙上都贴着“空袭无常,贵客茶钱先付;官方有令,诸位国事莫谈。”
老年夏小山:对。
【夏小山上场。他稍长的花白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穿着蓝色长衫,围着灰色围巾。他背微驼,举止潇洒。他走到桌子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看起来。
老年时任道:这是你。
老年夏小山:我。
【时任道快步上。他穿着老旧,看上去很严肃。
老年夏小山:这是你。
【时任道看到夏小山的时候停下脚步,稍稍愣了一下。正准备转身,夏小山也看到了他。老年夏小山和老年时任道下场。
夏小山:新年好。
时任道:新年好。
夏小山:今天是什么风,竟把你吹到茶馆来了?
时任道:许你每天来坐着,我来一天就不行?
夏小山:有事?
时任道:会个朋友。
夏小山:哦。
时任道:天真够冷的。
夏小山:比昨天还冷。
时任道:是啊,越来越冷。
【夏小山继续看书。
时任道:试卷出好了?
夏小山:试都不考了,还出什么卷?(抬头打量时任道)脸色这么不好,病了?
时任道:没有。
【沉默。
时任道:顾孟馀这一甩手,学校乱七八糟,考试都要拖到年后。昨天学生又跑到行政院去请愿。
夏小山:没有用。
时任道:学生闹一闹,局面也许会扭转。
夏小山:顾孟馀这次是下定决心了。不是身心俱疲,也不会称病不出。
时任道:校长难当。
夏小山:罗家伦长校十年,离校的时候连惜别会也没举行一个。人走后,才都想起他的好来。如今又是这样。
时任道:可是蒋来当校长也太……
夏小山:蒋公当校长当多了,就以为什么学校的校长都能当。
时任道:一个杀过学生的人来管教育,简直胡来。
夏小山:以蒋公的学识,当军校校长尚可,当大学校长……呵呵。
时任道:他来长中大,中大不是变成党校,就是军校。独裁者眼中,哪有“自由学术之空气”。
夏小山:我不担心“学术自由”,不懂学术的人想干涉他都不知如何干涉。
时任道:你有收到帖子吗?
夏小山:什么帖子?
时任道:蒋请客的帖子。
夏小山:收到了。
时任道:去吗?
夏小山:呵呵,我去干什么。
时任道:他请了哪些人?
夏小山:(摇头)既是餐叙,人就不会很多。
时任道:餐叙,哼,是训话吧。谁会给他这个面子。
夏小山:嗳,爱戴蒋院长的人还是很多。
时任道:像卞从周这种御用文人。
夏小山:他还没到这个地步。
时任道:我是没见过家里挂着老蒋墨宝的教授。
夏小山:那可是他的“镇馆之宝”。
时任道:他就差把屋子命名为“蒋公馆”了。这种人是怎么混进中大的?
夏小山:他学术还算好的。
时任道:(冷笑一声)那是蒋介石的看法,所以才会请他做太子太傅。
夏小山:是真的吗?
时任道:千真万确。教太子读书这事,要瞒着就好好瞒,要显摆就好好显摆。像他这种话里瞒着,话外显摆着的,最没意思。
夏小山:心乎爱矣,却又畏人之多言。
时任道:说那么好听。和他聊过一次,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他还不识趣,每次碰到他都要过来攀谈不休。
【夏小山笑。
【卞从周上场,他一头黑发,穿着比时任道略好些,看上去利落精神。
卞从周:夏先生,新年好。(时任道起身欲走)时先生!时先生也坐起茶馆了?
时任道:楼之初约我。
卞从周:哦?真巧,我正要找他呢。哎,正好夏先生也在这里,怎么样,来两圈?
夏小山:(抬起头)好啊。
时任道:不会打重庆麻将。
卞从周:谁打重庆麻将。等等啊,幸亏我在这存着一套。(下)
夏小山:(收起书)正闷呢,打几圈。
时任道:(走)不与这种人打交道。
夏小山:(拦住)嗳,不妨碍打麻将。
时任道:我真是理解不了这种说客。
夏小山:他是进步论者。认为只要有进步,什么都能接受。
时任道:以为所有人都应该接受。
夏小山:你真的没生病?
