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工人阶级是否终结?
“阶级”是马克思政治理论的核心概念,阶级斗争是马克思对社会历史现象进行政治解释的基本框架。它有两个基本点:第一,在迄今为止的阶级社会中都存在着作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相互对抗的阶级斗争,这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内容和内在动力。第二,在资本主义社会只有工人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这个阶级的利益与社会主义具有内在一致性,这是因为工人阶级是大工业的产物,处于资本主义生产结构的核心,但它的阶级利益却不能在资本主义体制内得到满足,这就决定了工人阶级必将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和人类解放的政治主体。然而,现代资本主义通过各种调整渡过了危机,将其统治范围扩展到全世界;被马克思寄予厚望的工人阶级由于二战后产业结构的调整并没有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不仅未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资本主义的斗争,反而在很大程度上被资本的逻辑所同化。上述情况使马克思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面临三个方面的困境和挑战:马克思的阶级概念在理论上界定不清,在现实中并不存在;马克思曾预言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工人阶级的状况将趋于恶化,其革命意识也会日益增长,然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工人越来越不革命,工人阶级不再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的掘墓人;马克思的阶级概念表现为一种简化,将复杂的社会关系归约为阶级问题,把多样性的“主体立场”(阶级、种族、性别、民族、世代)消解为阶级立场,正是这种简化使马克思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视野有所局限。
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消退、无产阶级非无产阶级化的问题构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尴尬境遇,产生了高兹以激进态度写作的《告别工人阶级》这一代表性文本,以适应于后工业社会的方式抛弃了马克思的阶级观点。《告别工人阶级》对马克思的工人阶级概念进行解构,提出工人阶级意识、新工人阶级、去阶级等问题。
针对二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阶级结构上发生的许多新变化,西方学者提出了工人阶级“有产化”、“无产阶级消失论”等观点。高兹认为,马克思在19世纪背景下提出的资本主义的革命性变革主张已经寿终正寝,资本主义的发展背离了马克思的预期。在高兹看来,信息技术将消除大部分现存的体力劳动,使蓝领工作越来越趋于萎缩,同时也将消除单调乏味的白领工作。无产阶级不再是直接革命的阶级,而是逐渐地非政治化了。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使传统形式的社会革命成为不可能,传统马克思主义把注意力放在经济上被剥削的无产阶级身上的观点已不再适用于二战后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应“告别工人阶级”,寻找和培养新的价值,发动后工业社会革命以解决“普遍的人类利益问题”(核恐怖和生态危机)。高兹认为,无产阶级是资本的产物,被资本主义的“唯生产力论”所同化,不能形成对资本主义的根本性挑战,无产阶级正处于解体过程中,“无产阶级”标签饱受非议,已无用武之地,革命主体是非工人非阶级,其目标是扩大个人的自主领域,限制政治、经济的必然领域,废除劳动、工人,不以占有劳动作为目标。
阶级是一种流动的现象、关系,而非静止的物。高兹不是根据剥削关系而是根据劳动的技术过程来确定阶级的倾向,认为工人阶级不能成为社会改造与变迁的主体,工人阶级的力量已经被劳动过程本身的形式和结构所摧毁,这是因为工人阶级的劳动与资本的逻辑相认同,被资本控制的工人阶级反而渴望着资本。①技术人员、研究人员、教师等组成了新工人阶级,工作的意义和创造性成为他们追求克服异化的动力,他们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高兹反对劳工运动的传统领导,反对总罢工,提倡一种以新工人阶级为主要力量的、倾向于无政府主义和反资本主义的结构改革战略。高兹在新工人阶级论后,提出告别工人阶级,把社会变革的希望寄托在“非工人非阶级”上。这一群体包括那些当代资本主义体系中已经或将要失业或半失业者以及所有当代社会生产的“多余者”,他们或许会与生态运动和妇女运动等“新社会运动”走到一起。尽管高兹的“新工人阶级”概念尚有诸多含混不清和自相矛盾之处,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高兹意欲解构经典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工人阶级”这一“神秘的概念”,褪掉其上许多的政治寄寓和理论负载。在工作场所日益分散化以及对抗越来越多元化、复杂化的社会,作为普遍主体的“工人阶级”已经不在场了。如果工人还存在,那么它在社会建构中作为单一主体的中心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技术革命带来的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和垄断资本主义对生产关系的局部调整,使得现代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的构成及其特点与传统的产业无产阶级相比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变化并不意味着无产阶级正在消亡或其历史作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在今天仍有现实性,与社会结构分析、社会不平等以及女性问题等相关研究结合起来更具有生命力。马克思核心的观点是:工人阶级的利益不可能在现存的资本主义体制框架内得到根本的满足,只能通过彻底替代的社会主义体制才能做到。马克思主义关于工人阶级是社会主义变革主体的论断仍然没有过时,马克思所揭示的工人阶级利益与社会主义的本质联系依然有效,工人阶级仍然是社会主义的社会基础。在新的历史时期,工人阶级的根本历史使命未变,只是需要以新的方式实现而已。
二、工人阶级在何种意义上终结?
