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之前,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软性的等级社会(所谓“软性”是指,社会等级不是永久继承的,而是可以通过个人努力改变的)。在这样一个等级社会中,我们今天所说的“四大名著”,不是上层等级的必读书,士大夫阶层对于后人所称的“四大名著”,甚至带有一些排斥和贬低。原因很简单,现在人们所说的“四大文学名著”,首先不符合传统士大夫“高雅”的文学标准,其次,它们的读者,针对的都是社会中下等阶层。
胡适从美国回来后,为了建立新文学,反对死文学,引入了现代西方的文学概念。胡适最突出的成绩之一,就是引入了“小说”这个概念。虽然胡适的“小说”,概念完全是西方的,但是,他用了中国传统的“小说”这个称呼,由此造成了中西方在文学层面对话时的各自表述。“小说”在中国古代不是特指某种文学形式,但是“小说”的地位比较明确地属于次等的位置。而胡适引入的西方文学“小说”的概念,没有地位高下的差别,只有文学体裁的差别。为了配合这一“新文学”,胡适便将中国古代地位并不很高的“小说”,如《水浒》、《红楼梦》等,尊为中国古代文学名著。
胡适的这个做法并非完全错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说,等级社会向大众平民社会过渡,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因此,胡适选择古代文学名著的标准之一,就是平民化。但是,胡适的做法也有点偏颇。从形式上说,所有文言文创作的作品,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只有白话文作品,才有可能符合胡适的“新文学”标准。因此,在胡适看来,除了《水浒》、《红楼梦》之外,其他如《三侠五义》、《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海上花列传》等白话文作品,都是新文学标准下的优秀之作。
胡适的这个做法造成两个后果。一是,中国古代大量以文言文为表现形式的文学作品,没有进入优秀之列,没能成为“名著”;二是,胡适所确定的名著,从纯文学的角度,也不太符合西方文学的标准。在胡适之后,“四大名著”的遴选,又被加入了一些“阶级斗争”的成份。因此,胡适喜欢的另一些古代白话文“小说”,如《海上花列传》,由于不符合阶级斗争的理论,而没能列入“四大名著”的范畴。
当阶级斗争理论被放弃之后,对于“四大名著”地位的质疑,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拥护者。它们认为“四大名著”品味不高,文学性较差,难以实现“陶冶情操”这一文学的基本功能,充其量只能作为消闲。第二个质疑,来自西方文学观念的拥护者。他们认为,“四大名著”不符合西方真正的文学观念,没有承担文学应有的责任。
中国古代社会有一个基本概念,认为自己的社会理念和形态,是千秋万代的必然。因而,文学的功能表现在陶冶情操和教化大众两个层面,这两个层面的宗旨,都是社会的稳定。于是,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真正的文学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类净化心灵的高雅文字;而对于社会中下层,需要的是忠孝节义、礼仪廉耻等教化功能,《三国》、《水浒》是这类作品的代表。基于这样的概念,两种“文学”的地位高下便很清晰。但是,胡适之后,前一种高雅文学被视为“死文学”,后一种通俗故事,则成为“新文学”的实例。因此,“新文学”是否能堪大任,是否名副其实,便遭到了怀疑。
来自古典高雅文学的质疑,不再多说。西方文学有一个与中国传统文学很不同的特征。西方社会没有中国传统社会万世永昌的稳定概念,而是不断发展、变革的动态概念,因而,西方文学中,批判现实、构建理想,成为文学必不可少的功能。文艺复兴后,现代西方文学还肩负了反抗宗教束缚、表达自然人性的功能。以至于在某一个时期,西方哲学找不到的出路的时候,有些人认为,文学将承担哲学的重大功能,这一倾向被有些理论家认为是文学的宗教化倾向,某种程度上,西方文学确实具有哲学化倾向,在对于现实的批判和未来的引导上,具有较强的功利主义价值。按照这一标准,中国古代“四大文学名著”确实很难侧身其中。反而,当西方社会进入相对稳定的状态后,真正心灵化的文学需求出现,中国古典文学,却在另一个高度,与西方文学走到了一起。
电视媒体出现后,它的传播方式和功能性目的,产生了一批影响甚大的电视作品。近的如大陆的《闯关东》、《大宅门》,远的如台湾的琼瑶剧,香港的时装剧,韩国的《大长今》,日本的《阿信》,美国的《老友记》等,都是百姓大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文艺作品。做一个比较,“四大文学名著”就是被后人挑选出来的古代“电视连续剧”。更准确地说,“四大名著”当年的地位,与今天广受欢迎的优秀电视连续剧差不多。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也可以多一份骄傲,中国是较早产生大众流行文化的国家,它的一部分成果就体现在今天被人誉为“四大名著”的古代长篇连载故事上。因此,学习“四大名著”,对于了解中国,对于了解中国人的趣味,还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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