时任道:没有。
夏小山:这些年牌技有长进吗?
时任道:(摇头)我还从没在茶馆打过麻将。
夏小山:今天正好。我还记得上次和你雀战是在你家。
时任道:十多年前的事还记得。
夏小山:记得。拜你所赐,我凑成了双七对啊。
【卞从周拿着一个盒子上场,放在桌子上。
卞从周:(打开盒盖)喏。
夏小山:(拿起一个麻将牌仔细看)象骨的。
卞从周:象骨镶竹片。可惜了盒子,原本是老花梨木的。因为太重,又占地方,流亡的时候只好割爱了。
夏小山:你逃难还带着麻将!
卞从周:路上无聊,可以解解闷。
夏小山:你把书籍字画丢在家里,却带着麻将。
卞从周:我女儿还带着洋娃娃呢。逃难我没有经验。
夏小山:这种经验还是少点好。
卞从周:洗洗牌?多日不见,时先生瘦了一圈,病了?
时任道:后方这现状,没病的也看着像有病。
夏小山:你找楼之初是公事吗?
卞从周:不算公事。(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刚收到的帖子,找楼先生商量商量。
夏小山:还随身带着啊。
卞从周:顺手。
时任道:看来卞先生要去赴蒋院长的宴会了。
卞从周:时先生不是也接到帖子了?
时任道:你怎么知道?
卞从周:没带吗?
时任道:不顺手,没带着。
卞从周:去吗?
时任道:年夜饭我从来都是和家人一起吃,就不打扰蒋院长了。
夏小山:莫谈国事。
卞从周:这哪里算国事。
夏小山:蒋院长、蒋院长的,怎么不是国事?(向台下瞥了一眼)都朝咱们看好几眼了。
卞从周:(看着同一个方向,皱着眉头,叹气)也太小心了些。
时任道:这年头不怕太小心,就怕不小心。(向同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隔墙耳?
夏小山:顺风耳。在学校里也常遇见这位。
时任道:原来是他,天宫的顺风耳也不见得这么勤快。
卞从周:如今奸伪分子多了,顺风耳自然也勤快了。
时任道:胡闹。什么叫奸伪?皖南事变后,政府连装都不装了。
卞从周:胡闹不胡闹,他们也是要吃口饭的。前阵子不是有几个土木系的学生被抓了吗,就在静心茶社。
夏小山:是什么原因呢?
卞从周:举行秘密会议。
时任道:我们也在举行秘密会议,说不定哪天把我们也抓了。
夏小山:国事已不可问,我辈且打麻将。
卞从周:夏先生接到蒋公的帖子没?
夏小山:看来蒋任校长已成事实。
时任道:并非不可挽回。
卞从周:难道还要挽留顾校长?
时任道:自然。蒋如何当得了中大校长。
卞从周:顾校长只怕是留不住。这些年中大易长,也不知闹了多少风波。罗校长离校前,中大已是多事,又是助教罢教,又是学生上书。好不容易顾校长做出点成绩,学校眼见着走上正轨。这才一年多,又要易长。蒋公任校长,若是能稳定学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任道:好事?中大的自由空气已经很少了。
卞从周:蒋公有多少精力来管中大,说不定他长中大之后,中大更自由也未可知。
时任道:他想管的东西,哪个自由了?白日做梦。
卞从周:自由是相对的。相较之下,教育已然很自由了。
时任道:几十年书教下来,只觉得大学教育最不合理。这个“自由”岂不是太失败了。
卞从周:教育不合理是多方面的问题,不能都推到自不自由上。现在的人就是太讲求自由了,才造成了所有的不合理。
时任道:造成所有的不合理的,不是太讲求自由,是太讲求道德廉耻上的自由,而思想与言论太少自由。
卞从周:“自由”不是万能灵药,也不是几天就能实现的。
时任道:不是几天,是几十年。
夏小山:蒋公是几十年如一日。
时任道:没见到一点进步。
卞从周:怎么没有进步?政治上,不是越来越开放吗?