由于不满意马克思对无产阶级优先地位的强调和对种族、性别等问题的忽视,高兹对工人阶级在形成社会主义社会过程中的作用表示怀疑,暗示重工业在社会中的重要性正在下降,提出以性别、种族、年龄和居住区为基础的集团将在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斗争中起决定性作用。高兹断言资本主义的发展把生产过程力量的巨大增长与工人自主性的毁灭结合起来,“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这种理论渊源是成为它的现实劣势的根源”②。无产者作为一个阶级正在告别历史,无产阶级不再是实现社会主义的中坚力量,资本主义的发展使无产阶级解放和无产阶级本身都成为过时的,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必须与社会结构分析、社会不平等以及女性问题等相关研究结合起来才具有生命力。高兹倡导去阶级化的多元社会结构理论,关注传统工人阶级的衰落(那种大规模工厂劳动、人口集中的庞大的无产阶级已不存在),把性别、文化、种族、生态的冲突与阶级冲突等量齐观甚至取而代之。高兹揭示了新技术革命条件下传统工人阶级的衰落、新中间阶层的崛起和资产阶级的内部分化,认为新科技革命必然引起劳动分工的界限消失、职业的经常变换、劳动时间缩短、闲暇时间增多,传统工人阶级的衰落、终结并非是受资本控制的结果,而是由于科技进步侵蚀传统的蓝领制造业的后果,与其说是产业部门的变化导致了工人阶级职业的短暂性,不如说是新技术的发展预示了“工业”或“工作”的重要性正逐渐减小。高兹关于传统工人阶级终结的观点源于微电子技术对就业产生的影响。由于微电子技术的应用,大部分人将加入到长久失业者的行列,引进自动化生产的新技术可能急剧地减少劳动力的需求,大量的文职人员、销售人员和流水线生产工人成为多余。目前有两种人受到失业的打击最大:妇女和刚毕业离校的年轻人。他们的工作前景还有可能进一步恶化。妇女劳动力大多集中在办公室,微电子技术越来越侵入办公室,妇女劳工将首当其冲。同样,那些毕业离校而没有找到工作的年轻人有可能缺乏日后经济复苏时进入劳动力队伍之中适当的技能或资历。这些现象并不标志着阶级或阶级政治的消失,高兹的去阶级化的多元政治理论不能说明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出现危机。
以往的阶级理论都用两分法来阐明阶级体系,这种两分法来自马克思关于阶级与革命之间的联系,但现在应以新的方式来表达阶级的含义。阶级是指依据社会资源的不同占有状况及其相互关系所组成的社会集团。这些不同的社会集团形成不同的阶级,在社会阶级结构中处于不同的地位。工人阶级的存在仍然是西方社会生活中的一个稳定的现实,尽管经历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变化,工人阶级的身份却是稳定的,现在宣告工人阶级的消亡为时尚早。高兹的阶级和社会结构理论把工人阶级从其历史变革动力的优先性位置上置换出去,把阶级斗争连同工人阶级从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中置换出去,削减了阶级斗争作为社会变革的主要发动机的功能(阶级斗争是一种获得政治权利的手段,但不是主要的、根本的手段)。高兹强调西方工人运动的民主特点并无不妥。此外,20世纪后期以来西方参与制民主的迅速发展及其广泛的动员性分化了传统工人运动的力量,在缺乏主客观革命条件的情况下,在西方照搬十月革命的经验,难以取得工人阶级和大众的支持。在新技术革命及全球化背景下、在传统工人阶级衰落和新社会运动崛起的基础上,高兹的阶级和社会结构理论带有去阶级化色彩,只要求体制内的文化革命是高兹的阶级和社会结构理论的致命伤。高兹认为,后工业社会的革命主体和动力都不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反抗要求消失了,资本主义的发展改变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结构与功能,使阶级关系缓和,通过利益的纽带把这两个以前的敌对阶级拴在了一起,无产阶级的有产化提高了工人阶级的处境和地位,也腐蚀了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和革命精神。我们不能据此认为工人阶级消失了或资本主义的矛盾已得到根本解决,一个人只要是被雇佣的劳动者,其生存取决于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他作为工人阶级的性质便没有改变,受剥削和被驱使的命运便没有根本改变。其实,高兹所谓的“新工人阶级”从根本上并未超出马克思关于劳动与资本对立中的集体反抗逻辑,而只是在当代资本权力空前强大压力下发生的一些理论变形。
三、工人阶级何以终结?