夏小山:说着教育,别提政治。
卞从周:政府在教育上很尽力了。蒋公对知识分子向来都是敬重的。战时这么艰难,教育经费也从没有断过,教授都有补贴……
时任道:支持教育是政府的职责。他敬重知识分子,该关的照关;重视教育,该党化的照党化……
卞从周: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太自由了不是好事,何况现在是战时。政府在进步,关押的政治犯不是放出来了许多吗?陈仲甫先生出狱的时候,时先生不也去接了吗?
夏小山:教授都给补贴,可几年来补贴不变,薪金不变,物价涨了几倍。
卞从周:不能指望政府什么事情都能万全……
时任道:何况一个腐败的政府。
卞从周:政府虽然腐败,却总是一年比一年进步。
夏小山:(不耐烦)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卞从周:蒋公任校长,必行教育长制。校长不过是个名头。他也只可能来训几次话,视察几次,又不会主持事务,有什么关系?
时任道:关键就在他任命谁做教育长,若真是复旦校长吴南轩,那中大岂不毁了!被清华赶出来的党棍,中大凭什么接收。
卞从周:罗家伦不也是清华赶出来的,中大不就接收了。罗校长对中大的功劳……
时任道:这不一样。
卞从周:我倒认为大可不必担心,就算真是吴南轩,他在中大也坐不住。蒋公再专断,也还不至于糊涂到不顾全校师生的抗议吧。
时任道:他已经糊涂到要做中大校长了。
卞从周:他做校长在学术上是不太适宜,但在行政上很适宜。
夏小山:蒋公政躬太忙,中大之事就不必操劳了。
卞从周:蒋公操不操劳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们就算不满,蒋校长照样以全校师生热烈欢迎的态度上任。
时任道:以前的校长,师生不满意还可以赶走。将来呢?
卞从周:为什么这么悲观?学生听说这件事都欣喜若狂啊。
时任道:欣喜若狂?
卞从周:因为出人意表。
时任道:果真出人意表。你说的是三青团的学生吧。
卞从周:蒋公出任校长确实也显示了中大全国最高学府的地位。
时任道:罗斯福任哈佛校长了吗?丘吉尔任剑桥校长了吗?哈佛还是哈佛,剑桥还是剑桥。
夏小山:好了,好了。既不能改变现状,多说也无益。楼之初还不来。
卞从周:话说回来,两位给不给蒋公这个面子?蒋公做不做校长是一回事,我们去不去赴宴是另一回事。
时任道:卞先生对蒋公的拥护,我等望尘莫及。你去就行了。
卞从周:蒋公作为抗战领袖,民众当然要拥护。在这点上,我们有差别吗?
时任道:是你的领袖,不是我的领袖。
卞从周:难道还有别的领袖?
时任道:……
卞从周:我也承认,这几年行政上确实有问题。
时任道:卞先生居然也批评起蒋政府来了?
卞从周:这有什么奇怪的,后方这个样子,难道还不能批评?我太太还每天都批评呢。
夏小山:卞太太批评什么?
卞从周:蒋公不当家,不管柴米贵啊。
时任道:柴米油盐这事需蒋家老妈子管。
卞从周:政府和人一样,都需要批评,没有批评就没有进步。
时任道:那要看是谁批评,怎么批评。省的有人说“端起饭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卞从周:说这话的人才是反政府。
时任道:讲了半日的话,只这一句中听。
卞从周:(昆曲韵白)我的话还有一句中听。
时任道:只这一句。
夏小山:(韵白)只有一句。
卞从周:(韵白)只有一句啊。
夏小山:怎么又说到政府上去了。楼之初什么时候来?
时任道:不知道。不来了吧。
夏小山:我宁可失恋,也不愿三缺一。
卞从周:从没和时先生打过,牌技如何?
时任道:都不记得上次胡牌是哪年了。
卞从周:手气不好?
时任道:牌技不精。
夏小山:这是实话。
卞从周:楼之初我是佩服,我就没见他赔过。
夏小山:棋艺也是一绝,一般人比不上。
卞从周:夏先生也比不上?
夏小山:比不上。
卞从周:他的立身处世之道,曰:能吃、能喝、能玩。
夏小山:三句不离吃饭。
卞从周:你听说过没有?楼太太还是学生的时候,楼先生追她,在她的作业里夹了封情书。结果楼太太在下次作业里写道:“我很敬慕先生,可是讨厌先生好吃,我不愿与你恋爱。”
夏小山:后来怎么样?还是跟着他到处吃了。
卞从周:听说他家以前的大厨也是不一般。
夏小山:你说他家那个姓徐的师傅?手艺确实好,七年前我在他家吃过一次。他的清炒虾仁是一绝,清甜可口。独特之处在于浆汁,甜而不腻,是他独创,不外传。
卞从周:我只听楼先生说过他的清蒸火腿如何如何,可惜我没那个口福。这次蒋公请客,听说掌灶的是西字号老正兴的屠长义,要做火腿烧豆腐。
夏小山:怎么?他愿意做这道菜。
卞从周:他得了一只金华火腿。
夏小山:这里还有金华火腿?
卞从周:收藏有年了,道地的金华火腿。
夏小山:怪不得。他轻易不做这道菜,不得好火腿,便不出味。我都无缘得尝。
卞从周:你都没吃过,可见多难得。怪不得楼先生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夏小山: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卞从周:数年烽火,金华火腿怕要绝迹了。
时任道:牛肉面都吃不起,何况金华火腿。
卞从周:这次正好去吃。
时任道:我不能为了猪腿不顾人脸。
卞从周:说得好。可惜吃不到他的“镇灶之宝”。
时任道:又不是没吃过金华火腿。
夏小山:然十年不闻此味矣。
时任道:穷有穷的吃法。金圣叹说:“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试试何妨。
夏小山:试过。
卞从周:如何?
夏小山:只嚼出豆腐干味与花生米味。
卞从周:想来也是不能。豆腐干与花生米若能嚼出金华火腿的味道,谁还买火腿。我敢打赌,楼先生就是为了这道火腿烧老豆腐,也一定是要赴宴的。
时任道:你肯定输。
卞从周:楼先生以前也是西字号老正兴的常客啊,他会错过品尝家乡味的机会?
时任道:楼先生不是那种只看菜不看人的人。
卞从周:当然不是。可是要看是什么人啊——蒋公。楼先生就算对蒋公有微词,也会顾及蒋公的面子。
时任道:未必。
卞从周:你不了解他。楼先生并不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潇洒。去年不是传说孔祥熙用营救留港人员的飞机运老妈子和狗,造成香港的政府要人、文化人无一生还什么的吗?学生都罢课“倒孔”去了。楼先生对此虽然不发一言,可暗地里也让几个他喜欢的学生去劝说同学复课。他不喜欢孔祥熙,可是支持政府。
时任道:还好他没说“不忍不教而诛之”。
夏小山:不说也罢。
卞从周:(有些尴尬)这话是说得是欠妥,我说完就后悔了。
时任道:由不得你不后悔,难不成你还真想诛杀不复课的学生吗?
卞从周:可是劝学生复课也是为了学生。这几年,课停了又停。刚开始是轰炸,跑警报;后来是易长,罢课;去年又是“倒孔”,游行。学生最重要的还是读书。罢课、上街要是真为了学校、为了国家也就罢了,要是为了逃课、凑热闹,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耽误自身,也对不起父母。
时任道:照你这么说,学生关心国家还成了坏事了?
卞从周:关心国家是好事,可政治上的事,学生能知道多少?他们都是难得的人才,来中大是来学文化的,传承文化才是他们现在的使命,什么年代、什么国家都不能没有文化啊。
时任道:中国的文化不仅是书本里的,也是精神上的。若中国的人才都一心只读圣贤的古董,两耳不闻窗外的时事,那才是坏事。
卞从周:没说不让他们闻,只是不想让他们问。
时任道:不问,那闻有何用?
卞从周:就是问,也不能随意胡闹。
时任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夏小山:(拿着张牌)这里面嵌的是玉?