高兹告别工人阶级实际上是转向各种打破了传统固定政治身份的大众,这正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西方左派学者在探寻变革可能性时的主体依赖。由于工人的阶级意识消解,马克思的革命理论变成了一封“没有收信人的信”,被马克思称作资本主义“掘墓人”的工人阶级与资本主义连为一体。高兹对工人阶级只是失望但不绝望。在“革命”这一字眼逐渐淡出时,高兹并没有随众送别革命,而是对新形势下如何实施革命作了有益的探索。高兹一方面强调工人阶级的成分比起马克思的那个时代有了很大的扩展,对工人阶级成分的变化提出独到的见解;另一方面又指出科技劳动者不能被列入传统工人阶级的行列,他们是“新工人阶级”。“新工人阶级”主要指生产自动化过程的监视者、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工程师和科学家等,他们更多的是在消费领域之外提出自主的要求,即分享对生产资料和劳动过程的控制,实现工人自我管理,反对等级制度。新技术革命的需要决定了“新工人阶级”成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高兹的“新工人阶级”论的背景一是工人运动的危机,二是后工业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高兹在《告别工人阶级》中提出了“后工业的新工人阶级”概念,认为那种传统的工人阶级现在不过是少数,而今大部分人口属于并无职业安定感的后工业的新工人阶级,他们遍布在见习的、合同的、不定期的、临时的和业余的工作领域,在不久的将来这样的工作大体上要被自动化所消除。在高兹看来,后工业的新工人阶级疏离于稳定而连续的工作场所,劳动的片断化和随机性、间断性使他们对任何阶级意识的诉求都无动于衷。如果继续向后工业社会前进,他们必将衍化为“非工人非阶级”,既算不上工人也不构成为阶级,是后工业社会中阶级成分不明、政治身份模糊的个人。后工业的新工人阶级是一个从体力、智力工作中被排挤和被部分雇佣、没有工作保障的跨范围的阶级,“它比马克思的能够直接意识到自我的工人阶级有更多的优越性;它同时不能分解地既作为主体又作为客体、既作为集体又作为个体而存在”③。资本主义的发展将导致工人阶级的终结,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传统工人阶级正越来越边缘化,“非工人非阶级”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大。高兹的“非工人非阶级”及其预示的“非社会”理论描述了西方社会包括工人阶级在内的一切社会阶级的瓦解,也描述了非阶级政治的、强调个人主权的新社会运动和新社会力量的崛起,主张以权力抗争取代阶级斗争,以激进的、多中心的文化抗争和民主建构否定劳动对资本的反抗,否定了以推翻资本的统治为目标的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用新工人阶级取代马克思的所谓同质化的革命工人阶级,形成了去阶级政治的多元社会结构理论。高兹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条件下阶级的新发展和新特点,其视野具有一定的包容性。但是该理论显然不再强调马克思主义中的工人阶级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使命,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和社会结构理论相去甚远。
终结既是一种结束又是一种开始,高兹对工人阶级的终结、工人运动的衰落和社会主义政治作了无效的预言。工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构成一个单一的“阶级”,取决于诸多因素。在工人阶级之间既有主要的差别又有细微的区别。在文职人员和体力劳动工人之间又存在物质上或意识形态上的差别。高兹感慨西方发达国家以制造业为基础的工人阶级并没有像马克思所预言的那样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未能完成颠覆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使命,并先于资本主义消失。然而,一旦像高兹那样“告别工人阶级”,就几乎等于向经过改良的福利国家资本主义送秋波。高兹的非阶级理论不具有战略上的力量和可行性。高兹根据二战后法国社会生活和阶级结构的新变化,以“新工人阶级”作为传统马克思阶级理论的突破点,但仍沿袭了马克思阶级分析的基本路径。他一方面强调工人阶级的成分比马克思的那个时代有了很大的扩展,马克思原来所说的无产阶级消失了,新工人阶级已经崛起;另一方面又认为不能把科技劳动者也列入工人阶级的行列,因为科技劳动者所创造的科学技术与资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在高兹看来,“现实社会主义”的失败不可避免,其真正的危机在于支撑社会主义的社会力量、历史主体的工人阶级已经消失。