卞从周:是玉。现在甚至有学生提出“非校长问题解决后,不参加考试”。考试拖到年后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还以关心学校命运为借口逃避考试,恶劣至极。
时任道:青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收不住很可以理解。
夏小山:这东西哪里来的?
卞从周:买的。这就是胡闹。听上去是挺有道理,实际上是胡闹。
时任道:学生中有几个胡闹的人是难免的。教师中不也有一心“活动”的人吗?
夏小山:这东西花了大价钱吧。
卞从周:年轻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不懂事。在这东西上费钱,真不值。以前想卖又舍不得。现在想卖点钱换柴米油盐,又卖不出去了。
夏小山:楼之初怎么还不来?
时任道:不来了,散了吧。
夏小山:再等等,码码牌吧。十几年没在一张牌桌上了。
卞从周:据说梁启超曾发明三人和五人麻将,若是推广开来,他对中国又多了一大贡献。
时任道:四个人雀战,足以让中国人废寝忘餐。若是三个人、五个人都能打,那岂不是夜以继日,遍地雀声。
卞从周:这话倒很像胡适之。他说中国的男男女女把光阴葬送在这麻将牌上,麻将算得八股、小脚、鸦片以外的第四害。
夏小山:那是他不会打麻将。他每打必输,当然说麻将有害。若麻将为第四害,那他陪着夫人上牌桌,岂不是相当于以八股同夫人会文,给夫人裹小脚,与夫人同抽大烟。
【三人大笑。
卞从周:胡适之听到这话,不知道会怎么说。
夏小山:他远在大洋彼岸研究学问,哪还有空管麻将。
卞从周:像胡适之那样进退自如的人真是难得。
夏小山:看看胡适之这几年做出了什么学问来?
卞从周:驻美大使总不能整日做学问。
夏小山:胡适做了几年大使,怎么样?还不是一有机会就辞了。文人终究做不了政治。与其政治、学问两耽误,还不如一心问学。
卞从周:政治需要文人。
时任道:如果将文人比水,政治比砚。清水洗砚,砚台才能再用。若水染为墨,那砚台不净,水亦不净。
卞从周:清水与墨相溶,若不能相溶,又怎么会有墨汁,怎么写得出字?夏先生怎么看?
夏小山:我?我宁愿当养鱼池水,与笔墨纸砚不相往来。楼之初还不来?
时任道:可能不来了。
卞从周:(对夏小山)你觉得楼先生会不会赴宴?
夏小山:我不知道。
时任道:他不会。
卞从周:他会。
时任道:绝对不会。
卞从周:为什么不会?
时任道:他看不上的人,他绝不结交,更何况政界的人物。真正是“天子呼来不上船”。
卞从周:他是皮相上的“自由主义者”,骨子里的“集权主义者”。你不要看他平日狷介自高,名士做派。其实他和政界很多人都有交情。他的弟妹还是某次长的千金。蒋公做校长的消息出来后,你听他说过一句话吗?没有。“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他聪明得很。
时任道:他不会去。
卞从周:我们打赌。
时任道:好啊。赌什么?
卞从周:渡口的牛肉面。怎么样?
时任道:不好。
卞从周:一瓶仿绍?
时任道:买不起。
卞从周:你说怎么赌?
时任道:你输了,就帮我个忙。
卞从周:时先生也有事要帮忙吗?
时任道:……
卞从周:什么事?
时任道:等你认输我再说。
卞从周:我赢了呢?
时任道:你赢不了。
卞从周:时先生这么自信?
时任道:我知道楼之初。
卞从周:夏先生给我们做个见证。
时任道:说定了。
卞从周:楼先生肯定去。夏先生,为了火腿烧豆腐,去不去?
夏小山:火腿烧豆腐……
卞从周:火腿烧豆腐!
夏小山:菜倒是其次。蒋公若是以行政院院长之名请我,我可能还给他这个面子;可他以校长之名请我,我既不承认他是校长,又怎会去赴他的宴。
卞从周:院长、校长不过名称而已,有区别吗?
夏小山:行政院院长请客与中大校长请客,能一样吗?
卞从周:还不都是蒋中正。
夏小山:若是蒋校长处理校务,也是要由中大校长蒋中正呈请教育部长陈立夫审批,陈立夫转呈行政院长蒋中正再批。怎么一样呢?
卞从周:这只是个笑话。
时任道:你也承认这是笑话。
卞从周:学生间的笑话而已。
时任道:你直说自己想去不就行了。
卞从周:我可没这么说。
时任道:心里是这么想的。
卞从周:不是。误会了。我是知道夏先生爱食豆腐,不是说小山先生有三好吗?读屈原的楚辞,听董娘的大鼓,吃六华春的烧豆腐。
夏小山:如今六华春的烧豆腐吃不成了,董娘的大鼓也经年未听了,只剩下《楚辞》能常伴左右。
卞从周:六华春的烧豆腐吃不成,老正兴的烧豆腐有兴趣吗?
夏小山:还是那句话,蒋公以院长之名请我,我还可能去尝尝鲜;以校长之名请我,我还真不大好意思去。
卞从周:这是什么道理。你去不去赴宴,蒋公还是要当校长。又不是你不去,蒋公就不是中大校长了。
夏小山:他有当校长的自由,我也有不承认的自由嘛。
卞从周:楼先生肯定不是这样想。我敢打赌,蒋公以校长的身份请他,他一定去。若是以行政院院长的名义请他,他反而不去。他这人,埋头闭户,对政治是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时任道:你不是才说他与政界很多人有交情吗?
卞从周:与政界人士有交情不等于热衷政治。他不关心政治,对学校,却“入太庙,每事问”。这次蒋公请客,他说不定还会在席上给蒋公提建议。
夏小山:也不关我事。
卞从周:金华火腿烧老豆腐关不关你事?
夏小山:这是原则问题。
卞从周:不做官、不入党是原则,不抽烟、不讨小老婆是原则。不陪校长吃饭谈得上原则?
夏小山:不陪不配做校长的校长吃饭是原则。
卞从周:在小山先生眼中,还有配做大学校长之人?
夏小山:学人尚不入我眼,况一武夫?
卞从周:蒋公不是一介武夫。再说,无论如何,民族危亡之际,我们都要团结在抗战领袖周围。至于他的问题,等战胜之后再计较。蒋公做校长在学术上是不很适宜,可他已经决定了,我等也只能支持。
时任道:按你的说法,不去赴宴就是破坏抗战了。
卞从周:我可没这么说。怎么样?
夏小山:我只问学术。
卞从周:大学校长的任免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夏小山:不纯粹是学术问题,也主要是学术问题吧。蒋公在学界久负名望吗,愿投身于学术吗,主持校务能保持大公无私吗?
卞从周:我说过,他做校长在学术上不很适宜,可行政上很适宜。中文研究所不是缺资金吗?
夏小山:还活得下去。
卞从周:蒋公任校长已是不可逆转,与其饿死于首阳山,不如做点实事,从蒋校长那里为师生谋利。你这个主任以后总免不了与校长打交道。
夏小山:以后再说。
卞从周:为什么?
夏小山:我不喜欢蒋公。
卞从周:这才是实话。
时任道:这里只有你是无条件地拥护蒋啊。
卞从周:我从不会无条件地拥护某人。
时任道:条件太好找了。希特勒身上也能找到。
卞从周:是,可我不会拥护希特勒。就像我也不会拥护斯大林一样。
夏小山:(收麻将牌)别说了。
卞从周:我没有任何官职,从未参加也不会参加任何政治活动。那些对本人的侮辱,请时先生别信。赴宴这件事,原本不算个事。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去了岂不是正中某些人的口舌!
夏小山:(四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里说话不方便。楼之初也不来,去找找?
【老年时任道和老年夏小山上场。茶馆区灯暗。
老年时任道:他还是去了。
老年夏小山:我记得你从来不坐修竹茶馆。
老年时任道:我那天是去找你。不想碰到卞从周。
老年夏小山:不,不。肯定不是这样。火腿烧豆腐根本不是西字号老正兴的菜。
【沉默。
老年夏小山:(唱昆曲《长生殿·弹词》“一枝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
老年时任道:你干什么?唱这种四旧的东西。别唱了,有人来了。
【门突然开了。老年夏小山和时任道都吓了一跳。老年卞从周上场。门“砰”的关上。老年卞从周比夏、时二人年轻,看上去却更老朽。
老年时任道:卞从周?