尽管高兹的《告别工人阶级》招致多方批判,但开创了工人阶级研究的新局面,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启发与借鉴。该书被西方许多大学奉为政治学、社会学和当代马克思主义的传世之作。高兹立足经济基础告别工人阶级与法兰克福学派激烈批判资本主义大众文化消磨掉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可以互作阐释。其实,在西方经济经历福特主义向后福特主义以及生产中心向服务、消费中心的转变之后,阶级分析就必将以新的形式表达出来。阶级对立依然存在,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方法并没有过时。随着生产劳动分工的国际化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全球化,工人阶级的斗争也呈现出全球化的规模,并且具有了某些生态意识。全球范围内的工人形成了全球化的反对资本的运动,使传统的阶级斗争具有了更加开阔的世界视野,并且开始纳入自然与人类关系的意识思考。资本全球化运动带来的一个理论后果是,人们的注意力过多地被吸引到边缘劳动与中心资本的对抗之上,而忽视了中心国家内部的阶级对立问题,似乎中心国家已经解决了自身的资本与劳动的对抗问题,似乎工人阶级已经被资本家以股权或福利形式收买完毕,成为资产阶级的同谋,分享着跨国资本对边缘国家或半边缘国家的红利。这当然只是一种幻觉。资本社会化的趋势导致工人阶级有产化,掌握现代高科技的知识分子作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使得工人阶级在当前的信息技术和市场经济时代仍是掌握着先进生产力的阶级。因此,高兹宣告“告别工人阶级”为时尚早,我们对工人阶级难说再见。
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后,工人阶级不再是无产阶级,而是成为有产阶级,成为新社会的建设者而不是掘墓人。中国的工人正处在阶级形成、再造而非消解的过程中,中国当前的社会转型与西方国家从前资本主义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转型,在社会结构背景、意识形态以及社会阶级关系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差异,高兹的《告别工人阶级》为理解我国当前工人转型的问题提供了启示,但没有必要亦步亦趋地套用其理论来解释中国当前工人转型的问题。中国宣布从阶级斗争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后,阶级、阶级斗争逐渐从官方意识形态和话语中取消了,与此同时,作为学术范畴的阶级分析也从学术话语中逐渐消失。在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是共同占有生产资料、靠工资为生、处于领导地位的劳动者所形成的阶级。改革开放以来,工人阶级变化十分突出,内部阶层和利益复杂化,知识素质不断增强,流动性不断加大,愈发显示出先进生产力代表的特性,工人阶级并未消失,只是内部构成发生了变化,但仍是社会进步的主要推动力量。随着我国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的建立,我国的社会阶层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工人阶级本身的素质明显提高,并有一部分工人是掌握现代高科技的知识分子,这对强化工人阶级的基础大有裨益。二是随着多种生产要素参与分配的经济制度改革的深入和多元化利益格局的形成,“无产”不再是当代工人阶级的特点。今天的劳动者不再是也不可能是通常意义上的无产的劳动者,而是成了或正在变成通过各种方式参与剩余价值分配的有产的劳动者。当前中国社会的阶级成分和经济利益的构成日趋复杂和多元化,如果还是把工人阶级的定义局限为体力劳动工人,未免过于陈腐。
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体力劳动的成分将快速下降。发达国家工人阶级人数下降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以计算机广泛应用为标志的生产工具改良,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二是在经济全球化中,随着资本的转移,传统工业已经从世界体系的中心地带迁移到边缘地带。全球化导致工人阶级的分化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矛盾,工人与资本家的矛盾转化为工人与管理者之间的矛盾,工人阶级斗争的对象不明确,工人阶级的联合很困难。但也正因为如此,中国的传统产业工人大军还将长期维持下去。中国正在世界经济分工中充当制造业的世界工厂,吸引外资的优势正是劳动力的廉价,这就决定了正源源而来的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尽管穿着方式、语言或休闲方式的差别可能正在消失,但是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之间的根本差别依然存在。当代工人阶级的新变化并没有改变工人阶级的历史地位。无论是在西方国家还是在我国,工人阶级依然是最先进的阶级。因此,奢谈以体力劳动为主的产业工人消失,认为由于工人阶级的有产化而阶级正在消亡的论点不免过于性急。