老年卞从周:你们走不走?
老年夏小山&老年时任道:走?
老年卞从周:看守我的两个革命小将说“红总”要来攻打文革楼。“屁派”的人都撤退了,我们也暂时自由了。走不走?
老年时任道:造反派说让我们回家了吗?
老年卞从周:没有。
老年时任道:那我们还是老实些。
老年夏小山:要不我们回家看看再来?
老年时任道:你们走吧。我已经没有家了。
老年卞从周:(对老年夏小山)你走吧,你不过是学术权威。
老年夏小山:反动,反动学术权威。
老年卞从周: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我还是留下陪任道吧。
老年时任道:我右派帽子已经摘了,你还是历史反革命。
老年卞从周:可我没戴过帽子啊。
老年夏小山:我们都是牛鬼蛇神,还分等级啊。我走了。
【老年夏小山走到门口。踌躇。
老年夏小山:你记得蒋介石当中大校长的时候吗?
老年卞从周:啊。
老年夏小山:1943年春节他请我们吃过饭吗?
老年卞从周:你们?
老年夏小山:我们三人,还有楼之初。
老年卞从周:啊。
老年夏小山:有这事?
老年卞从周:有这事。
老年夏小山:你没记错吧?
老年卞从周:我记得很清楚。
老年时任道:我说的没错。
老年卞从周:年夜饭。
老年时任道:没错。你一个人去吃了。
老年卞从周:三个人。
老年时任道:什么?
老年卞从周:三个人。
老年夏小山:三个人?
老年卞从周:你,我,他。
老年时任道:胡说。你老蒋的宴席去多了,记差了。
老年卞从周:我们三个人都去了。不然你的书是怎么运到重庆的?
老年夏小山:书?
老年卞从周:他留在桂林的书。
老年时任道:那些书我都卖给了中大图书馆。
老年卞从周:那是书运到重庆后的事,你为了给孩子治病才卖的。中大图书馆总不会花钱买远在桂林的书。
老年时任道:我不记得了。
老年夏小山:我绝对没去。如果我和蒋介石一起吃过饭,我一定会记得。
老年卞从周:你去了。我说席上有八仙鳜鱼羹,你就去了。
老年时任道:什么鳜鱼羹,是火腿烧豆腐。
老年卞从周:火腿烧豆腐?不是。那次宴席上没有这道菜。
老年时任道:是西字号老正兴的名菜。
老年卞从周:瞎扯,西字号老正兴哪有这道菜,这是上海老正兴的菜。那天吃的是刘庆祥自创的八仙鳜鱼羹。
老年时任道: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年卞从周:由于鳜鱼丝、云腿丝、笋丝、冬菇丝、陈皮丝等在羹中呈现八种不同的颜色,所以叫八仙鳜鱼羹。我也只吃过那一次,刘庆祥病死以后,这道菜就失传了。
老年夏小山:我没吃过这道菜。
老年卞从周:你吃的名菜太多了。
老年夏小山:我吃的名菜再多也不可能忘。这道菜我确实没吃过,不知道你在哪个宴席上享用过,记错了地方。
老年卞从周:不可能。我记得。我们在修竹茶馆……
【茶馆区灯亮。
夏小山:(对卞从周)好了,好了。你家里方便吗?请卞太太陪我们打两圈?
卞从周:家里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吵,实在不方便。
夏小山:是怕夫人发怒吧,那我们就不麻烦卞太太了。
卞从周:她哪里是我的太太,简直就是我的奶奶。您那里……
夏小山:我那里实在……(摇头,看向时任道)
时任道:我家里也乱。
夏小山:没事。
卞从周:不如我去找楼先生,你们先去时先生家。如果找到了,就不用麻烦时太太上牌桌了。
夏小山:他白日里都不在家,我可能知道他在哪。
卞从周:那我们去找楼先生,时先生是和我们一起呢……
时任道:(犹豫)我回家。
卞从周:我收拾一下。
时任道:(有些慌乱)先走了。
【时任道下。
夏小山:别说气话。他就是这脾气。
卞从周:您和他是老友?
夏小山:我们是同庚、同学、同事。两江师范学堂毕业,十几年前在金大是同事,现在又是同事。
卞从周:可时任道来中大这半年,也没看到你们来往。
夏小山:他离开金大后,我们就不来往了。
卞从周:什么缘故?
夏小山:一点误会。
卞从周:(冷笑)一点误会。
夏小山:聪明人总不免倨傲。
卞从周:过于倨傲,才美亦不足观。还是小山先生恂恂如,有古人风。
夏小山:恂恂如不敢说。只是如今饮冰食蘖、敝衣穿履,形容潦倒,看上去倒还真有古人风。
卞从周: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
夏小山:亦不堪其忧也。三月不知肉味矣。
卞从周:子未可往乎?
夏小山:你呢?
卞从周:我是断断去不得了。
夏小山:他有他的立场,你何必去迁就他。你不去,怎么向蒋公交代?
卞从周:大不了说我身体不适。
夏小山:嗳。这未免太不给蒋公面子了。
卞从周:不给又怎么样?
夏小山:蒋公子总是你的学生啊。
卞从周:为什么问我?难道我去你就去?
夏小山:那你为什么问我?
卞从周:随便问问。
夏小山:我也是。
卞从周:你去不去?
夏小山:你让蒋公把请帖上的“中大校长”改为“行政院长”,我就去。
卞从周:怎么可能?
夏小山:怎么不可能?
卞从周:我现在就去说。
夏小山:真的?
卞从周:开个玩笑。
夏小山:这又不是难事。
卞从周:为什么一定要改呢?
夏小山:我说过了。
卞从周:(笑)小山先生原来这么有原则性。
夏小山:(笑,叹口气)昨天我才对学生说我不承认蒋校长。
卞从周:原来。
夏小山:你让学生怎么看我嘛。
卞从周: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夏小山:(笑)你这人。
【夏小山和卞从周下。茶馆区灯暗。
老年夏小山:我绝不会为了一道菜去会蒋介石。
老年卞从周:你就是为了一道菜去会了蒋介石。谁不知夏小山好吃。
老年夏小山:再说,鳜鱼羹我吃过多少次,怎么会为了这道菜赴宴?
老年卞从周:八仙鳜鱼羹你没有吃过。刘庆祥的。
老年夏小山:我从未尝过刘庆祥的手艺。
老年时任道:我说了是火腿烧豆腐。
老年卞从周:是八仙鳜鱼羹。
老年夏小山:根本没这事。
【沉默。
老年时任道:革命小将还会不会回来?
老年夏小山: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年卞从周:会不会真打起来?听说,五楼顶上堆的都是硫酸和核矿石。
老年时任道:核矿石?
老年卞从周:放射性!造原子弹的!
老年时任道:不会吧?
老年卞从周:不是说“听说”吗?兵不厌诈。
老年夏小山:你们走不走?
老年时任道:没人说让咱们走啊。
老年夏小山:腿是你自己的啊。
老年时任道:我人都不知是谁的了,还腿?
老年卞从周:(对老年夏小山)你不是说了你走的吗?
老年夏小山:我当然要走。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就走。蒋介石没有请过我,我也没有吃过火腿烧鳜鱼。
老年时任道:请过。
老年卞从周:你吃的是八仙鳜鱼羹。
老年夏小山: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你们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血口喷人?
老年卞从周:为了劝你们去吃饭,我还在茶馆跟你们打麻将了。
老年夏小山:我们是在茶馆聚过,可肯定不是商量这件事。
老年时任道:就是这件事。
老年夏小山:不是这件事。
老年卞从周:那是哪件事?
老年夏小山:不记得了。
老年时任道:少数服从多数。我们说的就是这件事。
老年卞从周:后来我们就去了他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