工业化、无产化只是工人阶级形成的客观条件。工人阶级有产化,即由无产向有产的转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处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工人阶级没有生产资料所有权,除了借以进行劳动的赤手空拳外,他们一无所有,所以成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工人阶级发展历史进程中的最初阶段。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无产阶级的劳动素质和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并且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企业利润的分配,因而可能有所节余以购买股票、债券或本企业的产权,这就意味着获得了生产资料所有权。所谓有产化的“产”,指的不是用于消费的生活资料,而是用于生产的生产资料;有产化的“化”,表明这是一个过程,指的是工人阶级取得生产资料所有权即产权的过程。所以,“工人阶级有产化”也可叫做“工人阶级产权化”。工人阶级取得生产资料所有权,同时也就有了参与企业的经营管理和利润分配的权利,成为企业的主人,而不再是被雇佣者,这个阶级从此便不再是无产阶级而是有产阶级了。共同富裕只有在实现工人阶级有产化之后才有可能。工人阶级有产化是资本扬弃不断深化的结果。资本既是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工具,同时也是现代生产发展的杠杆。但资本的这两种重性不是凝固不变的。随着生产的发展,资本在生产中的杠杆作用日益突出,作为剥削工具的职能则不断淡化。马克思把这种现象叫做资本扬弃。资本扬弃的最终结果是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所有者合而为一,剥削消灭了,阶级的分野不再存在,劳动由雇佣劳动转化为自由劳动,工人阶级完成了有产化过程而成为有产者。这就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而不是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工人阶级有产化、产权化是社会主义的基本特征。所谓“传统工人的终结”,并不是说工人消失了,而是指体力劳动者被脑力劳动者所替代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为无产阶级完成向知识工人阶级这一伟大历史转型开辟了道路。当前中国社会的阶级成分和经济利益的构成日趋复杂和多元化,一味地强调“阶级”的经济剥削性质,简单地把有没有财产、有多少财产即是否占有生产资料当作区分阶级的标准,仍然从传统的视角来理解阶级的概念,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
《告别工人阶级》不能提出一些条理清楚的理论以取代传统理论。高兹用一个新的中间阶级或能够控制生产的新工人阶级代替马克思的工人阶级,并没有放弃阶级斗争,虽然他批判马克思,但还是属于马克思主义传统。高兹把技术工人和科技人员组成的“新工人阶级”看成是资本主义经济结构改革的主力的观点忽视了工人阶级中的分化以及它成为自为阶级的障碍。高兹对微电子革命的社会和经济影响的分析,意在给《告别工人阶级》中提出的主题和可能性提供一个更加哲学的和实践的基础。高兹的阶级理论迎合了把马克思主义链接到自由多元主义的需要,在20世纪末逐步受到西方思想主流的接纳,有弱化西方大众阶级意识的消极作用。对资本主义的超越,不能仅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阶级分野,而应侧重于世界体系内的革命,这个革命的形式和主体也不同于以往,主体由无产阶级变为“多众”,即各种被剥夺、边缘化的人群,形式由暴力革命变为拒斥和抵抗。高兹的阶级理论具有明显的反资本主义倾向,强调个人自治精神以及每个人个性的发展,要求在自治领域内获得劳动的解放,最终实现具有空想色彩的社会主义。高兹虽然反对传统的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但其最终目的是希望人们摆脱资本主义逻辑的束缚,获得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其致命的弊端在于,“非工人非阶级”的阶级意识模糊,并不像传统无产阶级那样具有明确的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目标。因此,它不能代替传统无产阶级成为新的革命代理,而只能作为传统无产阶级的辅助力量去进行革命。高兹的新工人阶级理论对发展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吸收新的革命力量,根据时代背景探索工人阶级的新出路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高兹告别工人阶级的思想虽然过于偏激,但是对于后工业社会中工人阶级的重新划分提供了一些新的启示。在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产业工人仍然占有主导地位,但随着白领阶层和农民工的涌现,如果处理不好各个阶层的关系,就会影响社会的稳定,破坏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立。
注释:
①安德森《后现代性的起源》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9年版第37页。
②③AndreGorz,FarewelltotheWorkingClass:AnEssayonPostindustrialSocialism,London:PlutoPress,1982,p.68.
吴宁:析高兹的《告别工人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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